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客家媒人很热情,山高水远难相见
书名:走进都市遇见你作者名:风铃雪花本章字数:8989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43
空旷的大街上,乡镇依旧这样悠闲,这里的人素质相比我们家乡要好得多。县城的市容市貌卫生整洁,交通有序,老百姓看上去安居乐业。
客家小镇,永远是如此热情,安逸,勤劳。
我有个同学要开个便利店,目的是他有个儿子中途辍学,闲居在家终日无所事事只顾着打游戏。他又不愿意儿子去外面打工吃苦头,就打算开个便利店来给他儿子看店。于是还找我画图规划,我是做大店的专业,对于小店是大材小用罢了。
我来到县城是五一劳动节后,恰好做媒的阿姨阿英催的急,我匆匆忙忙提了一箱饮料送去看长辈。长辈是为子女操碎了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就这样赶鸭子上架一样,看到了平远坝头村的余小珍的亲戚,我开始以为是她的舅妈要见我,等我去了她家里,发现四个中年阿姨在客厅里等着我到来,严阵以待,一番提问让我措手不及。
这样的阵势确实把我唬住了,好像是以前出社会去东莞打工时候被老板面试一样严肃。我心里每次都在祈祷面试过关,唯独这一次,我没有祈祷什么,只是觉得快点走完所有程序,这些人不地道啊。
午饭在超竹村阿姨家吃过,天气炎热,我在客厅里角落坐着,恹恹欲睡。我很谨慎很认真回答问题,还是很留心察言观色看阿珍的父母的脸色。两个老人脸露不悦,古铜色的皮肤看上去有点偏暗,从我进来到我离开,从未笑过一句。我心里有了底,没戏!
然后我去超竹村里兜一圈,无意中看到了阿姨介绍的另一个女生姚芳的亲戚。她们亲戚里三层外三层把我围住了,这次不提问,而是吃东西喝啤酒。我匆匆忙忙大口喝汤吃饭,好像猪八戒吃西瓜全不是滋味儿。远眺南台山,云雾中高山耸天,很美丽的景色,太阳有点晒人。我眯着眼睛在村里走了一圈,碧绿青翠的水稻节节拔高,清风吹来泥土芬芳,稻花香混合炊烟味儿让我有点醉意。
姚芳的年龄四十岁,未婚,我想这么年纪不结婚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问题。果然不出我所料,去了一趟深圳就看到了她本人。而且是特别多要求那种,白天上班不见我,晚上十一点只有半小时时间。
我风机火燎见到她,她似乎也不是特别欢迎那种,也不是很关心人那种嘘寒问暖,而是只顾着自己走路,大步朝前走,我跟着后面跟屁虫一样。
那时候我好饿,晚上十一点还不睡觉,我肯定受不了。她非但不热情,反而等着我来买单的做法,我是忍无可忍,嘴上都不说一句的,这家庭教育,真是无语。
我试图问她:“姚芳你什么时候有假?”
姚芳回答我一句:“近期都没有假期了。”
对话十分僵硬牵强,毫无情感对白,我感觉到了找错了人。手机信息有阿英阿姨问我:见到了阿芳吗?发展得怎么样了……
我边看边删除,不愿意回答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正所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姚芳吃鸡翅,我吃薯条,没有更多的对白,没有仪式感。我很失望,觉得有点对不起我远道而来。
我洗手出来,问她会不会在平远县买房子?
她说没有主意,一切看以后。
我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娃?
“最多一年。”姚芳的表情如同考试一样严肃,我心都凉了。
我嘴上嗯嗯嗯应和着,缓和尴尬的气氛。我心里镜子一样明白:人各有志,不可勉强!
我又试图发信息给余珍,她还没有休息,只说她特别忙,我为嘛不提起告诉她,跟她商量去深圳的事。
我补充一句,我去深圳不单单是为了看你呢!
后来,我索性删除聊天记录,关闭手机,时而看看姚芳,姚芳个子不高,眼界挺高,脸蛋红扑扑的。让人捉摸不透,为何这样的小鸟依人一样的人,如此冷淡?
吃完肯德基,我匆匆告别,走过十字路口我头也不回,钻进车里启动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爽快告别深圳,告别平远的两个朋友。
鲁迅的眼睛把人和鬼分的很清楚,我的眼睛也是把朋友和网友分的一清二楚。
一代人又被一代人取代,大浪淘沙。深圳的夜景还是那样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然而我却无心欣赏。南方生活不得不承认太紧张,让人浑身绷紧,一夜都特别紧张,我渐渐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一开始人们工作,是因为改善生活。后来慢慢地就把工作当成了目标而奋斗。这是现代人的悲哀么?
想想多年前我跟我的同学在这里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挺难忘,因为我不太会照顾人,那时候可以说自己葬送了前程。
这一夜,两个平远县的朋友,都没有主动问候我一句。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什么都不用说了,最好的归宿还是老地方。
最少,老地方有亲人,有亲人就有温暖,有温暖的地方,爱情有点奢侈有点多余。
我曾经写过两篇关于父爱的散文,分别是《父爱无边》和《父亲和稻田》。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很有感触,因为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人,对于父爱理解不够透彻。
如果你不知道爱情在亲情面前是多么的渺小,那么一定没有看过我的故事。
春雨迷蒙,如烟似雾地笼罩着大地,一大片一大片浑浊又糊涂。
放眼望去,前途渺茫,闷闷不乐的心情难于诉说,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天空是灰色的,我的心也是灰色的,累呀。
对啊,这些年,风里雨里一个人,真是不容易呀。在我的字典里,超自恋的我算是最完美型的,自然对所有人的忠告不屑一顾。直到有一天,我栽了!在这个春天,我输了人生的第一个回合。
我会输,不是我运气不好,因为我愿意的。记得清风老师说:输得起,才能赢得起嘛。
刚开始我不认输,因为我还不懂事。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自私,固执,小气,虚荣,自作聪明,然而这些比起一种叫爱的名词来讲,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以为自己有大把的青春挥霍,我肆意享受着自由的青天白日,我活在天真筑造的完美童话里不愿出来。那一次我遇到了你,好像是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地痴迷,我沉迷乃至沉沦,但是我内心不甘懦弱,一次次回望纯真的爱,一次次在黑暗中呼喊真诚,那一双不肯服输的眼睛在迷茫夜空中巡视,俯视着我龌龊卑微脆弱的灵魂。于是我像水深火热中的冤魂,受到了痛苦的煎熬折磨,每一秒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每一次都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好长一段路上,我独自彷徨,内心极度恐惧,我的心与我的肉体如孤苦伶仃的孩子相互拥抱取暖。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我纠结矛盾,难受挣扎。但无济于事!
直到我想起了我父亲,伟大的父亲,才让我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如同受到神灵的点拨,终于走出了长长的泥泞小路。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简单,相同一件事,想通了就是天堂,想不通就是地狱。很复杂的一件事,答案很简单。父爱,其实都是小时候的课文里都有,偏偏现代人要费尽心思,踏遍万水千山去寻觅良药。对付自己,不难,没有花哨的理由,认清自己就行。
漫长的雨季终于过去了,可是太阳还没有出来,容不得我掉以轻心。因为我发觉自己还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岂敢在风雨之夜单独飞行?
网友婷娜说,爱情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部分,何必那么执着?
人生中什么最重要?很多人想知道答案,唯独我不想去知道。因为,今天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
那一次见到父亲,他在稻田里久久守望,守望着禾苗低头成熟。他在盼望,盼望禾苗昂首成长。
今夜我要说:父亲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那拳拳之心又怎么能报答您那阳光般永恒久远的情和恩?
——我凭什么为自己难过和懊悔?我当初的选择,不早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吗?
小时候的我不孝顺,因为我看不起我父亲。跟很多城里人一样,心里瞧不起下田种地的农民。我父亲是农民,一辈子在那片苍黄的土地上耗尽了体力,将最好的都留给了我。每次我看到他花白的头发,瘦弱的身体,还有那劣质的香烟丝,站在山旮旯的水田里忙碌时,我对这种廉价劳动极度的蔑视。好像我读了书就清高得可以坐在高楼大厦里面的空调房里神马浮云般。
父亲不爱说话,从来不教我读书写字,因为他也没有文化。这个原因,让我更加排斥父亲,人都喜欢对比,当看到同学的爸爸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可以写一手毛笔字我竟有些恨父亲。
然而,我父亲却毫无自知之明,到街上也要把我拉在手里,怕别人不认识我是他的女儿一样。于是我的眼睛就是这样练得非常锐利,好像盘旋高空的苍鹰般俯视大地。当我看到有熟人时,我拼命挣脱父亲爬满老茧粗糙的手,头也不回快步朝人群里钻去。而我父亲,总是不来追我,也不喊我的名字,他远远地看着,那情形好像是牵牛喂草,喂饱了就牵回家。
读了初中,我跟父亲越来越远了,一个星期才见一次面,农村上初中须到镇里,父亲逢到赶集日会带上一坛子自己做的腌制萝卜干给我,但是他却不敢进教室打扰我,便放在厨房里写上我的小名,然后请伙房厨师转交给我。等我知道后,我连厨师都瞪了一眼,我把萝卜干当人情送给我的同学。没有别的理由,我父亲很穷,我怕承受别人的白眼。所以我的家长会,都没有人参加的,我都没有告诉我父亲。但是,我的父亲竟然没有在乎这些……
自私,虚荣,固执好像是魔鬼吞噬了我的灵魂和肉体,那些年我毫不掩饰地对父亲反感,对他冷漠。对父亲的早出晚归,当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我只喜欢在房间里将书本活生生啃了下去……
可能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因吧,父亲从来不把这事传出去。他一再要求,连我母亲也不许谈我的事情,因为我说过,把我逼急了我就离家出走。那时候,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跟别人不同,重男轻女居然对毫无用途,他生下我就说不生了,有个丫头就好了。弄得我经常听到后面有人说传不下香火等等流言蜚语,那一刻我恨不得冲过去把她们的嘴巴撕破才肯罢休,但是我家没有势力,却只得咬紧嘴唇,感觉到了腥咸的液体流到喉咙才明白,自己那么的没出息。
几年后,在父亲的眼里我算是学业有成。
去广东工作那天早上,想去大都市工作的我太激动一夜未眠,父亲母亲早早就起来了,把家里的最大一只公鸡也杀了,做了一桌好饭菜。我吃到了原汁原味的乡下家鸡也食不知味,要是现在想吃都没有机会了。我吃鸡腿很腻,把鸡皮扯下来丢地上喂狗,老妈说鸡皮有营养,多吃点。父亲说丫头读书多,什么有营养她最懂,要不就吃鸡肝鸡心吧。我想吃鸡爪子,因为我看到电视上说无穷鸡爪子,骨头里都是酥的。父亲说那是城里的鸡爪子,我们农村的鸡爪子都是大人吃的,吃了鸡爪子会扒地种红薯,耕大禾苗养大猪……
后来才知道,父亲都是忽悠我的,吃鸡爪子都能赚大钱那我就天天得在房间里啃鸡爪子了。原来是父亲要把鸡腿鸡胸给我吃,鸡头鸡脚他们去啃。想到这里,我的心弦一紧,我错了!
记得那时,我厌烦她们唠叨就把筷子一扔,霍地站了起来收拾东西走人。父亲和母亲顿时闭口,同时站了起来,求爷爷一样哄我要开心,什么出门笑嘻嘻,吃穿不用急,出门绷着脸,谷仓少半边。
来到城里,我一个人扎紧头发熬过来。父亲没有写信和打电话给我,因为我从来不告诉父亲地址和电话。我骨子里就怕同事知道我有这样的父亲——
那一天,我情感受挫,无力面对,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了老家。说是疗伤,其实是想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自杀!
农村里夜晚黑咕隆咚的,还没有去外面找地方了却此生,就被那种令人头皮发怵的夜枭叫声吓得我几乎要尿裤子,我只得回到房间里望着电灯泡发呆,失恋的人一发呆,泪水就好像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一泻千里。
其实人啊,口口声声说很难受,说要自杀,其实还是过不了那个坎。自己都还没有结婚,怎么就死了呢,不值得!我心里一想,这样死了不划算,还是等出名了再死比较风光。
心里好像被插了一把剪刀,纠结呀矛盾呀真悲剧,我拿出手机想上网,发现竟然没有移动信号。我是个新时代的机奴,深深依赖上了网络,没有网络就好像没有阳光一样,生存都成了很大问题——
夜很深了,我觉得自己流干了泪,流完了血。能为爱情而流泪,也不枉此生。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我会收藏记忆的。我突然发现桌上还有一本泛黄的书《佛说父母恩》里面写道——
佛陀说:“假使有人为了爹娘,百千万刀剑一时刺入身中,左右出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两行冰凉的泪水,滑落枕间,啪嗒的声音犹如雷鸣。我立刻懂得了什么是感动!
“哐当”一声,大门开了,我听到那脚步声和喘气声才知道老爸回来了,他蹑手蹑脚地朝屋里走。
我眨了下眼睛,泪水是咸涩的犹如利剑割得我好痛,电灯好亮好刺眼,我忍受着强光朝门缝里望去。
父亲苍老,疲惫,瘦小的身影,刹那就高大伟岸起来,最后好像巨人一样我要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
一会儿,母亲在唠叨:“老鬼,怎么空手回来?”她说完才抽了一口气,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生怕吵醒谁似的。
“没有采到山川子树果子,被果子狸吃完了。”父亲竭力屏住呼吸回答。
我知道山川子果实是一种我们家乡的草药,据说跟精肉炖着吃能压惊安神,父亲一定是知道我天天噩梦惊魂,看我瘦了几斤而去山上采果子。因为那果子只有在山顶上的一棵树上才有,而且这个时候是过季了,想到父亲是抹黑为了我去采果子,我心如刀绞。因为记得有一次,我小时候就是跟同学吵架输了要死要活,天天噩梦,父亲就做山川果子炖肉给我吃,我厌恶那草药味而不肯吃,父亲就说是增肥的补药,说丫头太瘦像个假小子没有男人会喜欢的,我听了这话,捏着鼻子将一大碗药炖肉都吃了个精光。若是丰胸科学发达的今天,打死我也不去吃。
这时,父亲的鼾声传来。先是呼噜噜的,好像是烧开水声音,接着是打铁铺的风箱声音慢慢扩大,最后竟然鼾声如雷,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好像房子要塌了,天上的星星都要掉下来了一样。
父亲的鼾声不停地在我耳畔回响,母亲辗转反侧的声音又如敌军袭来,我无力逃避。书里的书啪的跌落地上,我的心绞成一团,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景象,父亲头顶烈日驱牛驾梨的场面,父亲挥汗如雨在收稻子的景象。铺天盖地袭来……
不由自主地,我狠狠地咬紧嘴唇,泪如雨下。那一刻,泪水淹没了整个世界!
现在才知道,真正的痛苦,绝对不会像电视上一样夸张地嚎啕大哭昏天暗地的。那一刻我真的想哭出声音,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声音来,我的泪都是往肚子里流的。
那一夜,我清晰地听到两种声音,一种是父亲的鼾声,另一种是滋滋声,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刀子在一刀一刀切割着我的心!
我的心在啼哭、在颤抖、在流血、在忏悔……
我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今夜,痛苦如蚕,心似桑叶。
我的情感故事张开了天使的翅膀,在没有星星的夜里飞向远方。
我深刻体会到的是那种忍受苦难煎熬等待的感觉,我听到了一种叫作情感的东西在时间的缝隙里被碾碎的声音——
或许我沉睡了太久,真正唤醒我的,就是父爱。
父亲,因为劳动而伟大。父爱,因为真诚而伟大!
有这样的父亲,我还缺什么?
——另外的《父亲与稻田》是我在初中毕业回家,站在稻田里望着慈祥的父辈们的背影有感而写。我想写祖父,觉得祖父很伟大,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描述。写特殊的父亲吧,毕竟我的父亲跟我都是祖父祖母抚养长大的,我们又有另外一种关系一样。
今年盛夏又回家,迎接与等待自己的,就是年老的父亲与两亩薄土地,还有一条黄狗。
父子见面第一句话就说:年神不顺,收成不好,稻谷白了心。
等他语重心长地说完,我很自觉就转过了头,望着青山绿草,余辉映着大片稻田,却没有一丝盛意,时已黄昏,灰白的稻穗就像是投降的倭寇白旗,毫无尊严,毫无价值。
黄昏时间,还谈什么收成收获?
蓦然发现父亲弯曲的背影,花白的头发,立在田间,就是我记忆里最熟悉的画面。
父亲很老了,在这片土地上耗尽了一身的体力与一生的生命。
微风吹过父亲的白发,田间的稻苗,舞碎了我眼中清晰的影子。
父亲花白的头发像是无数穿越天堂的手,抚摸我伤痛的眼睛。因我看到了每一根白发,都蓄满了他的不幸与忧患!
站在这片古老而神秘庄重的大地,我心里有种受痛的难过。就如一个脆弱的少女用冰刀切割了自己的心,一刀又一刀。
黄狗颠儿颠儿在前面带路,父亲突然停下来,怔怔地望着西北方向,说:邻村村长的儿子做了大官了!
说完,他的皱纹舒展开了,脸带笑意。这种笑,是非常慈祥,亲切的笑,因为那每一道深深的皱纹,都蓄满了散发光芒的希望。
我当然明白这话的含义,不再敢低头默不作声,生怕再来第三句要杀人的问题,于是马上收拾表情,佯装笑脸,好心没好气地说:邻村村长享福啦!看来,我也要让父亲去做村长啦。
我踩在坑坑洼洼的小道鹅卵石上,摇摆不定,就如我忐忑不安的心一样。
父亲手指着半山上毫无收成的柑橘果树,半晌没有开口,手垂了下来。
他木屐落在石头上的响声,无疑是一把有力的铁锤,敲碎我的心。
等到稻草铺地的家门口,鸡鸭家禽低头觅食,黄牛啃食路边青草的时候,我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有一张饥渴的嘴巴。
父亲抱出一个西瓜,拿起水果刀,对着西瓜瓜蒂一寸处砍了下去,刀落瓜两半。
赫然可见,一瓢白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却没有甜香味儿。
他叹了口气:人倒霉时喝凉水也塞牙,家门不幸,西瓜也不甜。
我抱起一片西瓜,没有勇气去啃。
我发现了西瓜上面饱含了父亲的汗水与良苦用心,我想:父亲是故意用这个不熟透的西瓜来打击我的。
他见我不吃,要将西瓜丢去喂猪。在门口自怨自艾地说:别浪费果实了!
我听了心里不住的埋怨:父亲不是在这片黄土地浪费了一辈子吗?
记得我小时候,妈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要是跟了另一个父亲,你的日子不知道多么好过!
父亲有很多个吗?
我家的土地贫瘠又僵硬,从来没有栽种出良苗佳果。
硬实的土地就像僵硬的现实一样,让我从来没有走出过自己的脚印。
世俗就像贫瘠的稻田,不容父亲选择。试问,世界上,谁又能选择过去与选择父亲?
在这片“神奇”的土地,这个复杂的家庭,我就是一只盲目的蜗牛,用自己舌头去走路。
夜晚来临,乡村的夜晚最安静。说不出的幽静与舒适,但是我的心却是说不出的难过,因为我两天粒米未进,却一点也不饿。
晚饭时间,乡村停止了一天的劳作,四处飘起的炊烟让我倍感亲切。
不知道是我想起了父亲还是父亲想起了我。
我给父亲倒了赣江啤酒,满满一大碗,说:爸,天气很热,收成不好,不管了,先喝酒吧!
父亲喝了一碗又一碗,一瓶又一瓶,脸涨得通红:毛儿(我的小名)爸老了,不知道下次给你摘西瓜还会不会是白瓜?
我心里很酸,望着泛黄的灯光,散发出光圈,说:“爸,下次我们的西瓜一定是最甜的,我自己来摘。”
“你要学会自己种西瓜,懂不了?”
“我只学卖西瓜,我不想学种西瓜,我怕恶毒的太阳。”
“我说你呀,同你妈妈一样没有出息!”爸爸笑了,笑得好难看。
我却无话可说,谁叫我有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妈妈,却又不敢提起。
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夜,黑得像口锅,因为这里四面是高山。
我出神地望着山峦脚下的大片农田,突然明白了许多:自己本来就是一块地势崎岖又偏僻的稻田,是栽种了禾苗还是野草,不也是父亲在一旁操作吗?
这一夜,我恨——
只恨自己不是良黍,怕是到了盛夏,仍未开花结果。
这一夜,我怕——
若干年以后,唯恐禾苗长出了稻穗,到了禾黄米赤,瓜熟蒂落的时机,自己仍然没有读懂父亲的含义。
这一夜,自己突发奇想张了一对翅膀上了天,漫无边际地飞过了高山与大海。
落地时,才发现,自己就是一粒稻谷,未成熟的,干瘪又苍白。
而父亲,却成了遗弃路边的稻草,在这片苍黄的土地里耗去了大半生。所有的营养与水分留给了稻谷,所有的绿色与甘汁留给了稻谷,所有的希望与荣耀都留给了稻谷。
这一夜,我拿起了笔,在日记里这样写:
盛夏,又是秋收季节。
家乡的稻田依旧是金黄亮眼的稻田,土地依旧是换上了绿色浓妆。
父亲依旧是蹒跚在田间小道,将影子拖得老长,拖得支离破碎,他驼背踽踽而行的身影,在大片稻田里的确很渺小。
但是,在我眼里却是高大无比,比大山要高,比天空要大。
夜晚我立在田间,写下一首诗:
小村夜景月朦胧,蛙声鼎沸稻草丛。
夏夜孤身去山中,拾起书本望星空。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安静的环境,特别是夜晚我讨厌车辆如梭的城市喧嚣,可以说有钱买不到我门口的蛙鸣和静谧。
乡间蛙声鼎沸,又到了耕种季节,稻田里忙碌的农民伯伯正在忙。牛耕田不耕田,是今天看到的比较多的画面,铁牛代替了以前的黄牛。因此,也很少见到爷爷辈的那些挥鞭赶牛的画面了。可是我却写了一篇关于牛耕田的散文:
夜晚,星星在我的眼里闪闪发亮。布谷鸟在耳边一个劲儿地催,一袭温暖的晚风吹来,我特别的烦躁。
我本来不是这样,每次到春耕季节,是一年最让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那是主人总会提来稻草米糠,把我喂得肥肥的,提来油灯驱除蚊虫……
现在,住上了干净整洁的空调屋子,反而更加的不习惯了,自己好像成了异类。
多少年了,没有在这样的季节里负犁奋进,让我真有些心酸呀!我懒懒地叼起一根稻草,伤心地咀嚼着不值得夸赞的往事:那时候一样的星星一样的夜晚,主人用木柴点煤油灯,照亮门外的路上,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如诗歌一般整齐富有韵律,淡淡的煤油味儿,嗅到我鼻子耸动,食欲大增。现在呢,没有了煤油灯,屋里屋外的都是照彻大地的电灯,圆形,环形,柱形,红的白的,让我睡觉也睡不安稳。
如今,我发现自己的多余,生命已经毫无价值,心里填满落寞。
土地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土地有了播种机。记得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见到那个笨乎乎的铁牛大哥,心里很不服气,决定和它比赛一场。走进田野我有一种兴奋的感觉,欢快地踢蹄扬尾,套上犁跑了起来,刚刚开始还是跟得上去,慢慢地就落下了,艰难地走完一程,才让我明白:牛怎么能跟不知道疲惫的播种机相比呢?
既然用不上自己了,谁还养着我们呢?我的兄弟姐妹一个比一个少,陆陆续续赶出了屋子,有些卖了有些杀了。而我,只因为主人疼我,没让我成刀下鬼,但是我仍然是一头不用耕田的牛!
后来,我发现,主人不杀我,因为我还有另一个用途。
牛栏门吱呀一声,被主人打开了。一阵风吹来,给空调味儿挺浓的牛圈带来了泥土气息,我又耸动鼻翼,享受般地闻了又闻。
不厚道的主人领着一群衣着时尚的人走来,“今天晚上,我们的特别节目是越野耕地,大家可以挑选一头牛,牵到外面的土地上去耕地,喜欢骑牛的朋友可以骑,体验一番‘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乐’的乐趣。”
我被牵出来耕地,套上犁,陌生人穿着时髦的衣裳名贵的鞋子来吆喝我前进,我哪里肯听?这分明是扯淡,王八羔子?一大群人在吃着烧烤,喝着啤酒,嘻嘻哈哈打闹着给我拍照,我懒洋洋地走上一遍,地就到顶了,铁犁翻土,歪歪扭扭,让我走得很不舒服。
一个游客,接一个游客,开始了我的噩梦……
主人却高兴得要命,把这个活动取名叫作“农家游”,这个名字取得好,我的同伴又多了起来,来了黄毛,二皮,白雪等等,而且游客还叫主人给我们讲卫生,讲营养,吃鲜草,住空调房,准时洗澡……
直到一天,一个小孩子对主人叫道:“大叔,有没有牛骑?”
主人笑眯眯点头:“有,我这就给你安排。”
那孩子见到我就高兴一指:“我要骑这头黑牛。”他的眼睛瞪得比我眼睛还要大许多。
“去,黑皮!”主人弓低着头,拍了拍我的屁股,然后熟练地把我牵出去。
那孩子对农村很陌生,很好奇地左右瞅瞅,我们慢慢走出村子。发现村子俨然有了变化:东边有高速公路,车辆如蚂蚁,南面有工厂,大烟囱白烟袅袅,西边有果山名花,北面有别墅,名车,还有小狗。
——我发现乡村变得好漂亮了。
夜晚,星星还在我的眼中闪闪烁烁,布谷鸟依旧在耳旁一个劲儿地催,一阵春风吹来,我禁不住昂头“哞”叫了一下“我是一头不用耕地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