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群芳阁再遇

　　越灵溪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雪已经停了，满院都笼罩在白茫茫中，枝桠上干瘪的果子半边雪白半边橙红，透着倔强。

　　天还早，她拿出布册子继续研究，等到春杏进来侍候，天已经大亮。

　　洗漱完后，越灵溪去越山川院里陪他吃早饭，显然原主已经很久没陪父亲，这顿饭吃的越山川欣喜不已。

　　吃完饭还拉着越灵溪说个不停，就是没提婚事，偏偏越灵溪还不能问，只有不停点着头。

　　“溪儿，最近你要去卖口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外面听说混来了别国奸细，很是危险。皇上都派了枢密使蔺北亲自带兵查，你伤刚好，最好在家多休息几日。”越山川嘱咐道。

　　蔺北？

　　听到这个名字，越灵溪心头一动，这个名字已经听了无数次。

　　“尤其是青月楼、群芳阁这些地方这两日千万别去，听说蔺北一大早就布了人，很可能奸细在那里。以后最好也别再去，溪儿灵气这么足去到那些烟柳地，平白染了脂粉气。”

　　越灵溪乖巧点头，心下却动着心思。

　　越山川很少见女儿今日这般安静，不免得想多说几句：“还有安崇丘你不要再出面，爹已经找了很多路子派了很多人，你也找不出什么，万一再冲撞了蔺大人，那可就罪过大了，爹也不好保你。”

　　越灵溪委屈道：“爹，他害我差点没命，我怎么能不找他问个清楚。”

　　越山川哄劝：“爹知道你受了委屈，好在人没事，是爹没有帮你把关，爹会给你找出真相。”

　　“爹，当初射箭的人也没找到吗？”越灵溪一直纳闷，怎就一个相关的人也找没有。

　　越山川摇头：“那日漫天大雪，待下人到山上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几乎都覆满了雪，四周没有任何痕迹。这次是幸运，以后切不可将下人支的太远！”

　　越灵溪听话地应着，见越山川翻来覆去都是嘱咐她注意安全的话，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退了出来。

　　待回了自己院子，越灵溪直接换上衣服，拎上袋子就往外走。

　　春杏看见了，赶紧阻拦：“小姐，老爷说外面危险，您这几天别出去了。”

　　越灵溪笑：“前两日不也出去了？几乎把京华转个遍，也没见什么危险，今日我去人多的地方，更不会有事，放心吧。你去锦丰，看着点他们卖碗，回来跟我禀报。”

　　春杏拦不住她，只好跑去找越山川，没成想自家老爷嘴上紧张，脸上却一派安适：“溪儿总是这么不听话，待今日回来，我好好训她！”

　　春杏听不懂，也不能问，只好悻悻退出来，径自去了锦丰。

　　大街上没有受昨夜风雪的影响，到处都是孩子们玩雪的欢声笑语。

　　而闻名京华的群芳阁今日也格外异常，顶层寂静数年的留心居此刻竟然门扉大开。

　　与其他房间金花织锦布置不同，留心居更像是文人书房。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超大的小叶紫檀大理石大案。

　　案旁坐着一个男人，藏色袍服，竹簪束发，姿态闲雅。

　　他微低着头，双目审视着桌上的琉璃茶盏，长长的睫毛低垂投出一丝暗色，一股闲淡疏离的神色映衬地屋内失了光华。

　　经过的人无论艺妓还是香客，都不由自主地偷偷往里瞄两眼，两眼过后更加移不开眼睛，又是两眼再假装匆忙离去。

　　一时间，留心居门口行人如织，川流不断。

　　门口站着的两个护卫视若无睹，坐在房内的男人更是置若罔闻，只一心研究着光线下五彩斑斓的茶盏。

　　这时，外面快步走进一名护卫，半跪在案前拱手道：“大人，属下无能，让对方跑了，请大人责罚！”

　　男人眉头未动，看了眼窗边的沙漏，薄唇轻启：“也没指望你们抓住，敲打敲打令其知道收敛就好了。起来吧。”

　　男人眼睛又回到茶盏上，继续端详。

　　“谢大人！属下回去自去领罚。”护卫脸色惭然，应声起身。

　　他等了许久，未见自家大人安排接下来的事，却老盯着一只茶壶看个不停。

　　护卫大着胆子凑上身去看，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好开口问：“大人，这茶壶有什么问题？”

　　护卫话音未落，桌边男人举起手来示意护卫噤声，他耳朵似察声响，嘴角微动：“来了。”

　　护卫皱着眉头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正要开口询问，外面进来一人。

　　来人是一个少年，青衫罗服，发冠高挽，一副少年男子常见的打扮。

　　少年脸庞青涩，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手里拎着一个口袋，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护卫心中郁闷至极，今天兄弟们不知怎么，都一副逛楼子的模样，这么大个人进来都不知道拦一下，还当自己真来逛楼子。

　　他抬手正要制止来人，男人先开口：“你走错地方了。”

　　护卫愕然，自家大人一向清冷，能动手绝不动口，对陌生人更是三缄其口。

　　可此刻大人却开口说话，尽管听起来不像是好话，也足以让人无比惊讶。

　　听到男人开口，少年咧嘴笑开，露出整齐光洁的牙齿，声音婉丽：“大人都开口相迎，小人没有走错。”

　　这声音，是女人？

　　护卫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少年，才发现他腰间大带垂下较长，青衫宽松，细腰隐隐外现，后背更是单薄衫垮，再瘦弱的男人都不会穿这样不合体的衣服。

　　护卫张大嘴巴指着他：“大…大人…”

　　“珙桐，出去，把门关上。”男人吩咐道，让人看了这么久，早就想关上了。

　　珙桐愣下神，立刻绷紧身体拱手应道：“是！”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出去把门关上。

　　少年对珙桐的离去没有在意，他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人身上。

　　“初次与大人交易，小人给大人带来了些好物件。”少年开始从手中拎的袋子里往外掏东西。

　　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银凤镂花长簪、紫金卷边玉石杯、甚至还有一件光缎子袈裟……

　　少年林林总总掏出十多件，空空荡荡的案桌上瞬间被摆满了各色小玩意。

　　他掏完后，见没有引起男人兴趣，于是上前指着那件袈裟道：“大人，您别小看这件袈裟，您看，这黄缎子里面隐约透着精美的花纹文字。还有它是一整块黄缎子，与一般的袈裟把布截成小片再缝合的形状不同。”

　　少年拖着袈裟给男人查看，怕他看不真切往前又挪挪，两人一时靠的很近。

　　“我打开看过，这里面包裹着一件罕见的缂丝陀罗尼经被，先前只见流传，这件实物我都是第一次见，就等大人您慧眼识珠啦！”

　　少年口气芳淡，发髻清香，男人鼻尖微动，想往后退退却没有挪脚。

　　“你就这么缺钱？”男人问道。

　　少年把袈裟放下，两手搓在一起，脸上堆满谄媚，他嘿嘿笑道：“实不瞒大人，小人虽囊中不空，但谁会不喜欢钱呢！”

　　男人看着他满脸笑意，不知怎么胸口涌起一丝怒意：“你卖东西跟每个人都这么笑？”

　　少年听了笑容更加灿烂：“大人真是说笑，我做生意要是闷着脑袋绷着脸，那谁还会买我的东西。”

　　男人看着他，脸一下子黑下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少年点头如小鸡啄米：“自然自然！整个离国谁人不知大人，更何况是在望京这皇城根下！大人正是离国军机征战和安全的最高掌门人枢密使蔺北蔺大人！您的父亲是皇帝的才智慧囊殿阁大学士蔺文虎蔺大学士！咱们前两天几见过”

　　蔺北见他好歹没有不认识自己，收了一丝怒意，神色依旧淡然：“你这是什么打扮？”

　　“我？”少年低头看看自己，“我这是为了生意方便！”

　　蔺北冷哼一声，随手从桌上的一堆玩意里拿起一件黄梨细雕镂空手串把玩，清冷的声音报着他的身份：“离国皇家供应商，富商大贾越山川独女越灵溪，富可敌国。”

　　越灵溪面露惊奇，双眼都冒着亮光：“蔺大人慧眼识珠，小女子惭愧。”

　　蔺北见她突然摆出小女儿姿态，眉头微耸：“不是我慧眼识袈裟？”

　　越灵溪赧笑：“蔺大人说笑了。既然蔺大人光明磊落，那民女也不扭捏，”她伸手指着案上的物件，“得知大人光临群芳阁，我把压箱底的宝贝都带来了。大人尽管挑，我给您最低价！一来谢大人前日为民女伸张正义，二来谢大人护民辛苦。”

　　越灵溪虽宽袍青衫，但背脊挺直，神情炯炯，典雅大方，还真是无一分惺惺作态，只那双亮的发光的眼睛出卖了她。

　　“你当真谁的生意都想做！”蔺北口气疏离，眼睛有意无意在案上扫扫。

　　越灵溪嘿笑道：“大人抬举民女，民女还是知道自己斤两。”

　　“首富的斤两在下还真是不太清楚。”蔺北道。

　　越灵溪半躬着身歉笑：“大人说笑！这些都是小玩意，对于大人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大人官列从二品，年俸一百五十五两白银、一百五十五斛禄米、外加一万三千两养廉银。大人尚未婚配，家室没有开销。要说大周排的上名号的多金之人，怕是除了您，再无二人。”

　　“你这是铁了心要敲诈我一笔？”蔺北似笑非笑。

　　越灵溪嗔笑：“蔺大人掌举国军机，平四海荒乱，晾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只是，大人，我这真有好东西，非您不识。”

　　越灵溪又向蔺北凑上身去，手探进怀中掏了掏，再出来多了一个物件。

　　纤手白嫩红润，一枚小长方玉玺躺在掌心。

　　蔺北对她这小把戏嗤之以鼻，他要的目的已经达到，本打算要离开此地。

　　不料越灵溪凑的更近，神秘兮兮说道：“大人别着急走，您再仔细看看！”

　　蔺北无奈，低头朝她掌心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向来波澜不惊的他上前抓住了那枚玺石，放在眼下看了又看。

　　他盯着越灵溪的眼睛，低声确认：“这是丛玺？”他语气激动又带着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