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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镌刻在天山上的忠诚

附录:镌刻在天山上的忠诚

书名:西陲将星作者名:屈全绳本章字数:4805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46

  

  七十年代末,吴克华同志由成都军区司令员调任原乌鲁木齐军区司令员。他任乌鲁木齐军区司令员虽不足1年,但统揽全局、审时度势的能力,襟怀坦荡、光明磊落的气度,刚毅坚强、深沉果断的性格,深入实际、关心群众的作风,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第一次见到吴克华司令员,要追溯到1974年乍暖还寒的初春。当时,我陪同新疆军区(乌鲁木齐军区前身)钟光国副参谋长到北京301医院治病。钟副参谋长是1932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又是吴克华司令员的老部属,对吴克华非常敬重,经常向北京的熟人打听吴克华的情况,多次向我介绍吴克华的正直人品、指挥才能和赫赫战功。每次谈起,都为林彪迫害吴克华而愤愤不平。所以,对吴克华其人我并不陌生,虽未谋面,但他已在我心中留下了骁勇善战的形象。

  钟光国的老战友多,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前来探视的熟人络绎不绝。住院后没几天,吴克华司令员和夫人张铭就来探望他。—见面,吴克华紧紧握住钟光国的手说:“快10年没见面了,要不是听别人讲,我还真不知道你住院呢,实在对不起!”那时,吴司令员刚被解除关押,尚未分配工作。当钟光国问起吴克华“文革”中经历的劫难时,这位老将军不禁感慨万千。这天下午,他们促膝拊掌,侃侃而谈,时而说时局,讲形势,谈论国家、民族、军队的前途;时而眉头紧锁,一脸愁云,连声嗟叹,为许多老同志遭受迫害而痛心疾首。但是,当说到个人的遭遇时,吴司令员却爽朗地说:“我们这些人大难不死,能有今天,说明党和人民是了解我们的。我们老了,来日不多了,现在就是想多做点工作!”

  钟光国问吴司令员被关押的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吴克华笑着说:“除了应付专案组,剩下的时间就是读‘毛选’、天天读,天天背,有些章节都背下来了。4年多时间总算没有白过。”

  看着吴克华留有战伤疤痕而更显刚毅的面容,听他虽遭磨难而不失对党忠诚的谈话,我对吴克华司令员更加敬重。

  以后年把时间,每到探视时,吴司令员和夫人张铭总要来医院看看住院的老同志。时间一长,我同吴司令员也比较熟悉了,有时在病房陪坐时,吴司令员总要同我聊一聊国际形势。那时,我感到他对中苏边境的形势特别关注。有时还让我详细谈谈边境一线双方的地形、地貌和设施情况。对双方的兵力部署以及边境线的历史演变情况,他也问得很详细。从张骞出使西域到左宗棠收复伊犁,从林则徐发配新疆到王震将军进驻迪化……凡我所知道的,都详加述说,虽然有时不乏罗嗦,但吴克华司令员都听得很仔细。从他身上我深深感到一位老将军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

  在北京期间,我常把乌鲁木齐军区慰问病号的一些土特产分送给钟副参谋长的老战友。有一天,我带了几个哈密瓜到吴司令员家,司令员夫妇很高兴地说:“中秋节快到了,我们去看老同志时给他们每人带一个,让大家都尝尝鲜。”话语间,无不流露出对同甘苦共患难的老战友的情怀。

  世界上有些事就是怪。值得敬重的人,往往一举手,一投足,一句话或一个神态,都会给你留下深刻记忆。许多年过去了,初识吴司令员的几件小事,却让我难以忘怀。他胸怀宽广、关心战友、体贴部属的品格在我的记忆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真是无巧不成书。想不到5年之后我竟成了吴克华司令员麾下的一名军人。1979年2月,受党中央、中央军委重托,吴克华临危受命,风尘仆仆地到新疆军区就任司令员。在军区机关欢迎大会上,同吴克华司令员一起到乌鲁木齐军区宣布命令的杨勇副总参谋长说,吴克华同志来乌鲁木齐军区工作,是老帅们点的将。老帅们对吴克华同志非常了解,对新疆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视。作为乌鲁木齐军区的前任司令员,我相信,在吴克华同志和军区其他同志的领导下,军区部队的建设肯定会搞得更好,战备工作肯定会进一步加强。

  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后,吴司令员要做的事情很多,既要防止对面敌人策应,不断加强战备工作,又要想方设法尽快把浮动的人心稳定下来,防止群众向内地倒流。我虽然认识吴司令员,但看到他日夜忙碌,没有马上打扰他。没想到吴司令员却叫身边的工作人员打听我的情况。有一次成都军区的同志给吴司令员捎来了一些新鲜蔬菜,这在冰封雪冻的新疆可是稀罕之物。吴司令员这时已经知道我在政治部政治工作研究科工作,便让警卫参谋打电话要见见我,还让司机给我送了一些新鲜蔬菜。我与吴司令员只是在北京接触过一段时间,职务是如此悬殊,又过去了这么多年,而他还把我这个普通干部挂在心上,当时,我真是感慨不已。

  在以后的接触中,吴司令员那种体贴人理解人的品德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机关和部队的同志也感到新来的司令员平易近人,非常随和。无论是熟悉的同志还是不熟悉的同志,找吴克华司令员谈话时,他总是让对方从容地把话讲完,并且认真吸收其中有用的意见。当时我经常参与军区文件的起草工作,和首长的接触也比较多。有一天晚上,我到首长家去送一篇文稿,正遇上政治部一位老领导向吴司令员谈情况。警卫员告诉我,饭菜都热过两遍了,话还没有谈完,老同志不肯留下来一起吃,首长又不愿打断他的话,就这么听他谈着。我离开首长家时,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谈话仍在继续,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间吃这顿晚饭的。

  新疆是个多民族地区,军区部队是一支多民族部队,吴司令员非常注意民族问题,很善于团结少数民族干部,也十分注意听取少数民族领导干部的意见。他说:“在新疆,如果没有民族的团结,没有军政、军民团结,就没有新疆的稳定局面。”吴司令员每次下部队,都要看看少数民族连队的同志,仔细听取他们的意见,结束后还要同干部战士一起照相留念。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这虽是唐人对祁连山的夸张之词,但在4月的西域边陲,北疆偏远地区冰天雪地、春寒料峭却是实景实情。为了尽快掌握和了解部队的战备情况,吴司令员不顾天气寒冷,急着要下部队,机关的同志劝他不要急,等天气暖一些再下去也不晚,吴司令员却笑着说:“我是司令员,不是特派员,就是特派员也得早点下去看一看呀!古诗不是说‘黄沙百战穿金甲“铁马冰河入梦来’嘛!天冷一点有什么要紧。”大家拗不过他,只好跟随他下去。

  吴司令员先去南疆后去北疆。从4月开始到10月下旬,吴司令员的足迹遍及军区所有团以上部队和北疆地区的大部分边防站。去北疆地区勘察地形时,秘书因事不能随往,组织上安排我随吴司令员作些秘书工作。我们先后到了伊犁、塔城、博尔塔拉、阿勒泰、昌吉等军分区和十几个边防站。一路上真可谓朝发夕至、车马劳顿。可是每到一地,吴司令员都不顾疲劳,一跳下汽车便同部队官兵交谈,问训练,问思想,问生活,问家事。他嘘寒问暖的神情,根本不像横戈跃马、驰骋疆场的骁将,而像和蔼可亲的慈父。最让人感动的是,吴司令员每次从军分区或边防团上边防站之前,都要叮咛我们,一定要把干部战士的家信、包裹,连队急需的物品和最近一段的报纸带上,有新鲜蔬菜时还要尽可能带些蔬菜上去。他几次在路上对我说,边陲哨所驻地偏远,人烟稀少,条件艰苦,“一封家书抵万金呀!我们应当尽最大努力为他们解决具体困难,让他们感到温暖。有一次,他得知部队粮食供应不足,亲自同自治区领导同志协商,设法紧急调运玉米,及时解决了部队的给养困难。

  吴司令员做过肛瘘手术,又长期受林彪一伙迫害,身体虚弱,加上每天要跑五六百公里,坐汽车在蹦蹦跳跳的戈壁公路上颠簸一天,全身像散了架似的。但每到一地,为了多了解部队,总是工作得很晚。后来,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军区其他领导只好动员吴司令员的夫人张铭一起出发。张铭同志是"三八”式老干部,在“文革”中一只眼睛被迫害失明,实际上也很难给吴司令员以更多的照顾。加上她又十分了解吴司令员的工作作风,即使日程安排得很紧,张铭同志也极少干预。时至今日,这一对历经风雨而斗志弥坚的老革命风貌,仍然历历在目。

  记得有一天去博尔塔拉军分区时,因为途中顺利,我们比预计时间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那天午饭,仍然是四菜一汤。其中一道叫阿谓蘑菇炖鸡的主菜,需要文火慢炖。可是,吴司令员想抓紧时间看望部队,就提前开饭了。结果那道菜的鸡没有炖烂,大家就只好用手撕扯,弄得很是狼狈。军分区肖司令员看着不是滋味,就当着吴司令员的面批评食堂管理员。吴司令员不仅没埋怨管理员,反而风趣地说:“这个你肖司令就外行啦,我听说这道菜主要是吃阿渭蘑菇喝鸡汤,营养全在汤里,吃不吃鸡尚在其次。这叫抓主要矛盾。”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尴尬的场面也在笑声中化解了。

  还有一天,我们路过奎屯兵站,中午在兵站休息。那里条件差,睡的是硬板床。吴司令员正在午睡时,床板塌下去了,他也掉进床框中间的地上爬不起来。我们在隔壁房间听到响声,赶紧跑过去扶他起来。这时,大家神情很紧张,担心把司令员摔坏了,一副等着挨批的表情。没想到司令员只是笑了笑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把你们都吵醒了。快把床支起来,大家回去抓紧时间休息吧!”那个中午,兵站站长和政委一直等着向吴司令员作检讨。起床后我把情况报告了首长,吴司令员却说:“检什么讨,好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嘛!”

  对待部属偶尔的闪失和过错,吴克华司令宽宏大量,从不责备。对“文革”中批斗过他的人,哪怕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只要你认识了,改正了,他也不去追究。吴司令员在军委炮兵工作时,曾有个参加造反派的人对他发过难,后来这个干部也调到乌鲁木齐军区一个部队工作。吴司令员一到新疆,就听人说这个干部作了挨整的准备。可出乎意料,吴司令员对这个干部没有任何歧视。吴司令员说:“如果要算个人恩怨,‘文化大革命’的内战不知还要打到何年何月。小平同志三起三落,受的委屈比谁都多,挨的整比谁都多,可他从来不计较这些。这就叫宰相肚里能撑船。实际上‘文革’中造反的人,整人的人,也不都是坏人。这个账要算到林彪、‘四人帮’的头上。”吴司令员这种历史地、辩证地看待犯错误同志的思想和方法,对乌鲁木齐军区的拨乱反正工作产生了很好的影响。

  吴司令员下部队,不光听汇报,更多的时候是实地看。除了训练场所和各种军事设施外,士兵宿舍、荣誉室、弹药库、俱乐部、图书室、伙房、厕所、猪栏、菜窖这些地方,他都看得很仔细。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过问战士的生活情况,找战士谈心,尤其是勤杂战士,一个一个地跟他们握手。他常对各级指挥员说:“战斗力在基层,不知道爱兵的官,不是合格的官。在战争年代,再苦再累,也要设法把战士的生活安排好。”一次,吴司令员到吉木乃边防站去看望部队,离开边防站时,吴司令员提议与战士们合影留念。我随身带的照相机是淘汰了的海鸥120,镜头也不清晰,我对摄影又是外行。本来我是带着这个旧相机练习摄影的,哪里想到用它拍摄这样的场面。可是,出发时吴司令员不让带摄影记者,这个任务也就历史地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几经折腾才把这次合影任务完成了,弄得满头大汗。吴司令员看我有些紧张,顺手拿过相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天浪费了我不少表情,不是屈科长的技术不过硬,是这个家伙太陈旧。”说得大家哈哈大笑。拍完照正准备登车启程,这时正好从山上下来了两个换哨的战士,吴司令员又单独跟他们合影留念,两个战士乐得直憨笑,双手一个劲地在衣服上搓。

  在东疆与北疆的交界处有个青河县,位于中蒙边境地区。我们从北塔山前往阿勒泰军分区时,吴司令员看到边境线上的界碑,一定要在界碑前留个影。他语重心长地告诫驻军领导:“晚清时期,政府腐败,军力衰弱,国家有边无防,大片国土为人所掠,成为中华民族史上磨灭不掉的耻辱。现在戍边的任务落在了你们肩上,你们可是守土有责啊!”他反复叮咛:该巡逻的地段要定期巡逻,一寸土地也不能丢。否则,就愧对后人,更对不起死去的烈士。划了界的边界一定不能越界,要遵守政策。要经常检查界碑,坏了的要修补,倾斜的要设法扶正、树牢。”大家表情严肃地听着,都为司令员的一席话而深思,也更加感到戍边人的责任重大。

  1980年初春,吴司令员离开西北边陲后,我还在那里工作。而今,我也离开了那片热土。可以告慰老司令的是,曾经留下他足迹的边界寸土未丢,天山南北的广袤大地完好无损,在改革与发展的春风沐浴下,和平与安宁正在那里茂盛地生长。

  1996年8月

  选自《塔山名将吴克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