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这件事要稍微往前追溯几天。

　　五点五十五分，乔宇把车停在了紫竹林的停车场。

　　“过海堤的时候竟然碰上了车祸，早知道应该走隧道了，不过好在赶上了。”他看看车上的时间，离时限还有五分钟，然后转头对副驾驶的男人说，“跟我来吧！”

　　通往正门的石阶被参天的竹子遮挡着，形成了一个翠绿色的通道。但是两人没有走向那条通道，而是绕到了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路面铺着鹅卵石，两个人穿的都是皮鞋，走起路来咔咔作响。

　　“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咯？”好听的男性声音在乔宇身后响起，带着笑意。

　　乔宇没有回头：“什么传闻？”

　　“就是在紫竹林吃饭要遵守不少‘规矩’。”男人似乎思考了一下，或者说表现出像是在思考的样子，继续道，“比如说‘没有预定概不接待’、‘男性不得用古龙水、女性不得喷香水’、‘店内不能使用手机’，还有必须在下午六点以前到达！”

　　“嗯哼，你可以这么说。但是我遵守这个时间，是因为这顿饭要花四个小时，我不想搞到太晚。”乔宇轻笑一声，回头道，“你知道的还挺清楚。”

　　“一个做美食节目的同事告诉我的。他一直想要做一期关于紫竹林的节目，只可惜吃了几年的闭门羹。听说我要来吃饭艳羡不已，他就跟换上了生化眼一样，整个下午闪闪发光地盯着我。”

　　“只要他不是满脑子报道，以私人身份的话一样可以来紫竹林吃饭，干嘛那么羡慕？”

　　“他手速慢，每半年的预定总抢不到。”

　　“这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乔宇耸耸肩，“不过，他可以请个快手帮忙。紫竹林又没有规定必须是谁下的订单！”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蜿蜒的石子路两旁种满了竹子，竹叶繁茂，交叠错落，宛如华盖，高举在他们的头顶。那竹杆乌黑晶亮，黑得发紫，怪不得名为“紫竹”。隐藏在草丛间的射灯为紫竹打上亮光，一阵微风吹过，竹叶随风摇摆，竹影斑驳，如微波荡漾，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潮气和独特的竹香。

　　清风吹动了男人额前的头发，碰到皮肤上有些酥酥麻麻，心中更有一种被洗涤了的感觉。

　　“真倒是‘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男人的声音悦耳悠扬，像是吟诵一般。

　　“没错，今天既要赏竹，也要吃肉，快走吧！”

　　两人走出小路，眼前又出现了一条青色方石铺成的幽径，通向一个暗紫色竹编的拱门，地上隔一段距离有一个石灯柱，里面发出莹莹金色的光芒，吸引了不少夏夜的飞虫。

　　看样子，这条路鲜少人问津。

　　“乔先生，这是带我去什么地方啊？”

　　乔宇故作神秘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们穿梭于无数绿色灌木之间，一会儿忽然左转，然后右转，之后又左转。

　　“也许我更应该丢一些面包屑，省得迷路。”男人开起了玩笑。

　　等拐了最后一个弯，他们走到了一个隐秘的小茅舍前，茅舍上的草棚显得有些凌乱。

　　门口站着一个理着寸头的年轻男人，他的头比一般人长，手指更像是钢琴家一样纤细。

　　“乔先生，欢迎。”年轻男人很快上前招呼，“老板让我今天为你们服务。”

　　乔宇点头示意，然后介绍道：“这是后厨的厨师（cuisiner）林杰，外号‘林姐’。”

　　说实在的，年轻男人又黑又瘦又高，外表也跟“姐”这个词儿一点都不搭配。被这么叫，他脸上却一点没有不适应，装作很哀怨地说：“哎呀，乔先生怎么把我的花名说出来了。”

　　尾随在乔宇后面的男人一脸的淡然，似乎没觉得对方肉麻的语调有什么奇怪，只是好奇：“不是侍者，是厨师？”

　　林杰点点头道：“乔先生有的时候喜欢问些挺犀利的问题，只有资格最老的侍者宋叔不会被他难倒，不过宋叔今天要照看莲池那边的几位客人，不便过来，这才安排我来了。”

　　“犀利的问题？”

　　“就是食材产地、制作程序、加工工艺之类的，虽然紫竹林每天中午都给侍者培训，诚如我所说，乔先生的问题不太好回答。”

　　乔宇心道：还不是被你们麻烦事多的老板影响的？

　　男人道：“原来乔先生是美食家啊！”

　　乔宇揉揉鼻翼：“莲池那边的景色的确很美，但是……”他顿了顿，对男人说，“主要是尧大主持魅力难挡，若是坐到莲池，想必会吸引来无数女性崇拜者的视线。今天要谈的是正事，我不希望被被人打扰。”

　　乔宇今天的客人是Ｊ市最知名的主持人尧波，他那张英俊出色的外貌和温温尔雅的气质，是不少女性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尧波眯起眼睛，还是舞台上那般严肃却沉着文静的形象，慢慢地点头，回道：“正是”

　　“两位里面请！”林杰适时的发声。

　　乔宇问：“这里曾是寺庙，乔大主持应该知道吧？”

　　尧波点点头，道：“紫竹寺！”

　　乔宇道：“刚才咱们进来的紫色拱门叫般若门，只供特殊客人使用。”

　　“般若乃大智慧，乔总这是准备让咱们这顿饭再透点禅意？”

　　乔宇爽快地笑了：“咱们用餐的这座禅房有点历史典故，紫竹林的老板用它来招待特殊的客人。容我们坐下慢慢聊。”

　　进入之后，禅房空旷且简朴，一个佛龛，两侧墙壁各挂着竹帘，帘上挂着无数个带着绳结的谶签。房间中放着一个铺着白色桌布方桌，两把梨花木椅子，椅子上垫着棕色的软垫。桌上的刀叉餐具酒杯都已排列整齐。

　　座位正对着打开的禅房窗户。

　　尧波走到窗前，饶有兴味地查看，发现原来弯弯绕的小路带他们来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可以俯瞰紫竹林的庭院。

　　“其实这座禅房离后厨不远。”林杰指着一个方向，“喏，那里就是。”

　　“看起来与我想象中的厨房相当不同啊！” 尧波感慨道。

　　林杰引两人就坐后，便退了出去。

　　尧波听到了左手边不知何处潺潺的流水声，顿时禅房的气氛变得细腻而婉约。他喃喃道：“桃花泉。”

　　“原来你知道！”乔宇微笑着说：“其实，除了后山的桃花泉，紫竹林里还有一处温泉井。”

　　“我只知桃花泉，却不知这里还有温泉？”

　　“据传宋幼主逃亡时，曾经过此处，饮过这桃花溪的泉水，也掬过温泉洗过脸，而这间禅房便是他落脚歇息之处。”

　　“哦？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这是传闻罢了，不过，我今日也算是借花献佛，请你尝尝这桃花泉酿出的杨梅酒。”

　　与此同时，林杰顺着捷径很快回到了后厨。

　　厨房里的一角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类似算盘的东西，只是上面的串线和算珠颜色各不相同。紫竹林的法式怀石大致有十道左右的菜品。吃上一道的时候才开始做下一道，而且要根据每一位客人各自的用餐时间来准备菜肴，就是要让食物以最好的状态呈现在客人面前。绝不会出现客人没吃完，下一道就上来的情况。

　　同时准备这么多桌的菜，就要合理安排出菜的时间。所以，时间概念在紫竹林的后厨里是头等大事。

　　林杰走到大算盘前，算盘下面的柜子就像中药房里的药柜，有一个个抽屉，只是这些抽屉显得更加小巧一些。林杰打开位于最中间的抽屉，取出两个算珠，挂在了一条黑色串线上，并开始用他纤细的手指拨弄它们，一个是黑色的，一个是绛紫色的，分别代表着两位客人。

　　突然十分娇媚的女子声音，甜甜的叫了一句：“林姐。”

　　林杰转过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瘦长的女子，她叫刘爱娟，原本在紫竹林当侍者，后来说自己对做饭感兴趣，就申请进入后厨，不过从最低等的“杂役”（Tournant）做起。

　　“干嘛？”林杰语调显得颇为冷淡。

　　“你见着客人了吗？”

　　他指着算珠，道：“你长眼睛出气的？我算珠都放上去了。”

　　“唉，我是想问你别的，乔先生的客人真的是‘男神主持’尧波吗？”

　　“是，那又如何？”

　　“前阵子票选男神主持人，我还投了他一票呢！对了，他私底下是不是也那么帅啊？”

　　林杰耸耸肩，懒得回答，心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干嘛注意别的男人帅不帅？

　　“啊，我好羡慕你啊！”

　　刘爱娟明明是北方姑娘，硬是学了一口嗲兮兮的台湾腔，怎么听怎么矫揉造作，听得林杰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她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早知道我就晚几个月再进后厨，今晚就能为男神服务一回了。你要知道，我可是年轻侍者里能唯一一个记住所有菜品的。”

　　林杰深知这个刘爱娟工于心计，那么用力记住菜品不是为了更好的服务客人，而是为了在主厨面前留下好印象。其实她在前台服务很出色，客人里也不乏年轻多金的主，她若真是想靠姿色钓个凯子，留在前台不是更好？后来林杰才明白过来味儿，原来刘爱娟已经锁定了目标才要申请到后厨的，上岗没几天她就跟主厨两人就眉来眼去、勾肩搭背的。

　　“老板的朋友来了？”

　　林杰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主厨何振东，他是正宗台湾人，之前为一家新加坡餐厅拿到了米其林一星。

　　主厨走了过来，狠狠瞪了刘爱娟一眼，骂道：“今天后厨少了小林，压力本来就大，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好好干的话，给我滚回前场去！”

　　刘爱娟显然是没有想到主厨会对自己这么凶。她一向备受主厨的照顾，眼下突然被凶，只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努力地想发声，声音却很嘶哑，最后她气鼓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