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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临时夫妻作者名:王子群本章字数:5534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27

  

  天气渐渐地热起来。

  天一热,衣裳就穿得薄了。再热呢?再热女人也得穿件衣裳,半截袖、汗塌子啥的都中,薄点、厚点也都中,总之,不能赤皮露肉的。男人就方便多了,半截袖都是出门才穿的,讲究些的就穿汗衣儿,不怎么讲究的就光着脊梁,除了腰里裤头子遮住的地方,浑身都黑油油的。社会就曾经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对一个男人说,您家就恁穷吗?男人莫名其妙,问,咋了?社会就一本正经地盯着男人光嘟嘟的身子说,你看看你,穿个白裤衩裆里补个黑补丁,就算穷也不能恁不讲究吧?男人先是一愣后来才明白了,笑道,还说我哩,你不一样咋的?再看看别人,差不多都恁穷,就哈哈地大笑起来,于是满河都飘荡起男人爽朗的大笑声。后来,男人们开始打工这种满河爽朗的笑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唯一留下来的就是仍在村里晃荡着的男人依然死不悔改地穿着补黑补丁的白裤衩。

  全喜也是这样。全喜好多年没这样了,他在外面打工穿着还是很讲究的,毕竟工地上男男女女都有,再说又在城市里,不讲究点也不行。现在在家了,全喜开始还不适应,红麦就说他,穿恁光棍弄啥啊?全喜笑笑没说啥。红麦就说,咋跟个娘们样啊?这话本来就很伤人,又出自红麦的口,全喜就受不了了,就光脊梁了。红麦说,哎,这多好啊,我要是个男人我早就这样了,凉快,还省得洗衣裳,省洗衣粉哩。全喜就笑了。那以后,天热了,全喜就跟村里别的男人一样只穿个裤头子了。下地干活、跟别人闲拉呱、下棋,就算到谁家借点东西,主人是女人,都一样堂而皇之地穿着裤头子。

  全喜现在就穿着裤头子擀面条。全喜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得学会做饭,不是简单的把饭热热的那种做饭,而是正经八百的发面、蒸馍、擀面叶、切面条、膳疙瘩……红麦走得突然,没来得及给全喜指点,全喜一开始就进入到了实践,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他娘来了,帮他发面、蒸馍、擀面叶、切面条、膳疙瘩……不过,这不是常事,他娘年纪大了,又离得远,还是有很多的不方便。对门的巧玲就说,哎,往后别麻烦俺大娘了,有啥跟我说。全喜不安了,说,那太麻烦你了。巧玲说,麻烦啥?不麻烦,毛病毛病手的事儿。巧玲不是光玩嘴,而是说到做到,只要全喜张嘴她几乎每叫必到,悉心地指导全喜。有一次被春梅碰上了,春梅就说,要得会,跟老师睡……说到这里忽然明白不该这样说,场合不对,对象不对,身份也不对,可是已经说了收是收不回来了。巧玲就骂了她,您婆子个脚哎,没大没小。不过,有时候巧玲不在,春梅赶上了也会帮全喜,全喜不让,只要她指点自己。这样,全喜慢慢就学会了。

  全喜今天想擀的是汤面条。天热,一般人家是很少吃汤面条的。全喜也知道吃汤面条更热,可他还是擀了。全喜的汤面条里放的不是菜园里的青菜,而是红薯叶。红薯叶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全喜就喜欢这种味道。不过,红薯叶的这种怪怪的味道只有煮面才会有,别的做法都没有。全喜喜欢吃这种怪怪的味道就只能擀汤面条。全喜把红薯叶汤面条做好,刚要往碗里盛的时候一个女人响亮的嗓音传了过来,做啥饭啊?月如来了。全喜怕她看见红薯叶会说他,赶紧放下勺子迎了出来。

  月如看见全喜又问了一句,做啥好吃的啊?咋吓得不敢吭气了?是不是偷着做好吃的了?等红麦回来小心我告你的状。

  全喜一边嘿嘿地笑,一边找凳子,一边说,那是哩,正好红麦没呆家,我管吃个独的。

  月如就骂,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呆外边找小姐,呆家里吃独食。

  全喜就骂,你这货,男人不好,你别寻男人啊!

  月如说,寻了才知道了,要是早知道我就不寻了。唉,现在是买个鸡栓到鳖腿上,飞不了也跑不了了。

  全喜说,那就好好过呗。说着,把凳子递了过来。

  月如接过来又放到一边,说,不坐了,麻烦你个事儿,不知道你顾得不顾得。

  全喜说,啥事,说吧。还能难住人了?全喜看她不肯坐就知道不会是啥大事,估摸着自己完全办得了。

  果然,月如说,俺家的灯泡坏了,你啥时候有空给我看看怨啥。

  全喜说,好,我吃了饭就去。

  月如说,好。就要走了,忽然又问,你做的啥饭啊?

  全喜一听她又问到饭不敢跟她开玩笑了,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就老老实实地说,面条子。

  岂料月如一听顿然兴致大增,吃惊地看着他说,你会擀面条?那我得看看。不由分说就进了灶屋,一看,说,擀得还不赖哩。放的啥菜叶子啊?

  全喜一囧,说,苋菜。

  月如说,不是吧,我闻着咋像红薯叶啊。盯着全喜说,是不是啊?

  全喜的脸红起来,说,也有,我喜欢吃那味。

  月如说。你这货,可真会省,自家种着菜还不舍得吃。好男人,好男人!下回要是再评模范丈夫我就选你!

  全喜就嘿嘿笑了。全喜的确很开心,他种的菜除了自家和父母吃还已经卖了一百多块钱了呢。

  吃了饭,全喜歇了一会儿就上月如家了。

  月如家在村子的最外面,院墙外面就是庄稼地,赶集的话不想走远路走近路就必得经过她家门口,平常就总会有人经过的。这会儿是午后,天又热,秋庄稼刚锄过二遍地,地里就没啥活儿,除了树上的蚂鸡纽子声嘶力竭的嘶鸣,一切都静悄悄的。

  月如家的房子很漂亮,是两层的小洋楼。全喜看着就很感慨,要是自己不病,过上一年半载的他家也可能盖上这样的小洋楼了,说不定比这个还漂亮。那时候一户半户的才刚开始有人家盖楼,全喜就和红麦商量着啥时候翻盖房子。红麦看着好好的房子不同意,说恁好的房子扒了可惜了。全喜家的房子还是多年前盖的,在当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全喜说,盖吧,盖楼是个形势,往后都会盖楼的,早盖还便宜些呢,咱也住住楼啥味嘛。红麦说,你又不是没住过楼。全喜当然住过楼,在建筑队干活的时候不住楼都不中。不过,那楼还没齐工,四面透风,再说也不是自家的,就住不出楼味来。再一个,红麦就连这样的楼也没住过。说得多了,红麦就同意了。也就是两口子一心二心盘算着啥时候能攒够盖楼的钱的时候,全喜病了。

  全喜看大门开着就走进了院子。院子里很静,没有人,也没有一点声响。全喜迟疑了一下,高声问,月如,呆家没?停了停,又问,哪个屋里灯泡坏了?还是没人吭声。全喜不知道该怎样好了,堂屋门是开着的,但他不能进,万一碰上什么不显好,可是站在院子里太热了。全喜就退回来站在过道里。过道里一样没有风,但至少可以不晒得慌。全喜不敢老往院子里看,那样万一叫谁碰上还以为他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一会儿,月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全喜哥来了,上屋坐吧。全喜转过身来,看见月如穿着裙子从茅房里走出来。村里女人是不大穿裙子的,要穿也是到了晚上只在自己家里穿穿,一出门就会换上长裤的。月如不同,她现在就穿着裙子,长裙,白底碎花,不鲜艳,也没什么韵味,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穿裙子的女人全喜不是没见过,他打工的时候在城里见的多了,有的比这短多了,大腿都露出一大截子,还瘦瘦的,把屁股蛋子绷得紧紧的、圆圆的,颜色也是各种各样,红的、黑的、白的、黄的……最让人眼馋的是白的。就这还不算,有的还穿着长筒丝袜,肉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短裙和丝袜一配,你想不心动都不中。更绝的是女人上身的衣裳也很紧,那胸脯子就鼓鼓的,腰就细细的,加上脚上又细又高的高跟鞋,走起路来真的浑身上下都一扭一扭的。不过,看了也就看了,算是饱饱眼福吧,谁都知道这样的女人跟你是没啥关系的,你连跟她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因此,看看也就罢了。说实在的,全喜这辈子还没跟穿裙子的女人说过话呢。现在不同了,他面前就站着一个活生生的穿裙子的女人,她叫月如,朱月如!

  月如说,我还兴的你得一会儿呢,这么快就到了。

  全喜说,嗯,拾掇好就省事了。

  俩人一路说着往屋里走着。

  全喜问,哪屋的啊?

  月如说,西间的。

  全喜就往西间去。

  月如说,是楼上的西间。

  全喜就说,这住楼了就是不一样啊。

  月如就呵呵地笑了。这是全喜来了以后俩人第一次笑。虽说一个村的住着,大家谁都认识谁,谁都知道谁,谁都清楚谁,大家在一起开开玩笑什么的也是很正常也是有过的,可是每一次都需要制造新的气氛,很活跃很开心至少很轻松的气氛。刚才俩人都在试着找,可都没有找到,现在被全喜一句话找到了。气氛打开了,俩人都很高兴。俩人就一边走一边聊。

  月如问,红麦给你打电话没?

  一提到红麦,全喜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也很兴奋,说,打了,前两天还打哩。

  月如就问,咋样啊?不赖吧?

  全喜说,还中,比我还挣钱哩。

  月如说,哦,一个月管弄多少啊?

  全喜说,初去不中,现在糊糊的了,一个月吃了喝了管落两千多文。

  月如就吃了一惊,不少啊,中了我也去。

  全喜说,你去弄啥呀,俺这不是没办法了吗?说着话就到了二楼的西间。

  全喜试了试拉线,没反应,就说,看看灯泡吧。

  灯泡很高,全喜根本够不着。月如说,我搬个椅子吧。又说,咱俩抬个桌子吧,椅子不稳当。

  全喜说,抬上来多费劲啊?

  月如说,二楼堂屋就有啊。

  全喜说,好。

  俩人就抬了桌子。全喜上去轻轻把灯泡拧下来,看了看说,这看着没事啊。

  月如说,那怨啥啊?全喜说,那要不再找个灯泡试试。

  月如说,哪有啊?一个屋里一个灯泡,没多的。

  全喜说,叫别的屋里灯泡卸下来装这试试就知道了。

  月如明白了,说,哦。

  全喜就去东间卸了灯泡拿到西间来了。

  月如说,那你搁东间试不一样?这样爬高上低的多麻烦。

  全喜一想,可不是?刚才在东间时把西间的灯泡试一下也是一样的啊。不过,已经回来了那就在西间试吧。试了,没反应,那就是电线或灯头的毛病了。

  月如问,那咋弄啊?

  全喜说,先检查检查再说吧。

  月如赶紧去找起子、钳子,全喜就把闸刀扳下来了。

  一会儿月如把起子、钳子找来了,一一递给全喜。全喜就慢慢的检查着。检查不累人,也不需要帮忙,但是很琐碎,很慢。月如帮不上忙,也没有走开,毕竟是给她家拾掇,人家忙得跟摇铃的样,你闲得跟狗晒蛋的样,那就太不像话了。就像玩把戏的说的那样,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嘛。月如就站在那里看全喜,看全喜忙活,以便需要什么随时能递给他。

  天很热,全喜这样高高低低东东西西爬来爬去的一折腾,汗就流得很厉害,多会儿还能下意识地擦一下,现在集中精神了,两手也占住了,汗珠子一会儿就从脑门流了下来,流进了眼睛里,刺啦啦的。全喜就把脸往抬起的一只胳臂上蹭,不经意地一低头。月如上身穿的是汗塌子,领口是方的,显得很大,一对不算很大的奶子就耀眼地呈现出来。那会儿,月如无意中从裤腿里看到了全喜的东西,脸忽地就红了,正低着头胡乱看着,心里但愿全喜没看到。事实上她低头的时候全喜还在全神贯注地检查着。现在,全喜看她她也没有发觉。全喜看着,心里一动,赶紧又忙活起来了。全喜终于忙活完了,浑身已是湿漉漉的。月如慌得赶紧跑下楼到院子里给全喜压水,刚压出来的水很清也很凉爽,会很舒服的。

  全喜慢慢地走下来月如看见了,说,赶紧洗洗脸,天热。

  全喜说,没事。来到压水井边洗了起来。月如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毛巾。全喜也不客气了,接过来按进水里湿了,轻轻拧了一下把浑身上下都洗了一遍。

  月如这时好像才想起来的样子,说,哎,忘了买烟了。

  全喜说,忘了就对了,反正我也不吸烟。

  月如说,不吸烟好,吸个烟成天咳咳咔咔的哪恁好啊?

  她没说不吸烟能省钱,全喜就觉得月如很会说话,因为当地有顺口溜,说,三年不吸烟,省个大老犍。虽说没谁当真,可一说到吸烟省钱的时候,大家都会把这句顺口溜顺嘴说出来。全喜现在最怕的就是谁说省钱、没钱之类的话,那跟挖苦他差不多。

  全喜一觉得月如不错,心里就跟月如亲了许多,原本想走的,不知怎的竟然不愿迈步了。全喜就说,嗯,说实在的,不吸烟身体就是好些。

  全喜说的是实话,可他还是把说实在的这句话放在前面,既是挡一下,也是引一下。一个男人不能挣钱养活一家老小是很丢人的事,全喜那时候能挣钱,不觉得,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不能挣钱,那时候大概就快不中了吧?没想到突然间就不能挣钱了,一挨着钱心里就格外敏感起来,就连说个话都不利索了,生怕人家说他为自己不能挣钱打掩护。一句话,有了短处,真的一挨着短处就心惊肉跳啊!

  月如就说,是啊,是啊。没有具体说出来不吸烟身体就好的事例,明显是在附和他,他就不好说什么了,话就断了。

  一没话,全喜就不好再呆下去了。

  全喜刚要转身回去,月如忽然说,想俺嫂子了吧?

  全喜转过来,说,想她弄啥啊。

  月如说,不想是假的。

  全喜说,真的,她都不想我,我想她弄啥?

  月如说,真不想?

  全喜说,真不想。

  月如就说,男人的心真硬。

  全喜没想到月如会这样说,一下慌了,不知道该怎样说了。

  月如看着手足无措的全喜说,看看,还是想吧?

  全喜没说话,淡淡地笑了。

  月如突然低了头,叫,全喜哥!

  月如到现在都还没有洗脸,全喜回头的时候看见她的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汗丝丝的,愣了愣,半晌说,你还有事吗?

  这明显不是月如想要的,因此月如愣了神,撇了全喜一眼,然后就直愣愣的看了。

  全喜被她看得有点慌,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没事了,我就走了。

  月如没说话。全喜就走了。

  全喜走得很慌乱,即使出了月如家的大门也还是有些凌乱。

  全喜正走着,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叔,你弄啥去了?

  这是当地打招呼的常用话,不是真正的关心你干什么去了。全喜心里牵牵念念的在想着心事,没防备有人跟他打招呼,吃了一惊,转了头才看到是春梅,忙说,哦,你干啥去啊?

  春梅说,下地转转,薅点草。

  全喜说,哦,那你去吧。转身走了。

  全喜走到家里才觉得口渴了,才想起来月如没给他烟吸,这没什么,女人家不吸烟,家里不备烟实属正常,再说他也不吸烟,给不给他烟都一样,可是月如也没让他喝水啊。全喜的病是尽人皆知的,他留在家里本身就在向人们说明他是病了的,红麦外出打工更把他的病证明得结结实实的。可,月如还是没让他喝水!全喜喝了水,坐下来扇着蒲扇还在想,后来才想通了,人家大概是怕他传染,尽管糖尿病是不传染的,不过,离病远一些总是好的。全喜忽然间觉得活人好难啊!不能挣钱怕人家说,病了也被人家嫌……

  唉……

  全喜坐着歇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慢慢想起来,月如叫他恐怕不单是修灯泡,而是还有别的,这是他没想到的,太突然了,简直有点猝不及防。现在想想,也不一定,一个村里住着眼熟面花的怎么可能?也许是自己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