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痴情女子

　　夏宁院中，春杏把雪燕递给越灵溪。

　　“春杏，以后我不喝雪燕了，告知外间不要买了。”越灵溪吩咐道。

　　正要退出去的春杏停下，大着胆子问：“小姐，您都知道了？”

　　越灵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道：“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不告诉我了？我爹也说了很多，那册子也记了不少。烧黄庙、救孤苦、拆民房、掀酒楼、打纨绔！一边救人水火，一边又招惹事非，你家小姐这京华一霸所名不虚，把越家都快送没了。你们一直隐瞒着不告诉我，觉得我忘了，就会重生了？”

　　“小姐，是老爷怕提起那事您……”春杏见越灵溪阖了双眼，住了嘴。

　　“罢了，再有什么事，不得瞒我。出去吧。”越灵溪敲打道。

　　春杏沉声应是，轻着手脚关上门退了出去。

　　第二天天没亮，春杏就被喊起来，她揉着双眼，看着坐在床上的越灵溪问：“小姐，您哪里不舒服？我去叫朱老！”

　　越灵溪双目清明，哪里有一点不舒服的样子，她呵斥道：“春杏，说什么梦话！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过来更衣！”

　　越灵溪看到古代衣服就头疼，里三层外三层，一层她都搞不懂，否则还真是不习惯别人伺候。

　　待春杏服侍越灵溪穿戴好，又用完早饭，外面天已经大亮。

　　越灵溪放下抹嘴的帕子，起身道：“走吧！”

　　春杏紧问：“小姐，去哪？”

　　“灵溪苑！”

　　灵溪苑！

　　春杏突然打了个激灵，跟上越灵溪一路小跑：“小姐，去灵溪苑干什么？外面天寒地冻的，等暖和些再去吧。”

　　“蔺王只给三天，你想让小姐我亲手把自己送进牢里？”越灵溪步履加快。

　　春杏这才想起还要找老榆木的丫崽，她提着建议：“小姐，您别去了，我找人把丫崽送回去就是了。”

　　越灵溪脚步微顿，瞪她一眼上了马车：“春杏，木丫的事我先记着，再有这样瞒而不报的事，小心我把你卖了！要不是昨晚我逼问，你还不会说！你害得你家小姐差点丢了性命！木丫见不到我，会顺利回家？半路再出什么茬子，去哪里找人！还是你能跟蔺大人说清楚此事与你家小姐无关？”

　　春杏被数落地抬不起头，但心里却在为小姐鸣不平，明明是那个丫崽自己跑来找小姐的，现在反倒给小姐带来这么多麻烦，她恨极了那个木丫。

　　雪后的京华一片银色，马车几乎半轮陷入雪中，平日半个时辰的路竟多走了一半的时间。

　　灵溪苑，原主为讨好心上人安崇丘，买下用于收养孤儿的处所。

　　越灵溪站在门前，木门斑驳破旧，门框上“灵溪苑”三个字强劲有力，看落款是那个人写的。越灵溪心里没有感触，眼眶却不自觉红了。她长吸口气，缩缩鼻头，那个人给这具身体带来的印象太深刻了，哪怕已经灵魂不再，见到熟悉的东西还是不自觉有触动。昨晚翻完那箱东西，她都不知道眼睛红了几次，泪流了几次。

　　人生自有痴情种，我自代你了心愿。

　　越灵溪心里对着原主默默许着愿，迈步走进园子。

　　园子只有两进，房屋十数间，原本只收流浪孤儿，越府派人送饭送衣照看。后来又收留了几个成年流浪者，专门照顾孤儿，越府提供一切用度。

　　听春杏昨晚说，灵溪苑里已经有二十多个流浪儿和近十个流浪成人，用度越来越大，小小的园子也难堪重负。

　　园子中央不大的空地上有一个大石桌，几个成年人守在桌旁扒拉着饭，十几个小人或蹲或坐在他们周围喝着粥，还有两个小人从灶房出来，拿着白馍给大人，地上有小人去要，被大人打掉手，小人吃痛，哭起来，手里的粥碗掉在地上，稀粥遍地。

　　“陈二，你又打孩子，真是缺德！看我哪天告了小姐，把你赶出去！”灶房闻声出来一个干瘦矮小的中年女人，一身补丁布衣却干净利落。

　　女人快走几步，从陈二手里夺过白馍塞给地上哭的孩子，扶他起来。

　　“青子，别哭了快起来，一会馍凉了不好吃了。”

　　青子抹把鼻涕，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女人问：“茹姨，小姐还没好吗？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们？她不会不要我们吧？”

　　茹姨摇头：“不会。小姐快好了，就来看我们。青子快点吃，快点长，我们早点自己养活自己，总不能让小姐养着。”

　　她扶青子坐在石凳上，朝旁边一个十六七的少年说道：“越雷，一会你吃完饭，你就带着顺子他们去码头，早去活也好，孩子们都还小，要是太重的活咱就不扛，身体要紧。”

　　一个蹲在地上十四五岁的大男孩一口喝光粥，放下碗，站起来道：“茹姨，我们都去了大半个月了，他这么大人怎么不去！要我们养着，他不去我们也不去了！要饿大家一起挨！”说着，他手指指陈二。

　　青子看到，使劲咽着嗓眼的糙面饼子，举起手含糊不清道：“我去我去，我能扛。”

　　“你去个球！”陈二一筷子敲到青子脑袋上，“就你这个小身板，比个货皮都薄了几成，还扛货，怕你货扛你吧！”

　　青子捂着脑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你个懒货！就知道跟孩子抢吃的，滚去码头扛活！连五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要攒口吃的，你成天只知道吃吃吃！还要不要脸！！”青姨抢过他的筷子，“啪”地摔在桌子上。

　　陈二也不在意，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厚棉淾，道：“我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喝口稀粥每天还要看你嘴脸，等我让小姐把你赶出去！”

　　“胡说八道什么！亏你还披着人皮！你要赶谁出去！！赶茹姨！我们今天就把你赶出去！早就看你不惯了！”越雷上前一把拽住陈二的领口就往外拖。

　　正在吃饭的一群人一哄而上，都喊着：“赶陈二出去！抢我们饭！！滚出去！！”瞬间，碗筷粥凳一齐朝陈二飞去。

　　陈二被这群人突然的爆发吓坏了，嘴里乱喊着：“你们知道什么！越家完了！还不各寻出路，留在这里等死？没见已经半月没人送吃的？！”

　　他嘴里乱喊着，捂着脑袋就往外跑，跑到门口被一双精致的簏皮靴拦住去路，他抬头见到来人，嘴里的惊讶还没出口，就被后面声音冲没了。

　　“小，小姐！”

　　“小姐！您病好了！”

　　“小姐您好了！”

　　一群半大的孩子和几个大人在门口围成半圆，脸上都是惊喜。

　　“你这是在干什么？”越灵溪站在门口许久，连听带看已经弄了个明白。

　　“我？”个把月没见，陈二感觉眼前的越灵溪有些犀利，他一时有些难以把握。

　　他想了下，说道：“我这不是去码头扛活，我一个大男人，不能等着小姐养活，要不真是没脸呆下去了。”

　　“嗯，那快去吧。”越灵溪点头。

　　陈二愣了愣，不适感更盛，她见到自己可是从来都和颜悦色的，从来没有这样冷淡过。

　　他嘿嘿笑道：“小姐，我一会再去，您刚来，我陪您唠唠嗑。”

　　“唠什么，你不是说越家完了，得快些自寻出路，还不快走等什么？”越灵溪秀目一挑，直接下了逐客令。

　　陈二听得不可置信：“小，小姐，您一定是在说笑吧，您哪里舍得赶我们走！”

　　“小姐，是你没钱养我们了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青子。他都一个多月没见到小姐，听别人说她受了重伤，又听说越家遭了大难生意都没了。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小姐，还没说一句话，竟然是要赶人走。

　　茹姨赶紧去捂青子的嘴巴，小孩子嘴快，又哪里捂的住。

　　大家怕越灵溪会生气，都瞪大眼睛看着她，一时之间，园子里只剩风吹过的声音。

　　“是呀，姐姐破产了，被人害了，差点命都没了，能养活自己的就离开这里吧。”越灵溪说道。

　　陈二一沉眉，抢在众人之前拍着胸脯表忠心：“小姐，没人走！我们都不走，我们要和越府共存亡！”

　　“哦？共存什么？越府怎么了？”越灵溪道。

　　“小姐真是病糊涂了，越府的产业都被宫里封了啊！越老爷歇手不向宫里提供白瓷，老佛爷寿宴还等着用呢，宫里直接把窑场封了，要不是越老爷掏空了家底，他这会儿还在牢里呢。要不是黄家正好出了新样子，讨了宫里开心，宫里哪有那么容易放过越家。”陈二如数家珍张口就来，说着说着感觉不对，赶紧闭嘴。

　　“知道的还挺清楚！那你还不赶紧去黄家，黄家宫里新宠，用人之际，你正好混个好差事。”越灵溪眼神渐渐变冷。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她就立誓为原主找到真凶。什么被误射，糊弄鬼呢！京兆府连人都没抓到半个，什么说法都没有。要是普通老百姓找不到凶手也就算了，可是越家独女遭此大难，案子却也被悬着，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在观察周围，想找到真相，必须要先找到安崇丘，而安崇丘，恰是原主通过眼前这个陈二认识的。这个陈二也是越灵溪养伤时，春杏提到最多的人，这个人，必定知道隐情。

　　“小姐！我可是救过你的命！”陈二想要狡辩。

　　“滚！你怎么混到我这来的你自己清楚，别怪我到时候不给你留面子！”越灵溪声音冷漠，丝毫不留情面，本想通过他找证据，可是见着他又无限窝火，这种无耻之徒她实在无法共处，哪怕是表面应和也觉得隔应。

　　春杏见小姐发火，趁陈二不防备一脚把他踢出门外，“咣当”把门关上。青子跑过来，轻车熟路地把门插扣上。

　　“小姐，小姐！”院门被反应过来的陈二拍的震天响，“你不能这样！我救过你，你忘恩负义！我知道安崇丘在哪里！”

　　门越拍越响，满院子人都望着越灵溪。

　　越灵溪突然开口：“每人抄个家伙，出去给我打！”

　　院子里的人都应着找家伙，门外的人自然也听到，待门再重新打开，外面早空空如也，没了陈二踪影。

　　大大小小的人都静下来又望向越灵溪。

　　茹姨满眼水花，声音哽咽：“天佑我主，真的熬过来了。”

　　越灵溪眸光微润，面上含笑：“茹姨，我命大着呢，更何况还有你们，死不了，让大家担心了。快放下手里家伙过来，我有事要跟大家说。”

　　众人还想上来寒暄，一听有事就赶紧扔下家伙什，七挤八挤着围在越灵溪周围。

　　看着这些满带渴盼的眼睛，越灵溪心中涌起一股命感，原本的打算也做了临时改变。

　　“大家来到灵溪苑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我对大家关心不够，以后我要多照顾大家。不过和以往的照顾不同，我的照顾是要让每个人都学会自食其力的本事。”

　　她这话说的有点弯弯绕，对于这些几岁十几岁没有见识的孩子来说有些不好懂。但越灵溪接下来的话他们听懂了。

　　“所有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不要出去做工，就在家里读书识字，我会给你们请先生。十二岁以上的白天出去做工，晚上回来读书识字。十六岁以上的再住在这里就要交铜板，灵溪苑不养废人。”

　　众人听着都面面相觑，尤其是落难的几个大人有些忐忑，眼下没钱不会被赶走吧。

　　每个人都踌躇着不敢问，茹姨先开口了：“小姐，您这是对我们再造之恩，我们本不能违背。只是现下我们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占一大半，他们好歹能跑跑腿，传个话。”

　　“不妨碍，他们总会长大，他们会是灵溪苑的脊梁。从明日开始读书出工各司其职，大人们从下个月月末开始，每个月交二十个铜板。”越灵溪当机立断，定好规矩。

　　刚刚还踌躇忐忑的人群都欢呼起来，听着小姐的安排，他们仿佛在无尽黑暗中见到了一缕阳光，苦捱的日子突然有了希望。

　　茹姨护着越灵溪出了人群，感谢道：“小姐，您就是我们的再造父母，这段时间，您病了，我们可真是……真是……”

　　眼见茹姨泪要下来，越灵溪赶紧拦住：“茹姨，大家的心我都知道，这不我刚好就来了。你别哭，我今天还有件重要的事要你帮忙。”

　　茹姨一听赶忙擦擦眼角，凝起精神。

　　越灵溪拿出一叠纸递给茹姨：“灵溪苑有没有识字的？把这上面的字读给大家听，每个人都背下来，到街上找人多的地方去说。”

　　茹姨接过来，发现上面是个碗，上面的花色很是新奇好看，再一看旁边的字，立刻明白了越灵溪的意思，颌首道：“小姐放心，我识字，保证教会他们。”

　　越灵溪点头又吩咐：“今日午时前就要传遍锦丰街，以后还能不能吃饱饭，就看大家的了。”

　　茹姨应着，招呼一众人过来说事。

　　越灵溪退出人群，在春杏的指引下走进旁边一间低矮的配间。

　　外面太阳早已高升，屋内还是一片昏暗，混沌间能看到床上缩着个人影。

　　越灵溪上去一脚踹过去，床上的人一激灵翻坐起来。

　　“木丫，你该回家了，你爹要我命，枉我还管你吃住。”越灵溪声音狠绝。

　　木丫一时不敢确定眼前人是越灵溪，她缓了好一会才看清她。

　　“你，你说帮我找回大成哥，让我在这里等着。你现在让我回家，就不怕我爹打断我的腿吗？”木丫哭诉，在床角缩成一团。

　　越灵溪冷哼道：“腿断了还能再接，你爹打死我你担当不起。”越灵溪心里直想骂人，你自己追汉子就算了，还怂恿别人追汉子，让人找上门来害命！特么，这都是什么事！

　　“什么？我爹找你了？”木丫一听，惊得跳下床，张大嘴巴想问个清楚，越灵溪没给她机会，早已转身朝外走去。

　　院中大大小小的人早已乱成一团，每个人嘴中都念念有词。

　　木丫还没听明白，就被春杏拉着出了院子上了车。越灵溪出门前将昨天从蔺北那得来的银票塞给了茹姨，没待她说话就上了车，茹姨眼底又蘊起一层水汽。

　　灵溪苑大大小小的人儿见马车没影了，才回院子里继续背着词，人堆里隐约传出议论声：“小姐好像变了…”

　　而坐进马车里的越灵溪才有时间仔细端详木丫，见她单眼皮凤眼上挑，眼边一颗小痣，显得清纯活泼，只脸上带着委屈，又让人莫名心疼。

　　“那个大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越灵溪问。

　　木丫立刻反击，眼边的小痣跟着一跳一跳：“不是你说他好的吗？说他有些像你的安郎，是个值得终身依靠的人，让我不能放过他，我这才跟他私奔的！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道理？”

　　呸。

　　万万没想到！

　　越灵溪一阵胸闷，这姑娘看起来可人，怎得却没长脑子，终身大事也能随意听从别人的？

　　越灵溪长出几口气，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木丫萎靡下来：“开始喜欢，后来他总是想占我便宜，我就有点不喜欢了。”

　　越灵溪扶额：“不喜欢你还为他要死要活家都不回？”

　　木丫立刻反驳道：“你说男人都占女人便宜，你为了满足安郎，天天给他送铺子。我，我能送什么？只能送身子，谁知道他竟然还不要！我，呜呜呜……”木丫哭起来，本来不大的眼睛很快红肿一片。

　　越灵溪没想到原主这样泼辣，自己追汉子无底线，还拉上伴，放在现代怕是要组团上热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