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对手来了

　　吕智强拿出手机拨了郑墨寒的号码，刚接通，就听到门外有铃声响起，随即门被推开，郑墨寒对他扬了扬手机，微笑着在他面前坐下。

　　“心灵相通啊，刚到你门口，你就打电话给我了。”

　　吕智强也笑了起来，让秘书倒茶，并特别叮嘱，不要用袋泡茶，要用他柜子里的上等茶叶。

　　“怎么没通知我一声就跑来了，万一我不在呢。”

　　“从苏美回来经过这里，顺路上来看看你，不在我就走了。你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吕智强眯了眯眼睛，站起来，示意郑墨寒一起坐到沙发上去聊。

　　“我正是想问你苏美的事。这家公司是不是你瞒着你家老头子开的？”

　　郑墨寒迷惑地挑了下眉毛，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出声来。

　　“是不是外面的人都你这个想法，我PMS总裁做的挺好，何必这么做，我妈要知道了，一定骂死我。”

　　“我比你妈更了解你，你的性格虽然不像你哥那么张扬，但好胜心远胜于他，PMS里头的人都认为你因为是你爸爸和现任夫人生的孩子，才受到他重视，才干上未必就胜过你哥，你一直憋着一口气，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给这些人看，你就是不凭PMS太子这张牌也一样行。我分析的没错吧。”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也拦不住。”郑墨寒微笑着拿起茶盅抿了几小口，“茶不错，不过我不会因为你给我泡了一杯好茶，就会什么都不计较，如果有这种话传到老头子和PMS股东的耳朵里去，那一定是你干的。”

　　“你要我相信不是你干的，就把苏美的后台老板带到我面前来。”

　　“这有什么问题，就今天晚上吧，我做东。”

　　“你别找个温州炒房的，或者山西开矿的，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郑墨寒哈哈大笑。“不会，一定是个能让你信服的人。我是来看望绍泽的，不打扰你，我去他办公室聊会天。”

　　“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我能找到。”郑墨寒走到门口，身形停顿了一下后转过身来，笑容有些模糊。“对了，夕颜胃口不好，我换了个会做西餐的厨师，以前在五星级宾馆做过，手艺非常不错，周末来我家吃饭吧。”

　　“没问题，这周我们会面的可真频繁。”

　　“Preston，我是想让你知道，你们正东的事情我没有兴趣介入，我在意的只有PMS。”吕智强微微眯起眼睛，从郑墨寒现在站立的角度和两人之间的距离看过去，这很像是一种笑容，但吕智强知道自己并没有笑，而是处于全身戒备的状态，因为他把这句话当成是预告，准确地说是警告，郑墨寒的PMS易购要对他出牌了。

　　晚上他很准时地按郑墨寒发给他的地址到了餐厅，推门进包房，面对门坐着的郑墨寒见到他马上站起来打招呼，背对着他坐着的人听到后慢慢站起来，然后慢慢转过身来，他见到那个背影时已经知道他是谁，但在见到他真实面容时还是有片刻的惊诧。

　　“好久不见。”沙飞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吕智强把手放进他手里的时候终于懂了郑墨寒说的“一定是个让你信服的人”这句话的含义，虽然他怀疑苏美在线是郑墨寒私下开的公司，但还是有一些解释不通的地方，直到沙飞的转身，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合情合理。

　　晚饭很丰盛，但吕智强食之无味，郑墨寒对他很体谅，一个小时左右就宣布晚宴结束，三人握手道别，各自上车。

　　吕智强并没有喝多少酒，但早上起来时头痛欲裂，吃了一粒止痛片，早早地去了办公室，现在只有坐在那个能证明他辉煌过往的房间里才让他安心。

　　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时，他拨了蓝绍泽的外线，他知道蓝绍泽从来不迟到，果然对方很快接起了电话，他说：“绍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蓝绍泽从电话里已听出一些异常，推门进来后更证实了他的感觉，他问：“老板，你身体不舒服吗？”

　　吕智强用手揉了揉有严重黑眼圈的右眼，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蓝绍泽拉开椅子，不再提问，以他的经验，知道他会有一个重大的任务交给他，但他没有想到这个任务让他这么抵触。

　　“绍泽，我现在可以肯定我们公司有苏美的线人，但这个人绝对不是齐欢欢。”

　　“你这么说是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还没有，所以我才把你叫过来，就是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替我把她找出来。”

　　蓝绍泽快速地分析了一遍近来发生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已经在他心里重放过很多遍。其实他和黎岑一样，最初怀疑的是齐欢欢，但和黎岑不同的是，他不认为申天一和齐欢欢的事有任何牵扯，齐欢欢就算真的是线人，也应该是最近才被苏美收买的。刚刚吕智强已经把他们的这个怀疑对象完全否定了，他知道他这么说一定有足够的证据，他不会问老板这种高度机密，除非他主动告诉他，但他也不会浪费时间在已经确定的事情上。

　　“好的，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现在我还没有任何怀疑对象。”

　　“我可以给你一个，你要做的就是我的怀疑变成证据。”

　　“是谁？”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放在他面前，蓝绍泽拿起来看到标题是职员的入职表，当他看清第一栏上的名字时，手微微有些发抖。

　　“凌随心？”

　　“是的。”

　　“绝对不可能，我可以为她担保。”

　　吕智强有些意外，因为蓝绍泽曾经来找他打听过凌随心的背景，意思是对这个PM很不满意，想将她换掉，这种小事他原本已经忘记，是早晨在打印凌随心资料时才想起来的，所以他觉得这个任务交给蓝绍泽是最合适的，但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凭什么担这个保？”

　　蓝绍泽一愣，他的回答这么冲口而出，但确实没有想过为什么。

　　“她不是这种人。”他迟疑了很久，也只能说出这么毫无说服力的理由。

　　“为什么不是，我听说当时举报PMS古琪店的人就是她，她做过一次内奸，就会做第二次。”

　　“那是有原因的，她已经向我解释过，并且保证不会再做那种事，会好好跟着我工作，绝对不会再害我。”

　　“你相信她的保证？”

　　“是，我相信。”他没有任何迟疑，对于他这样坚定而快速的回答，吕智强再次感觉到吃惊。

　　“好吧，也许是因为你们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她的工作态度和能力我也了解到一些，确实是个很有潜质的采购，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会将她作为储备采购总监来培养。”

　　蓝绍泽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吕智强确定齐欢欢不是犯人，和确定凌随心是犯人一定都有原因。“你能不能直说，到底为什么会怀疑凌随心？”

　　“昨晚墨寒帮我约了苏美在线的老板一起吃饭，你知道我在那里见到了谁？”

　　蓝绍泽没有说话，只用眼神示意他猜不出来。

　　“沙飞。”蓝绍泽一怔，随即明白了为什么凌随心会受到他的怀疑。

　　“我记得问过你凌随心有什么背景，你说是朋友推荐的，你为了给朋友一个面子才答应把她招进来，原来你的这个朋友是沙飞。”

　　“没错，他在转让股份，辞去正东一切职务后不久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认识一个失业的女孩子，生活比较艰难，希望我能照顾一下，给她一份工作。我没有任何怀疑，就把凌随心的简历给了申天一，并特意叮嘱不管合不合适，先让她入职，算是我还沙飞的一个人情。”

　　蓝绍泽微微低头，避免去核对吕智强眼中的深意，他知道最后那句话代表一个禁区，不仅在正东，在任何有吕智强的地方都是禁止谈论的话题。

　　“但这也不能成为凌随心是沙飞枪手的证据啊？”

　　“我没有说是证据，我说的是请你将我的怀疑变成证据。”

　　不知道是吕智强突然转为强劲的神色，还是这句话本身的气场，让蓝绍泽的手再次微颤，他意识到这点后，放下了凌随心的入职表，将双手隐藏在桌下下方。

　　“我明白了。”

　　“给你三天时间找到证据，然后将凌随心绳之以法。”

　　蓝绍泽一惊，知道不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凌随心说情。“要做的这么狠吗，凌随心还是一个不错的采购，即使做错了什么，应该也是无意的。”

　　“我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叫杀鸡儆猴，给沙飞一点颜色看看。”

　　蓝绍泽的唇微微动了动，意识到这样的音量对方未必能听清，于是又说了一次：“是。”

　　蓝绍泽回到办公室时，特意向凌随心座位方向看了一眼，她站在新助理身边，弯着腰指着电脑屏幕说着什么，助理边听边记录，偶尔说一句，凌随心看上去很乐意做老师，神情既耐心又愉快，有人说一天里和老板同事相处的时间比和老公孩子要久的多，如果工作不愉快，就代表着你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不愉快中度过的，所以能和同事和睦相处，是幸福指数的一个重要项目，齐欢欢离开后，凌随心一定觉得幸福了很多。

　　他这样猜想着走进办公室，并且立刻做了一件和那个画面带来自己的温暖感觉截然不同的事情，他拨通了防损部经理的电话，做出以下指示：“请把家电百货部采购经理凌随心列为监控对象，就从现在开始。”

　　为了避免法律纠纷，每个员工在入职时都会被要求签署一份允许公司监控的同意书，这份同意书作为劳动合同的附件，若是拒签，也就意味着你拒绝了这份工作，所以急于摆脱失业困境的凌随心根本没有看完就签名了。

　　但公司防损部也不是对所有职员都会进行监控的，只有被列为监控对象时才会实施，监控内容包括监听分机和手机，查看所有邮箱收发内容，24小时跟踪行踪，向监控对象的亲戚、朋友、邻居等了解公司外消费和高额资产情况，假扮其他身份对监控对象进行欺骗性调查等。监控对象大多是容易产生腐败的职位，一般是防损部或者公司高层收到举报信后决定

　　这一天他的情绪很烦躁，连着两个总监进去找他都被他骂，导致之后再没人敢进他的房间。

　　快下班时防损部经理请他去防损办公室收听当天的监控音频，蓝绍泽知道对方这么说就是截获了有价值的内容，他走过采购区域时，下意识地又向凌随心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这一眼落了空，因为她不在座位上。

　　防损经理看到他进来后，将门反锁上，打开桌子上防损专用的监控仪器，房间内出现机器运作时的卡擦声，但很快被凌随心和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掩盖。

　　“我是凌随心，有事找你，今晚有空见个面吗？”

　　“好啊，上次你说爱吃水煮鱼，今天路过吴江路，看到那边有家新开的以水煮鱼为特色的川菜馆，就去那里吧，我大概六点半能到。”

　　防损经理按下停止键，只有这么几句话，并且和工作内容完全无关，谈的都是私事，但蓝绍泽知道防损经理不会无缘无故给他听这样的内容。

　　“来电号是重点监测的那几个里的？”

　　“是，就是被你列为第一监控对象的那个手机号。”

　　蓝绍泽提供的第一监控手机号是吕智强告诉他的沙飞的号码。

　　“我知道那家川菜馆，今晚我来跟。”

　　“好，我们会监控凌随心的手机位置，如果你跟丢了，随时打电话过来。”

　　“明白了。”

　　蓝绍泽推门出去时听到有人叫了声：“蓝总。”他一怔，凌随心已来到跟前，“申总让我把一份新合同放你桌上了，麻烦你看一下。”

　　“我知道了。”

　　“那我下班了，蓝总再见。”

　　他眉毛一挑，淡淡地问：“今天这么早下班？有约会吗？”

　　凌随心一怔，这种问题他以前也问过，那次并不觉得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脸不正常地发烫，低着头说了句“不是啊。”然后匆匆离开。这个反应让蓝绍泽确定了一件事，吕智强是对的，也就是说他错了。他敢在吕智强面前为凌随心担保，是他觉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凌随心，她需要这份工作，还有她不会忘记对他的承诺再去做枪手，但如果发生特殊情况，她也会忘记的，比如她是沙飞的女人。虽然沙飞的年龄比凌随心大二十几岁，但外貌和实际年龄比要显的年轻，国外的生活经历和曾经辉煌的事业让他拥有不俗的气质，最重要的是虽然失去了正东，但这些年赚的钱足以让凌随心的生活比现在强一百倍，这对债务缠身的凌随心来说会有很大的诱惑力。

　　他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些浑浊，侧过身从她身旁掠过，等凌随心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远。

　　路上车子很顺利，凌随心到那个水煮鱼餐厅的时候，还没到约定时间，但沙飞已经在那了。

　　“对不起，我又迟到了。”去正东上班后凌随心曾打电话给沙飞，为表示谢意请他吃饭，那天沙飞刚从怀化回来，说正好还没做晚饭，那就改日不如撞日，一起吃吧。结果那天遇上蓝绍泽入职，她得到了第一张警告单，晚上还被申天一要求加班，是她说请客的，最终她到的时候沙飞已经吃完了一碗大馄饨，还很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太饿了。”

　　为此她欠着沙飞一顿饭，所以一坐下来先表明这一点：“今天你别和我抢，这顿必须我请。”

　　“好。”沙飞的性格和他的外形很一致，儒雅谦恭，没有任何侵略性，也许就因为这样，他失去了正东，成为传说中的悲情人物。她知道像他这样经历的人一定很忌讳别人的同情，不管他在不在她面前，她都努力克制着这一点，不去同情他。

　　“随心，找我有事吗？”

　　“是的。”其实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但之前面对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是做这种事的料，她得感谢蓝绍泽，申天一，还有齐欢欢，他们教会了她很多，她在正东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坚强，也学会了变强大。现在她可以做这种事，也能够将这样的话说的掷地有声。

　　“沙总，我要向你宣战。”

　　沙飞楞了一下，看着她年轻的涉世未深的脸，笑了起来。

　　“什么意思？”

　　他毫不在意的笑容让她的决心更加坚定，这是她进入正东的目的，她要站上他的对手位置，和他决一次输赢，他负过她，所以她想赢他。

　　“我是正东家百部门的采购经理，虽然现在周年庆才进行到第一波，但你应该是做好了准备，之后的第二波，还有第三波，都会有类似的行动吧，我把你约出来，就是想当面告诉你，我准备好了，我要打败你针对正东家百部的任何挑衅。”

　　在火车上她问过他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他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他一定有打算，当国王失去他的王国时，能做的只有两件事，复国或者再造一个国。如果他选择第一种，正东将变成一个死伤无数的战场，但如果他选择第二种，那么他的生活或将又有新的改变，带着仇恨冲锋陷阵，让对手和自己一起陷入生死未卜的境地。这两个选择都要用生命做代价，她一直在关注他的选择，所以她比吕智强更早知道沙飞选择了后一种。

　　他看了看她，她是他失去他的国后最有价值的收获，世事常对立，有得失，被迫的失去会让人产生仇恨，但失去后的所得是掠夺者的给予，即使非那人的初衷，但依然是因缘，所以对吕智强最恰当的做法应该是无爱无恨，可惜自己修为不够，很难做到。

　　他跳出那些恩怨交错的思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随心，你很清楚我和吕智强之间的事，正东是我一手创立的，我不想为难正东，更不想为难正东里无辜的员工，我要对付的人是吕智强。”

　　“是对付，还是报复，我都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正在把自己一步步地变成你痛恨的吕智强那样的人，我要做的事就是让你停下来。”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这是在怀化时你给我的钱，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对我的帮助，但我不希望我们正式开战的时候受其他杂念的影响，让我上战场的时候满是负担。”从火车上下来后，沙飞说他是怀化人，她人生地不熟，又抱着沉重的骨灰盒，他打车送她到墓地，还借给她一些钱。

　　那天她收下钱时的样子让他有些迷惑，带着犹疑，和巨大的伤感，好像他不是在帮她，而是在为难她，他理解为女孩子对旅途中遇到的陌生人太过的关心还是有些戒备，按照他的性格为避嫌疑会选择离开，只是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太过奇怪，总觉得如果这样离开以后一定会后悔。

　　就是因为这种没有原因的牵扯，他一直跟随她，或者说是引领着她，找到她认为妈妈会喜欢的那个墓园后才和她道别。

　　现在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觉得有些稚气，但又觉得很真实，恩泽会让对立变的不那么纯粹，看来她是真的要和他打一场仗，他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怜惜，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他觉得可爱，所以笑着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战争结束前我都不能收回这些钱，既然你已经说了这是你的弱点，我为什么要让你变强大。”

　　她觉得有理，也不辩解，将信封放回包内。

　　他又笑了笑，说：“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有一些额外的开销，比如买衣服、化妆品、旅游，或者是社交活动，但现在你什么都没有，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善良又坚强的女孩子，我很喜欢你，让我帮你吧，这些钱不用还了。”

　　她曾经接受过一个人那种方式的帮助，后来对那个人有了情感上的寄托，并为此痛苦了很久，刚刚才走出来，她不想让其他人做他做过的事，她有一些私心，想让那个人成为某一种标准下的独一无二，所以很坚决地说战争结束后一定要还给他，沙飞见她这么倔强，也不再和她争。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沙飞开车将她送回家，因为小区内的道路较窄，所以凌随心在小区门口就下了车，沿着绿化带往自己那幢楼的方向走，走了几步，看到路边有辆白色宝马车特别显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看到这款车，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去看牌照的，但因为小区内照明很差，看不清楚，她强迫自己不去分析这样的下意识，甩甩头向前走，宝马的车门却突然打开，一个人从车内下来。

　　她从眼角处看到那人的影子，好像是个高大的男人，在穿过那辆车身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人大力扣住后朝着反方向倒拖了几步，她大声尖叫，引得绿化带四周散步的人全部停下来看着这边，她在极度恐惧状态中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知道要记住嫌疑人的特征，于是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抬头看向那人，这一看，她马上停止了挣扎，另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击。

　　“蓝总，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绍泽的神情冷如冰霜，眼中却有烈火燃烧，她看清后心又是一沉，这样的蓝绍泽已经很久没见到了，好像时间又倒退回到了两周前。

　　“我在等你。”

　　他脸上的神情和这句温情的话没有任何关系，凌随心因紧张而上涌的气血越来越凉。

　　“找我有事吗？”

　　他一只手依然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一个键后屏幕亮了起来，他翻转机身，将明亮的那一面对着她的脸。

　　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她将那个装着钱的信封放进包里的瞬间，沙飞微笑看着她的侧面，画面清晰而温馨。

　　“你跟踪我？”

　　“是的。”

　　“为什么？”

　　“别再装了，你不会想说你不知道这个请你吃饭，给你钱的人是苏美总裁吧？正东全公司的人都在抓苏美的枪手，我向吕总担保这个人不是你，凌随心，你让我很失望。”

　　她越听越心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原来吕智强、蓝绍泽，所有知道苏美是沙飞公司，同时知道她是沙飞推荐进来的人都在怀疑她，只是没有证据，而现在有了，证据正握在蓝绍泽的掌心里，她将百口莫辩。

　　她的手被他勒的很疼，但不敢对他有要求，只好弯起肘部，轻轻呻吟了一声。他看了她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被这突然的冲力牵引，她又倒退了两步。

　　“还记得你在医院时对我做的保证吗？你说你不会再做任何人的枪手，不会再害我丟工作，缺钱可以跟我说，为什么又做这种事？”

　　蓝绍泽突然收起了盛怒，将她给他带来的打击，他的痛心和失望毫不掩饰地放到她面前，她看的很清楚，受到这样的不白之冤让她心寒又绝望，防线在一瞬间崩溃，泪水疯狂地向下滑落，她用手捂着嘴，但依然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她看见他的脸色一点点地黯沉，知道这样不说话的哭泣只会加深他的误解，让他以为她在认罪。如果是别人，在判决下来后她不会再作无谓的辩解，但他是蓝绍泽，是她有过承诺的人，不管有没有用，她都要对他说清楚。

　　“蓝总，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公司的事。我是在回湖南家乡的火车上认识沙飞的，当时我刚被你开除，找不到工作，不要说还债，连生活都出现问题，是沙飞帮我介绍工作，让我被正东录取的，我和他也就成了朋友，那些钱是他在湖南帮我选墓地的时候给我的，我今天原本是要还给他，但他不肯收，所以我暂且收回来，但以后我还是会想办法还给他的。”她看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她咬着唇，不想再说下去。

　　他等了一会，慢慢回过头，看着远处一棵树，声音冷的像一阵风。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么不靠谱的话，凌随心，你把我当傻瓜吗？”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从上次递交辞职信后，感觉像是死过一回的人，再一次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她倒退一步，站在路灯的直射光下，以便让他将她看的更清楚，她虽然说了一句负气的话，但这个举动无疑还对他有期待。

　　他完全明白这个含义，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粗声粗气地训了她一句：“我话没说完，不许插嘴。”她咬着嘴唇，垂下眼帘。

　　“虽然你说的话很不靠谱，不过，”他看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这个动作改变了整张脸的线条，他站立的位置正对着月亮，迷雾一般的白色光芒笼在他脸上，让那些线条显得既诡异又纯洁。

　　“不过，我相信了。”

　　她一愣，抬起头来，正看到他再次拿起手机，翻转机身，将明亮的一面对着她，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了“确认删除”。

　　她大震，她对他是有保留的，和沙飞很多带着深意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可是他选择了全盘相信，这对谨慎而敏感的蓝绍泽来说是不常出现的错误，为弥补他的错误，她只能永不辜负。

　　她那种百转千回的表情让他产生误解，这个笨蛋居然不相信他信她，收回手机也不多话，跳上车开出了小区。

　　直到车子发动，凌随心才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正在开车的蓝绍泽点开短信，微微一笑。

　　吕智强要求蓝绍泽重新提交一份秒杀单品清单，聚众广告牌三天后全部更换为新商品。蓝绍泽和申天一定下清单后，将五个采购叫进会议室，蓝绍泽将已打印好的清单发到各人手中，被他目光扫到的人全部心头一震。

　　“你们都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出于保密性考虑，这次市场部和销售部都不参与换品，不用电子邮件而改用打印件也是为了保密，这张纸上的内容只有这个房间里的七个人知道，新的海报明天下午会出现在各个小区电梯里，等公布后再维护系统价格和下订单，时间定在明天晚上五点，有不清楚的地方现在可以问我。”

　　妮娜马上说：“家电的秒杀单品是由凌随心负责谈判和提报的，为什么通知我来开会呢？”

　　蓝绍泽看了看申天一，申天一马上接过来回答：“吕总怀疑凌随心是苏美的卧底，所以只让她谈单品，最后确定的清单不想让她知道，周年庆结束后她就会被要求辞职。”

　　办公室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蓝绍泽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节奏清晰而凝重，落在各人心头，心都是一紧。

　　他收起手指，眼睛依然看着桌面，面容很平静。“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出去做事吧，这张清单不能给任何人看到，否则再有泄密事情发生，你们五个会一起被开除，都记住了吗？”

　　身边又有吸气的声音，随即是整齐的回答：“记住了。”

　　蓝绍泽重重地说了声“散会”后摔门出去，看上去心情很差，以至于他带来的这股低气压始终笼罩在会议室内，直到过了很久才稍稍散去，会议室里的人开始围着妮娜低声议论起来，不是议论这个沉甸甸的任务，而是都在议论凌随心。

　　那五个人从会议室里出来后不久，凌随心开始感觉到异样，时不时地有人看着她低声说话，而她一看他们，马上鸟兽状散开，她走到妮娜身边问蓝绍泽跟他们说了什么，妮娜说就是要求关注重点商品的库存和价格，凌随心又问部门工作为什么没有叫她参加，妮娜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只涉及我们进去的那五个人的分类，所以其他人都没有叫。”

　　凌随心觉得这个解释也说的通，怪自己太敏感，可是这个情况到后面几天越来越严重，她觉得不是敏感，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妮娜看见她就躲，见问不出什么，临到快下班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走到米兰身边，想问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和她有关的事情。

　　米兰正在QQ上和供应商说话，她站在边上等她，但米兰像根本没看到她一样，继续不紧不慢地打着字。从那次蓝绍泽在会议室里撕了她的辞职信后，她就发现米兰对她的态度有很大的变化，和她说话，她都反应冷淡，叫她去吃饭和喝咖啡，每次都被她找借口拒绝，如果正好在那些地方遇上，她也只和其他人说话，基本不搭理她。

　　她回忆起那天最后听到的是她和别人的对话，她记得米兰说的是：“凌随心什么时候搭上大老板的？”

　　她很想向她解释她没有去“搭”过大老板，她只是和他冰释前嫌，这么多日子以来她在这家公司最大的愿望就是蓝绍泽不再为难她，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为什么她的好朋友不为她高兴，反而要疏远她？

　　可是这些话米兰根本没有给她机会说，而她也在想这些话她真能坦然地说出口吗，在她心里，她也有想要搭这个大老板的，只是知道那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从来不敢正视，更不敢深究。但如果真要她向米兰赌咒发誓般地做个澄清，她怕会心虚。

　　米兰终于停下手，拿起一堆文件站起来，像是马上要去其他部门的样子，凌随心有些尴尬，明知故问道：“你现在有事忙啊？”

　　“你不是看到了吗？”米兰回应的很冷淡，凌随心觉得这个样子再装着看不懂她对她的排斥，就太可笑，这么想的话倒不觉得尴尬了，也淡淡地说了句：“那好吧，不打扰你工作。”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会天，你没空的话，算了。”

　　米兰笑的很夸张，“你可真有闲情，不过也对，快被炒鱿鱼的人，没什么工作好做的了。”

　　“什么意思？”凌随心终于确定大家真的是在议论她，而议论的内容居然是她快被炒鱿鱼了，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吕总认为你是苏美的枪手，秒杀单品就是你泄露给苏美的，等周年庆活动一结束就会把你炒了，大家都说你总是给人惊喜，一个惊喜接着一个惊喜，真没有你不敢做的。”

　　“我什么都没有做。”

　　“这种话你得去和吕总说，听说蓝总为了保你，和吕总还发生过争执，不过好像吕总掌握了一些证据，所以还是决定炒你，看来这次你走蓝总路线都没用了。”

　　米兰推了推眼镜，看见凌随心胸口起伏着，站在她的座位边，也不打扰她，侧过身紧贴着桌子边缘，从凌随心和桌子之间穿了过去，她惦着脚尖微笑着的样子很是俏皮，每个看到的人都会以为两人在玩一个欢快的游戏，一如那次会议室事件之前她们常做的事。

　　凌随心一个人站在桌子边，觉得从没有过的孤单，比听到护士说“你妈妈去世了”时还要孤单，她不怕以后一个人生活，那是她早就开始练习做的事，她怕的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蓝绍泽已没有人相信她。

　　她浑浑噩噩地向着营采VP办公室方向走去，到了门口时才反应过来并没有什么事需要找蓝绍泽的。蓝绍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突然抬起头看向玻璃门，看到她站在那里时说了声：“进来。”

　　她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彻底惊醒，但退出已经来不及，只好推开门很慢很慢地移动到他面前。

　　他从她推门进来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异样，站起来从上至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门后，关上门，站在她身后问：“有话对我说？”

　　她咬着唇，沉默地站了一会后点点头。

　　“蓝总，我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恐怕我要食言了，没办法做到你在这我就在这里。”

　　他慢慢走回座位，这次是抬头向上看着她问：“为什么？”

　　“听说吕总还是认为我是苏美的枪手，准备周年庆以后就炒我鱿鱼。你在这里做的好好的，肯定不会离开，所以我没办法实现对你的承诺。”

　　他的唇角又习惯性地翘起来，只是和以往见到的不同，这次上扬的角度很大，时间也很长，好像她说的不是什么无奈的道别话，而是一句让他忍俊不禁的笑话，连百年冰冻的脸都开始融雪了。

　　可能是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会是这种反应。

　　“你说的这件事我也有听说过，不过和你听说的版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要真有兴趣，我带你过去旁听。”

　　看见她抬起头迷惑不解的样子，他微笑着站起来，拉起她的手，只是刚触到她的手心，就感觉到她全身一震，被握住的部分很是僵硬，还微微有些潮湿，他估计她的这个自然反应应该是不习惯被男人牵手，脸上有些尴尬，很快放开了她。

　　她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去，心神恍惚地一路向前走，都忘记是怎么走到汤姆那里的，当她看到汤姆的办公室里坐着防损部经理和助理妮娜时才回过神来，想起蓝绍泽带她来这里是要解释关于她的另一个版本，但不明白这和房间里的人有什么关系。

　　汤姆和防损经理看到他马上站起来。

　　“刚开始吗？”蓝绍泽问。

　　汤姆回答：“是的，才开始。”

　　“那你们继续，不用管我。”蓝绍泽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将两张空椅子拉到靠墙边的位置上，对凌随心招招手，她在他身旁坐下。

　　在这一两分钟时间里，四个人处于互动的状态，唯有妮娜一直漠然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凌随心这才发现汤姆和杰克并排坐在办公桌的后侧，对面孤零零地只放了一把椅子，妮娜就坐在那里，这个布局很像是审讯间。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觉得不可能，但汤姆说了一句话，证实了她的预感。

　　“妮娜，根据蓝总的调查报告，将公司周年庆秒杀单品信息泄露给苏美在线的人是你，这属于商业间谍行为，公司完全可以上报给公安部门处理，但念在你是跟随正东创始人沙飞多年的秘书，为了表示对前任总裁的敬意，吕总决定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只做开除和公示处理。请你在这张纸上签个字，然后马上离开公司。”

　　妮娜依然神情漠然地接过那张纸，像是这样的情景已经在心里预演过多次，所以知道该怎样应对。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微弱的手指和纸张触摸的声音，但凌随心却从妮娜的身上看到了刀光剑影的场面，背叛和忠诚，杀戮和救赎，她步步惊心又义无反顾地走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可以结束。如果工作是义不容辞的涉险，生活是无法猜度的对抗，没有什么比结束更美好的。

　　她拿起笔很快地签了字，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汤姆，问的确实蓝绍泽：“蓝总，你是怎么发现的？”

　　蓝绍泽站起来，慢慢走到汤姆身旁，也就是妮娜的对立面，现在只有凌随心还在中间。

　　“我和吕总都认为这个卧底最有可能隐藏的部门是采购部，根据每个采购的工作和生活背景，我列出了五个嫌疑人，然后将你们召集到一起，每人发了一份单品清单，并且要你们保密，因为这些单品今天会上聚众广告牌，但其实今天我们的广告牌没有换，但苏美换了。我给你们五个人的清单各不相同，今天苏美新换的单品恰好和给你的那份一模一样，只是每个单品都比清单上的低了一块钱，和上一次的情况完全相同。”

　　“我明白了。”妮娜脸上已无血色，但依然将情绪克制的很好，她做过多年总裁秘书，有高于一般女性职员的智商和情商。

　　凌随心之前听米兰谈论过妮娜，说在桑竹之前的正东一姐是妮娜，她是沙飞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整个正东，无论职位高低，都以和她拉关系为乐。沙飞离开后，她被吕智强弃用，汤姆随意地在销售部为她安排了个小助理的职位，之后桑竹如日中天，关于妮娜的话题便渐渐淡出茶水间和食堂，最终连吕智强都忘了她，而她却没有忘记沙飞，在苏美市场处子秀的关键时刻，她答应做他的枪手。

　　“我可以走了吗？”妮娜将纸放在桌子上，但这一次没有看汤姆，也许说到“走”这个字的时候有一些羞辱感。

　　“可以了，不过防损部一直会有人跟着你，检查所有你要带走的东西，包括私人物品，直到你离开公司为止。”

　　妮娜没有任何表示，只静静听完这些话后转身走了出去，由始至终没有看旁听的凌随心一眼。

　　蓝绍泽站在汤姆和防损经理当中，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辛苦了，早点下班吧。”

　　“老板辛苦。”汤姆献媚地笑着站起来，防损经理也只好站起来。

　　蓝绍泽笑了笑，侧头看了一眼凌随心，她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但从她的表情上能看出这件事对她有很大的震动。

　　“凌随心，你不能下班，公司内部已经没人可以调给你做助理了，外招需要时间，至少这一个星期里你得加班。”

　　凌随心看到蓝绍泽走到他面前，忙站了起来回答：“好的老板。”大概受汤姆的影响，她脱口而出一声“老板”，但随即觉得不妥，如果传出去，又会加重她搭大老板的罪名，申天一听到的话心里也不会舒服，于是又改口说了一遍：“好的蓝总，那我回办公室了。”蓝绍泽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感慨，他完全能明白她改口的原因，一个毫无心机只凭本色闯入职场的女孩子，慢慢也懂得了凡事多虑，力求周全，不知道这是一种成长还是一种妥协。他觉得她是五年前的他，他已回不去，所以会尽力让她保持原样，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愿望能否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