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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哨卡不是打上甘岭,不能让干部战士拿身体“堵枪眼”

守哨卡不是打上甘岭,不能让干部战士拿身体“堵枪眼”

书名:西陲将星作者名:屈全绳本章字数:4354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46

  

  1973年2月,在全国陆地边防会议上,杨勇就听徐国贤、王扶之讲过钟光国。到新疆后杨勇两次想安排和钟光国单独交谈,都因临时有事没有落实。杨勇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搞活天山有了眉目,边防战备有了加强,准备打仗的思想逐步深入人心,新疆的局势一天比一天见好。9月中旬,杨勇安排完国防工程会议的筹备工作,又同徐国贤、钟光国和军区机关几位同志勘察乌鲁木齐的设防工程。

  临近中秋的乌鲁木齐,天局D炎,瓜果飘香。市郊周围环列的山丘中,有的寸草不生,裸露的花岗岩凹凸不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山脊。有的林木茂密,鸟语唧唧,松鼠在树枝上探头探脑,警惕地看着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在乌鲁木齐南山的菊花台,连续几天勘察后,难得闲暇的杨勇同大家席地而坐,看着漫山遍野的菊花,听着潺潺流水的吟唱,吃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如同置身于大写意的山水画之中。杨勇不禁感叹:“要能在这里建个疗养院,安排高原边防官兵来休息一段时间有多好啊!”

  冬天快到了,杨勇脑子里又想到了昆仑山上的守卡官兵。杨勇告诉钟光国,勘察工作结束后,请他谈谈高原部队的建设问题。

  10月下旬,杨勇大病初愈,即约钟光国当面交谈。

  这是一个星期天早晨。虽然还在晚秋时节,乌鲁木齐上空的雪花已经飘飘洒洒。一个月前还黄灿灿的白杨树叶子,几天前被寒风席卷而去。杨勇住的院子里,比房子还高的裸树枝头,一个很大的鸟巢在白雪覆盖下轻轻摇曳。绚丽的阳光穿过成排的白杨树,在院子地面投下缕缕霞光。院子的雪刚刚扫过,杨勇怕脚下打滑,缓缓地踱着步子。一群麻雀在雪地上觅食,没有丝毫的胆怯。杨勇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惦记着高原部队的冬储工作。他已指示后勤部,不要死枢比例,要多给原部队储备水果罐头,很多同志就是缺乏维生素而患上局原疾病的。

  杨勇边想边看表:8点45分,估计钟光国快到了。

  乌鲁木齐与北京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杨勇到新疆快5个月了,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起床、吃饭、上班总要提前个把小时。昨天晚上,想到高原哨卡官兵的冬季生活,杨勇辗转反侧,吃了两次安眠药才睡着。

  钟光国这一夜也睡得很晚。他逐字逐句修改给杨勇的汇报稿子,直到深夜两点多才上床休息。

  8点50分,钟光国的汽车开进杨勇的院子。司机看到杨勇就在前面10多米的地方站着,立即把车刹住。钟光国钻出汽车,杨勇已站在他面前了。因为是老下级,不等钟光国敬礼,杨勇便握住他的手说:“好几个月了,都没有谈成,只得占用星期天了!”

  钟光国走进客厅,看到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大比例地图,图前方摆着一个小比例沙盘。钟光国置身客厅,仿佛置身于熟悉的作战室。

  杨勇坐的沙发旁边,放着齐胸高的氧气瓶,吸氧面罩被纱布盖着。茶几上放着心电图机、急救箱和装着药片的小瓶子。保健医生借口给杨勇送药,两次暗示钟光国时间不要太长。钟光国等杨勇服完药才说:“我汇报不超过两个小时,不会耽误司令的治疗。”

  杨勇笑了:“今天的治疗服从工作,汇报时间由你掌握,上午讲不完下午再讲,中午时间留给医生。想想我坐在这里还要吸氧气,昆仑山上的同志连氧气都吃不饱,心里不好受哇!”

  杨勇聚精会神地听钟光国汇报,偶尔插问一两句,不知不觉中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汇报到后来,钟光国鼻子发酸,杨勇眼睛发湿。将军未掉泪,泪在心中流。杨勇与钟光国的激动,不光因为高原哨卡令人难以置信的艰苦环境,还因为阿里军分区留守处家属们的一封信0

  这实际是她们写给军区的第二封信,第一封是先一年钟光国从高原勘察后回到阿里留守处时收到的。钟光国把信带回军区,呈报给司令、政委,听说两人都已圈阅并批示给政治部研究,但一年多不见下文,无奈之下家属们才又写了这封信。

  杨勇从钟光国手中接过信一看,信是写给钟光国的,字迹工整,内容不长,杨勇边看边读:

  “尊敬的钟参谋长:首长好!我们联名给您写信,是因为在座谈会上当着您的面,有些话羞于出口。上一次信上反映的情况不知军区研究了没有?我们天天都在盼答复。

  听说新来的杨司令关心守卡官兵,希望通过您向杨司令反映我们信上需要解决的问题。

  我们这32名家属中,最大的40岁,最小的21岁;最多的3个孩子,最少的1个孩子,还有3个人一直怀不上孩子。其中26人在老家有工作,拿工资,可是千里迢迢到了叶城,却成了随军不随队的无业家属。大家闲着身子空着手,全靠男人工资过日子。

  守房子,带孩子,等票子的日子虽然难过,但真正让我们担心的是有些30出头的男人,在山上待了几年下来,连正常的夫妻生活能力都没有了。两口子夜夜伤心,又怕外人知道,面对面地悄悄流泪。丈夫都是带兵的人,肩上扛着责任,心底埋着痛苦,但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更没人在工作中打退堂鼓。哨卡不通电话,他们有个头痛脑热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想对他们说几句知心话也没办法说。

  有个家属辞去中学教师从武汉来叶城陪丈夫,人还没到叶城,丈夫又被派到山上守卡子去了。她好不容易熬了两年多,丈夫回到叶城居然丧失了同房能力。心灰意冷之下她留下了一封信回老家去了。信中写道:‘嫁了一个高原郎,春夏秋冬守空房。有朝一日回家来,抱了一堆脏衣裳。三年不能生儿女,背后让人戳脊梁。盼君重振阳刚气,忘掉旧人换新娘。’这个姊妹的痛苦能理解,但她的做法太绝情。照我们说,就是一辈子不生孩子,也不能撇下哨卡上的男人一走了之!我们只是恳请首长,不要让男同志在阿里在昆仑山上待的时间太长了,过几年把他们换到山下工作。据医生讲,换个不缺氧气的环境,男同志身体的正常功能还是可以恢复的。如果是这样,我们阿里军人的家属也就无怨无悔了。”

  后面是32位家属的亲笔签名。信的落款日期是1973年中秋节。从邮戳上看,刚刚发出来10多天。

  杨勇拿着两页纸的信,像拿着一块铅饼,沉甸甸的。他摘下眼镜痛心地说:“每次精简整编,刀子都往下面砍,连高原守卡部队的编制也抠得很紧。这封信我带到北京去,让总参、总政领导看看,再复印两份给军务部、干部部,让马森同志主持他们先研究个轮换的意见,军区能解决的马上办,军区解决不了的给总部写报告。守边防不是打上甘岭,不能让干部战士拿身体‘堵枪眼’。如果把他们的婚姻和家庭也毁掉了,我们就是渎职!”

  杨勇话虽不多,但目光灼人,语气铿锵,钟光国被杨勇的情绪感染,心潮澎湃,不能自禁。红军长征时,他在4方面军3次经历过爬雪山过草地的艰苦卓绝,可那几次经历并没有旷日持久。而世界屋脊上的官兵,却要日日夜夜在生命禁区的永冻层上巡逻执勤,甚至流血牺牲。他们奉献的不仅是青春、健康、爱情……还有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生命。可我们有多少领导干部能像杨司令这样理解他们呢?

  钟光国打电话把杨勇的指示传达给马森。马森是军区分管军务编制的副参谋长,接到杨勇的指示和32位家属的签名信,连日同机关几个部门研究,很快拟定了轮换方案。

  在总部和军区的共同努力下,1974年,帕米尔高原、阿里高原和喀喇昆仑山守防部队的轮换和副职干部的增配问题全部解决。守卡连队满3年换防,守卡干部满一年休假,身体不能适应高原的及时调整单位。驻叶城部队的家属工作问题,由南疆军区协调喀什市政府商叶城县解决一部分;地方安排不了的家属,驻叶城军队医院、后勤基地调整岗位解决;文化程度低、孩子拖累大、不能工作的家属,由两级军区筹措专项经费,给予适当补贴。

  消息传到阿里军分区留守处,家属们抱成一团,笑成一团,哭成一团。从来不喝酒的女人,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了,居然端着盛酒的碗叮叮咣咣,乱碰一气。她们高兴啊!

  江城武汉,那位写了绝情信而未办离婚手续的女教师,从爬上开往乌鲁木齐的长途汽车那一刻,就开始责备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女人。她是在以泪洗面的追悔中踏进江城家门的。从此,她每日极目西眺,焦虑地等待着来自藏北重镇狮泉河的召唤。那里是阿里的首府,那里有丈夫的岗位。她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悔,也为丈夫的冷漠而失望。

  快一年了,她天天都要去几趟学校传达室,看看有没有来自狮泉河的电报,有没有来自叶城县的信件,但总是侥幸而去,失望而归。她热爱故乡,眷恋江城。但这一刻,哪怕丈夫给她的电报中只有“归来”两个字,她也会像4年前一样,毫不犹豫地再次奔向新疆,奔向那个让她和丈夫聚少离多的地方。冷静后的她才痛彻地感到,她这一辈子是为献身西陲边防而生,是为献身西陲边防军人而生。

  回忆往事,从两个人相知相爱那天开始,她欣赏恋人崇武的阳刚之气,欣赏恋人戍边的豪迈胸襟。这其中充满她对军人的纯情至爱,包含她对边关的热烈憧憬。然而当浪漫融入现实的孤独和枯燥之后,她却丧失了自我,离开了她曾经海誓山盟的丈夫,这让她连自己都瞧不起。

  往事的甜蜜与现实的苦涩天天折磨着她,她多么希望丈夫能给她个台阶下呀!她毕竟是个女人呀!可一个堂堂的丈夫连长,怎么就这样小肚鸡肠!难道丧失床笫激情的丈夫,连男人的豁达宽容也一起丧失了吗9她回江城一年多了,丈夫只在他们结婚纪念日那天发来一封电报:“忘不了!”什么忘不了?没有一个字的下文。这3个字让她哭笑不得,捉摸不透。最后还是一位年长的女老师帮她找出了答案:忘不了结婚那一天,忘不了至爱的妻子,忘不了相濡以沫的岁月,忘不了……那一夜,她是在同丈夫相拥相偎的梦中度过的。

  丈夫的电报让她热泪盈眶,可翻来覆去却找不到要她重返叶城的4个字。“重返叶城”在她脑子里翻江倒海,让她心神不宁。就在她焦虑不安,快要过30岁生日的时候,她终于收到丈夫的第二封电报:"我在叶城给你过生日!”她把电报攥到手里,跑出校门,飞车赶到邮局,不假思索地给丈夫发报回复:“后天动身,不见不散!”之后又说服依依不舍的父母,告别苦苦挽留的校长,推掉为丈夫转业安排的工作,义无反顾地重新登上西去的列车。

  八千里路云和月。期盼夫妻见面的兴奋驱散了热风,赶走了疲劳。她重新回到丈夫怀抱的这一天,是她离开叶城的第460天。她没有想到,在她离开的第二个月,丈夫小王就从莎褰边防站调整到山下部队工作了。离开狮泉河前,阿里军分区谢德忠司令拍着王连长的肩膀说:"不要熊模熊样,调你下山工作,就是让你恢复战斗力。记住,山上你是战士,床上你是猛士!”谢司令说完哈哈大笑,王连长也跟着嘿嘿傻笑。

  组织把新婚之夜的丈夫又一次还给了女教师。这一夜,重振雄风的高原猛士,用男人熊熊燃烧的爱火“报复”妻子,女教师被炙烤得神魂颠倒,喜极而泣。

  重聚挽回的幸福让女教师青春靓丽,容光焕发。几天后,她面有愧疚地对家属姐妹讲:“因为那个事离婚,不光是自己的尴尬,也是对丈夫十多年守边防的背叛!”她还告诉大家,她已经和丈夫做好了收养孩子的思想准备。

  1975年冬,谢德忠司令到乌鲁木齐总医院住院,杨勇前往探视,问到阿里军分区留守处家属的情况时,谢德忠十分感慨地说:“没有杨司令的关心,我们留守处连幼儿园也办不起来呀!原来怀不上孩子的家属都怀上了,那个跑回武汉的女教师居然生了个胖小子,原来不想随军的家属也办了随军手续。干部和家属都让我向杨司令表示感谢呢!”

  杨勇听了禁不住开怀大笑:“看来你阿里分区人丁兴旺啊!高原边防站不愁后继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