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承诺

　　这一场仗打的太过激烈，周六和周日连着两天凌随心都睡的很不安稳，说不安稳因为一直梦到蓝绍泽，每个梦都是他在酝酿新的阴谋，逼她辞职。大概压力太大，造成免疫力降低，睡到半夜的时候发现好像发烧了，人一会热一会冷，头疼的要裂开，爬起来吃了一粒感冒药，刚想再睡会，听到家里的电话铃响，会打家里电话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提醒她还债的舅妈。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果然没有猜错，拿起电话先主动道歉：“舅妈，真是不好意思啊，这个月奖金被扣了，我下个月一定还你一点行吗。”

　　“随心，怎么说的舅妈我像黄世仁一样，我不是来催你还钱的，是好久都没见着你了，关心一下你过的好不好。”舅妈嘿嘿笑了两声，让她受宠若惊，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舅妈对她这么客气的说话了。

　　“我很好，你放心，我发了钱一定来看你和舅舅。”

　　“怎么又提钱，再提舅妈可要生气了。今天是周六有约会吗？”

　　“哪有什么约会，在家睡觉呢。”

　　“这么好的天气在家窝着太浪费了，晚上我和有个老同学聚会，在日月光广场，我带你一起去吧，你应该很久没吃过饭店了，舅妈还是很想着你的。”

　　“不用了，舅妈，你的同学我又不认识，去了也插不上话，多没劲啊，我在家看看电视上上网就行。”

　　“有一个你认识的，有一年过年来我们家玩，直夸你漂亮的那个邱阿姨，你还记得吗？”

　　凌随心还真记得，因为在这一辈孩子中她是年龄最小的，当时哥哥姐姐都不爱和她玩，正巧那个邱阿姨带了她同岁的儿子来看舅妈，被舅妈留下来和亲戚一起去饭店吃饭，凌随心和那个小哥哥玩的很开心，邱阿姨因为和家里其他人不熟，下午就带着他们两出去逛街，买了很多吃的玩的给她，那是她记忆中很美好的一个春节。

　　“我记得，不过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肯定认不出了。”

　　“那正好，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和她叙叙旧。好了，打扮得漂亮点，晚上五点半日月光门口见。”

　　凌随心不明白舅妈和老同学聚会，为什么特意把她叫去，想来想去可能的原因就是这顿饭是那个邱阿姨埋单，舅妈觉得以前对她不够好，心里突然很内疚，所以借花献佛，别人埋单，她请她吃饭。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高，但不管怎样，舅妈能想到她已经算不错了。她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准备去超市买点中午和明天的菜料，去提包里找出手机和房门钥匙，准备放进购物袋出门时，发现手机上有JOE的私信，忙点进去，一共有三条，内容相同，可能发现她没回话，以为没收到，重复发的，写的是：“我想见你，周日晚上有空吗？”

　　她看了下那三条信息的时间，都是半夜一点发的，这样的发送时间，加上重复发了三条，让她感觉好像他见面的愿望非常急切，这和他给她的沉稳性格很不符，猜想可能是昨晚她的爽约，加上之后她在私信里表达出的情绪不稳，让他担心了，所以急着想见面安慰她，她的心里被随心的感觉充满着，马上写道：“晚上舅妈要我陪她参加一个同学聚餐，我到下场就可以走的，晚餐时间是五点半，我们约七点吧。”

　　JOE像是正拿着手机，才发过去就收到了他的回复：“好的，你的晚餐地点在哪里？”

　　“徐家汇路日月光广场楼上的餐厅，具体哪家还不清楚。”

　　“日月光出来向右走八百米左右有家COSTA咖啡厅，七点我在那里等你。”

　　“那我六点半就到，说好的，我要补偿你。”他回了个微笑的表情，凌随心被那个符号牵引，对着屏幕傻笑起来。

　　刚才舅妈要她打扮的漂亮点，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一下才慌了神，她已经把向小翠借的那套衣服扔进洗衣机了，看看窗外太阳挺大，忙快洗甩干，在窗台外晾着，然后下了碗面条，匆匆吃完就跑去小区的理发店重新吹了下头发。到四点的时候，裙子已经差不多干了，她收进来用蒸汽熨刷弄平整，穿上后站在镜子前化了点淡妆，上下打量了几遍对自己都挺满意的，然后拿着提包去赶地铁。

　　日月光广场在九号线地铁出口处，一出地铁就看见舅妈站在那里，舅妈看到她依然像电话里一样热情地笑着。

　　“几个月不见，变这么漂亮了，邱阿姨肯定会满意的，她已经到了，我们快上去吧。”

　　凌随心被她那句“会满意”搞的很迷惑，感觉像参加面试，想起确实和舅妈说过在正东工作压力很大，怕做不长，所以在找其他工作机会，于是她问：“舅妈，你为什么说邱阿姨会对我满意啊，她要给我介绍工作吗？”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看，那就是她。”说到这里时两人已经走到餐厅门口，凌随心看到靠窗口的位置上一个中年女人正对着她们招手，猜想那个应该就是邱阿姨。

　　她已经不记得邱阿姨的长相，但哪是对她的喜爱之情还是没变，她站起来拉着她的手上下看了两遍，不断称赞：“你舅妈一直在我面前夸你又贤惠又漂亮，还真没说错，比小时候还要讨人喜欢。”

　　“那是你们俩有缘分，那时候你看到我家随心，就特别喜欢，今天总算能接上这个缘了。”

　　“是啊，是啊。”邱阿姨将凌随心拉到身边坐下，向她提了一连串问题，连生过什么病都问到了，她心想女人到了这个年龄果然比较碎嘴，忙打了个岔，问：“不是说老同学聚会吗，怎么到现在只来了你们两个啊？”

　　“别急，说曹操曹操到，看，又来一个。”邱阿姨笑眯眯地像刚才迎接她们时一样，站起来对着大门的方向大幅度挥手。凌随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那里匆匆向她们方向走过来的只有一个年轻男人，不可能是她们说的老同学。她以为自己搞错，没想到那人确实在她们身旁停下来，凌随心舅妈亲切地和他打招呼：“家明，周末还加班啊，这么辛苦。”

　　“做销售的哪里有什么周末。”那个叫家明的男人礼貌地对着凌随心点点头，凌随心也只好礼节性地笑了笑。邱阿姨看了看两人，笑着对凌随心说：“随心，还记得那次春节，晚上我们要回家的时候，你抱着家明不让他走，把我们都笑死了。”

　　凌随心脸一红，明白过来，这个男人原来是邱阿姨的儿子。

　　“妈，那是几岁时候的事情啦，别再说了。”

　　“好，我不说了。”邱阿姨移动了一个位子，将凌随心身旁的椅子让出来给儿子坐。

　　凌随心有点明白过来今天这个所谓的老同学聚会是怎么回事了，转过头瞪着舅妈，舅妈装着没看到她在生气，笑眯眯地说：“时间真快，两个孩子一眨眼都这么大了。家明，随心从小父母离婚，跟着妈妈生活，妈妈半年前去世了，虽然说妈妈有留了一套房子给她，工作也不错，在正东商城当采购，但我还是不放心她，希望她能早点结婚，这样也有人可以照顾她。”

　　邱阿姨见凌随心脸色越来越难看，插进来说：“随心怕难为情呢，别再说她了，家明，你都听了阿姨介绍过随心的情况了，还不向人家介绍下自己。”

　　“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你好，我叫薛家明，在一家房地产集团做销售经理，月薪两万，有房有车，身体健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看上去薛家明之前已经知道要来相亲，这一路说下来很是顺溜，邱阿姨和舅妈是这个事件的策划者，唯一蒙在股里的人只有凌随心一个。舅妈见凌随心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让薛家明很是尴尬，忙出来暖场：“家明条件这么好，怎么会还没女朋友呢？”

　　这句话说的邱阿姨眉开眼笑，毫不谦虚地回答：“他就是条件太好了，谁都看不上，之前也给他介绍过几个女孩子，每一个都对他很满意，可他连第二次见面的机会都没给过人家，你说这叫什么事，初二的时候谈恋爱我着急，现在二十六了，还不恋爱，我更着急。”

　　“年龄是还不大，不过家明啊，你妈妈说的也对，不能要求太高，有时候见一次面没法了解对方，得给人家姑娘机会多接触两次才行。”

　　“我知道了。”薛家明微笑着回答，凌随心对他这句话倒是反应很大，侧过身来看着他，他正拿起杯子想喝水，感觉到她的目光，马上放下杯子，礼貌地回望了她一眼。

　　这是凌随心第一次正眼看他，虽然不能算美男，但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衣着档次不低，举止也给人很有涵养的感觉，加上他刚才自我介绍时说的那些硬件，确实是个条件非常好的男人，但这些都和她无关，她完全明白舅妈将她骗到这里的原因，她曾多次说要给她介绍有钱的男朋友，这样就不用担心她还不了债了，每次都被她一口拒绝，她觉得如果赴了约，就会变成一件典当商品，而那个无知的男人在别人的精心策划中，将用一场婚姻为她买单。

　　她突然笑了起来，说：“薛先生，刚才舅妈把我的情况介绍的太简单了，我来补充一下吧，我是单亲孩子，爸爸嫌弃我是个女孩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和妈妈离了婚，妈妈太过操劳，先后患上慢性肾炎、高血压、风湿等多种疾病，我因为课余时间都在打工养家，所以学习成绩很差，大学毕业后没找到过什么稳定的工作，包括现在这份正东的工作我也马上要不做了，如果薛先生愿意和我建立恋爱关系的话，我将很荣幸，不过可能以后会经常向你借钱，当初为妈妈看病以及办后事向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作为我的男朋友，你有义务为我分担。”

　　在她说最后那几句话时舅妈不停地在桌下踢她，她浑然不觉、没有停顿地全部说完，而当她停下来时，舅妈也停了下来，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舅妈气的大口喘着气，邱阿姨脸色非常难看，只有薛家明依然很有涵养地微笑着抿着茶。凌随心觉得全身发烫，猜想是刚才情绪太过激烈的原因，她还没有对身边的人这么失礼过，握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

　　“丽娟，真是不好意思，随心不肯来相亲，是我把她骗来的，她刚才说的话都是为了气我，你们别放心上啊。”

　　“不会，那个菜都凉了，先吃吧。”邱阿姨的涵养也不错，面容尴尬，但依然带着笑容，还给舅妈夹菜。

　　凌随心觉得头很晕，摸了下额头，那里很烫，刚才情绪有些激动，昨晚被感冒药压下去的体温又回上来，她连再坐下去的力气都没有，抓着手提包勉力站起来说：“我不太舒服，先走了，你们慢慢吃，邱阿姨，薛先生再见。”

　　两人好像都没留她的意思，很快地回了句“再见”，凌随心眼前金星闪烁，晃晃悠悠地向门口走去。出了大门，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不清，稍稍适应了一些后只看到一辆白色汽车飞快地靠近自己，她大叫一声闭上眼睛，车子在她的叫声中猛然左转，“砰”地一声巨响后在隔离栏前停下来，司机从车子上走出来，她看到他的脸时，虚弱地叫了一声：“蓝总。”然后倒在他的怀里。

　　可能因为在黑暗中时间太久，凌随心醒过来时觉得灯光刺的她睁不开眼，她的头很痛，骨头也很痛，想起昏倒前撞了车，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想站起来，有一双手轻轻将她按倒，她看向那人，惊叫出来：“妈妈。”

　　妈妈微笑着对她点点头，她再顾不得疼痛，用力拉住她的手。“妈妈，你没死，真是太好了，我又有亲人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亲戚们都嫌弃我，为了让我早点还债，今天舅妈还骗我去相亲，我和她闹翻了，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老板又逼我辞职，你回来就好了，我一个人活的实在太累，快撑不下去了。”

　　妈妈依然微笑着坐在那里，身影却越来越淡，眼看着妈妈就要消失，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她不顾疼痛，挣扎着要去抓紧她，这一动手臂上一阵钻心的疼痛，然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蓝绍泽。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着某个方向努努嘴，凌随心朝着那里一看，原来在梦里用力拉住的是蓝绍泽的手。

　　“你这么拉着我不放，我想走都走不了啊。”

　　凌随心看了看四周，记忆慢慢恢复过来，想起从日月光出来后差点撞上一辆车，那车的司机是蓝绍泽，她看着他的脸叫了一声“蓝总”，然后身体往下滑，他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你把我送来医院的吗？”

　　“你那个状况我能把你扔在马路上吗？”他从床边纸巾盒抽出一张纸，递到她没有针管的那只手上，她一愣，随机明白过来，她在梦里流的泪，他都看到了。她侧过头擦去泪水，低低地问：“我有说梦话吗？”

　　他只盯着她，但没有回答，她明白过来，垂下眼帘问：“我有没有在梦里骂你？”

　　他浅浅地笑了笑，从他进入正东见到她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在玩放风筝的游戏，她是风筝，而他是玩家，手中牢牢掌握着操纵进程的线头，而此刻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抵抗能力的她让他有失控的感觉，好像那根线在她哭着叫“妈妈”的时候突然断了。

　　“有，你说我逼你辞职。”

　　“还有吗？”

　　“你不停地叫妈妈，说一个人活的很累，欠了很多债，亲戚逼你去相亲。”

　　她原本脸色很苍白，而听到这些话后，连唇上最后一点嫣红也不见了。

　　“这些都是我的隐私，如果你说出去，我不会饶你。”

　　他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唇边的笑容变成了幸灾乐祸型。“我没有要求你告诉我这些隐私，自然你也没有权利要求我说出去或者不说出去。如果为你保守这些隐私，是你希望的，那就好好地求我。”

　　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怒视着他，即使山穷水尽，她也不想在这个人面前示弱，更不会甘心被轻视。

　　他觉得她的目光很熟悉，依稀是五年前他看桑竹时的样子，他已山穷水尽，但依然昂着头祝她幸福，她的骨子里原来像极了他。

　　凌随心正想回击，蓝绍泽突然问：“你去日月光除了约了相亲对象，还有别的事吗？”

　　她一怔，随即大叫一声，把蓝绍泽吓了一跳。

　　“现在几点了？”

　　蓝绍泽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面，回答：“八点。”

　　“糟了，我约了人在那附近，这次绝对不能再失约了。”她说着就要去拔针管，蓝绍泽忙按住她的手腕，“你约的是几点？”

　　“七点，都过了一个小时了。”她因为被他按住动弹不得，急的额头开始冒虚汗。

　　他的眼中有火苗在闪动，但不是每次他为难她时的愤怒，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很像是紧张。

　　“约在哪里？”他声音低哑，额头也开始有汗水。

　　“就在日月光旁边的COSTA咖啡厅，蓝总，你好人做到底，开车送我过去行吗？”

　　蓝绍泽按住她的手指微微跳了一下，但没有放开。

　　“你要是不肯帮忙，那我打车去，这个约会对我很重要，请你让开。”虽然一脸执拗但眼中有明显的恳求，想到可能出现的答案，他有些烦躁，又有些不安，这样的感觉从小许寝室出来后一直延续到现在。

　　“你这样的状况怎么能去赴约，这个人难道比身体还重要？”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是，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比我的命更重要。”

　　他的身体一震，手指猛烈地收紧，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气。

　　他在下一秒很快地放开她。

　　“现在已经晚了这么久，那人肯定不在那里了，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你现在应该先和约的人联系一下，告诉他你发生的事情，他会理解的。”

　　凌随心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对，是自己急糊涂了。“麻烦把我包里的手机拿给我一下。”

　　蓝绍泽点点头，从她身侧的提包里取出手机，放进她手心里，她刚想输入密码，忽然想到什么，警惕地看着他说：“能麻烦你回避一下吗？”他很不满意她的态度，但居然什么怒意都没有表现出来，转身走到了输液室门外。

　　刚站定，他紧握着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微博私信。

　　“JOE，真是不好意思，我发生了一点意外，现在医院里，你还在咖啡店吗？”

　　“不在了。你怎么了？”

　　“感冒，然后头晕脑胀的，差点撞车，不过现在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他握紧手机，背靠在医院门口的墙壁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冲，让他怀疑发烧也会传染。在小许寝室里当她说出那句话时他就有这种猜测，只是那时候不敢相信，觉得那概率无异于中六合彩。

　　妖妖是他通过新闻网微博认识的一个用孝心为妈妈医药费独自打拼的女孩子，以前也经常看到类似的新闻，从来都没关注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头脑一热，居然为她捐了款。每天在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中奔忙，在经历过爱情的背叛和职场的枪林弹雨后，自以为心上的某些部分已经麻木，但没想到这一次她让他的那一部分又变得柔软。

　　他分析过，唯一的原因可能是她很像五年前的他，为了别人努力生活，活的简单但高尚。那样的他被现实无情击碎，所有的枝节都还是自己，只是没有了躯干，他感谢改变他的人，让他有资格鄙视不谙世事的自己，但当他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更懵懂的人，他决定帮她，这是一种怀旧，也是一种向往，他已回不去，而她还在路上。

　　他闭上眼睛将进入正东后和凌随心有关的事慢慢理了一遍，又打开微博私信记录，将JOE和妖妖的对话从上而下读了一遍，然后笑了起来，原来有这么多的相同点，只要有一件事引起他的怀疑，他都能早一点认出她，可笑的是他一边逼迫陷害着她，一边又鼓励资助着她，进入职场这么多年，和那么多对手过过招，现在看来凌随心是最厉害的一个，她在冥冥之中让他和自己对决，无论如何总有一个他会败下阵来。

　　可能因为一直没得到回复，妖妖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你生气了？我已经第二次失约，每次都不巧有事发生，真是对不起。”

　　他回复她：“我没有生气，是担心你，你现在好好休息，别再玩手机了，晚安。”

　　“晚安。”

　　片刻后他听见凌随心在里面叫：“蓝总，你可以进来了。”他将手机放进口袋，用力呼吸了几口门外的空气，然后慢慢地走回她身旁。

　　她看到他时有些惊诧，他不过就是出去了一小会，却像跑了一个马拉松回来一样，脸色惨白，呼吸沉重。

　　“出什么事了？”

　　他没有回答，将肘部支撑在膝盖上，手心向内紧紧捂在眼睛上，片刻后他放下手，可能捂的太过用力，眼圈处有些印痕。他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让她很迷惑，好像他才刚刚认识她一样，这让她开始担心，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刚才你说要我保守你的隐私是吗？”

　　她很小心地点点头。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活雷锋，如果你要我做什么，必须用其他条件来交换。”

　　“什么条件？”她当然知道他非善类，只是他也不是什么八婆，不会将一个憎恶的女下属家里的事传播到全公司，刚才那么说不会是出于自然反应，但没有想到他那么郑重地要和她交换条件，而他提出的条件必定是很苛刻的。

　　“只要我在正东，你就必须呆在这里，不许辞职，我可以让你有一份稳定的工资供你还债。怎么样？”

　　凌随心快速地消化着他的话，从表面上看他的条件不仅不苛刻，还是她一直想要的，不过她觉得蓝绍泽不是一个那么表面的人，必定有其他后着，比如她答应下这个条件，虽然不会失业，但得忍受他的不断加害和责骂，他要的就是让她在他身边受折磨。

　　他像是完全看透了她的想法，在她最不确定的地方做出指导：“我可以让你在卖场界找不到工作，自然在电商也可以，至于其他行业，只要你有本事进去，我就有本事让你被踢出来。”

　　她恨恨地瞪着他，这话虽然狠毒，但却伤不了她，留在正东恰巧是她最大的愿望，只要能满足她这个愿望，再难她都会留下。

　　“考虑好了吗？”

　　“好了，我答应你的条件。”为了不让他发现她真实的心情，故意咬了咬唇，让回答的声音闷闷地，听着像来自地底下。

　　“还有一条，在跟我工作的时候必须保证不会做任何人的卧底。”

　　“我保证不做任何人的卧底，不会害你再丢工作。”这句话说的有些腹黑，他听出来了，但并没有追究，反而微笑着点点头。

　　她恨恨地想自己昏倒这件事一定让他很解恨，还没想完，他忽然身体前倾，将右手手掌覆盖在她的额头，他的手掌很暖，让她身体一阵触电般的酥麻。透过手掌边缘的阴影偷偷看了他一眼，那张在她印象中冷漠的脸在这一瞬有一种奇异的温情。她知道她对他容貌的不屑只是出于偏见，不得不承认，此刻这张沉静而认真的脸很漂亮，并且不是那种肤浅的漂亮，是有阅历的积累和时间沉淀后的深邃的魅力。

　　“蓝总，你干什么？”她的口气还是很戒备，但已没有了敌意，蓝绍泽这种在她面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柔情对她有一些影响。他撤回手，轻笑一声：“我会记住你的话。”

　　吊完水，蓝绍泽将她送到家门口，告诉她明天申天一休假，他可以批准她休息一天，凌随心说了声“谢谢”后下了车。走进房间后马上拿出手机给JOE发私信：“JOE，我已经失约了两次，觉得非常抱歉，但我又非常想见你，你公司在哪里，明天下班后我来看你吧。”

　　这条私信发过去JOE一直没有回应，直到她都快睡着了，才得到他的回复，并且是很冷淡的三个字：“我没空。”

　　这让她更担心他在生气，马上又加了一句：“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我就是想当面对你说声谢谢和对不起，给我半小时就行。”

　　这次他倒是回的很快：“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了，没有时间见你。”

　　“那等你回来好了，你要去多久？”

　　“可能不会来了。”

　　她大惊，之前JOE没有提起过要出国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

　　“是移民吗，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公司派我去的，我一向不和你聊工作上的事。”

　　她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从在网上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一直是她在说，而他，关于工作上的事，一个字都没有提过，所以直到现在连他是做什么工作的都不知道，这样的变故像是一个分界线，可能不可能的，有机会没机会的都断的清清楚楚，她不会为一个背景一无所知的人等待四五年，何况他还没有给她机会去等。

　　“JOE，我觉得我们是没有认识的缘分，也许注定只能做不见面的朋友。”

　　“妖妖，这么短的时间里你是无法知道在整件事情中怎样才算是最好的，也许不见面对于我们都更好，我只适合在某段时间里陪伴你，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相信你能走的很好。”

　　JOE的话越来越像是临别赠言，好像他们所有的瓜葛，那些若有似无的彼此牵挂都随着他身处空间的变化而随之变化，她真的很不舍，在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这样无疾而终。

　　“JOE，其实我很喜欢你。”不舍让她无所顾忌，希望能抓住他最后一点留恋。

　　JOE似乎也对她的突然告白感觉意外，斟酌了很久后才回复：“我知道，不过那只是因为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你，因为感激和孤独，把对我的依赖当成了其他感觉，我走了以后，你有足够的时间看清自己的心，也会有更多机会认识身边的男孩。”

　　这种话小翠也说过，她怀疑真的是当局者迷，否则为什么她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男人都说她搞错了，而她为这个错误付出的代价，就是心碎。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他又沉默了很久后才回答：“对不起，妖妖，我有女朋友。”

　　可能是看手机时间太久，又太用力，屏幕上的文字出现双影，即使这样，这短短的一行字她还是能辨别清楚，只是那些阴影覆盖的部分她不清楚，到底是拒绝，是惋惜，还是体恤。她不是没有想到过这样的答案，她甚至想过他有家庭，可是当他确定地说出这句话时，她还是被刺痛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而痛。

　　“我知道了，明天要远行，你早点休息吧，祝你一路顺风。”

　　“妖妖，即使我不在这里，如果你有困难，或者工作上不愉快的事情，依然可以找我聊天。”

　　“好的。JOE，再见。”

　　她不敢再看手机，其实是不想看到他打出和她一样的那两个字：“再见。”

　　她觉得体温又开始升高，头很痛，于是关了手机，把头埋进被子里，她得先想办法把这一个晚上打发过去，当然艰难的可能不止一晚，但应该也不会很多，毕竟他们还没有开始。

　　早上起来她还是忍不住先开机去看微博私信，但那里居然什么都没有，JOE连“再见”都没有说，以后他们可能还会在网上相遇，只是会和昨天以前的相遇截然不同，她开始后悔告诉他喜欢他，原来告白是不说再见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