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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书名:临时夫妻作者名:王子群本章字数:7873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27

  

  全喜愁坏了。

  全喜本来没啥可愁的,虽说红麦出去打工了,可在工厂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太阳也晒不着,不像他整天在大天底下干活风吹日晒的还很危险,而且工钱也比他挣得多,除了他面子上不好看,别的都挺好的。没想到红麦冒扎空的给他打电话要他去一趟,这就像年年出去打工的全喜忽然蹲在家里不出去了一样突然,突然的原因就是全喜病了,没法出去打工了。红麦呢?也这么突然,理由竟然是想他了。天爷,想是当然的想了,两口子再咋说也过了二十年了,就算没有爱情,孩子都那么大了也该有亲情了,就算啥都没有,二十年也习惯了。可你不能就因为想就让我大老远的往哪儿跑吧?不是怕辛苦,庄稼人坐个车怕啥?问题是太花钱啊!咱家可不是暴发户,钱多得花不完,在那儿垛着长霉蒲儿!赖货想从红麦嘴里弄清楚咋回事,可红麦就一口咬定想他了!这不像个话啊!肯定出啥事了!不然问问一条里儿的赖货吧,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闪闪烁烁的,这就越发让全喜放心不下了。

  过了两天,全喜就给红麦打电话了,说了几句,红麦还是那句话想他了。全喜就急了,说,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是咋过的!

  红麦一听吓一跳,惊问,咋啦?

  全喜说,还能咋?还不是因为你!

  红麦就茫然了,我?我咋啦?

  全喜说,你说你咋啦?

  红麦说,好好的呀。

  全喜就嚷起来,好好的?好好的?你再说个好好的?

  红麦急了,好了,你别跟我绕弯子了,到底咋回事啊?

  全喜说,你咋了?

  红麦就生气了,我没咋着,我想知道你咋着了!

  全喜说,你瞒我弄啥啊?

  红麦又懵了,我瞒你?我瞒你啥了?

  全喜说,红麦,咱咋着也二十年夫妻了,有啥还不能说啊?这话就很严重,红麦就紧张起来,全喜,你咋了?

  全喜说,你有啥还不能跟我说啊?说着有点哽咽。

  红麦听着鼻子酸酸的,说,全喜,我没瞒你啥啊?我要瞒你还会叫你来吗?你来了不啥都知道了吗?

  全喜一想,对啊!如释重负了,然后说,你,真想我了?

  社会听见了,说,我日,她也不想我啊。

  全喜没理他,没空没心情理他。

  红麦说,嗯。

  全喜说,咋回事啊?

  红麦就把跟司马月玲商量的情况跟他说了。

  全喜这才放了心,笑起来,说,你这货,吓死我了。

  红麦听全喜笑了心情也轻松起来,说,咋吓你了?

  全喜就把跟赖货打电话的情况说了。

  红麦听了觉得很温馨,也很可笑,说,他又不知道,能跟你说个啥?又问,你啥时候能来啊,你定了我好跟司马说?

  全喜说,忍忍吧,再过几个月就过年了,你早点回来啥都有了。

  社会听了嘟囔道,想个球了,真急了搁那儿找个不就妥了。

  全喜还是没理他。

  红麦听见了,可是顾不了了,说,那还得好几个月啊!现在家里又没啥事?好了,你叫家里拾掇拾掇,叫咱爹黑了去给咱看门,䞍来了!一切花销来了我给你报销!

  全喜说,哎,我看看吧。

  红麦说,你快点啊。

  全喜说,好。就挂了。

  全喜很高兴,哼了起来,走过一洼又一洼,洼洼地里好庄稼……

  月如迎面走过来,咋恁喜欢啊?

  全喜这才发现自己兴奋得不像样子,还从来没这样走板荒腔地瞎哼哼过哩。全喜就跟她打哈哈应付她。

  月如却没有走开的意思,问,是不是红麦又给你汇钱了?

  全喜说,没有,她又不是老板,能挣多钱啊?打着哈哈走了。

  全喜快走到家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就喜滋滋地拐到菜园里掐菜去了,老远看见他爹也正在菜园里掐菜,就走过去叫了一声,爹。

  全喜开菜园的时候就一再的跟他爹他娘说,以后咱就有菜吃了,您想吃啥菜䞍去弄了。他爹他娘说,好好,真的等菜园蓊蓊郁郁的时候还是没来。全喜就急了,说,自家孩子,客气个啥啊?说了又想起来,说,红麦啥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爹说,好好。还是没去。就换了红麦带着一掐子菜跑上门了,爹,娘,自家开着菜园就图吃菜方便的,想吃啥菜䞍去弄了,别等着我给您送。我也不知道您啥时候想吃啥菜,啥时候送来也不鲜亮了,想吃了,自己䞍去弄了,啊?事情到了这份上,他爹他娘就不好不去了。其实他爹他娘不是摆架子跟他计较什么,而是觉得全喜病了不容易,菜种恁好吃不完可以拿街上卖,多少换点钱补贴补贴家用。老两口都快入土的人了,能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也知足了,还讲究个啥?现在孩子可怜,当老的也帮不上什么,那就不要再刮磨了。没想到孩子这么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跟前跑,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不过,去了心里也不安,即使每次都少掐点菜,碗里凑合着青青的也一样不安,又帮配不了全喜两口子什么,心里更不安了。他爹他娘思来想去只好逢年过节的时候割了肉或者杀了鸡拿到全喜家里说是一起过节,叫全喜和红麦不要买了,这样全喜就把钱省下来了。他们这样想,事实上却不是这样,全喜和红麦反而更花钱了。看爹娘恁大年纪了竟然割肉杀鸡的往自己家里拿,两口子过意不去了,就买了鱼、打了酒,那节就过得有模有样的,很热闹很丰盛很有过节的样子。他爹他娘见了心里很感慨,孩子知道跟老的亲啊!也知道儿子媳妇又花钱了,说下回别花钱了,没有外人客气个啥?全喜两口子满口答应,可到了下回还是这样。老两口就作难了,不去已成惯例了,突然不去怕外面人说点啥的不知道驴不走还是磨不转了;去吧本来想让他们省钱的,到头来反而让全喜两口子多花钱了。左不是右不是的。好在一年也没有几个节,过年时维维和艳艳来拜年多给点压岁钱,能帮一点是一点吧。现在红麦出去了,剩全喜在家,心里少了忌惮,两口子就好受多了,媳妇不是自己生养的到底是不一样的!这才是真正的自家孩子,吃点应该的。

  他爹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他,见他喜盈盈的也随着高兴起来,两年都没见过儿子这么高兴过了啊!不用说儿子有啥喜事了,却不急着问。

  父子俩说了几句话就掐菜了,全喜还争着给他爹掐这菜掐那菜的。最后要走了,全喜还没说高兴的事,他爹想问问,又不知道从哪开始,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维维家妈又打电话没有?

  全喜说,打了。

  他爹就等着听,全喜却没了。

  他爹有点失望,忍不住问,没啥事吧?

  全喜说,没事,好好的。

  他爹就知道全喜不打算跟他说了,儿子媳妇的事他也不好仔细的过问,就哦了一声,拿着菜慢慢地回家去了。

  吃饭的时候巧玲来要引水,她做饭的时候才发现压水井漏气,井里的水都漏光了,压不出来,必须加上引水闭住气才能把水引上来。巧玲看全喜水桶里的水也不多了就说,我给你也压一桶吧。

  全喜说,不用,你给我接点引水放那儿就中。

  巧玲自然不会听他的,一边压水一边跟他闲聊天,红麦又打电话没?

  全喜说,打了。

  巧玲说,听说想叫你去?

  全喜以为他不说别人就都不会知道没想到还是没能藏住,一怔,问,你咋知道啊?

  巧玲笑了说,我咋知道?还想瞒我啊?庄里头谁不知道啊?

  全喜知道肯定是社会散布的,不过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就笑了,我还没想好哩。

  巧玲就很羡慕,说,中啦,红麦混斗了!

  全喜说,斗啥呀,还不是掏笨劲给人家干活。

  巧玲说,你还想要多斗啊,都搬家属了啊!

  家属这个词谁都懂,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那是有工作干事的人才能用的,乡下人八辈子也挨不着的。啥叫有工作干事啊?就是在政府机关学校里上班,那才是正经八百的差事。巧玲这话自然是在抬举红麦,也是在抬举全喜。全喜很受用,笑眯眯的,说,打工算个啥啊?还不是要饭去了?

  巧玲说,看你说的。

  全喜说,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哩。

  巧玲说,那你还想个啥啊?赶紧去吧。

  全喜笑得更好看了,说,哪恁容易啊。

  巧玲说,咋了?还有啥事啊?地里没啥活儿,不就家了?黑了叫俺大爷来给你看个门,䞍走了。

  全喜说,是的呀。

  巧玲说,那还不赶紧去?

  全喜说,去不得花钱嘛,挣个钱就恁容易啊?

  巧玲说,钱,要恁些钱弄啥啊?钱再多还不是留着花的啊?

  全喜说,是留着花的啊。

  巧玲说,那不妥了?

  全喜说,就是妥不了啊。这是不该花的钱啊!

  巧玲有点鄙夷,冲他,你别钻钱眼里了。

  全喜就嘿嘿地笑了。巧玲掂着水回家去了。

  全喜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隔了一天红麦又打电话了。红麦问,拾掇好了没有啊?啥时候能到啊?

  全喜说,咋恁急啊?

  红麦说,你说哩,司马都问了不知道多少遍子了!

  全喜看红麦催得急,怕她失望不敢说不去,就说,好,我跟咱爹咱娘商量商量,说好了再给你回话。

  红麦说,你快点啊!

  全喜说,好。

  全喜说了好也没搁到意上,没成想再隔一天红麦又来电话了,张嘴就问,几儿个到啊?

  全喜怕红麦生气不敢说还没跟爹娘说,就说,咱爹这几天有事。

  红麦问,有啥事啊?

  他爹没啥事,是全喜为了糊弄红麦随口瞎编的,红麦一问,全喜就说不上来了。

  红麦见全喜湿湿黏黏的,忽然说,你是不是不想来啊?

  全喜冷不防被红麦说透了,一下慌了,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没有啊!我哪有啊?这不正想办法的吗?

  红麦说,我看你一点就不急!

  社会说,我日,他搁家里又找一个,热得跟狗恋蛋的样,呆家里就有人暖脚,还用跑恁远找你啊?

  这话本来没什么,可说到关键上了就很打人,全喜就忍不住了,黑着脸吼他,你知道个球啊!红麦看不见可是能听见,虽不拿社会的话当真,可社会的话还是点到了她的软处,就说,不想来就别来了!啪一下挂了电话。不用说,红麦生气了。

  全喜看看电话,呆了呆,撂下电话气忿忿地走了,电话费都忘了给社会掏。

  社会自知这回玩跐脚了,一个不小心把话给人家说扒了,直直地看着他,咽了口唾沫什么也没说。

  全喜回到家还闷得不行,百思不解红麦这是咋了?几个月都能过,为啥现在就不中了?再说,村里头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也没有哪个打工的家属去探亲的。就算挣了点钱,就算实在想我想得慌,那也用不着这么急催恁紧吧?在家的时候红麦是个多好的女人啊,勤谨、耐劳、肯吃苦、肯下力,就算要打工去给他买点东西都舍不得还做张做势的要跟他生气,最后还是自己势逼着才买了最便宜、最少的一点东西,这咋才出门没几天就变了,变得不像原来的红麦了!全喜开始想到这的时候还只是闷得慌,慢慢一琢磨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红麦变了!这把他吓了一跳。不会出啥蘑菇点吧?

  全喜坐不住了,又给赖货打了个电话。赖货一看是全喜的电话就说,我还没顾上去看哩,最近忙。

  全喜说,不是的。就把红麦要他去的话说了一遍。

  赖货说,这你还听不出来啊?两口子恁些年咋混的啊。

  全喜听得一头雾水。

  赖货接着说,还不是跟你乱着玩哩。没事,啊。

  全喜听了半天就是个这,急了,说,不是啊,都跟我生气了,热逼着非要我这几天去不中!

  赖货听了也是一愣,真的啊?

  全喜说,那还能是假的啊?不会出啥岔枝吧?

  赖货说,我还不知道哩,马上我给沈翠打个电话问问。一会儿赖货回话了,笑嘻嘻的,老大,放心吧,没事,大姐是真想你了,你来吧,来了我请你喝酒。

  全喜还有点半信半疑,可人家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说,去了再说吧。你招呼着身体。就把电话挂了。

  这次,社会没敢废话,该干啥干啥。等全喜放了电话往外就走,发话了,你这货,上回没给钱就走我就没说你,这回还不给啊?

  全喜想起来了,看了看社会,从兜里摸出五毛钱丢了过去。

  社会嚷起来,我日,这不是我叫你接电话,是你打电话,长途,六分钟,不是,七分钟,三七两块一,再加一块钱座机费,一共三块一毛钱。

  全喜说,一共多少?社会说,三块一。

  全喜说,连上回的。

  社会说,上回的算了。

  全喜说,一共多少?口气硬硬的,直直的。

  社会就说,真给啊?三块六。

  全喜身上没有恁些钱,就换了口气,你先记上吧。

  社会说,好。

  全喜疑疑惑惑的可咋的也弄不清楚,心里就很烦,又没个可说的人,心里懵懵的,不知不觉到了后院他爹他娘那里。他娘看见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溢出笑来,慈祥地招呼道,维维家爸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爹他娘就不再叫他全喜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被叫维维家爸的?好像有了维维就开始了吧,他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想他爹他娘叫他全喜,听着很亲很温暖,可是全喜没有说,那样就像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会被人家笑话的。现在,他爹他娘这样叫他叫得时间长了,全喜也就习惯了。全喜跟他娘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俺爹哩?

  他娘说,您爹没呆家。咋?有事?

  全喜说,没,没事。我就问问。

  他娘问,维维家妈又打电话没有?

  全喜说,打了。

  他娘说,还中吧。

  全喜说,嗯。

  他娘说,那就好。又说,唉,她一个人,又跑恁远,也够难的,好在她妹子妹夫侄女都呆一坨还好些。

  全喜没说话。他娘也不说话了。

  半天,全喜啧了一下。

  他娘听见了看了看他,好像想起来了,说,您爹的烟呆堂屋条几上哩,你自己拿。又想起来,对了,你不吸烟的。

  全喜半天又啧了一下。

  他娘问,全喜,到底有啥事啊?

  全喜看看他娘,说,维维家妈打电话叫我去哩。

  他娘不知道没听清还是感到吃惊,问,啥?

  全喜就又说了一遍。

  这回他娘弄清楚了,啥?叫你去?你管出去还用她出去啊?

  全喜说,不是,是叫我去那儿玩两天再回来。

  他娘说,那得多少钱啊?咱又不当官也没干啥差事,挣个钱多难啊!

  全喜说,是啊。我说不去她就生气,就跟我呆家胡混了样!

  他娘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没说话,停了一下,说,等您爹回来你跟他商量商量吧。

  晌午,他爹回来了,听了,说,唉,这都半老子了,谁啥人还能不知道啊?好像还要说什么,看看全喜咽了下去。

  全喜说,谁说不是啊。

  他爹吱吱啦啦地吸了一会儿烟,说,不对吧?

  全喜就很不解,看着他爹发愣。

  他爹还像原来那样一动不动的,慢悠悠地说,她离恁远会知道个啥啊?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全喜一拍大腿说,就是啊!我上南庄去一趟吧。

  他爹慢慢地说,去吧。

  第二天全喜收拾了一下骑上车子往南庄去了。南庄不是个庄名,只是个客气的说辞,是依自己所在的庄子来说另一个庄子的,另一个庄子在哪个方向就说哪庄,红麦娘家在南方自然说南庄。这种说法一般用于亲家的官方说法,比如娶亲、回门、生孩子……一方所有的人都可以这样说对方所有的人,哪哪庄的,也可以是两亲家之间互称,很委婉,很尊敬的意思。

  在婆家媳妇和闺女是不一样的,在娘家女婿跟儿子同样是不一样的,闺女在家的时候不大来,女婿更是来的少,现在闺女不在家女婿就来的更少了。当地把女婿叫做客,在说法上和一般的客人似乎没区别,但说的时候还是能区别开来的,要是女婿,人家会说谁谁谁家的客,要是一般的客人则说谁谁谁家来了客,就像当地把棉花叫花把鲜花也叫花,一说起来棉花还是花,鲜花则变成了花儿一样。这种微妙的区别只有当地人才能一下听出来。所以,当有人告诉红麦爹,您的客来了,呆门口等着哩。

  红麦爹才颤巍巍地站起来慢慢往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不年不节的来了,啥事哩?他到家的时候红麦娘已经开了门,全喜正在院子里的压水井边上洗脸,就跟他打招呼,我说,来了。

  这是红麦爹的口头语,要说什么话了必在前面加上我说两个字,好像很多人都在听却不得要领而又十分重要非强调一下不可,或者没人听他的而特别提出警告一样。

  全喜听见了,叫了声爹。

  看红麦爹没反应,红麦娘说,老了,不中了,耳朵背了,听不清了。又大声冲着红麦爹说,北庄的客跟你说话哩。

  红麦爹喘了一下,说,听见了。

  全喜就让他也洗洗汗气。

  红麦娘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红麦爹说,没事,上屋吧。说了想起来,还是坐院里吧,有风,还凉快些。

  两口子没电扇,红麦爹就嚷着让红麦娘找扇子。全喜洗完了从兜里掏出烟来,给红麦爹递了一支。

  全喜是不吸烟的,可走亲戚又是去老丈人家就不能不装烟了,不然的话当然会让老丈人家没面子,而全喜作为客就不单是有面子没面子的事儿了,挨骂是轻的,说不定会有人揍他,虽说是开玩笑不至于鼻青脸肿,但摔一骨碌子闹个大红脸办个难看是肯定的。

  翁婿客套完了,简单问候了,红麦爹问,有事吗?

  全喜说,没事,维维家妈没呆家,我来看看您嘛。

  红麦爹说,没事,都好好的。又客套了,红麦爹还是说,有啥事就说吧。

  全喜看看不说不行了,再说早晚都要说的,只是没防备被老头看出来又催着提前了有点狼狈,好在不是外人,就说了。

  红麦爹说,哦。没话了。

  全喜就很尴尬,下不了台。

  红麦娘说,那,啥时候给维维家妈打个电话问问吧。

  红麦爹还是没吭声。

  红麦娘估计红麦爹没听到,又大声说了一遍。

  红麦爹半天说,哦,叫她嫂子打个电话问问。又感叹现在真方便,几千里地扯根绳就管说话。

  全喜不想听红麦爹唠叨这些,可也没办法,只能是是的应付着。

  还是红麦娘看出来了,站起来说,我去跟他嫂子说说,叫她打个电话问问去。

  全喜没阻拦。

  红麦爹说,该做饭了,还去哪儿啊?

  红麦娘说,没事,我就跟她打句招声。又拐回来,把全喜带来的西瓜、油条、肉分了一些拿了过去。

  一会儿,红麦的嫂子来了,手里还拿着肉,不用说也是红麦娘刚才割过去的,进门就骂,老鳖一,时常的不来,来了就拿那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哩,就这还是俺妹妹挣着钱,要不恐怕才夹屎头子哩!

  全喜不敢还嘴,只是讪笑着跟她打招呼。

  红麦嫂子没理会做饭去了。

  红麦娘冲全喜笑笑,轻声说,您嫂子就那脾气,别往心里去,啊。

  全喜说,知道。心里还是不大好受。

  红麦嫂子听见了,在灶屋里说,那没办法,你没听人家俗话说嘛,妹夫妹夫就是挨撅的物,一天不撅,急得直哭。当地确有这么句俗话,不过被红麦嫂子把原话里的姑父篡改成了妹夫。是说内侄子内侄女作为晚辈是可以骂一骂姑父的,当然是一般的骂,也就是开玩笑的骂,不是破口大骂的骂了。

  红麦娘听了就笑起来,说,那也不能真撅啊。

  红麦嫂子说,那也不能饶了他,谁叫他寻常的不来瞧你了。又说,下回再拿这点东西就不给你做饭了。

  全喜讪讪地说,你不做,俺不吃,那还不好说?

  红麦嫂子说,你不吃正好。大约看着了手头的活计,说,喂狗哩。

  全喜说,那你喂吧,反正不是我自己吃。全喜的意思是单指吃饭的还有红麦嫂子,可话很笼统,就一把链子把红麦的爹娘都扯上了,这玩笑就开大了。红麦嫂子就有点生气,你个丈家儿,哎!

  这就不是开玩笑的骂了,接近破口大骂了。全喜脸上有点挂不住,可知道这不是他发挥占便宜的地方,刚才接得还不错,虽没占便宜但也没吃亏,正得意着被这么一骂顿然清醒过来,再说一会儿还指望人家打电话问情况呢,就不吭声了。

  吃完饭,翁婿坐着闲说话,红麦嫂子来收碗,看了看全喜空着的碗,说,咋跟狗啃的样啊?

  红麦娘怕全喜下不来台冲他笑了笑,全喜不敢乱还嘴了,脸红了一下也讪讪地笑了。

  红麦嫂子干活是把好手,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就和婆婆一起把灶屋拾掇好了,说,我去给他姑打个电话去,俺姊妹仨也好长时候没有说话了。

  红麦娘说,现在就去啊?

  红麦嫂子说,嗯。

  红麦娘说,歇歇吧,才拾掇完歇口气啊。

  红麦嫂子说,不了。

  又说,娘,爹,您俩谁去?还是都去?

  红麦娘说,我去吧。

  全喜知道她们也是去村里的小卖部去打电话,赶紧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来。

  红麦嫂子说,可别掉地上了,粘的坯俺可拿不动。说着头前走了。

  当地说人小气会说他一分钱掉地上粘块坯,十块钱自然有很多个一分钱,自然会粘很多块坯。全喜的脸又是一红,这回就不单是难看了,还有委屈,说不出的委屈。

  红麦娘接了,同时小声说,别往心里去,您嫂子就那脾气。

  全喜没病的时候红麦嫂子可不是这样,见了您姑父长您姑父短的,把全喜吹着捧着花较得不像样子,现在不如人了还能说啥?全喜现在深深地知道了什么叫得意猫儿欢似虎,掉毛凤凰不如鸡了,不过知道也只是知道,知道了也没办法。

  翁婿俩坐着闲聊,红麦爹很淡定,慢慢吞吞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想起什么就说一句,梦呓似的。全喜就没那么滋淰了,他不吸烟,又没什么话可说,样子颇为窘迫。没办法,人的一辈子有很多时候不得不这样。

  过了一阵子,红麦嫂子和红麦娘回来了。全喜热望地站起来,期待着有什么好消息,嫂子,麻烦你了。

  红麦嫂子却没理这茬,说,他大姑想叫你去哩,你就去吧!

  全喜听了如坠五里雾中,问,咋了?

  红麦嫂子说,还咋了?自家的事自家还不知道?

  当地说自家有时候指的的是自己,有时候指的是自己家,究竟是哪种情况,当地人一听就知道。全喜自然也知道,不过红麦嫂子这话好像话里有话,听着意思好像自己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了。平地一声雷,到底咋回事么?可是,没人跟他解释了。全喜想问清楚,但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嗒然无语,默默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他爹见了问,去南庄了吗?

  全喜说,去了。他爹问,咋说啊?

  全喜说,没事,就是想叫我去了。

  他爹看看他,说,那你啥时候去啊?

  全喜说,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