虎鲸出题迎战

　　闻言，申诚的嘴已经惊地合不拢了。

　　老侍者略微停顿了一下，回道：“没错！”

　　“那么我何必按照食材单上的选，如果没有现成的，紫竹林也一定会想办法弄来吧？”

　　本来一开始因为吕西安点了黑色菜单，申诚还在心里欢呼，但看着吕西安一脸找麻烦的恶作剧模样，申诚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老侍者笑眯眯的保持沉默，可是，申诚却隐隐感觉到一阵凉意。

　　谁知吕西安再次发声，变得更加咄咄逼人，“还是说，所谓的黑色菜单不过是哄人的噱头？”

　　他语气尖锐得使所有人一时屏住了呼吸，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时间降临到餐桌上。

　　周围的客人们都能感觉到他们这桌的火药味变浓了。

　　这时，侍者送来了餐前包和黄油。他从来没见过谁能激怒宋叔，看到这样默然对峙的场面有些发愣。

　　吕西安反客为主，做了个手势让侍者把面包黄油摆上桌。

　　一直在旁边的侍酒师上前一步，试着打破沉寂的氛围，称赞道：“早就听闻吕先生对酒的造诣颇高，不如开瓶酒品鉴一下。”

　　吕西安的心思全然都在“黑色菜单”上，显然对酒兴趣乏乏。他温文尔雅地啜了一口果子茶，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轻声道：“我开车来的，不点酒。”

　　侍酒师扭起嘴唇，又马上复原。“不是自我炫耀，我们的酒藏一定会让您很满意。如果担心返程的问题，我们可以替您约好代驾。”

　　“我想，我已经明确表态了吧？”他接着说，不是特定对着侍酒师，而是对着倾听的所有人。“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思考我的‘要求’，不希望被打扰！”

　　侍酒师的热情被这句话一下扑灭了，脸上带着一种阴郁不悦的神情，僵在那儿半天。直到老侍者清清嗓子提醒，他才缓缓转向申诚：“这位先生，佐餐的酒……”

　　申诚摆摆手，道：“我一喝酒就会变成煮熟的虾子……”本来她也想学吕西安喝待客的免费果子茶就好，但是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一个点白菜单、一个点黑菜单，似乎给后厨提出了相当苛刻的要求，然后还不点酒，怎么看都有点不地道。犹豫片刻改口，“麻烦……麻烦给我一杯不含酒精的饮料就可以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侍酒师带着微笑应是，但眉间却聚拢了些许不快的皱纹，笑容里也透着冷冷的嘲讽。点酒结束他立刻离开了这桌。

　　没过多久，吕西安坐直身子，清清喉咙，开始把自己想要的菜一道道报了出来。

　　老侍者一脸平静地记录着，反倒是申诚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夸张，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都变得局促起来。

　　这样点菜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他们这桌又一次接受了周围客人的目光巡礼，大家窃窃私语，从来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点菜，还有什么“黑白菜单”，一直以来都以为那只是菜单的装饰页。

　　申诚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此时长着鸵鸟一般的长脖子，还可以埋起头来，躲避大家的目光。

　　等老侍者走了，申诚压低声音问：“你确定是来吃饭的，不是来踢馆的？你头盘点鹅肝冷派，前面三个菜谱里都没有看到，这不是要难为后厨……”

　　“那我不管。”吕西安耸耸肩回答。看她露出尴尬的表情，他笑了，解释道，“一个餐厅既然敢拿出所谓的‘黑色菜单’，那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做不到，那么就是欺诈人的噱头，毫无意义。”

　　申诚一时无语，默默地想着他的话。一家餐厅能把演练千百次的正规菜单做到至善至美已经难能可贵了，这么增加难度到底有何用意？难道真的只是噱头？

　　安静下来，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面包盘上。无限量供应的餐前包和黄油亦是一家星级餐厅让客人觉得温馨体贴的重要环节。紫竹林的面包只有一种白面包，稍微显得单薄。牛油应该是出自本地农场，旁边摆着的海盐也是本地产的。申诚尝了一下，好在面包有着不错的香味，特别是黄油的温度掌握的非常合宜，质地柔软，比较容易融化，奶香浓郁，把白面包的口感也提升了一些。

　　不过，申诚不知道这次的空白菜单有多少道菜，所以只吃了一小片餐前包就停了。吕西安点了一长串的黑色菜单，自然亦是如此选择。

　　前台这么闹腾，后厨一样炸开了花。

　　林杰知道前场点了空白的点菜单，嘴里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侍者道：“不是吕先生点的，是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小矮子点的。”

　　事情还没完，很快老侍者推门走进了后厨，他挥了挥手中一沓子密密麻麻的点菜单，高声道：“黑色菜单！”

　　林杰惊奇地下巴都掉了：“真敢点呀！”

　　然后他从开胃菜开始，把吕西安要求的食材和做法一个个唱了出来，唱完一个，就把一张点菜单夹在夹单器上。

　　很少见宋叔这么严肃，弄得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正念到最后一道菜的时候，有一个人走到了宋叔身旁，把他手里最后那张点菜单抽走了。

　　那人六十多岁，穿着白色的厨师服，正是副厨（Sous-chef），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大家都叫他“虎鲸先生”。他理了个大光头，肤色像田里劳作的农夫，被太阳晒得黝黑粗糙，他眼珠深陷，就在眼角后面有一块白化斑，像极了海中的霸主“虎鲸”。

　　他天生嘴角向下，看起来有点凶，清了清嗓子，指了一下林杰。

　　林杰被叫“林姐”这个外号是有原因的，就因为他唧唧歪歪、罗哩叭嗦的个性，不过也是因为这一点，他能耐下心思不厌其烦地跟副厨进行单方面的“谈话”。时间长了，还真有了效果，他能读懂老爷子的表情和手势，渐渐能猜得透他的全部“指令”。

　　虎鲸把点菜单挂上，走回台案后面，他双手击掌，发出了极大的声音，后厨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虎鲸先生这是来干劲儿了，只要他老人家一声令下，比那个台湾小白脸管用多了！林杰兴奋地都快跳起来了，对大家喊道：“咱们上！”

　　这时，宋叔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与他一同服务的侍者忙问：“您不担心了吗？”

　　“有的时候客人认为他们更高一筹，我们就应该顺应这样的心意，让他们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如此一来当我们反击的时候，效果会让他们终身不忘，说不定就被绑牢了呢！”

　　“额……”

　　“怎么？”

　　“没想到宋叔那么和善，会说这么腹黑的话。”侍者想了想，似乎悟到了什么，喃喃道，“倒像是老板会说的话！”

　　“可不就是老板的原话。”宋叔又补了一句，“他一定还会说，这将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夜晚。”

　　先端上桌的是开胃菜。

　　附近的客人都感到好奇，偷偷朝他们这桌望来。

　　端上桌的是两个椭圆形的白色长盘，上面分别放着三个形状不一的小盛器，看上去十分别致。

　　老侍者优雅地介绍起来：“两位一共六道开胃小菜，吕先生面前的三道，分别是‘冰晶生蚝’、‘鲭鱼黄瓜’和‘海胆豆腐’。而这位先生面前是‘金莲花塔可’、‘菠菜核桃’和‘甜菜外椒’。”

　　申诚睁大了眼睛，眼神中全是惊喜。

　　先不提自己眼前的三道开胃小菜，因为是空白菜单，绝对是来自后厨的临场创意。反观吕西安的菜色，也绝不简单。唯独开胃菜，吕西安只提出了食材和大致的处理方法，并没有细致的要求。

　　开胃小菜（Amuse Bouche）通常是一两口就能吃完的小菜，却绝不能小觑。它可谓头盘前的头盘，作为灵魂前奏，为整场夜宴交响曲定下基调。实际上制作起来对厨师要求极高，它必须足够精致，浓缩了十几道菜的精髓，又必须足够新奇，刺激食客的味蕾，让人们对后面的大餐充满期待。

　　等等，我不能只从味道上考量！千万不能忘了紫竹林是“法式怀石”，还要注意这道菜的摆盘和意境，它同样会是一幅画的素描底稿。

　　申诚思绪万千，老侍者突然笑吟吟地说：“副厨交代，三款小菜可以任君喜好享用，没有一定顺序，但是由于不同的顺序，品尝到的味道是绝对不同。”

　　“品尝的顺序不同，味道也会不同。”申诚轻声重复，心里却在嘀咕，为什么这么刻意的强调？好像藏着什么玄机……她看看自己的菜，又瞥了下吕西安的菜色，恐怕绝不简单。

　　吕西安也听出来对方话里有话，这显然是在出题邀战啊！

　　他打量起眼前的三小碟开胃菜——‘冰晶生蚝’、‘鲭鱼黄瓜’和‘海胆豆腐’，应该先吃哪个呢？

　　冰晶生蚝和海胆豆腐，这两道菜的食材可以说都完美结合了法餐和怀石料理的美食理念——精挑细选的食材以及最本初的原味，并没有太多“追求形式”。唯独正中间的那道“鲭鱼黄瓜”恰恰相反，架构出了一个类似“罗马柱”的造型：青色的黄瓜片垫底，中间是一块腌渍过的鲭鱼，最上面盈盈覆盖着一片新鲜刨制的白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