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还我清白

　　这天凌随心最后一个下班，其实从她走进蓝绍泽办公室起，她已经下班了，她根本无法工作，连走出那间办公室都很艰难，在那里坐了有一刻钟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怕别人看出她的魂不守舍，手一直搭在鼠标上，眼睛看着电脑屏幕，这样看见她的人会以为她在为周年庆的促销案加班，所以没有人来打扰她。当她从极度的悲愤中缓过气来时发现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显示已经是晚上九点，她关了电脑，拿着包走出办公大楼，虽然一点都不觉得饿，但还是要吃点东西的，不能因为那种丑陋的人和丑陋的事影响自己的健康。正想着去哪里吃饭时，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件事，她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飞快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果然看到JOE的私信。

　　他们约好晚上七点在“初遇”酒吧见面，JOE的第一条信息是七点十五分发的，他说：“我到了，你到了没有？”第二条是七点三十分：“我已经连着认错三个姑娘了，不想再做那么坍台的事，你到后告诉我你穿什么衣服吧。”第三条是七点四十五分：“你还没到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第四条八点：“妖妖，你在哪里？”最后一条是八点半：“我猜你不会来了，我先走了，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我很担心你。”

　　最后那五个字让她的眼泪如泉涌，这时候如果有人问她：“你幸福吗？”她一定会回答：“是的。”如果有人再问：“那你觉得什么是幸福？”她会说：“有人为我担心，我觉得很幸福。”自从妈妈走后，再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那个人还是一个陌生人，如果这个人现在出现在她面前，不管他多老多丑，她想她都会爱上他的。

　　她在手机里输入了一行字：“JOE，真对不起，我今天遭遇了一次很黑暗的职场经历，心情差到极点，竟然忘记了我们的约定，还让你这么担心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歉意，请你原谅我。”

　　JOE好像一直拿着手机，很快就给了她回复：“愿意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吗，也许我可以帮助你走出困境。”

　　“我被客户陷害，老板相信那个人，不相信我，我不仅得走人，还会走的很不光彩。”

　　网络信号不好，这段话她输了挺长时间才发过去。JOE那边的信号显然很好，很快就收到他的回复：“在职场上被整是常事，被整后消沉就是自己不够强大。”

　　“我的老板本来就不喜欢我，想逼我走，这次被他找到这么大的把柄，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除了按他的意思辞职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你有，用别人扔向自己的砖头为自己垒起坚实的地基。”

　　这句话很励志，同时也很有文学性，她轻声读了两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最重视的人在关心和开导她，让心情变好了很多，脑子也变清明了，她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垒地基的方法，虽然很冒险，但蓝绍泽给她的期限是明天早上，她只能拼一下了。

　　“谢谢你，JOE，我想我还能最后努力一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辞职。”JOE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说：“你又变回我最初认识的坚强的妖妖，你没事我也放心了，早点休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再对你说一次对不起，让你等了一个多小时，下次我主动早到一个小时补偿你。”

　　JOE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然后互道了晚安，不过凌随心是不可能安的。

　　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小许，在她坚持不懈地打到第十遍时，小许终于接了电话，在电话接通的同时，凌随心按下了录音键，这个方法她在PMS古琪店时对王芳用过，当JOE对她说那句励志的话时，她的眼前突然又出现蓝绍泽的脸，然后就想起了这件事，她做了一件很奇葩的事，那就是一边诅咒他一边感谢他。

　　小许很不耐烦地问她什么事，她说：“你明知故问，蓝绍泽要我周一一早自动辞职，只有你说实话才能还我清白。”

　　小许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今天在蓝总办公室说的都是实话，我知道举报采购会让我以后在零售圈里名声不好，如果不是王浩然说要报警，也不会出卖你，换了你也一样这么做，所以大家理解点，别再找我麻烦了。”

　　“那天你给我钱我没要，那信封你是不是塞到自己口袋里了，还有那些样品应该也是你借着送采购的名义私吞了吧。你为了保自己害我被开除，这里不是正东办公室，就我们俩在，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就在电话里说句真话，承认是你诬陷我，然后真诚地向我道个歉，这是做人底线了，否则你就不是人。”

　　小许又停顿了很久，因为他不说话，让他四周的背景音变得很明显，好像是在一个酒吧、餐厅之类的地方。

　　“怎么了，敢害我就不敢道歉吗？”凌随心紧张地握着手机，在心里不停地喊着“说真话说真话。”

　　“对不起，随心，不管是在正东办公室还是在电话里，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是你问我要回扣，否则就不让我上周年庆的促销页面，我也说了这是行规，本来也是很正常的事，不巧碰到王浩然查账，我真诚地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很快找到新工作，再见。”

　　小许关闭手机扬声器，看着对面的人笑嘻嘻地问：“我没说错什么吧？”

　　蓝绍泽对着他竖了下大拇指。“说的很好，很明显她在套你的话，我敢肯定她一定在录音。”

　　“要不是你刚才提醒我她在古琪店这么干过，我准着她的道，我没做过这种亏心事，真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蓝绍泽默默喝着酒，脸色有些疲惫。

　　“对了，你不是有约会吗，怎么忽然把我叫出来喝酒了？”

　　“约的人没来。”

　　“嘿，高富帅也会被放鸽子，这个女人也太拽了，一定长的很漂亮吧？”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蓝绍泽又抿了口酒，放下酒杯的时候眼前出现幻觉，电话中被老板设局而拼命挣扎的凌随心和网络上被人诬陷而情绪崩溃的妖妖忽然合二为一了。忽然间觉得心里烦闷，一口喝干了整杯酒。

　　凌随心又打了一遍小许的电话，听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冲动地想摔了手机，幸好还是忍住了，她现在没有闲钱买新的。

　　失望让她全身无力，不敢走动，蹲下来，脸伏在膝盖上。她听见有人在问：“你没事吧？”她摇摇头，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失望，但眼睛很干，哭不出来，她赌气地想只有JOE能让她流泪，蓝绍泽和小许都不可以，她只用泪水表达感激和欣喜，不会用泪水表达妥协和认输，即使蓝绍泽成功了，也不意味着她失败，只代表她还不够格做他的对手。

　　“你真的没事吗？”

　　没想到那人还没走，她不耐烦地抬起头，一看那人居然是王浩然，王浩然笑眯眯地晃了晃明亮的脑袋，说：“凌小姐，我远远看着就像你，刚在蓝总办公室时你就穿的这件衣服。今天的事真的很对不起你，当时小许说我冤枉他，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你们蓝总，蓝总让我接电话，要求我带着小许来他办公室说清楚，其实数目不大，我就想吓唬吓唬他，然后叫财务把帐做平就行了，当时在办公室的时候我也要求蓝总不用把你叫进来，没想到蓝总会这么较真。”

　　这些话让凌随心有种觉得有些蹊跷，小许怎么敢打电话给蓝绍泽。

　　“王总，我想问一下小许除了负责正东，还负责大卖场吗，比如PMS？”

　　“他只负责电商，PMS易购是他负责的，但线下门店不负责。”

　　她“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想的太多了，他应该不认识蓝绍泽。”

　　“认识啊。”

　　她一愣，随即意识到王浩然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认识的？”

　　“蓝总以前在深圳PMS门店当过店长，小许是他下面的处长，他刚来正东的时候，我打电话过去约他见面，他说没空，后来知道小许和他的关系，让他帮我去约，结果就答应见我了。”

　　“这么说他们不仅认识，私人关系还很好。”

　　“确实很好，不过蓝总公私很分明，就算有小许的关系，我们在正东还是一直被凯舟压在下面。”

　　“什么公私分明，他们分明是狼狈为奸，互相利用。”凌随心知道自己快要离开正东，也不怕王浩然传话给蓝绍泽，只想骂个痛快。

　　“什么意思？”

　　“王总，我是被蓝绍泽和小许联手陷害的，小许侵吞了浩然的钱还有样品，蓝绍泽想把我赶走，两人就联手演了这么一出戏，现在小许逍遥自在，而我周一就要被开除。王总，你相信我好不好？”

　　王浩然对这个女孩子一直都很有好感，经常在小许面前说所有采购里就正东的凌随心是善类，见她的神情不像伪装，对小许的为人也有所了解，天平一下子就倾向凌随心。

　　“我相信你，原本我就怀疑是小许嫁祸给你，可是蓝总坚持说肯定是你干的，要处理你，我拦不住。”

　　“他的目的不是要让小许开脱，而是要让我再找不到工作。”

　　王浩然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怎么得罪他了？”

　　“这件事太复杂，我不想说。不过王总，既然遇到了你，说明我们有缘分，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愿不愿意帮我一次，虽然我向蓝绍泽证明清白是在做无用功，但有你这个证人，至少我不会上零售界的黑名单。”

　　王浩然有些犹豫，知道凌随心要他做的事可能会得罪蓝绍泽，凌随心看出他的顾虑，劝说道：“我要帮的忙绝对不会连累你，只是让你找到小许的罪证，你处理自己公司员工的事情，蓝绍泽没理由怪罪你。我真的不能失业的，求你了。”

　　“那好，我先听下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凌随心大喜，说：“我听小许说过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你的房产，是作为福利免费给公司里外地的业务骨干住，那你一定有那房子的钥匙。我刚给小许打过电话，他现在没在家里。”

　　“你是要我去搜一下他的住处，看看那些样品在不在那里。”

　　“对，他应该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好放，很有可能都在住处，你去自己家里找东西，法律上也没什么问题。”

　　王浩然觉得这件事属于公司内务，确实不会牵扯到蓝绍泽和凌随心的关系，便爽快地答应了，带着她坐上自己的车，在小许住的那幢居民楼前停好车，拿出一个大串钥匙圈，熟门熟路地开门进去。

　　王浩然对着四周看了一圈后说：“那些样品的面积不小，这房间里唯一能藏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他指了指前方墙面上的一幅画，凌随心狐疑地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画顶天立地，左下方有个锁扣，因为和画上背景色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原来这是暗门。”

　　“没错，这个设计还是我想出来的，你真幸运，我习惯随身带我所有房子的钥匙。”

　　王浩然笑眯眯地走到她身边，手上拿着一大串钥匙，每把钥匙上面贴着一个标签，估计是房号，不知道这些房产是什么时候买的，总价值估计能再开家浩然了。

　　王浩然在凌随心艳羡的目光中慢慢打开门，也许是因为有了富豪的光圈，开门的动作在凌随心眼里也变的帅气了，就在她还计算着他的总财富有多少时，只听到王浩然说：“找到了。”

　　凌随心醒悟过来，冲到门边往里看，那是个进入式储物间，空间不大，地上正好有五台型号相同的小家电产品。

　　王浩然跨进去，又用另一把钥匙将架子下方带锁的抽屉打开，凌随心眼尖，抓起一个信封说：“这个就是他曾经夹在新品目录里要送给我的信封，我记得很清楚，我当场退给他了，没想到他放进自己卧室抽屉里了。”

　　门外出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两人从储藏室里探出头来，门被拉开，蓝绍泽扶着满脸醉意的小许站在那里，小许一看到王浩然和凌随心，酒意醒了一大半，人立刻站正了，而蓝绍泽也很惊讶，很快放开了小许的手臂。

　　“蓝总，这么巧，你怎么会来这里？”

　　“哦，小许以前是我下属，他找我喝酒，没想到这小子酒量这么差，看他醉的不轻，我就送他回来了。这么晚，你怎么还来家访啊，太辛苦了。”蓝绍泽淡淡地笑了笑。

　　“我在路上遇到凌小姐，她恳求我带她来找小许，想再次和他对质，正好我要在小许房间里找个笔记本，我就把她带到这里。”王浩然的神情忽然从献媚转为严峻，“蓝总，刚刚在这里找笔记本的时候，不巧看到了这些。”他扬了扬手上的信封，又转过身，将储藏室的暗门拉开，里面的样品全部呈现在大家面前。

　　“蓝总，因为本公司员工的行为让正东和凌小姐的名誉受到损害，我向你和凌小姐郑重道歉。”

　　说完转向小许，严厉地说：“小许，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许脸色发青，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着王浩然求饶：“老板，我是一时脑子发昏，保证以后不再做这种事了，这些金额你加倍从我奖金里扣吧，下次我绝对不敢了。”

　　“我知道你们这些销售大多干过这种把戏，只要你业绩好，数目也不大，我原本也就打算扣你点奖金，但你为了这点奖金，居然陷害凌小姐，害人家差点被开除，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向蓝总交代。”

　　凌随心知道王浩然这么说主要是不让蓝绍泽怀疑他和她联手，她紧紧盯着蓝绍泽，看他会是怎样的反应，但蓝绍泽只淡淡掠过她的脸，转向王浩然。“王总，你正在处理公司内部的问题，有我们外人在这里不太方便，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不送啦。”王浩然抱歉地看了看凌随心，意思他只能帮她这么多了，凌随心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忽然听到蓝绍泽轻咳了一声，说：“随心，我们走吧。”

　　凌随心一怔，从没听他这么叫过自己，想回应他，却发现他根本没等她回答，已向外走去，她随即明白他这么叫她，并不是因为内疚而来示好，不过是在告诉别人这件事和他无关。

　　“蓝总，”他已经快走到门口，听到她的声音不得不停下来，转身询问地看着她。

　　“还有小许，我想对你们说声‘谢谢’，是你们教会了我用别人扔来的砖头为自己垒起坚实的地基。”

　　她以为这句明显带着反讽的话一定会让蓝绍泽气恼，但让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生气，而是非常诧异，好像她说的是一句全世界最匪夷所思的话。

　　他紧紧逼视着她问：“这句话你哪里听来的？”

　　她对他这种反应觉得很有趣，嫣然一笑说：“什么听来的，我自己想出来的。”

　　“不可能。”他脱口而出，样子有些凶狠。“快说，这话谁告诉你的？”

　　她原本根本不想搭理他的问题，但看到王浩然和小许都看着他们，想想毕竟还要在蓝绍泽手下讨饭吃，忍住性子编了一个理由给他。“听别人说过。”

　　“谁？”

　　凌随心奇怪地看了看他，“谁说的很重要吗，说了你也不认识。”

　　蓝绍泽看到不止凌随心，包括王浩然和小许都同时很疑惑地看着他，像是他们都有这样的疑问，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冷峻淡定的模样。

　　“没什么，我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好像哪里看到过，所以问一下。”

　　他说完后，探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很不适。转过身和王浩然道了声别，从他身侧快速地走了出去。

　　“凌随心，你等一下。”

　　她脚步一缓，他已赶到了她身边。

　　“不是每一次你都会这么幸运的。”月光中他的声音低沉，面容淡淡，目光无邪，但周身都被极盛的攻击欲望笼罩，还是他一如既往的侵略性。

　　“蓝总，我知道只有您这样的人才适合职场，但不是所有的职场都欢迎您这样的。”

　　他楞了一下，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她并不退缩，反而跨前一步，将整个人都展露在月光下，她知道躲不过的，他又是一愣，下意识地由攻击转为了防御。其实这些日子，在只有两人知道的这场战斗中他已经发现了她的变化，从刚开始的忍气吞声，希望用委曲求全的低姿态缓解他的怨恨，后来被他逼的太紧，也开始反抗，另外业绩是她的一个强有力的武器，以为凭借这个他会权衡公私利弊后做出有利于她的决定，而这样的想法有时也确实发生，比如她在会议上提出的这个浩然的促销案，便让他暂时忘记了他在桑竹面前说过的话，是小许提醒了他，他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不会不报。

　　两人各出一拳，并且都无所获，所以还在同一线上。

　　蓝绍泽微微一笑，转过身去，而与此同时凌随心也背转身向前走去，等他听到脚步声转过来时，看到她已走的很远，他眯起眼睛注视着快速移动的身影，瞳仁慢慢收紧，他开始觉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