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记忆有个洞

　　从清晨开始，天空便一直连绵地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屋檐底下，漂浮在水中的莲花在雨水的滋润下越发优雅美丽，它的身旁，不知从哪儿来的小青蛙此时正弹动着双腿，想要跳上莲花边大大的荷叶。可就在这时——

　　房间内突然响起了一阵瓷器的碎裂声！

　　“砰——”地一声脆响，雨滴也正好砸落在了地面，小青蛙被这动静吓到，下一瞬便立刻转跳向了一边，不过眨眼的光景便已经没了身影。

　　但屋子内，苏菱却不可能也这么逃跑。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精致的面容上毫无波澜，仿佛对一切都已经是司空见惯，但熟识的苏菱的人还是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到，此时她的眼中正有阴暗的沉黑缓缓聚集，仿佛下一刻便能化成实质，将屋内的人全部杀死。

　　可现在正在眼前闹事的人，却没什么心思去关心她的想法——

　　林妙妙从睁开眼睛后，便一直深陷在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里，眼泪鼻涕更是不可控制地糊了一脸，方才在失控的过程中，她便在悲痛欲绝的情绪下，砸碎了苏菱店里用来摆设的一个小花瓶。

　　这是苏菱之前从旧物市场上淘来的小玩意儿，是一个套组，一共有五个造型不同的花瓶样式，因为花色看着有趣，所以被她砍价用一百块钱买了回来。

　　但是现在……

　　钱少也是钱。

　　此时苏菱虽然没有动作，可是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而林妙妙却还没停止下造作，在瓷器的碎裂声后，她终于勉强找回了一些理智，只是却没停止发疯，而是停下了痛苦的哀嚎与尖叫，转而将猩红的双眼看向了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拉着她的亲友：“你说，刚刚我的那些记忆都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

　　“蔡森怎么可能是玩弄我感情、想要骗我钱的人？他，他明明说过是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的！他离开之前也和我说了会回来的！”

　　“这是不是你们想要骗我报警才设计的一切，是不是！”林妙妙歇斯底里地大叫着，眼眶中的眼泪更加如同泉涌般不断顺着脸颊滑落。

　　而她的亲友此时也已经被折腾地够呛。

　　林妙妙今年四十多岁，生的膀大腰圆，因为从小家庭条件好，父母也宠溺，所以吃的身形圆润，一张脸更要有圆盘大。

　　她的亲友虽然与她同龄，但是个子却比林妙妙要矮上不止一个头。

　　原来进门时，她们两个都是一副端庄漂亮的打扮，可是从苏菱为林妙妙将记忆修补完成后，这样的情形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才林妙妙发疯，她的亲友便一直拼命拦着，现在……

　　两个人头发乱了，衣服乱了，在挣扎中，林妙妙的高跟鞋都少了一只，而听着林妙妙的尖声质问，她的亲友此时也是泪流满面：“我根本就没骗你！苏老师都已经给你把记忆修补上了，你怎么还是不相信啊！”

　　“你和蔡森那个小白脸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这小子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看现在不就是嘛！”

　　“他卷了你的钱带着自己女朋友跑了，但是你竟然还相信他的鬼话，觉得他会回来不愿意报警！妙妙，你要我，你要我说什么好啊！”亲友气的脸色通红地说道。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更是又重新落满了一张脸。

　　而朋友的这些话，也句句戳上了林妙妙的心窝。

　　她今年四十多岁，但因为长得不好看，且不怎么会和别人交际，所以一直没有老公，也没有男朋友。

　　与蔡森相识是在一年前，那时她夜晚出去散步，却被一只狗追着咬，后来就是林森出现，将狗赶跑，救了她，还将她送回了家。

　　林妙妙没被男人这么贴心地对待后，而在后来的相处中，她更是发现蔡森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贴心温柔。

　　他长得斯文俊秀，年龄虽然比林妙妙小上十五岁，但是却在各方面都显得成熟稳重，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看外表，与林妙妙出去吃过一次饭后，他便对林妙妙袒露了爱意。

　　而被这样“优秀”的男人表白，哪怕是知道蔡森穷，林妙妙也无法控制地爱上了他。

　　于是在后面的一年时间里，林妙妙便一直用自己的钱养着蔡森，还让他住自己的房子，开自己的车，可哪里能想到，就在一个星期前，蔡森却忽然留下了一张“我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再回来找你”的纸条，就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林妙妙也很快发现，家里的保险柜被人打开，里面她放着的金器首饰、珠宝钻石全部消失无踪，折合下来，怎么也得一百万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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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后，林妙妙的朋友便都告诉她，蔡森是骗了她钱的小白脸，可爱情使然，林妙妙总不愿相信，不但如此，她还固执地觉得蔡森一定会回来，于是不管亲友如何劝说，她都不去警察局报警抓人。

　　被逼无奈下，她的亲友只能迂回地找到了苏菱的店里，请她为林妙妙进行记忆修补，将这段残缺的记忆全部补全，让林妙妙完全清醒过来。

　　现在，她的记忆确实全部补全了，可知道了一切的林妙妙却发了疯！

　　原来蔡森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接近地她，一开始那只追着她咬的小狗，甚至也是蔡森的刻意计划。

　　后来的一年时间中，他更是人前对她温柔体贴，人后就面目狰狞地骂她是“死肥婆”，而更叫林妙妙伤心欲绝的就是，原来在和她交往的这段时间里，蔡森一直都有正经女朋友！

　　这次他突然消失，还真的就像朋友说的一样，是卷着她的钱带着女朋友跑了！

　　在林妙妙被缝补完全的记忆中，蔡森打开她保险柜时的得意微笑，此时还仿佛电影般，不断闪现在她的眼前。

　　林妙妙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的人竟然有这样的一面。于是崩溃之后，她便更是疯狂，恨不得能将眼前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扔到地上，砸的粉碎！

　　苏菱的店面并不算大，里面琳琅满目地摆着许多的小饰品，而在靠窗的位置，此时正静静地摆放着一株漂亮的小植物——

　　那小东西不过手掌大小，嫩嫩的叶尖带着淡淡的粉色，应该是快要开花，只见可爱的绿色花托上，尖尖的花骨朵也是粉粉嫩嫩。

　　林妙妙本身对花花草草这样的东西不是很在意，在砸了苏菱的小花瓶后，下一刻，她便顺手操起了这小花准备扔到地上，可是她不过刚将东西举起来，一道森冷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放下。”

　　“……？”

　　“放下，它要是少一片叶子，我就刺瞎你一只眼睛。”苏菱阴沉着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而这样清清淡淡的几个字，不知怎么，好像真的有着滔天的重量。

　　一时之间，房间中的空气也像是蓦地凝滞了下来，甚至到了叫人呼吸困难的地步——

　　毕竟苏菱虽然年纪比林妙妙小伤十几岁，可她却不是普通人，所以没人质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原本抱着林妙妙的亲友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而林妙妙此时也真的不敢再动，僵持了一会儿后，她才嘴巴一憋地继续大哭：“我，我会赔的。”

　　所以别这么凶嘛……

　　她可怜兮兮地小声说着，只是话语间，林妙妙也还是小心地将手上的小花慢慢地放回了原位，甚至因为担心自己的眼睛真被戳瞎，她放下了花后也不敢去看苏菱。

　　只是低垂着一张圆盘一样的大脸，默默哭的肝肠寸断，也不敢再大声叫唤。

　　而确定一边的“小甜福”没事后，苏菱也终于将目光看向了林妙妙，但是下一刻，她说出的话却依旧不是什么温暖的安慰：“你要是有这个时间在我这里大吵大闹，不如赶紧回去报警。”

　　林妙妙：“但，但是我还是爱，爱他的……”

　　“那你就继续当冤大头吧，反正被人骗的鞋底都掉了的人也不是我。”不等林妙妙期期艾艾地将“少女心事”说完，苏菱便已经冷冰冰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脾气性格本来就不算好，对人的耐心更是有限，特别是对蠢人——

　　林妙妙当然也感觉到了苏菱的不耐烦。

　　她诧异地停下了哭泣，睁圆了眼睛反问。“你，你这话是在讽刺我吗？”

　　“……”

　　难道还不够明显？

　　苏菱凉凉地看了林妙妙一眼，下一刻，她便已经挪开了视线，转而收起了方才放在桌子上，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针线——

　　她是记忆缝补师，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职业，而桌上的这些特殊针线，就是她用来修补记忆的工具。

　　因为人的记忆，天生就是残缺的。

　　一段完整的记忆中，人是其中的参与者，并不能上帝视角地知晓事情的全部经过，人只会知道自己所经历的那一部分故事，这就好像是一件缺了袖子的衣服，或是少了一条裤管的裤子。

　　而苏菱，就可以将这衣服上的袖子补全，裤子的另一条裤腿补上，她可以在客户叙说完自己的经历和要求后，通过手中的针线，完整地还原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让人拥有绝对完全的完整记忆。

　　当然，记忆缺失的形式还不止是这样一种——林妙妙所缺失的“记忆”，便是她之前整整一年中，作为故事参与者，所不知道的那些真相。

　　因为记忆的基数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所以刚刚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苏菱便一直都在帮她进行修补。

　　过程中，不但花了苏菱的许多精力，也废了很多的丝线。

　　之前她囤的所有忘川线，此时都已经全部用完，只有地面上还散乱着一些忘川线的线头，正可怜地散发着光芒。

　　苏菱垂眸一踩，那隐隐散发着白色光泽的丝线便已经消失无踪，涅灭进了空气里。

　　而做完这一切，将桌面上的几枚绣针妥当放进自己随身的工具箱后，苏菱也准备关门谈谈接下来林妙妙付了报酬后，所需要做的额外服务。但是，林妙妙却还因为苏菱之前的那些冷嘲热讽不依不饶：“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根本就不知道之前那一年中，我对蔡森付出的感情！”

　　“是，就目前我的记忆看，我被他骗了，可是，可是谁能说的准，是不是你给我缝补的记忆有问题？”万一，万一苏菱给她修复上的记忆有问题，那怎么办呢？

　　林妙妙撞着胆子脸色发白地问道。

　　这是她从睁开眼睛后便一直在怀疑的事情。

　　因为在今天之前，林妙妙脑海中对于过去的记忆都实在是太过美好，所以哪怕是现在，她也有些不愿意相信，苏菱给她补上的那些残酷记忆，竟然会是真的？

　　只是她的这句话，却是真的捅了马蜂窝——

　　房间内的气氛又是蓦地一僵，下一刻，苏菱眼中本来都已经收敛了的犀利光芒再度释放，甚至比刚刚更加叫人觉得可怕！

　　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飓风向她吹来，林妙妙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胆寒不已，但一切还是来不及了——

　　苏菱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可以说你自己蠢，但是你哪来那么大的脸怀疑我的专业？”

　　林妙妙：“我，我……”

　　苏菱听都不听：“我缝补记忆的手段不可能出现问题，有问题的应该是你的脑子，对了，还有你的眼睛。”

　　“相处了一年，你身边的朋友都知道那个小白脸在骗你，但是偏偏就是你自己没看出来，还傻傻地往那个无底洞里扔钱，别拿爱当借口了，你这个性质也就是倒贴而已，对了……”

　　苏菱上下看了林妙妙一眼：“你的眼光应该也跑偏吧？不然你怎么会觉得那个小白脸长得好看？”至少在她看来，那个男人光是长相就差劲透了！

　　油头粉面的像极了时下的一些小鲜肉演员，也许一些小女生和大妈会很喜欢这样纤瘦的“小狼狗”，可是苏菱却实在是一点都不来电。

　　得亏那骗子是遇上了林妙妙，要是遇上她，估计苏菱连话都懒得给他一句！她面无表情又毫不客气地飞快说着，话语不但尖锐，还十分刻薄，说到到最后一句时，她还没忍住地轻轻拧了拧眉。

　　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对林妙妙的讽刺。

　　而林妙妙也真的是被训懵了。

　　应该是从来没被人这样直白犀利地教训过，从苏菱说第一句话开始，她便是一副“当机”的状态，后头苏菱每说一句，她的脸色便涨红一分，等最后一句时，她终于无法忍受地再次哭了出来！

　　这次哀嚎的力度简直是要将天花板都撩出一个大洞，下一刻，她便已经哭闹着从苏菱的小店中跑了出去——

　　一只脚上还是没有穿鞋……

　　她的亲友此时也是汗如雨下，只是在赶紧出去追人以前，她还没忘了对苏菱深深地鞠一躬：“苏老师，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妙妙的事情都谢谢你，报酬一会儿我就会转账给你，但是妙妙现在的这个状态……”

　　“后续那个帮你照顾一天花草的事情，可能有点困难了……真的很抱歉，对不起！”亲友话语飞快地说着，下一秒，她也担心苏菱会生气骂人，于是捡起了林妙妙的鞋后，她就立刻跟着跑了出去。

　　这样一来，房间中终于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可气氛却是越发糟糕——

　　苏菱漆黑着面色站在原地，许久后，她才将目光看向了一边花盆中的“小甜福”。

　　因为没有得到该有的滋养，所以它的花骨朵还是原来的那个状态，纹丝未动，根本没有要开花的意思，而林妙妙已经跑了，哪怕是苏菱现在追出去，也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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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这样下去，她的耐心真的快要被磨光了！

　　她深深地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道干瘦的可怜身影，几秒钟后，她才咬牙从地上捡起了方才花瓶摔碎的瓷片，想要拿到后面的垃圾桶里扔掉，可是刚打开后门，垃圾桶里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碎瓷片便已经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的，今天被摔碎的花瓶已经不是第一个，而是最后一个。

　　她花一百块钱买的这一组花瓶，其余四个都在前面将近五个月的时间里，被类似林妙妙这样，因为恢复记忆而崩溃发疯的顾客砸碎，连带着，他们也没有履行帮她照顾“小甜福”的责任就付钱跑走。

　　一样的事情经历了五遍，就是脾气再好的圣人，也忍不住想要发狂！

　　而林妙妙，就是“压垮”苏菱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拿着手里的花瓶碎片，她的太阳穴微微抽动了一下，下一刻，苏菱便已经原路折返了房间，取出了纸笔，写上了一张字条，转而贴在了店门口。

　　这一系列的动作皆是不紧不慢，可是举手投足间压抑的怒意却昭然若揭，而做好了这一切，确定纸片不会被雨水打湿后，苏菱才阴沉着脸，去了后院收拾这几天的花瓶碎片。

　　毕竟都是花钱买来的东西，即使摔碎了，那也不能直接扔去垃圾桶那么浪费。

　　苏菱有一双巧手，化腐朽为神奇不过也只是世间上的问题。

　　她拿了打孔用的工具和坚固的漂亮丝线回到后院，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将这些残破的碎片仔细打磨成圆润的形状，随后依次相连，很快，破碎的瓷片就成了一串美丽的风铃。

　　地面上，滴滴答答的落雨声还没有停歇。

　　拿着手上自己做的手工艺品，苏菱面无表情地收拾了工具，从后院站了起来，回到前头准备将这个挂到店里，用来装饰店面，可没想到的是——

　　刚一打开门，一道挺拔俊雅的身影便已经映入了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