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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琢磨个人的进退去留,多为高原部队办些实事

少琢磨个人的进退去留,多为高原部队办些实事

书名:西陲将星作者名:屈全绳本章字数:4950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46

  

  杨勇带兵,以爱著名,以实见长,对部队反映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总是要亲自过问。高原部队增配副职、实行人员轮换问题解决后,南疆军区副政委黎斌的一份调查报告引起了杨勇的重视。

  1974年4月,黎斌到汽车29团蹲点,检查年度开运的准备工作。在和干部战士交谈中得知,全团有6个连队回家探亲找对象的老兵,目标全部“脱靶”,清一色的剃了“光头”。另外3个连队的老兵虽然找到了对象,满打满算还不到10个人。

  准备上山的第一梯队,这时正加紧检查车辆,装载物资,在“首战必胜”的口号声中摩拳擦掌,等待首长下达开进的命令。听到有6个连队老兵找对象全部挂了“空挡”,情绪一下子蔫下来了。几十个准备年底回家找对象的老兵,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像打足气的轮胎扎了钉子,慢慢开始漏气。

  士气不振,兵之大患。背着找不上对象的包袱上高原,方向盘是把不准的。为了让老兵甩掉包袱,黎斌找老兵逐个谈心。经过几天的深入沟通,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一是驻地偏远,二是职业危险。姑娘只要在地图上一看叶城的位置,再顺着地图上的新藏公路走一趟,没有几个敢对世界屋脊上开汽车的兵哥哥动心。

  黎斌又同找到对象的老兵交谈,9个人的体会比没有找到对象的同志多了一条:一是在部队立过功;二是请妇联和民政局帮忙;三是不挑三拣四,速战速决,抓到手就结婚。有个老兵调皮地说:“雀儿一关进笼子就飞不了啦!”还有个老兵告诉黎斌:“媳妇和我商量,我不复员她不怀娃娃,担心我没了,拖个娃娃不好再找男人。我一黑脸就答应了。万一我光荣了,我哥还有两儿子,爹妈坟头上断不了香火。”可是,就这9个人找的姑娘中,也有几个结婚后思想发生了变化,还是担心咼原开车太危险。

  姑娘们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汽车29团的驻地叶城县,位于塔什拉玛干大沙漠的西部边沿,新藏公路零公里的里程碑就在营房墙外。从这里到喜马拉雅山下的普兰边防部队,都属于这个团的运输保障范围。每年从5月开运上山到11月回营休整,有七八个月在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和喜马拉雅山上颠簸驰骋,年度的收尾工作到春节前才能完成。

  由于任务繁重,干部战士回内地探亲只能从11月、12月开始,分两批安排。扣掉往返路上花费的一个月到一个半月,探亲同志在家里的时间充其量也不过一个半月左右。大龄官兵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解决婚恋问题,常常谈10个吹9个。有的虽然在家里谈的热火朝天、山盟海誓,甚至到了如胶似漆、难分难舍的地步,可恩恩爱爱地跟到新疆,刚翻过天山就调转方向,打道回府了。

  杨勇收到黎斌的调查报告后,又专门找黎斌面谈了一次。从黎斌的口头汇报中了解到,车辆旧、故障多固然增加了高原运输的困难,但这些困难多数可以克服,对官兵心理和精神影响最大的还是婚恋问题。

  黎斌告诉杨勇,因为高原运输任务艰巨,道路艰险,要求汽车兵必须身体好、技术精,熟悉新藏公路的复杂路况。这样一来司机中驾龄长、年龄大的问题就比较突出。黎斌蹲点这一年,虽然有两个姑娘硬着头皮跟随新婚丈夫坚持到叶城,但没过两天就搭上便车,留下一封不堪回首的亲笔信,在哭哭泣泣中返回内地。还有一年,全团回家乡找对象的老兵“全军覆没”,失败率高达100%。

  高原汽车兵的感情痛苦与奉献精神是融为一体的。黎斌还了解到,多年来全团探亲找对象的同志100%按时归队,即便是找不到对象,归队后也没有人埋天怨地,有几个正在修车的大龄老兵甚至嘻嘻哈哈地对黎斌说:实在找不到小妮子,大不了找个小寡妇!寡妇是过来人,经验丰富,她们才知道心疼男人呢!”老兵们个个灰头土脸,笑容怪异,笑声肆无忌惮,狂放的大笑里充满了豪气、野气甚至有些匪气,但听不出丝毫的泄气、丧气和怨气。

  黎斌告诉杨勇,置身于这些老兵之中,虽然觉得他们有时言行不大文明,但你会觉得他们很可爱,很可信,很可敬。他们一上新藏线,心里只有高原,只有任务,只有对汽车兵望穿双眼的守卡战友。

  杨勇从黎斌哪里知道,叶城县城很小,汽车兵形容说:"一条马路一座楼,一个警察看两头,油门还没踩到底就到郊外了。”

  在这个少数民族人口占98%的县城内外,几乎找不到汉族姑娘,汉族女人集中在一家军队医院。医院未婚女子分配来之前多数有了男朋友,没有男朋友的或者在本院找,或者在喀什甚至乌鲁木齐找。上10年来,汽车团的老兵没有从医院领回一个女人。有的护士讲,高原汽车兵可敬不可爱,嫁给他们担不尽的心,解不完的愁,只要男人一上新藏线,天天都有当寡妇的可能。汽车团与医生护士恋爱成功的几个人都是干部,还有几个战士与护士是先恋爱后复员再结婚的。

  黎斌到医院调查,发现医生护士也有自己的纠结和苦衷。因为当地仅有的汉族学校教学质量太差,建院几十年全院没有一个孩子考上大学。无奈之下,绝大多数孩子都被送往喀什、乌鲁木齐或内地上学。有个同汽车团干部结婚的护士说:“我现在是一根肠子两头牵,一头牵挂乌鲁木齐上学的孩子,一头牵挂上高原的丈夫,一年到头都有后顾之忧!实在坚持不下去,我们两口子只能选择转业这条路。”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黎斌向杨勇汇报后没几天,赵德路问我:“汽车29团官兵的实际困难军区过去知道不知道?”

  我如实回答:“知道!但没有办法解决,还向总部反映过,总部也没有好办法!”我告诉赵德路,高原哨卡上官兵的实际困难和需要解决的问题更多。我顺便举了几个事例。

  1972年9月,我上阿里路过海拔3800多米的30里营房兵站,在这里适应几天高原气候,顺便米访了医疗站和机务站几位同志。其中,让我感动不已的是发生在医疗站、通信站和天空防区几个哨卡的故事。天空防区的哨卡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因为不通电话,电报成为指挥员联系山上山下的唯一手段。只有大雪封山出现急症重症病号时,才允许用电报会诊治疗。在这种情况下,一组密码能让一个年轻生命起死回生,也能让绝望中的亲人鼓起生命的风帆。

  1966年3月8日,河北邢台发生的大地震,哨卡上的指战员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时值喀喇昆仑冰封雪锁,邢台籍战士小刘得不到家里任何消息,本来就缺氧的紫黑色嘴唇上,急得冒出来一串串明晃晃的水泡。情急之下,哨卡领导给30里营房前指发报,请前指转告叶城机务站与小刘在乌鲁木齐的哥哥联系,询问家里受灾的情况。经过4个机房站的接力传送,小刘的哥哥回电话说,希望弟弟给父母说几句话由他设法转告。前指从保密考虑,要求小刘给父母说的话不超过20个字。小刘有一肚子话要对父母说,想来想去只说了两句话:儿子现在守边卡,路通回家看父母!”

  14个字的电报发出后,小刘守候在机要室旁边的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闹钟,看着两根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凌晨4点钟,正在打盹的小刘被报务员推醒,电报上只有4个字:"全家平安”。小刘拿着巴掌大一片纸,翻来覆去找不到第5个字,这才流着眼泪睡觉去了。其实这4个字的电报还是前指首长为了安慰小刘编发的。

  小刘后来才知道,就在地震发生的那一瞬间,他家的房子在轰隆隆的摇撼声中,顿时变成一堆瓦砾。父亲和妹妹同时遇难,母亲万念俱灰,加上骨盆粉碎性骨折,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多一天都不想活,苦苦哀求医生不要救她。就在这生死关口,医生把小刘兄弟俩的电报递到母亲手里。哥哥在电报中除了转达弟弟的思念,还告诉母亲他已登上69次火车正往家里赶。护士念完电报,不识字的母亲泪眼婆娑,呜呜直哭。突然,母亲止住哭泣说:"医生,我不想死了,我要活下去,为儿子活下去!”

  拿着不到3行字的电报,看着母亲要活下去的神情,医生和护士的眼眶也湿润了。他们哪里知道,小刘为这封电报,整整等了26个小时呀!

  30里营房医疗站从建站起,就立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电话线路架通后,每年除夕,女医生女护士要为哨卡官兵唱几支歌,不会唱歌的要说笑话,讲祝福的话。道路解冻后去哨卡巡诊,医疗组要有女同志参加,只要官兵请女同志唱歌跳舞,任谁也不能拒绝。

  30里营房前指向医院提出,选拔到医疗站的女性医护人员,不光要身体好、业务好,还要性格开朗,能歌善舞。在前指首长看来,医疗站的女同志虽然不在前哨,但她们的存在,她们的歌声,她们释放的正能量,都能融入到哨卡的战斗力之中。

  杨勇经过深入调查研究,把高原边防部队的主要问题归结为体制编制问题、定期换防问题、有线通信问题、道路保障问题、重病诊治问题、恋爱婚姻问题、子女上学问题、机场建设问题以及冬储物资的种类问题等等。尔后指定钟光国副参谋长、政治部展征副主任和后勤部何华章副部长,召集军区司政后机关有关部门各负其责,

  分类梳理,拿出应急解决的办法和边防建设的3年规划,提交军区常委讨论后上报总部。

  1974年4月,乌鲁木齐军区第一个边防建设3年规划形成初稿,长期困扰高原边防部队建设的老大难问题即将分期解决。就在这节骨眼上,负责牵头制定规划的钟光国病倒了。

  钟光国被诊断为癌症。杨勇看到病情报告,立即赶往医院,当面交代卫生部和医院领导,尽快将钟光国送往301医院救治。

  离开医院前,杨勇握住钟光国的手说:“你4年上了3趟高原,下一步这个3年规划还得靠你抓落实,我等你回来!相信你会回来!这个规划完成后,我们还要制订第二个3年规划,到时候咱们一块坐飞机到阿里边防看部队。”

  1975年1月,得知钟光国的病情急剧恶化,杨勇向正在参加的人大会议请假,专门去301医院看望钟光国。为不惊扰病人,杨勇特意换了一双布鞋。汽车从前门饭店出发,杨勇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钟光国的音容笑貌始终在他眼前闪现……

  汽车开到301医院南楼,杨勇打开车门,迎上来的院领导和医护人员引导杨勇朝电梯走去。杨勇停住脚步问:“钟光国同志住在几层?”

  大家被杨勇的突然发问弄得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孙静萍医生连忙回答:“钟参谋长住一层。”

  “住一层就不用上电梯了吧!我来看病号,谁的病重先看谁。”说完,跟孙静萍走进钟光国的病房。

  医院的同志事后才知道,当时新疆那位主要领导正在南楼4层查体,大家以为杨勇是看那位同志的,这才出现了领着杨勇上电梯那一幕。

  看到钟光国的重病治愈无望,回到宾馆,杨勇打电话让军区干部部部长周旭民到北京,听取钟光国家属的意见,当面商量钟光国后事的安排问题。

  杨勇没有把钟光国等回来。

  1975年5月,杨勇从外地赶回乌鲁木齐,把沉痛的泪水洒在钟光国的追悼会上。在杨勇看来,钟光国的生命维度是多元的。钟光国的生命长度虽然只有57个春秋,但他生命的高度耸立在海拔6700米的界山大板上,他生命的强度在颅骨重伤后经受了枪林弹雨的考验,他生命的亮度在几千公里边防线上辉映。

  1977年8月,乌鲁木齐军区第一个边防建设3年规划如期完成,杨勇开始考虑第二个边防建设3年规划。规划框架还未成形,杨勇调离乌鲁木齐军区,先任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后来又任军委副秘书长,中央书记处书记。杨勇虽然工作繁忙,重病在身,仍然关注并指导着高原边防部队的建设。杨勇病重住院后,他对乌鲁木齐军区前往医院探望他的同志说:“你们要少琢磨个人的进退去留,多为高原部队办些实事。”

  1982年9月,神仙湾哨卡被中央军委授予“喀喇昆仑钢铁哨卡”的光荣称号。杨勇看着命名大会的电视报道,嘴里念叨着神仙湾边防站的名字,会心地笑了。

  1983年1月6日,杨勇的心脏为将军波澜壮阔的一生画上了句号。邓小平、胡耀邦、万里、杨尚昆、姚依林、乔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及首都3000多人向杨勇遗体告别。

  1月16日杨勇的追悼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主持追悼会,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杨尚昆致悼词。

  1月17日,我收藏了刊登杨勇追悼会消息的报纸,以此寄托我对老司令的哀思。

  杨勇将军的女儿杨菁在回忆父亲的《往事》一书结尾写道:“一个人的生命终结了,他的一生已经成为往事,但他们的事业却未结束……”

  “勿忘往事,那是我们的历史;书写未来,那是生者的责任。往事与未来,就是人类历史的更迭延续……”

  如今,我调离新疆军区20多年了,许多往事已渐渐淡忘。然而杨勇将军戍疆生涯中展现的文韬武略和凛然正气,依然像不曾熄灭的光焰在我心中闪烁。杨勇震慑强敌的韬略、治理乱局的举措、体恤群众的真情,在各族军民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成为天山南北、大漠绿洲历久弥新的记忆。他人在千里外,心系昆仑山的爱兵情怀,更让我高山仰止,至今难忘。

  往事渐行渐远,杨勇将军并没有走远。我依然能感到他穿越时空的凝聚力,依然能听到他不朽灵魂的召唤声。

  二〇一四年七月

  参考书目

  1《往事——杨勇将军的非常年代》杨菁著。

  2《杨勇上将》舒云著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版。

  3《杨勇将军传》解放军出版社1991年版。

  4《杨勇同志在新疆》李增林著,辽宁人民出版社1996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