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书名:绝色两代男作者名:钱衡峰本章字数:3808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43
我家对门住着一户姓路的人家。这家的男主人路先生高度近视,眼镜的镜片足有两个啤酒瓶底那么厚,步枪子弹可能都打不透。路先生是我们那条巷子里绰号最多的人。他在学校读书时最早被人称作“路四眼”,后来因为走路经常撞到电线杆上,人送外号“路铁头”。再后来在棉纺厂当技术员的路先生出了工伤事故,左脚五个脚趾被机器切掉了,走起路来像扭秧歌,好事之人发现路先生原来的外号已不足以形容其特性,便专门又为其量身定做了一个,名为“路不平”。此后由于路先生的身体再没有出现其他更为引人注目的特征,“路不平”这个绰号总算是固定了下来。我们那条巷子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呼之“路不平”,路先生父母给取的名字反倒无人记起来了。
路不平出了工伤事故后,考虑到他行走不便会影响工作乃至酿成更为严重的事故,厂里安排他去守大门。路不平是个乐天派,任何人都可以拿他开玩笑,他也从来不生气。从技术员变成门卫后,路不平依旧很乐观,整日里笑呵呵的。
路不平的老婆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不是本地人。据说路不平有一天晚上值班回家,走在半道上撞昏了一个人。路不平尽管眼神不好使,但他在出工伤事故之前走路速度很快,疾步如飞脚底生风。路不平因为经常和电线杆等硬物发生碰撞,久而久之身体具备了一定的冲击力。血肉之躯被他撞一下非同小可。路不平赶紧拦了辆三轮车将被他撞倒的那人送往医院抢救。
在急诊室,他才看清楚被撞的这个人原来是个衣衫褴楼蓬头垢面的青年女子。这女子手上死死拽着一个破包裹,面黄肌瘦看上去像个逃荒的。医生给她吊了一瓶盐水外加半瓶葡萄糖后,她终于苏醒了过来。路不平赶紧上前道歉:姑娘,是我把你撞晕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眼神不太好。这姑娘“唉”了一声,眼泪就流下来了。姑娘说,大哥,俺不是你撞晕的,俺是给饿的。俺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路不平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领回家去做了老婆。街坊们拿老路开涮,都说走多了夜路要撞到鬼,你咋撞倒了一个花姑娘哩?路不平也不答话,点上一根烟,傻呵呵地笑。看得出来,路不平对这段撞来的婚姻是很满足的。
老婆年轻,眉眼也俊悄,配他是绰绰有余。
尽管老婆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可他脑子里并没有重男轻女传宗接代这些个陈腐观念。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过日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路不平的幸福生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越是生性乐观的人,似乎越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不幸。
路不平出工伤事故后不久,他老婆就扔下两个女儿跟人跑了。路不平下班回家,看见小女儿坐在摇篮里,饿得哇哇乱叫。而四岁的大女儿正伸着舌头,拼命地舔着锅底。老婆走了,临走的时候连张字条都没有给他留下。也许,这只是因为她不识字的缘故?路不平安慰自己。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她还为他生了两个女儿。难道她就这样一走了之,连句话都不肯留下么?
邻居们告诉路不平,说他婆娘十有八九是跟着那个外地来的木匠跑了。路不平这才如梦初醒。几天前巷子里的的确确来了一个青年木匠。路不平还把那木匠请到家里来为他做了一根拐棍呢。路不平钻进床底,发现他藏在砖缝里的三百元钱和五百斤全国通用粮票也不见了。那是出工伤事故后厂里发给他的安抚金。
路不平到派出所报了案。路不平还不死心,油印了几百份寻人启事,沿街张贴。夜里他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有人从窗前经过,他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根据那细微的脚步声来辨别是不是自己老婆。我不知道身体残疾的路不平怎样把他两个年幼的女儿拉扯大的。我只知道自从老婆和人私奔之后,路不平一直没有再婚。路不平四十好几了,脚又有残疾,虽说有份工作,但工资并不高,更何况,他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谁愿意嫁给他?
路不平虽然越来越穷,但为人依然很慷慨。比如他家里杀猪,请我父亲冯江阳过去帮了点忙,临走时总会包上几斤猪肝猪肾猪心之类的好东西让冯江阳带走。冯江阳在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推脱,一来他好这一口,他对动物的肉不感兴趣,但他特别喜欢吃动物内脏,他认为经常吃动物内脏能补肾:二来他了解路不平的性格,路不平决定送出去的东西哪怕是拿去喂狗也绝不收回。有一回路不平平白无故硬要送给冯江阳一个猪腰子,冯江阳认为大丈夫无功不受禄,死活不肯收,没想到路不平一甩手,将猪腰子扔进了垃圾堆,马上被一条路过的母狗给叨走了。这让冯江阳心痛了好半天。
路不平的两个女儿相貌相差甚远。大女儿路春像她母亲,长着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水蛇腰,狐狸眼,天生具备某种妖媚的气质。而二女儿路秋却长着国字脸,扫把眉,水桶腰,三角眼,乍一看像个男孩。
路秋比我大两岁多,是我小时候的主要玩伴。其实我更愿意和大我六岁的路春玩。可惜人家发育得早,对我们这些小毛孩压根就看不上眼。
路秋的睡房紧挨着她家的猪栏和厕所,中间挂个布帘子就算隔开了。躺在她那张用砖头搭起来的床上,我能闻到从隔壁传来的浓郁的尿臊味。路秋的床单下面铺着厚厚的晒干了的稻草,路秋说她没事的时候就玩稻草。那时我的性意识还没有完全萌发。毕竟我还不到五岁。我来找路秋不是来看她玩稻草的。我想和她玩扑克。那时我们经常玩一种最简单的扑克牌游戏。也许路秋对这个小儿科的游戏感到乏味了。她说,我们做点什么吧。
路秋把房门插上后,用手拨拉了几下,检査是不是牢固。此时此刻她的父亲路不平正在棉纺厂的传达室里坐着,而她的姐姐路春正呆在在江阳第一完全小学五年级某班的教室里。那时的我对性的理解还停留在巷子里那些中学生编出来淫词艳曲上面。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单独面对路秋的裸体。后来,路秋长成了大姑娘。长成了大姑娘的路秋比小时候耐看多了,皮肤白晳,身材丰满而性感。
我最后一次和路秋亲密接触,是在我上初中二年级的某个晚上。我骑着自行车下晚自习回家,在半路上遇到路秋。那时我家已经搬离了原来居住的那条巷子,我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路秋了。冯峰,捎我一段。路秋站在马路中间向我招手。车子还没停稳,她就跳了上去。她坐上来后很自然地搂住了我的腰。我心里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可惜,她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她轻盈地跳下车,跟我说了声“再见”,就消失在了夜幕中。自行车后面空了,我的心也随之空了一截。
路秋的姐姐路春在读初中一年级时在江阳街上便有了名气。我只知道路不平对两个女儿的品行问题是十分看重的。路不平曾经因为大女儿路春涉嫌偷了亲戚家放在桌子上的两元钱而被他用杀猪时捆猪脚的粗麻绳反绑起来,吊在房梁上鞭打示众。那天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我和巷子里许多闲人都端着饭碗挤在她家门前围观。被反捆双手高悬于堂屋中央的路春头发蓬乱面色潮红香汗如雨。由于长时间被吊着,她细嫩的脖子已经无力支掙头部的重量。她的头低垂下来,口水顺着雪白的脖颈源源不断地往下淌,胸部和臀部的曲线似乎更加凹凸有致,比平时要性感百十余倍。
这时候轮到路不平的小女儿路秋上场了。她双手叉腰,如同一条发情的小母狗,眦乐咧嘴地朝人群狂吠:看什么看?要看回家看你女儿去!她见人群毫无散去的意思,便冲进厨房,端来一盆脏水,恶狠狠地朝人群泼来。只有我知道,她这是在吃她姐的醋。
我们那条巷子里有很多狗,经常可以看见公狗趴在母狗身上,臀部不停地耸动。我甚至还看到过两只公狗骑在同一条母狗身上。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巷子里的小孩们每当看见这种场面,便视为人生一大快事。他们找来砖头从四面八方攻击它们,试图把它们分开。而它们就像连体婴儿一样,哪怕被砸得头破血流,也宁死不分。这时惟一有效的方法便是泼水了。水可以使狗们沸腾的欲望迅速冷却。
路不平的女儿路秋泼了好几盆水,人群才渐渐散去。他们就像刚刚看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午夜电影,在回家的路上对女主角路春评头论足。回家以后我在抽屉里找出两元钱,只身一人回到路不平的家门前。此时路家大门紧闭,屋里漆黑一片。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依稀可以听见从里屋传来路春如泣如诉的哽咽声。我犹豫了一下,把钱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五年以后,冯江阳在“夜来香”旅馆里寻欢作乐时,意外地看见了路不平的大女儿路春。这让冯江阳吃惊不小。那时我们已经搬家,不再住在路不平家对门了。冯江阳找来“夜来香”的老板他的结拜兄弟陆飞龙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飞龙说,路春只是临时在这儿做做,一个月来三四次。每次交二十元钱给我,算是床铺费。陆飞龙又说,老大你眼力真不错啊,这妞今年才十八,刚从学校出来的,要不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冯江阳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没好气地说,介绍个屁,那是我一街坊的女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当年她爹每次杀猪都把猪肾留给我,说吃了补肾。他要是知道我补肾补到他女儿身上去了,还不阉了我?
冯江阳来到路春的房里,将门反锁。路春站起来,刚喊了声“冯叔”,冯江阳上前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花容失色泣不成声。冯江阳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路春跪在地上,扯住冯江阳的裤管,说,冯叔,冯叔,你千万不能把我交给公安局。冯江阳说,要得。不过你要对我讲实话。
原来路春初中毕业后,在棉纺厂当临时工。她交了一个男朋友,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却天生是个赌棍,欠了一屁股债,无力偿还,便逼她出来卖淫。她一个月接四次客,每次一百二十元,扣除交给陆飞龙的八十元床铺费,还可以净挣四百元。相当于她在棉纺厂当临时工月收入的五倍多。
冯江阳沉默了许久,说,你做这一行,不怕你父亲知道?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又是个要脸面的人。要是让他晓得了,只怕要被你活活气死。
路春凄然一笑,说,冯叔,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我们只图新欢,不算旧账。你要看得起我,今天晚上你就留下;要是看不起,你现在就滚出去。
冯江阳滚出去没有,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