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饴

　　在灰袍人的身后慢慢走出了一个人，面容竟有些冷峻，看向灰袍人的眼神之中似是藏刀，活像是要把灰袍人千刀万剐一般。

　　灰袍人转过身看着他：“你又是谁？”

　　此时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漆黑的夜色褪去，来人手中握着佩剑，目光落在陆元白护着的林奚渺的身上，眉头紧锁，咬牙道：“你竟敢伤我小师姐。”

　　“阿祗，退下，你打不过他。”蓟怀旌朗声道。

　　谢承祗抿着嘴，剑尖对着灰袍人，道：“你敢不敢跟我打？”

　　灰袍人盯着他的脸，倏忽笑道：“好啊。”竟透露出几分说不出缘由的愉悦，“原来你才……”

　　“那便请阁下出招吧。”谢承祗冷然打断道。

　　灰袍人却道：“小子，莫要不自量力，下次见面，我再与你过过招。”

　　说完，这灰袍人也不等谢承祗说话，竟兀自离去了。

　　谢承祗无意去追，径直跑到林奚渺身边，从陆元白怀中接了过来，拿出一个青瓷小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给林奚渺吞了下去，又颇为不放心地握住林奚渺的手，将自己的内力缓缓的传了过去。

　　见灰袍人走了，蓟怀旌松了一口气，紧握着剑柄的手蓦然一软，佩剑径直落在地方，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深深喘了两口气，才走到林奚渺的身边，轻声问道：“渺渺怎么样了？”

　　谢承祗道：“没什么大碍，那人没想要你的命，下手只用了两分气力，休息几天应该无事了。”

　　蓟怀旌想握住林奚渺的手，手却微微颤抖，半分使不上力。他只轻轻搭上了她的手，却疑惑道：“那人……究竟是谁，武功竟如此之高。”

　　陆元白摇摇头：“他无意取我们性命，却只杀了这个人，想必来意只为灭口。”

　　“先把小师姐送回房里，其余的事情稍后再说不行么？”谢承祗将林奚渺环抱了起来，冷然道，“小师姐受了伤，你们难道也不放在心上？”

　　他看起来像是气极了。

　　陆元白讷讷地说：“自然是放在心上的，那便麻烦你送渺渺回房了，大师兄也回房休息一下吧。我将这边的尸首处理一下。”

　　“那便辛苦二师兄了。”

　　不等陆元白回答，谢承祗便抱着林奚渺走出了院子。

　　陆元白担忧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叹了一口气：“约莫是为渺渺受伤而心疼了。自从你和渺渺将他带回南关，哪见他这般冷然过。”

　　刚上南关五巅的时候，谢承祗不愿与任何人交流，只亲近林奚渺，其次才是蓟怀旌。过了两三年这种状况才好些，对人虽不至于不愿交流，却也不得罪，与谁都是亲近不算，疏远不算，泛泛之交，不会生气，亦不会有过多交心。

　　像是今夜这种说话言语间似是冬日冰碴一般少见得很，陆元白还有些稀奇，可细细一想便知谢承祗一定是为了林奚渺才会如此。

　　蓟怀旌抿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直至下午，日光斜斜的照过去的时候，光影斑驳，林奚渺才恍惚着睁开眼睛，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灰袍人站在蓟怀旌的面前。一时之间，林奚渺混乱地叫道：“大，大师兄……！”

　　谢承祗疾步走到林奚渺的床前，轻声唤道：“小师姐你醒了吗？”

　　她喘了一口气，才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分明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熟悉的环境，让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林奚渺不太确定，刚准备开口，一吸气，腰腹一圈便抽着疼。

　　果然不是梦。

　　这个念头一出，她将谢承祗一抓，急道：“大师兄怎么样了？那个灰袍人呢？”

　　谢承祗摇摇头：“大师兄没有什么事，灰袍人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随即问道：“那大师兄人呢？”

　　不等谢承祗回答，蓟怀旌便进了屋，恰巧听了这句话，笑道：“我在这里。”

　　见到来人，林奚渺眼睛一亮，惊喜道：“大师兄你终于来看我啦！”

　　谢承祗神色一暗，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我去看看给小师姐的药煎好了没有。”

　　“麻烦你了，阿祗。”林奚渺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却回到了蓟怀旌的身上。

　　谢承祗摇摇头：“不麻烦。”却没等到林奚渺的旁的话。

　　他没多说什么，只往门外走去。

　　蓟怀旌坐到了林奚渺的床边，伸出手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见她脉息平稳，伤势好了许多，才责备道：“你不该为我挡那一掌。”

　　谢承祗的脚步一顿。

　　林奚渺丝毫没有察觉到谢承祗的心绪，眉眼弯弯地说道：“为了大师兄，我做什么都愿意，别说为师兄挡一掌，就算是……”

　　“住嘴！”蓟怀旌立刻打断她说话，“胡说什么，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再说了……”他顿了顿，“这次是大师兄不好，学艺不精，否则又怎么会让你为我挡下这一掌。”

　　谢承祗的心里似是有些钝痛，比那日亲眼所见还让人难受。

　　他不由得自嘲地一笑，意料之中罢了，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林奚渺却不认同：“哪里是大师兄学艺不精，这个灰袍人武艺高超，又称呼师父以平辈之称，言语间似是哪个武林前辈，师兄作为后辈，打不过也算是情理之中。平辈之中不见得有哪个是大师兄你的对手的。”

　　“你啊……”蓟怀旌笑了笑，“话可不能这么说。”

　　林奚渺吐了一下舌头：“我不管，在我心中，大师兄就是最厉害的。”

　　“好了。”蓟怀旌起身，“你醒了就好，元白那边还需要我帮忙，我还得过去一趟。”

　　林奚渺才想起来问：“昨夜黑衣人是谁？信找到了么？”

　　蓟怀旌点点头：“找到了，你且只好好休息就行。”显然是不愿多说这件事情。

　　她对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奇心，只要大师兄没有事情，这些事情二师兄他们都可以解决，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谢承祗端着药站在门，见蓟怀旌走了出来，又站了一会儿才进了门。

　　看着林奚渺嘴角还未收去的笑容，他也弯了嘴角，道：“小师姐，喝药了。”

　　不等她说些什么，谢承祗便拿出了一袋蜜饯递向了她。

　　林奚渺忍不住赞了一句：“还是你了解我。”说着丢了一颗蜜饯在嘴里，才一口将那碗药喝完了。

　　不过她可不想在床上这么一直躺着，谢承祗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她去找陆元白，美其名曰说是想要知道黑衣人是谁，但是究竟是为了谁，心照不宣罢了。

　　灰袍人走了之后，陆元白扯掉了黑衣人的黑巾，正是南关上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平日里十分普通，并不起眼，谁也没有想到会是他。

　　陆元白随即亲自去他的房间里面翻了一个遍，却也没能够翻到那一封信。

　　想必他也不会讲信藏在这样一个容易让人找到的地方。

　　现在竟然是死无对证。

　　也不知道苗疆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南关之中是否还有其他藏在弟子之中的内应？

　　这些人混进南关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一二。

　　陆元白先是修书一封给了苗疆那边，又分外惭愧地向青木真人认了错，自觉领了罚。

　　“这件事情必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若是还有内奸，便是防不胜防了。”

　　蓟怀旌并不打算让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反而将之隐藏了下来。除了他们几个已经知道的人之外便再无旁人知晓了。

　　谢承祗却不以为然：“那灰袍人既然说下次再与我过招，想必是会再来，到时便可所见一二。”

　　话是这么说，林奚渺仍旧是忧心忡忡。

　　寄回苗疆的信好几天了依旧是杳无音信，那封加急的信也是无处可寻。

　　青木真人却是对几个徒弟颇为宽容道：“无妨，我派人去苗疆一趟。”

　　蓟怀旌心里愧疚得很，自觉每日起早两个时辰去后山修炼，那夜的事情实在是让他意难平。

　　而林奚渺也跟着早起，除了依旧给蓟怀旌带去早点，也跟着他在后山修炼，武艺竟是进步了不少。

　　而谢承祗却没有跟着她去后山，而是被青木真人叫到了别院。

　　“师父。”他先开了口，低声道，“徒儿错了。”

　　青木真人问：“如何说？”

　　谢承祗垂眼道：“师父教我武功，却命我藏拙，那夜我……没有忍住。”

　　青木真人却说：“你是为了这个认错？”

　　“不。”谢承祗丝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认错，是因为我没有早些出手，害得师姐受了伤。”

　　青木真人摇头：“你执念太重。”

　　他道：“甘之如饴。”

　　“她心不在你。”

　　他苦笑：“我自然知道她心之所向，却不碍我一往而终。”

　　青木叹气：“痴儿。”

　　谢承祗垂首道：“徒儿自愿领罚。”

　　“我虽不知那灰袍人究竟是谁，可他却能一眼窥见你的内力，可见此人深不可测。”青木真人道，“你起来吧，此事不怪你们几个。”

　　谢承祗却没动。

　　青木道：“还有何事？”

　　他问：“若是不能保护师姐，徒儿学这一身武功所谓何事？”

　　青木真人声音沉了下来：“阿祗！”

　　谢承祗默认不语。

　　他知道师父要跟自己说什么，是他太过固执，尽管这些道理都知道，能真正做到的世上又能有几个？

　　“罢了，起来吧。”青木真人叹气，“今日我再教你几招，之后再遇见那灰袍人可莫要丢了自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