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甄国栋遭到了一伙人的追杀，不得不逃走，再一次浪迹天涯。

　　原来他在那个羊肉泡饭馆落了脚后，堂前厨后，勤快干事，殷勤待人，很快博得了老板的青睐，也很快与那些服务员们打成了一片。只有那个熊猫厨师对他不太感冒，百般刁难。甄国栋知道，是他第一次无钱付饭钱的穷酸样，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使他对他有了深深的成见。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第一印象一旦在对方头脑中形成，今后甚至一生都会占据着主导地位。无论你怎样努力，很难改变他对你的看法。当然，有些人会随着交往的加深，会慢慢改变看法，但第一印象仍然如大城市冬季的雾霾，挥之不去。

　　据说熊猫厨师在省城最富盛名的老孙家羊肉泡馍馆干过，颇得羊肉泡烹调手艺正传。他掌勺的羊肉泡馍，烹制精细，料重味醇，肉烂汤浓，肥而不腻，营养丰富，香气四溢，诱人食欲，食后更回味无穷。为此饭馆的生意很好，老板也很器重他，开的工资较甄国栋他们这些跑堂的、打杂的，高出数倍。为此他也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对服务员们没个好脸色，对甄国栋，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刁难。

　　这让甄国栋很不舒服。妈的，不就会做个饭吗？有球啥了不起的？老子不屑于干这个，若想干，早就学会了。他想起潇湘饭馆曲风新要教他烹调手艺的事。曲风新主打湘菜，湘菜的烹调原则是,多用腊鱼、腊肉，加点辣椒、豆豉，多蒸多烧多炖，这样做出来的菜才地道，腴滑肥润，味道微辣，香、嫩、清、脆，不仅有北方的咸，也有南方的甜，更有本地特色之辣与酸。

　　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几个月下来，聪明的他就能够炒出像模像样的湘菜了。曲风新有时候耍赌博一连几天失踪了时，他被赶鸭子上架，炒出的菜即便是常客也真假难辨。

　　他是有大抱负、大理想的人。他想有朝一日将狗头金卖了，用那钱做资本，去办一个什么公司，去开矿，挖金子、挖煤，或者做牛羊肉加工等的大买卖、大生意。这厨师有什么好？只能挣一点鸡零狗碎的小钱外，成天烟熏火燎的，只是个伺候人的角色，更不是个什么体面的工作。但有天他的想法突然变了，他决定要学厨师，要成为一等一的羊肉泡馍烹调专家。这不仅是因为他受了熊猫厨师的气，更因为是他想起了一句古语：“家有千金，不如一技在身。”

　　那天早晨，他干完自己打扫卫生、拣菜剥葱的杂活后，无意中站在熊猫厨师的身后，心不在焉地看着他配菜、煮肉、加料、调汤。熊猫厨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用身子堵住了他的视线，呵斥他：“该干啥干啥去！贼眉鼠眼地看啥？”

　　“哼！”他不由地冷笑一声，转身欲离去。

　　“你哼什么?你知道偷学人的手艺，会得到什么惩罚吗？这在古代，是要剜眼睛的……”熊猫厨师用勺子敲着锅沿说。

　　“呵呵，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偷学你手艺的意思！”他和善地笑着解释。他可不想在异地他乡，跟人结什么梁子起什么纠纷。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得罪了本地人一般没好处。

　　“驴日子还皮犟得不中，”熊猫厨师突暴粗口，“明明他妈的成天贼眉鼠眼地偷看我做菜，还背着牛头不认赃！你说，你到底偷学我手艺没？”

　　“没！”他斩钉截铁地说。他连用了两个“贼眉鼠眼”已然让他怒火中烧，要不是不想惹是生非，就凭这两句话，别看你长得像熊猫，他妈的你就是熊猫了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老子动动手脚，狗日子你早就躺在地下半死不活了，哪还有功夫在这儿吹胡子瞪眼！真他妈三天的羊羔儿没见过狼！

　　“没你妈的×呢，还没……”他将一个勺子狠狠地摔在地下，一串脏话滔滔而出。

　　他知道这小子想赶他走。原因想起来有些可笑。这饭馆有个女服务员，长得眉清目秀，熊猫厨师一直在献她的殷勤，可着劲儿追求她，可她总是爱理不理的。甄国栋来了之后，和她却十分合得来，干活抢着干不说，闲下来时，二人总喜欢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有天发工资后，她硬缠着他请客，于是他便带她吃了顿涮火锅。这事儿也不知被哪个长舌妇告诉了熊猫厨师，熊猫厨师从此怀恨在心，认为她不理他，是因为甄国栋横插了一杠子。本来他对她没有好感，如今又添了“夺妻之恨”，更是容不下他了。

　　实际上，此时的甄国栋，尚处在与梅香的热恋之中。屈指算来，他们分离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的日日夜夜，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尤其到了晚上，梅香那温软的躯体、那迷人的香唇、那……常常令他神魂颠倒，令他想入非非。每当梦醒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等一切平静下来后，尽快将狗头金出手，带着梅香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打拼他的事业去享受他的生活。此时他的眼中心中，岂能容得下这个服务员？

　　这让他又好笑又生气。今日看到他撕破了脸，便也不再客气。“你说我偷学了，我便学了，你能把我怎么样？说实在的，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手艺，你教给老子，老子还不稀罕学呢！别他妈不要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你在老子眼里，连个球都算不上……”

　　“你是谁的老子？日妈妈不撕破你这张破嘴，你还不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的……”他长得虎背熊腰，一身肥肉。当下仗着有几分蛮力，抛了炒勺，抹胳膊挽拳地奔了过来。他想，今日要毕其功于一役，将这个串山的狗给赶跑了，省得以后看见烦心，也省得抢了自己的女朋友。

　　这期间，那女服务员忽闪着一对毛洞洞的大眼睛，看着他俩。看见两个男人为自己大打出手，她不但不担心，心中反而涌动着莫名的激动与兴奋，一种难言的幸福感如山涧的激流，冲刷着她，让她有些晕眩。

　　看着服务员由于激动而红扑扑的脸，熊猫厨师便觉得有一股热血冲上了大脑。他举起大锤似的拳头，朝甄国栋的脸上砸了过来。

　　甄国栋此时尚未丧失理智，他轻轻一让，避过了那凌厉如风的一拳。但熊猫厨师显然想置他于死地，双拳如风，招招狠毒，几个回合下来，甄国栋已然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这几拳，直把他打得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头脑一热，顺手提了杆拖把，与熊猫厨师战在一起。实际上，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战斗力不是蛮力，而是胆识、狠心。

　　三年前，一次在楚麻沟与人抢金窝子时，他一人攥了一顶矿帽，独自迎战有备而来的三四十人的大队，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来，他一人就将那大队人马打得鬼哭狼嚎落荒而逃。那些都是心狠手辣的打手，他们尚且如此，何况区区一个熊猫厨师？

　　战斗很快结束了，是以熊猫厨师倒地求饶而告终的。等冷静下来后，甄国栋发现自己被一大帮服务员紧紧拽住。他甩开他们，走过去蹲在大厨面前，“本来我无意学烹调手艺，但今天我决定了：我要学，还要专门学做羊肉泡馍！学成了，还在这个饭馆里占你的位子，当大厨！”末了，摔门而去。

　　他说到做到。自此以后，他潜心学做羊肉泡馍。实际这羊肉泡馍的做法也并不神秘，说白了，就是那汤汁的配料是独家配方而已，其他的，都大同小异，就是选上好的腿肉、烙出有嚼劲的死面饼子等。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下来，他已然基本掌握了它的做法了。

　　有天，大厨有事外出，他亲自掌勺，做出了两碗，叫服务员端给客人，然后坐在旁边，偷偷观察客人的反应。这一观察不要紧，一观察吓了他一跳。原来这两个客人不是别人，而是潇湘饭馆的大厨曲凤新和他的那个女朋友。

　　他可不想让他们知道他在这儿。他站起来，背对着他们，想溜进后厨去。可事有凑巧，恰在这时，那女服务员站起来，去吧台上取餐巾纸，与他撞了个满怀。

　　“贾德贵，是你啊？”她惊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喊：“曲凤新，你看这是谁啊？”

　　曲凤新这时也认出了他，跳过来，抓住他的手直摇晃，“贾哥，你怎么在这儿啊？咱们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自从那次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一直想好好感谢你来着……”

　　“我不是在做梦吧？在这里遇见我们的救命恩人……”那女服务员兀自捏着自己的脸蛋呢喃。

　　到这时候了，他再不相认，就再也不可能了。“呵呵，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了，看来，咱们真是有缘……”他也装出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样子，紧紧与他们拥抱。

　　末了，三人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分别以后的事。从他们的言谈中，他知道他俩根本不知道色洛镇发生的那起凶杀案，也因此不知道他被通缉的事。他感到安全了许多，为此也变得热情起来。老板看到他遇见了乡亲，特地吩咐后厨多炒几个菜，免费让他们享用。

　　甄国栋知道这小子喜欢湘菜，为此特地嘱咐厨房炒了几个，不曾想这小子职业病又犯了，一边吃一边对菜评头品足。一直坐在旁边看电视的老板听出了点端倪，说，“你会炒湘菜啊？”

　　“会会，他是我们老家那儿很出名的湘菜大厨……”甄国栋代为回答。

　　“那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高就个屁，正找工作呢……”

　　“那愿不愿意留下来，给我们当大厨，专炒湘菜？”随着生意越来越好，老板想扩大经营规模。也打算增加品种，除主打羊肉泡馍外，还想增加湘菜、川菜等品种，以满足不同口味人群的需求。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过来，刚好有这个想法，也开始物色厨师的时候，曲凤新就来了。

　　“愿意，愿意！”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自此以后，曲凤新便在后厨炒菜，那女服务员在前堂打杂。这曲凤新也确实两下子，他炒的湘菜中的名菜东安子鸡、红煨鱼翅、腊味合蒸、面包全鸭、油辣冬笋尖、栗烧菜心、五元神仙鸡、吉首酸肉等色、香、味具备，一时间顾客盈门，老板的生意很是红火。特别是他的拿手菜红煨鱼翅，烹调时用鱼翅加鸡汤、酱油，然后加上鸡肉、五花猪肉，与鱼翅小火同煨，使鱼翅更加软糯爽滑，汤汁醇香鲜美，客人食后赞不绝口，引来了许多高端食客。许多官方客人到此地后，主人往往以此菜招待。

　　为此老板很是高兴，也为了留住曲凤新，工资开到了每月五千元。

　　可这家伙是个不能有钱的主儿，没钱犹可，有了钱，那喜欢赌博的臭毛病就又犯了。每晚下班后，不顾那女服务员的苦苦哀求，一不留神就溜出去赌博，气得她暗暗抹泪。心中的郁闷没出诉，只好向甄国栋诉说，也央求他好好劝劝他，让他别再去赌了。

　　甄国栋架不住她的请求，有天早晨他回来时，就开门见山地劝他，“老曲，也不是我说你，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应该知道赌博的害处。在色洛镇，为了还赌债，你八尺高的汉子，居然跪在人家面前求饶，你说掉价不？饭不吃会饿，衣不穿会冻，那这东西不沾，又怎么你了？非要白天黑夜地去赌？”

　　“唉！”曲凤新长叹一声，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中，颓然地委顿在一张凳子上。他何尝不知这赌博是害人的玩意儿？可他就是戒不了它。面对女朋友的苦苦规劝以及分道扬镳的威胁，他不止一次地跪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吃咒发誓，说再也不赌了，可是，他还是一次次地走进了赌场。那次，在色洛镇被吴文冕逼债，贾德贵借了两千元救了急，逃离时，他在女朋友面前，提着菜刀要剁下三根手指头的，最后女朋友抱着他哭，“只要你以后不赌，我跟你走……”正是她相信了他的誓言，才跟着他连夜私奔、浪迹天涯的。

　　从那以后，他决定彻底戒赌。白天干活，晚上回来与女朋友卿卿我我，根本不去赌场，就是看见别人打牌，他也是扭头就走，害怕自己禁不住诱惑。

　　离开色洛镇后的这段时间，正是冬春寒冷季节，各类建筑工地尚未开工，他俩大都在饭馆里洗盘子、打杂，甚至在外边捡垃圾，根本没挣到什么钱，自己就是想赌，没本钱去赌。自从在这儿挣到每月五千元后，他又禁不住心痒痒起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牌技不错。在色洛镇输得不名一文，是吴文冕那伙畜生给他下了套子。有输有赢，这是赌场常规，哪有光输不赢或者光部赢不输的道理？

　　正当他闲下来心里琢磨这事儿的时候，有天下班后，熊猫厨师对他说：“老弟，不出去玩玩？”

　　“去哪儿玩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现在，那儿都是花花世界，那儿没有好玩的地方？揣足了钱，跟着老哥就是了……”

　　当下跟了熊猫厨师去了县城。在县城，东逛西逛无聊之际，他们来到了一家旅馆。那里，好多人聚在一起，正赌得热火朝天。

　　曲风新本能地想退回来，但被熊猫厨师一把抓住：“你不玩就算了，看我玩几局，咱们就回去，不碍事的……”

　　曲风新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不玩，别人也不会强迫自己。看看有什么要紧，自己也太神经过敏了，真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绳，心里素质也太低了！他自我调侃，坐在一旁看他们玩。

　　他们在打麻将。这熊猫厨师的手气太背不说，牌技也太臭了。几圈下来，已然输了不少，输得他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毕竟是一块干活的同事，再说他到这家羊肉泡馍馆后，熊猫厨师大概与他有共同语言，相处得挺不错，今日看见他输了，便忍不住指点几句。也许是他的技术好，但凡他指点的，十之八九会赢。看到这个情形，熊猫厨师说：“老弟，你代哥玩，输了算我的，赢了我俩对半分……”

　　这无本而万利的买卖哪儿找去？他不禁大喜过望，坐到了圈子里。到后半夜时，一数，居然赢了五千多元。

　　“咱们先去吃饭吧，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吃饭了……”为首的一人说，“还是老规矩，赢了的请客！”那家伙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是那是，葛哥！”熊猫厨师连忙回答。他似乎很害怕他。

　　于是一行七八个人来到了一家酒店。那姓葛的当仁不让，拿起菜单一口气点了十几个菜。曲风新一听就有些害怕。作为厨师，他一听菜名就知道那些菜都价格不菲，看来，这桌菜没有一千多元打不住。

　　实际，点这么多、这么贵的菜，也只是为了显摆。他们都赌了一夜，有些人甚至赌了几天几夜，一个个疲乏得像二月里的瘦母羊，哪有精力吃饭啊？只是象征性地吃了点饭后，回旅馆睡觉去了。

　　第二天下班后，熊猫厨师问：“今晚还去吗？”

　　“不去，不去！”他毅然决然地说。

　　“呵呵！”熊猫厨师笑着说，“实际，凭你的手气和牌技，那些狗日子没有一个是我们的对手……要不还是这样，你代我打，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对半分？”

　　他一听又犹豫了。熊猫厨师一见，便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他便半推半就来到了那家旅馆。

　　先前的几天，他俩是逢场必赢。一个晚上下来，除了请客吃饭外，还能赢个千儿八百的。那个来钱容易的啊，跟他们做大厨简直无法同日而语。曲风新简单一算，还不如用自己的钱做赌注，赢了全是自己的，不用再跟熊猫厨师平分了。但世界上的事，真是怪了去了，自从拿自己的钱玩后，手气就没那么好了，但有输有赢，总体上持平。

　　渐渐地，他无法摆脱这种生活了。因为除了玩麻将、吃名菜外，近来他们还添了许多娱乐项目。每晚吃过饭后，还去搓澡，完了还叫小姐，一人一个，在宾馆的包间里肆意快活。曲风新觉得自己的前半辈子简直白活了，这世界原来这般美好！

　　发工资的那天他手气特背，刚领的几千元工资几圈下来就输了个精光。完了又跑到附近的银行，将他和女朋友半年来挣的一万多元钱取来又赌，到半夜时，又输了个精光。这时他已经红眼了，一心想着翻本，将输掉的赢回来。如果这个钱赢不回来，那他的女朋友也肯定跟他吹。

　　但无钱了，那些人根本不让他上赌桌。“谁先借我两千，就两千，明天一定还给你……”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喊。

　　“当然可以放水给你，但利息是一千元每小时二十元，你可要想好……”那姓葛名叫葛小聂的人说。

　　“好的，好的，您先给我五千……”

　　天亮时，曲风新已然输掉了五万多元，而且这五万多元还是每小时五百元的数量在递增，且是以驴打滚的方式在递增，也就是说，前一个小时的利息，到后一小时，就已经成为本钱生利息了。

　　曲风新的幻觉里有一只雪球在初春的雪地里急速地滚动，一边飞速膨胀着，一边向他压来！

　　散场时，曲风新“扑通”一声跪在了葛小聂面前，“大哥，您就饶了我吧！我实在没有这么多钱啊……”

　　“呵呵！”他笑着说：“你说得倒轻巧，自古赌场如战场，输了钱哪有不给的道理？”

　　“可我实在没钱啊……”他带着哭腔，“要不你宽严几天，我去找钱去……”

　　“那倒可以！就宽严到今晚十二点吧！到时候如果还不上，那就按老规矩，五万元一条胳膊……你账要算清楚啊，加上利息，到时候说不定剁了你一条胳膊，还得外剜一只眼睛……”

　　曲风新和熊猫厨师是第二天早晨被一帮打手押着返回饭馆的。看到这个样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开张的甄国栋他们被吓坏了。曲风新一进门就“扑通”跪在女朋友面前磕头如捣蒜，求她原谅自己，发誓从此金盆洗手，打死也再不赌了……他女朋友丢下手中水淋淋的拖把，冷若冰霜地说：“你这话我听过几十、几百次了，你以为我还信？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我们分手吧！从今而后，我们不认识……”说毕，径直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曲风新又跪行几步到饭馆老板面前：“老板，麻烦你借给我点钱吧!你帮我度过这一关，我这辈子就在这饭馆里你打一辈子工，用我的工资给你还债……”

　　“不是我不借给你钱，你可知道，这赌博是个无底洞，你有多少钱能填满它？”老板睥睨着他，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再说，我也没那么多钱啊？就是有钱，我丢到河里还能听个响儿，给了你，我图什么？”

　　“我再也不赌了……”曲风新犹在呢喃。

　　“你女朋友不是说了吗？狗改不了吃屎！”然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你走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了……”老板看到押他到这儿的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估计是黑社会的。他是一个合法经营、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可不敢与这些人有什么瓜葛。

　　一见钱没借着，又丢了工作，曲风新这下真急眼了，转过身跪在了甄国栋面前：“大哥，你救救我吧……你救了我这一次，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甄国栋往后退缩着，一边退一边说：“我那儿有钱啊？你知道，我每月工资才一千多，光吃饭就差不多花光了……”

　　“大哥，我知道你有钱，只是你不肯借给我……”

　　那些人一听到甄国栋有钱，而又不肯借，就对曲风新施加压力：“姓曲的，老子告诉你，到时候你还不了钱，我们会照规矩办事的，剁胳膊剜眼，你看我们会不会含糊……”说着，有个人拿出一把刀子，“噗”一下插进自己的大腿。

　　众人都惊呆了。一个能把刀子不眨眼地插进自己大腿的人，剁别人的胳膊剜别人的眼，还会心软？

　　看着那人腿上兀自微微发颤的刀子和汩汩流淌的鲜血，曲风新更是吓呆了，面无血色地站在那儿，连大气儿也没有。过了半响，他突然抱住甄甄国栋，声泪俱下：“贾哥，这次你一定得救我！我知道只有你才能救得了我……”

　　“我拿啥救你？”甄国栋不知所措，想竭力挣开他。

　　“你有狗头金啊，你把狗头金卖了，只用零头就能帮我还了赌债……”

　　甄国栋的头“嗡”的一下大了。“放屁，谁说我有狗头金……”嘴里骂着，心想完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他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在色洛镇潇湘饭馆，吴文冕寻找甄国栋时，他已听说这小子从楚麻沟金矿盗了一块硕大无朋的狗头金逃跑了，他们是来追捕他的。当时，他也有着将其据为己有的觊觎之心，但当时被吴文冕他们逼得走投无路，哪有功夫去顾得上？

　　从那以后，他听说这小子亡命天涯，来到了陕西西安，为此，他和女朋友一边四处打工，一边悄悄打探，终于知道这小子在一个羊肉泡馍饭馆打杂。他挑了一个适当的时机，与他“意外”相逢，为的就是打消他的疑心。顺利与他相逢后，他在老板面前显露他的烹调绝艺，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从那天起，他悉心观察，趁他不在的时候翻检他的行李，却大失所望，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的狗头金不在他的身边。

　　他想，这小子一定是把这宝贝藏到什么地方了，为此他像金矿上的那些沙娃，半夜起来偷听他的梦话，但仍然一无所获。

　　那些人一听说“狗头金”三个字，眼睛立马瞪成了花狗的卵子，泛着兴奋的光，就像一群饥饿的非洲狮子，蓦然间发现了一只掉队的草原瞪羚。

　　“弟兄，既然有钱，见死不救哥们儿，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大腿上插刀的那人说。

　　“你别听他胡咧咧……我要是有那么一块金子，还早不卖了，花天酒地过有钱人的日子去，还跑到这地方来打工？”

　　“他有金子！”曲风新怕那些人不相信，便添油加醋地将他如何盗得金子、如何遭人追杀等等他所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他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是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杀啊……”

　　那些人放开了曲风新，虎视眈眈地围住了他：“弟兄，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没见过传说中的狗头金，你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眼，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时甄国栋镇定下来了，他很坦然地笑笑，“这驴日子逼急了胡说，你们也相信他的话啊？再说，如果真有那么大一块金子，我在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人看不见的？”说着转身问饭店老板及那些服务员：“你们见过吗？”

　　“没见过，没见过！”那些人还真没见过，一个个摇头否认。

　　“他真有狗头金，我发誓，”曲风新一只指头竖起来，“我对天发誓，如果我说了谎，天打五雷轰，出门车撞死、过河水淹掉……”

　　“这样吧，”熊猫厨师说，“有没有谁说了都不算，我们去搜搜吧！搜出来，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甄国栋知道这家伙是在报复他。但为了息事宁人，他很爽快地说：“搜吧……如果搜出来了，就白送给你们……”

　　熊猫厨师轻车熟路地带领那帮人，来到他们住宿的地方，差不多掘地三尺地搜了个遍，连个鸡巴都没搜出来。

　　“他真有，我发誓！他一定把金子藏在什么地方了……”曲风新信誓旦旦。

　　那帮人将信将疑地看了看甄国栋，然后聚在一起，跟熊猫厨师交头接耳了一阵，说，“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还是要这小子还钱要紧，不然没法向葛大哥交代……”说着，拖着曲风新出了门，大概是拉他到医院卖血去了。

　　“贾德贵，你赶紧跑吧，那葛小聂是我们这儿的黑社会头，心狠手辣得很，他一旦听说你有狗头金，绝不会善甘罢休……”饭馆老板说着，从吧台拿出一沓钱，“这是你的工资，多了的，算是我资助你的盘缠……一锅吃饭有五百年的前缘，好歹我们相聚一场……”

　　“谢谢，谢谢！”他接过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宿舍，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得门来，跑到藏狗头金的地方，起出来，装进蛇皮袋，跌跌撞撞毫无目标地朝远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