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颜

1880年，夏尾，天弱寒。

荒野上黄昏刚过不久，而天上却看不见一丝星光。阴霾霾的风打着旋儿卷着几片绿色的叶片，在空中起伏了几趟，又向着地面俯下，落在了荒道支路尽头的道观前，翻了几下身便不再动弹。

道观前，一株干枯的古槐静立伸展，明明还未入秋，但这槐树却已枯老至此，其上长的不多的焦黄叶片，“哗哗“地随风微微摇曳，此时，又是一片脱落，飘飘然的轻落在石砖小径上。

拴在古槐上的枣红老马，无聊的嚼着地面上稀疏且不足蹄高的灰黄草茎，马车停在一旁，在马儿“噗嗒、噗嗒”的鼻鼾声中，管家福伯穿着马夫装坐在台阶上抽着旱烟，烟枪头上燃着的火星一明一暗的交替变化，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唉，要不是主家衰落了，何以至于就他这么一个老奴，陪着少奶奶和小姐来走这一趟。

在他身后，破旧的道观默默伫立着，只有左右两个窗口透出些许微弱的烛光，那光穿透丝丝蛛网，微红的照耀在漆黑的牌匾上，显现出金色的“长生道观”。

蓦地，风大了些，吹地没关严实的右窗“吱呀呀”的开启了些许，模糊的话语从中传来。

“哪里人士？”

“山东来的。”

“姓名？”

“田氏。”

“你的名字？”

“嫁入田家，就是田家的人了，都随夫家，以前的名字没用了。”

“那先生名讳？”

“田二和，一二三的二，他和我的和。”

“简单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这有什么关系吗？”

“自是需要。”

“哦，二和哥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他是丁巳年二月初二生人，今年是庚辰年，二十三岁了，庄子人都说我嫁他有福气嘞，他是我们那边最有学识最有见识的人，我常听他和书生们说什么师夷长技以，以什么来着？”

“师夷长技以制夷。”

“对对对，就是这个，还有什么自强求富，我是个妇道人家，也听不懂这些，只是常听他念叨这些，二和哥他是有大志向的嘞。”

“去年四月份，他决定去山西做生意，走时约定，等在那边安稳了就安排人来接我，等他走后三个月，我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就日日夜夜盼着他的来信，一天天过去，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半年前，我们的女儿终于出生了，我想着，等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肯定会给孩子起一个极好的名字，将来像他一样优秀，可是前几日，前几日，呜呜呜…”

“你，要不休息一会儿吧。”

“呜呜呜…不妨事的，前几日有山西来信，信是一个姓刘的地主写的，说二和哥是他结交的好友，出门时遇到了匪徒，二和哥他，他。呜呜…刘家主请我去山西一起安葬二和哥。”

“抱歉，请节哀。”

“谢谢长生道长，也谢谢您收留我们母女在这留宿一宿，请您务必给孩子取个好名字，我去了也好告知二和哥，让他安息。”

“嗯，所知已足，容我算上一算。”

破旧的道观内，孤独烛火轻微摇曳，大部分空间都处于昏暗之中，温婉秀丽的女子盘坐在蒲团上，背影凄婉，她的膝间枕着熟睡的婴儿，不时低眉哽咽着拿手绢擦拭眼角的泪痕。

在她对面，同样年轻的道人半眯着眼掐指细算，蓦地，他将油灯向婴儿推近了些，仔细端详了一番，皱眉低吟道：“梦魇？”

“梦魇？”女子呆愣，“那是什么意思？”

道人恍过神来，立身坐正，“哦，是梦颜，庄周梦蝶的梦，光润玉颜的颜。”

“梦颜，梦颜，”女子喃喃道，她欣喜的看向怀里的孩子，“真好听，以后你就叫梦颜了。”

道人眼神平静的看着这一幕，话道“这孩子我看着很是喜欢，便赠她张平安符吧。”

言罢，他从宽袍袖中取出一张银色的空符抛入空中，右手掐诀，一滴血液从剑指指尖逼出，随着手指在符上龙走游蛇，一道灵光闪烁，符瞬间便成，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

道人卷起符，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银色的长生锁，打开后将符放进锁内，复锁好后，掐手诀一划，喝了声“封！”长生锁上一幅虚幻的红色八卦图浮现，又迅速隐入其中。

“呼”，道人收功吐气，将长生锁放在女子桌前，温言道“相逢即是有缘，祝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女子有些感动，双手捧起长生锁，银色的锁身雕琢着精致的花纹，一圈花纹中央，“长命百岁”四个大字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锁下坠着五个活灵活现的花虫走兽人首形状的铃铛，相碰间铃音清脆悦耳，看着便知不凡。

她双手作揖，握锁抵住额头，诚心下拜，“多谢道长！”

“抢劫！都别动！你！别乱动！”

“他妈的，说你呢！还跑！”

“砰！”

正要躲去柜台后的保安身体一滞，一颗子弹从男人眉心破开皮肉冲出，他眼中焦急害怕的神色迅速消失，变得死灰，身体脱力摔倒在地！

“妈的，真带劲！”

香港中环，富汇银行业务大厅内，一个戴着大黑头套，穿着黑色大衣的劫匪上前两步，一脚踩在身穿保安服的尸体上，左手挎腰，右手举枪环指了一圈被吓的或蹲或趴的众人，看到没有人再抱头鼠窜，才笑道，“哈哈，对嘛，就这样，安生点，别让我注意到谁！”

说罢，又冲着堵在门口的一个高高壮壮的劫匪喊道：“上！拿钱！”

"好嘞，老大！"高壮劫匪走到柜台后，鄙夷的瞅着躲在四个女职员背后瑟瑟发抖的男经理，“出来！大老爷们躲女人后面干什么，想吃枪子吗？”

四名女职员迅速让开两人间的通道，站立两列，恍若迎接贵宾，而尽头的经理更是惊慌，闭眼抱头缩在墙边颤抖，不断嘟囔着“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一股液体随着裤腿的抖动溅落在地。

“咔嚓”那高壮劫匪举枪拉栓，枪口指向经理脑袋，瓮声瓮气的说“我知道你已经偷偷按过警报器了，现在你的一只手是我的了，如果你配合，我只废你一只手，如果你不配合，那废的就是脑袋了！”

“我只数三声！”

”三！”

”二！”

突然，他转头看向一侧，憨厚一笑“嘿嘿，四眼仔是这样吗？”

尖沙咀夜明歌舞厅三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内，高壮劫匪维持着持枪姿势，看向身侧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窗帘晃动间，光影若明若暗。被叫做四眼仔的眼镜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还穿着学生装束，透着些许秀气。

“三哥学的挺像，有气势！你是这个！”眼镜男比划着大拇指赞赏道。

“那他要是还不配合咋办？”高壮劫匪憨憨的问。

“不配合？咕哝~那就直接毙了他！”没等眼镜男答话，一旁便传来一道混合着“咕哝~咕哝”嚼东西的说话声，高壮劫匪转过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为啥阿，乐哥，杀了他谁给咱取钱阿？”

办公室靠窗一侧，厚重的办公桌上，台式日历显示着今天是阳历1980年8月24日，日历下压着一张《邪》的电影海报，这是上个月刚上映的，海报上一个光头赤身的女性身上写满了经文字符，诡异又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