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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书名:绝色两代男作者名:钱衡峰本章字数:5266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43

  

  进入江阳二中之后,我的学习成绩迅速下滑。除语文一枝独秀每次考试都能获得年级最高分外,其余科目皆惨不忍赌。我没有理由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社会,归咎于二中混乱的治安,教师素质的低下,父母的疏于管教以及街头越来越多的电游室和台球厅。因为江阳二中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学生,他们严于律己明辨是非,出淤泥而不染,最终赢得了锦绣前程。比如刘文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作为建国以来江阳县城培养出来的惟一的一个全国高考状元,刘文凯为江阳二中挣足了面子。即便是那些曾经在江阳二中念过书的地痞流氓和娼妓们,也常常搬出刘文凯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刘文凯,听说过吧?全国高考文科状元。我的校友。

  刘文凯的成功绝不是偶然的。有一天晚自习我呆在教室里无所事事,和张彭坐在最后一排按五官、身材、肤色、发育程度等几项标准给班上的美女们打分。某位坐在窗户边上的美女朝我递过来一张纸条,我以为她在给我写情书呢,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找你有事,到教室外面谈。署名为:刘文凯。刘文凯那时已经是江阳二中的知名人物,每次考试总分都高居榜首。他找我能有什么事?难道想跟我搞同性恋?

  那天晚上刘文凯在走廊上和我亲切交谈了半个小时,他向我请教学习语文的方法来了。刘文凯说期末统考他的各科成绩都是全校乃至全县最高分,惟独语文比我少了零点五分。他说他在语文方面已经很用功了,新华字典他背得差不多了,现在准备背辞海。我心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江阳二中居然还有刘文凯这号傻鸟,我得借这个机会好好开导开导他。我清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文凯同学,你的总分已经是全县第一了,这已经足够啦。没必要每科都拿第一,是不是?

  谁知道这小子榆木疙瘩一个,根本就不开窍。他说,我一想到还有人比我的成绩好,哪怕只是一科,我晚上就睡不着。求求你了,透露一下你学语文的诀窍吧,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在刘文凯的百般恳求下,我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就谈谈我学语文的三点心得。第一,要多看课外书,尤其是武侠和言情小说;第二,要善于观察和捕捉生活中的美,比如你们班上的班花:第三,要学会给不同类型的女生写情书。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你的写作潜能。

  我在江阳二中呆了两年之后,终于可以在新建的厕所里大小便了。江阳二中的聂校长新官上任,头一把火就烧到了厕所上。聂校长认为二中那有着近四十年历史茅房般的副所实在有碍观瞻,到了非拆不可的地步。由于学校的后勤经费不足,没有能力重建一个大型的、现代化的厕所供全校数千师生共享,聂校长做了一个大胆而又富有创意的决定。他在学校那幢六层教学楼的旁边盖了一栋椭圆形盘旋向上的六层小公厕,远远望去像个水塔。聂桥长在教学楼与公厕之间再架上人行天桥,这样学生下课后上厕所就非常方便了。

  按聂校长方案造出来的厕所既经济实用还美观大方,只是存在着一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缺憾,那就是椭圆形厕所的面积实在太小,无法切割为两半。因此每个楼层的副所只能供同一个性别的人使用。极具创新精神和改革魄力的聂校长稍微动了一下脑筋,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聂校长说,女单男双,一三五层为女厕,二四六层为男副。

  不幸的是,我所在的那个班级位于五楼。也就是说,作为男性的我要上厕所的话,要么上到六楼,要么下至四楼,要走不少冤枉路。我有一个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习惯。我喜欢在去画所的路上思考一些我认为很重要的哲学命题。这样我既可以合理利用时间又能有效缓解尿液对膀胱的压力。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陷入了沉思状态,我一边行进在去_所的路上,一边在想母猴子是不是像女人一样也来月经,来月经之后它们是不是用树叶来充当卫生巾。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太有趣了,以至于我完全沉浸了进去,从而忽略了周围的一切。我没有上六楼也没有下四楼,而是径直走进了五楼的女厕所。

  我解开裤带,正在纳闷为什么找不到小便池时,眼角的余光瞟见厕所的角落里有个女生在那儿蹲着。有缘厕所来相会,那个女生居然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校花级美女余娟。余娟听到副所里有人进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在我与她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我才明白自己走错厕所了。我大叫一声“啊”,转身就跑。喷薄欲出的一泡尿又憋了回去。

  晚自习后余娟破天荒在我家门前等我,我以为自己这回是上错厕所撞对人,走了桃花运。没想到余娟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冯峰,你要以人格担保,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我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回答,仿佛是我蹲在男厕的坑位上被她看见了。

  除了男女厕所极易混淆这个问题之外,江阳二中的新厕所还存在着一个可怕的弊病。站在六楼从教学楼通往男副所的天桥上,用手抓住铁护栏,俯下身去呈九十度,就可以透过五楼和三楼女副墙上六个圆形的透气窗清晰地瞧见里面的动静。张彭是最早发现这个秘密的人。他说他差不多把我们班上每个女生大小便的样子都欣赏了一遍。在张彭的极力怂恿下,越来越多的男生掌握了这个窥探女副所的技巧。他们在班上欢呼雀跃,凑在一起恬不知耻地交流各自的收获和感受。

  班上惟一没有勇气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站在天桥上做出高难度的体操动作去偷看女厕所的人是我。我对张彭说我有恐高症,站在天桥上头就发晕。事实上我认为这种事情是不应该拿出来跟大伙分享的。它最好在不为人知的状态下独自进行,这样才能获得纯粹的快乐。就像手淫一样。也许有人习惯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手淫并能从中得到快感,但我不能。

  我终于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周末获得了身体力行的机会。我独自一人站在六楼的天桥上,尽可能地俯下身去。我透过三楼女厕墙上的窗户,果然看到了半个雪白的屁股。我心想:这是哪个班的女生呢?周末不呆在家里休息,跑学校里来做什么?几分钟后,屁股的主人走了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江阳二中的副校长我的姑妈冯江萍。

  冯江萍对我在学校里的表现不闻也不问。毕竟我只是她的侄子,不是她儿子。当我的父亲冯江阳因为嫖娼被劳动教养后,冯江萍和我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我在学校里从来没有喊过她“二姑妈”。我一般称她为“冯老师”,偶尔也叫一两声“冯校长”。

  我念初一那年六月的一天,江阳县政法委在学校礼堂里召开宣判大会。一贯热衷于外事活动的冯副校长这次破例没有参加。她请了半天病假。这种宣判大会少的时候每年举办一次,多的时候两到三次。我和江阳二中的绝大多数学生一样,是很乐意参加这种活动的。因为我们不用坐在教室里背那些枯燥的外语单词和数学公式了,还能从宣判大会上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物。

  那些形形色色的犯人们剃着光头反绑双手胸前挂着一块白纸黑字的牌子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押上来,威严的法官在高音喇叭里宣布:某某某因犯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强奸犯某某某就很自觉地跪在台上,接受人民对他的审判。下面的学生们拼命地鼓掌,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球赛。当然,学生们最希望看到的,还是那些死刑犯了。

  和普通犯人不同的是,死刑犯们戴着十几斤重的脚镣,脖子上插着一小块长方形的木板。法官宣布“某某某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后,两个武警战士就迅速将该死囚拖到停放在外面的卡车上去。死囚们的表现也不尽相同。有些胆小的听到判决后大小便失禁,黄的白的流了一地。有的甚至当场晕倒,人事不省。这时经验丰富的武警们便会抱住他的头和脚,将其抬上车去。也有个别胆大的,环顾礼堂四周,仿佛要将这一礼堂的面孔都带到地狱里去。他微笑着点头向人群致意,嘴里喊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旁边站着的武警照着他的嘴巴就是一枪托,于是他就不再吱声了。

  枪决犯人的地点一般选在郊区比较偏僻的地方。比如供民兵训练的粑场。也有例外的时候。一位被先奸后杀幼女的父母提出来,要求将行刑地点放在案发地江阳大桥下面,以此来告慰他们女儿的在天之灵。枪决这名奸杀幼女108的死刑犯时,我在江阳大桥上抢占了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五花大捆的死刑犯背对着江阳河跪在江阳大桥下的沙地里,

  他胸前的衣服上用别针掐着一块红布,用以标明心脏的位置。一名武警站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用半自动步枪朝红布射击。子弹穿过死囚的身体后,钻进了深不见底的江阳河里,溅起两丈多高的水柱。跪在地上的死囚突然弹坐了起来,然后像木头一样栽倒。他身上穿着的一件崭新的羊毛衫被高速运行的步枪弹头烧出了一个乒乓球般大小的黑洞。

  那年六月,我怀着看热闹的心情跟着班上的同学一起参加了那次宣判大会。这次宣判大会显然没有往年那样精彩,因为一个死刑犯也没有。同学们都有些失望。

  这时,我听到高音喇叭里传来法官亢奋的嗓音:把流氓犯冯江阳押上来!法官的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在我耳边炸响,我绝对没有想到我的父亲冯江阳会以这种方式在我和我的同学面前出现。在此之前我虽然知道冯江阳在公安局里呆着,但是我的母亲赵巧云若无其事地告诉我,说冯江阳拘留几天就会放出来。

  冯江阳剃着光头,双手被绑在身后,胸前的牌子上用毛笔写着六个醒目的黑字“流氓犯冯江阳”。他低着头和其他男女犯人站在一起,其中就有他的结拜兄弟夜来香旅馆的老板陆飞龙。冯江阳被判一年劳教,陆飞龙被判了三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冯江阳剃光头的样子。冯江阳对他的一头乌发十分爱惜,他每个礼拜都会花掉一两天的时间躺在我家附近的发廊里。

  我站在离冯江阳不到十米远处,恶狠狠地盯着他。我不知道冯江阳注意到我没有,但他心里肯定清楚他的儿子此时此刻就站在下面这些不停鼓掌的学生当中。在儿子面前双手被绑低头认罪的经历对冯江阳来说无疑是人生的一大浩劫,冯江阳从劳教所里出来后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其实那根绳子并没有绑紧,只是象征性地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他随时都可以挣脱。我明白这不过是冯江阳阿Q式的自我解嘲,企图以此来消解他烙在儿子内心深处的恶劣形象,从而恢复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应有的尊严。

  尽管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在我的同学当中没有人认出冯江阳就是我的父亲。但这种糟糕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和我在同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张彭是最早认出冯江阳的人,他比我还要震惊。张彭并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用力拍拍我的肩膀,表现出了一个多年好友为人处事应有的品德。事情坏在我们班上另一个名叫刘文敏的男同学身上。刘文敏是江阳县司法局长的儿子,他曾经去我家玩过,冯江阳还留他吃过饭。刘文敏像在女副所里捡到了十元钱那样冲我兴奋地大叫:冯峰冯峰,台上那个姓冯的不就是你爹吗?

  我站在密集的人群中,摇摇欲坠。我佩服自己的坚硬和冷峻。置身于那样的场合和环境下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不过如果不是张彭拽着我迅速离开,我想我很有可能的,只有憎恶或怜悯。

  那天张彭和我都没有回家。我们坐在江阳河畔,促膝谈心。张彭安慰我说,別看刘文敏是司法局长的儿子,做出来的事只怕还比不上冯江阳。去年暑假我去刘文敏家里玩,屋里明明有动静,叫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我以为他家里进了小偷,就透过窗户缝朝里瞄。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张彭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看到了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张彭换了一种表情,语气变得十分严肃。我们听到了持续不断的警笛声。原来宣判大会终于结束,现在进入游街示众的程序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拉着张彭就往马路上跑。马路上人头攒动,围观的人群排成长龙,在交警的呵斥下抢占最佳位置。庞大而冗长的车队像乌龟一样在大街上缓慢行进,前面是五辆警车开道,后面跟着十几辆装着各色犯人的解放牌卡车。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的小姑妈冯江雨。冯江雨手里拿着切开了的小半个西瓜正在拼命往前面挤。看得出,她是来为他的大哥冯江阳送行的。在那一瞬间我对冯江雨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我原以为冯江雨在亲情方面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冯江雨医专毕业后在江阳县人民医院妇产科当护士长,虽然比不上我的二姑妈冯江萍,但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能不顾自己的面子来送冯江阳,这一点让我十分感动。

  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我的奶奶刘桂英也来了。刘桂英尽管泼辣无赖,但她缺乏劫法场的勇气和能耐。她只能跟在车队后面做些小动作。刘桂英将口袋里装着的小石头不停地朝汽车上砸,边砸边喊:我儿子是冤枉的!我儿子从小就很老实,你们凭什么把他弄去坐牢啊?苍天呀,你瞎了眼!你为啥不弄一个雷下来把他们都劈死了啊?

  警察们对这个满口脏话蛮不讲理的小脚老太太一点办法也没有。你敢动她一个手指头她马上就躺到你家里去让你给她养老送终。因此刘桂英很安全,基本上没人理会她。

  载着冯江阳的汽车终于朝我们驶来。和冯江阳绑在一起的是他的同案犯、曾经在我家楼下与冯江阳春风暗渡的夜来香旅馆十九岁的金牌女招待红儿。也许是因为她的头发被剪得很短又没有化妆的缘故吧,我觉得眼前这个红儿长相丑陋土得掉渣,实在看不出来她有什么能够让冯江阳意乱情迷神魂颠倒的资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刘桂英用石头恶狠狠地砸向红儿,嘴里骂道:砸死你个狐狸精,砸死你个小婊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勾男人?红儿鼻子一歪,哇哇地哭了起来。我觉得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我的小姑妈冯江雨拨开人群,手里举着西瓜朝汽车上递。冯江雨说:哥,天太热了,我给你送西瓜来了。冯江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弯腰下来,在西瓜上狠咬一口。

  车队远去了,冯江雨将冯江阳咬了一大口的半个西瓜递给我的奶奶刘桂英。刘桂英拿着西瓜一屁股坐到马路中间的隔离墩上,边吃边说,闺女啊,这瓜不错,清甜清甜的。多少钱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