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百里霜（二）

　　翌日。

　　宛转鸟鸣将人从梦中唤醒，悠扬的钟声围着山尖绕了半圈，才又乘着风飘进人耳。

　　叶赤芍早早的起来，和苏叶一同在寺院内散步。两人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便歇了脚，赤芍倚栏坐着，托着下巴思索自己未来的规划，正入迷时，一道陌生嗓音从身后传来。

　　“不知姑娘在此，若有打扰，得罪了。”

　　叶赤芍听着这文邹邹的话语，皱眉扭头看向来人，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相撞。一时间，不知是氛围正好，还是对方的视线太过直接，两人竟都呆怔住了。

　　亭外秋日暖阳初生，秋风送爽枝叶沙沙，朱墙乌瓦掩映葱郁林木，天光云影全映他眼中，那双眸子如湖心水光潋滟，一同盛进去的，是自己的身影。

　　“在下百里霜，不知姑娘名讳。”

　　百里霜，叶赤芍在心中细细念着，莫不是那个夏明第一巨贾百里一族，他怎么会出现在寺庙里？

　　赤芍不着痕迹地将来人打量了一番，一袭干净月白衣裳纤尘不染，衬的男人更是面如冠玉，目悬朗星。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暗纹，偶尔还会折射出几点光来，虽谈不上奢华，却绝不能说是低调。

　　“久闻百里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赤芍心思一转，也跟着说出一句句客套话。

　　“我是叶赤芍。”

　　这个世界和自己第一世的古代有些不同之处，便是这个世界男女之间可以互道名讳而不认为是无礼之举，于是，叶赤芍便大大方方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前面的“叶”姓，便是她上一世的姓，又恰恰两世同名。

　　“叶姑娘言重了。”

　　百里霜见她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说话倒是干净利落，一看便是见过场面的大家闺秀，非富即贵。寺院赠予的一身粗布衣服也盖不住她身上的聪颖伶俐气质。于是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朗朗开口。

　　“寺内粗茶淡饭怕不和姑娘胃口，在下正巧备着些糕点，不知叶姑娘可愿意赏脸？”

　　闻言，叶赤芍在心里冷哼一声，这种搭讪手段有够无聊——等等，自己现在算是落魄潦倒，一张脸也故意抹的黯黄了些，怎么还会有人如此殷勤。非奸即盗，叶赤芍心中警铃大作。

　　可不知怎的，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有种沉稳静娴的气质，不带半点商家庸俗，竟点了点头，跟着一同前去了。待回过神时，只好劝慰自己道，看他能在本姑奶奶面前耍什么花招。

　　两人可不曾想到，只是一次会面，双方便在内心将彼此揣测了个通透。

　　眼瞧着百里霜身后的家仆前前后后上了数十道点心，盘子如梅花攒珠般布列圆桌四周。赤芍咂咂嘴，暗叹道，百里·真土豪·霜。

　　被人吐槽的百里霜还不自知，体贴地上前为赤芍拉开椅子，这才坐到她对面去。

　　“听说叶姑娘昨晚来此借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好相助。”

　　百里霜说着，边盯着叶赤芍。

　　面对如此宴席脸上神情不变，用餐时的动作大方得体，想必受过的家教也是极好的。于是更加确定这个小丫头不像看上去的那般简单，便抛出个橄榄枝打算试探一番。

　　对面的叶赤芍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点心，又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才幽幽开口，“龙井，好茶。”

　　百里霜听见着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微微挑眉，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起来。有意思，这小丫头可真是机敏，不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话题也转移的自然极了。百里霜感觉到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刺激着自己对叶赤芍的窥探欲。一个小丫头身上，究竟能藏着什么秘密。

　　还不待自己再次开口，所谓的小丫头便开口了。

　　“百里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本随家兄在耀石做些买卖，不料夏明突然进犯，逃亡途中又碰上剪径的山匪拦路，多亏家兄会些拳脚舍命相救，才跑到这寺庙内得以避难。这不，家兄今早出去打探消息，夏明有我们的亲戚，希望能收留我们一些时日，东山再起嘛。”

　　一番话井井有条，竟让百里霜一时挑不出破绽。

　　他亲自帮叶赤芍把茶杯添满，趁这空儿档思索了片刻。

　　“真是巧啊，我今日便要回夏明，不知有幸与叶姑娘同游？”

　　“这，”叶赤芍故作为难，“这我不能定夺，还得等家兄回来和他商量商量才好。”

　　“不急，美——”

　　突然，舌尖一顿，百里霜将原本脱口的话咽回肚里。他本想说美人作伴，什么时候都行，却觉得极为轻浮。百里霜感到惊讶，自己一贯的风流作风在这小丫头面前，竟令自己感到不妥。当下立即改口，“美景美食，也是不可多得的闲散啊。”

　　叶赤芍嚼完点心，凉凉地瞅了他一眼，“还差美人吧。”

　　百里霜一惊，自己的心思竟能被他人猜了去，于是连忙摆手否认道，“不差不差——”话一出口，又觉哪里不对，思前想后，干脆端过一旁的茶水饮了几口，以此掩饰尴尬。

　　视线略过杯子的边缘偷偷落在叶赤芍身上，百里霜发誓，他绝对看见了一枚毫无形象可言的夸张的白眼。大方得体如她，心思玲珑如她，可爱单纯如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等等，难不成自己竟觉得一个姑娘毫不掩饰地在大庭广众下翻白眼是单纯可爱？自己这是怎么了？意识到自己不对劲的百里霜终于敛起嘴角，皱着眉开始思考起这个堪称人生哲理的难题。

　　叶赤芍看着眼前的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默默翻了个白眼继续品着精致糕点。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总算是收起刚刚那张油腻笑脸了，她想。

　　不消一会儿，叶赤芍便用完了点心，百里霜又拉着她切磋棋艺。

　　两人水平竟是不相上下，让百里霜再次对眼前的小姑娘刮目相看，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竟在对方心中大打折扣。

　　真菜。

　　叶赤芍如实想到，也不知道白芨办的事怎么样了。

　　百里霜察觉到了叶赤芍的跑神，微蹩着眉望向她眼底，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东西似的。

　　可那黑曜石般的眼睛纯粹清澈，直让人心生欢喜。百里霜努力过滤掉脑中挥之不去的念头。

　　“叶姑娘，叶姑娘？”

　　这几声轻唤将赤芍拉回现实，将视线重新落在对面人身上，露出一个歉意微笑。

　　“实在失礼，只是有些担心……”

　　叶赤芍话说到一半便收了声音，脸上显出淡淡愁绪。

　　闻言，百里霜不说话，只执起一子下在另处，顿时，黑白胶着的局面豁然开朗，叶赤芍的黑棋竟落了下风。

　　“人生如下棋，棋盘上还有空处，就是事情不到最坏处，总会有转机。”百里霜这才悠悠开口。

　　叶赤芍盯着棋盘，看着棋局瞬间变幻，思及眼前的百里霜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轻浮。她的唇张合了数次，正欲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