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五一到了。厂里放假一天。

　　红麦知道五一，是劳动节。她上学的时候就知道，后来下学了回到家里，过的都是年、二月二、端午节、六月六、七巧节、八月十五、九月重阳、十月一、腊八、祭灶，是不过三八妇女节、五一劳动节什么的，慢慢的就忘了，再到后来就干干净净的忘了，因为这些节跟她没啥关系，过不过的那一天都少不了，记得不记得都一样。现在不同了，在工厂上班到底跟在乡下种地不一样了。三八节的时候厂里虽说没放假，可是每人都发了礼品，是床上用品，四件套，一条床单、一条被罩、两个枕套。这是红麦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家发礼品。红麦就很喜欢，就很感慨，当工人就是比当农民好啊！

　　礼品拿到手，沈翠当即就打开往床上铺，有点宽，掖了掖还是铺了。红麦舍不得就放了起来，她想拿回家。沈翠铺了，红莲没说什么，红麦想拿回家铺，红莲也赞成，她自己过不久也铺了。红麦说，可惜了。红莲说，就是让铺的嘛，拿回家不一样铺啊？厂里发的，你以为会有多好啊？就是个意思，叫你高兴了好好给他拉套呗。红麦砸吧砸吧嘴没说话。沈翠就捂着嘴吃吃地笑。红麦逮着机会了，就骂，您婆子那脚哎。沈翠就笑响了。

　　放假就是不让干活。红麦有点想不开，谁想玩玩去呗，干啥非得统一放假弄得想干活的也不让干哩？

　　红莲说，放假就放假吧，出去好好玩玩。

　　红麦说，玩当然中了，可少挣一天的钱啊！

　　红莲说，挣不完的钱。

　　沈翠说，就是。轻易不来，平常的也没空，放假了正好出去转转看看。

　　红麦说，一转还得花钱。

　　红莲说，那你不兴不买啊？

　　红麦说，你说哩，赶个闲集还花俩哩，何况逛大城市啊。

　　红莲和沈翠就不说话了。

　　姑侄三个刚走到门口，赖货已经等在那里了，笑嘻嘻地迎过来，咋才出来啊？我都呆这等您半天了。说着话盯着红莲不转眼珠地看。

　　红莲被他看得心里甜蜜蜜的，脸上羞赧赧的，嘴里气忿忿的，看啥？不认识咋的？

　　赖货立马说，不认识，就是看着脸有点面熟。哪庄的呀？

　　红莲就瞪了眼，看你个傻球样子！说完，吞儿一声笑了。

　　沈翠说，耶，不认识俺姑还中哩，小心着扁你。

　　赖货说，䞍打唻，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手打累了，嘴撅酸了，你自会停。说得红麦和沈翠都笑了，这才跟赖货正儿八经地打了招呼。

　　招呼完了开始发愁了，不知道去哪儿。

　　红麦说，先别管去哪儿，我得先叫钱汇回去。昨天晚上没加班，下班还提前了，是让大家领工资的。红麦第一次拿到了她这辈子的工资，两千三百六十五块。这钱很难说是多还是少，说多，红麦算了算，她种一年庄稼也不过卖这么多钱，说少，红莲拿了三千七百多。红莲说，不少了，你以前又没干过。平心而论，红麦是觉得不少的，可一跟红莲比还是觉得不是味。红莲看出来了，就说，下个月你就该拿得多了。红麦问，为啥？红莲说，你手熟了，干得快了，当然会拿得多了。这样安慰着，红麦心里还是有点酸溜溜的，不过也没办法。不管怎么说，能拿到这么多钱，红麦总体还是很高兴的。红莲说，那咱先去邮局，叫钱给你汇了再玩。

　　汇钱很简单，填个汇款单，把要汇的钱给人家，再拿个凭条就妥了。钱只有红麦汇，又简单，按说是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可还是等了很长时间，汇款的人太多了，一看就能看出来，都是打工的，也肯定都是往家里汇款的，他们唯一不同的就是口音，那才真叫南腔北调呢，叽里呱啦叽里咕噜叽里哇啦的，说得很热闹，可是听不懂，只能大约摸的知道是着急汇款的意思。红麦听惯了老家话，在厂里要跟人家打交道不得不撇蹩脚的普通话，开始别别扭扭的，慢慢的拿捏着，虽说有时候还会蹦出老家话，但总算适应了，对儿巴搭还能跟人家说明白。现在，各人都在跟自己的老乡说话，就用不着撇了。

　　红麦还是忍不住说，哎，嘟嘟噜嘟嘟噜也不知道说的啥，就不能好好的说吗？

　　红莲就笑了，嘁，还嫌人家哩，人家还嫌你哩。

　　赖货说，老鸹嫌猪黑，自家不觉得。

　　话意很准确，就是不大合适。红莲就骂，您姐才算老鸹，您姐才算猪哩，您一家都是老鸹，都是猪！

　　赖货一下明白过来，他失言了，本来不打算还嘴的，可红莲骂得太厉害了，赖货就急了，说，你跟我不一家咋的？

　　红莲蓦地想起来，面子下不来了，就说，不跟你一家，明儿个离婚。

　　接下来去哪儿呢？

　　沈翠说，咱去公园吧。

　　公园红莲是听说过的，不过没去过，心里没底，就说，我不知道呆哪儿啊。

　　沈翠说，我是呆公交车上看见的，就是不知道得多少钱。沈翠去过郑州，那儿的公园是要钱的。

　　听说要钱，红麦心里忐忑了，说，公园有啥好玩的啊？

　　红莲说，这儿的公园不要钱。

　　沈翠一听不要钱立即兴奋起来，那去看看，不要钱多好啊！忽然问，二姑，真不要钱吗？

　　红莲说，真的。

　　沈翠说，没有忽悠我吧？

　　她们原来是不说忽悠的，家乡话是哄，自从赵本山的小品出来，一夜之间大江南北都忽悠起来了，慢慢大家都习惯了。

　　一说到具体的事情上，红莲就没把握了，说，我听人家说的，是不是真不要钱我也不知道。

　　沈翠心里但愿是不要钱的，可还是担心，能会不要钱吗？哪会有恁好的事啊？

　　红莲说，我也不知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要钱就不去，不要钱就去。大家一致同意。四个人浩浩荡荡地就去了公园。

　　公园果然不要钱，连围栏都没有，还有好几个进出口，谁想进谁进，想从哪儿进从哪儿进。而且尽管游人不少，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说一尘不染是一点也不夸张的，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里面还有公厕，也不要钱。还能洗手洗脸，外面不远处还有饮水池，也是不要钱的。到底是南方，到处都是水，这一湾那一湾的，有莲藕还有小鱼在水里悄无声息地游来游去，只是受到惊吓才倏地游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行人走走看看，一路都是赞不绝口的，不赖，不赖！

　　红麦说，真跟画样啊！

　　沈翠就说，大姑，我给您照相吧。

　　红麦说，照啥呀，还得花钱，看看就妥了。

　　沈翠就笑了，说，放心吧，不跟你要钱。就掏出手机要红麦摆姿势。

　　手机红麦当然见过，沈翠的手机她也见过，天天见，后来让沈翠买了卡，三个人就拿它打电话。不过，红麦不知道手机还能照相，以为沈翠在跟她开玩笑，出她的洋相。

　　红莲说，管照！沈翠的手机上有照相机。

　　红麦还半信半疑的，沈翠已经开拍了，拿了给红麦看，红麦这才信了。能照相，大家的精神头陡然提升了不少，这这那那的都要照一下，沈翠一张，红麦一张，红莲和赖货一张，沈翠和红麦一张，沈翠和红莲、赖货一张，红麦和红莲、赖货一张……越拍越多，越拍越高兴，末了，遗憾就来了。

　　沈翠说，要是咱能合影就好了。

　　红莲说，没事，找个人帮咱拍。

　　沈翠说，那咋帮啊？

　　红莲说，叫手机给他叫他帮咱拍。

　　沈翠没说，红麦已经替她说了，咦，那人家要是叫手机拿走不给了哩？

　　红莲说，不会。

　　红麦还是担心，那他拿着说是他的，你咋说啊？

　　红莲有点烦，不理她，就往四下里看。原来不注意，现在一看就有点不对劲，凡是背静些的地方无不是一对一对的，有躺着的，有坐着的，有勾肩搭背的，有搂搂抱抱的，还有的居然在亲嘴！红莲吓了一跳，赶紧说，咱走吧。

　　红麦想起了来时在火车站广场上的遭遇，跟着就走。

　　沈翠不明就里，但知道肯定不是好事，随着走。赖货懵懵懂懂的问，咋了？

　　走的远了，红麦才问，咋了？

　　红莲不好说又不能不说，想了一下，就说，咱走吧，别在这儿转了。

　　沈翠四下一看就明白了。

　　红麦也往四下里看了，也明白了。

　　赖货说，哎，不就谈恋爱的嘛，这有啥啊，大城市里人都这样，人家不怕咱怕啥啊？

　　红莲就拿眼瞪他，就你铁！

　　赖货就嘿嘿地笑。

　　出了公园，沈翠问，二姑，咱去哪儿啊？

　　红莲想了想说，去广场吧。

　　红麦问，去那儿弄啥呀？

　　红莲说，玩啊。

　　红麦说，那有啥好玩的呀？

　　红莲说，净卖东西的，看看。

　　红麦说，那不是搭火车的吗？

　　红莲说，不是火车站广场，是市里头的广场。

　　沈翠说，那中啊！

　　红莲问了警察去广场的路，一行人就去了。

　　广场果然很热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人多，花样也多。这多体现在每个人的表情上，动作上，还有衣着上。大多数人都喜洋洋的，拿着各种各样吃的喝的，有人还撑着阳伞，花花绿绿的很好看。更好看的是衣裳。天热了，女人们都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各色的裙子，还有各色的长筒丝袜，还有各色的裤子。

　　沈翠看得很眼馋，想着要是自己能那样穿就好了。

　　红麦只觉得好看，就一个劲地看。

　　红莲见多了，不以为然，看人家吃吃喝喝的就叫赖货买水去。

　　赖货说，买果汁吧？

　　红莲说，买啥果汁啊，水就中。

　　赖货就去了，一会儿两手掐着四瓶水回来了，先给了红麦和沈翠，再给红莲，嘴忽然一努。

　　红莲问，啥呀？

　　问的声音高了，红麦和沈翠都听到了，回过头来看。

　　赖货还是努嘴。顺着赖货努嘴的方向，她们看到两个女孩子一个露着肚脐，一个露着小肚子，优哉游哉地徜徉着。

　　沈翠没说话，红麦不满地嗯了一声。红莲也鄙夷地哼了一声，忽然瞪了赖货一眼，压了声音狠狠地说，往哪看啊！赖货就嬉皮笑脸地笑。

　　广场一圈的商场很多，全都装饰得耀眼明光的。四个人随着人流进去了，看看，看看，就出来了，太贵了，没一样是他们买得起的。其实去的时候红莲就不同意，说，去弄啥啊，里头的东西死贵浪贵的。沈翠说，他贵咱不买，看看总中吧？红麦没说话，看了，出来好一会儿才说，我日他娘，那咋恁贵啊？榷人的吧？赖货说，啥榷人不榷人啊，就那样东西就要恁些钱，不想买没人叫你买啊。红莲说，说那弄啥？

　　公园不能呆，商场不能去，四个人一时懵了。

　　沈翠问，姑父，咱去哪儿啊？

　　赖货也不知道去哪儿。要是回去怪扫兴的，到现在都等于正事还没办，玩也没尽兴。

　　红莲想了想说，要不咱去江边玩去吧。

　　一听说去江边，大家的兴致又高昂起来，比去公园还有劲。要说也是，公园太普通了，大凡一个城市都会有一个半个公园的，无非是树呀花呀假山呀之类的，大不了再有并不比老家池塘大的所谓湖，哪儿哪儿都是这一套，没啥稀罕的。江就不一样了，不是哪儿都能有江的。单纯的江也没啥，无非就是水比老家的河大些罢了，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江里会有船的，那就不一般了。老家最大的河里，除了偶尔一条捕鱼的小木船，平常时节是见不到船的。能在江里看看船，还是很大的船，还是叫人很开心的。可是，江在哪里呢？红莲说，鼻子底下就是路，问呗。就问了警察。警察倒不烦，很耐心很细致地说要搭几路几路车，到哪儿哪儿，然后再转几路几路车，再到哪儿哪儿。红莲算了一下，搭车得七八块，不划算。就问，不搭车怎么走？警察就说顺这路到某某路再到某某路，不清楚到那边你再问一下就好了。

　　老家里有句话说观景不如听景。四个人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江并不宽，在红麦看来跟老家的大河差不了多少，不过水很满，仿佛一弯腰就能够着，水不清，泛着黄不黄青不青的颜色。

　　红麦看了说，这是江吗？

　　红莲说，我也说不了，看样子像。

　　沈翠说，你都呆这半年了你还不知道？

　　红莲说，半年咋了？要不是您来了，呆一年我也不会知道哪儿是哪儿，根本就不出来，哪会知道哪儿是哪儿啊？

　　沈翠说，那问问人家吧。

　　红麦说，问啥啊？红麦是意思有两个，一个是不值当的，一个是问了显得乡下人没见识，丢人。

　　一会儿，一条船开了过来，船上拉着满满的沙子，把船压得很厉害，似乎再添上一根稻草就能压沉了。看到船，终于可以确认是江了。

　　沈翠显然有些失望，江就这样的吗？唉——一下就没了兴致。

　　红麦也有些失望，不过看到船还是挺高兴的，就一直盯着那船看。

　　红莲也盯着那船看，赖货就蹭在她身边使劲往她身上围合。

　　红莲被挤得不得劲，下意识地躲。

　　赖货一会儿又围合过来。

　　红莲就瞪了他一眼，挤啥？

　　赖货就嘻皮涎脸地笑，一会儿又围合过来。

　　红莲有点恼，沉了脸说，恁大的地方站不下你咋的？

　　赖货就趴到她耳根说，想你了。

　　红莲没反应过来，但看赖货那神秘样知道不能马虎，就认了真，啥？

　　赖货心里一阵高兴，再次趴到红莲耳根说，我想你了。

　　红莲没说话，脸上温柔起来。

　　这一切都被沈翠看到了，过了一会儿就喊红麦，大姑。

　　红麦回头看了看她。

　　沈翠知道红麦没明白她，就再叫，大姑。

　　红麦走过去，问，咋了？

　　沈翠说，走哎。

　　红麦没办法就过去了。

　　红莲问，您弄啥去呀？

　　红麦这才回头看了看，心里一下就清楚咋回事了，呼应沈翠就积极起来，没事，我跟她上那边。

　　红莲说，别走迷见了啊。

　　沈翠说，没事。

　　沈翠和红麦一走，赖货就大胆起来，慢慢地把手搭在红莲肩膀上。红莲没有拒绝他，两口子就一起伏在青石护栏上往江里看。过了一会儿赖货把身子移了移，遮了红莲的半个身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了红莲的胳臂上，慢慢地手就移到了红莲胸前，有意无意地捏了一下。红莲扭头看了他一下。赖货涎涎地笑了。一会儿赖货又捏了红莲一下。

　　红莲不愿意了，起来。

　　赖货说，我想你了。

　　红莲说，净人。

　　赖货说，弄一盘吧。

　　红莲脸红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四下里看看，根本没人注意，放了心，说，就恁馋？

　　赖货说，我日，都一俩月了，你说馋不馋？我又没病！

　　红莲笑笑，然后叹了口气。

　　赖货就一直盯着红莲看，很贪婪的样子。

　　红莲说，等回家吧。

　　赖货说，等球！

　　红莲说，那咋弄啊，这又没有地方？

　　赖货一下就怔住了。

　　其实，最初说去公园赖货心里甜滋滋的。他以前去过公园，知道公园里会有假山，也会有山洞，一般不大有人会去，要是有机会他就在那里跟红莲把事办了，要不了多久的，十分钟就行。可是去了，看了，就失望了。这里的公园没有假山，更没有山洞，因为开放，人来的也多，连一处安静的地方也找不到。刚才光顾着激动了，没想那么多，红莲一说，他才想起来，这倒是实实在在的，没个地方可不行。去年只有几个月忍一下就过年了，回到家就方便了，想咋的就咋的，只要孩子不在身边，想啥时候要就啥时候要。也是那时候让他第一次知道了办事真的会腰疼的，以前只听人们开玩笑说，他也当玩笑听，没想到玩笑有时候虽然粗俗可说的事确是真真的。

　　现在怎么办呢？上哪儿找个地方呢？赖货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哪儿会是他们的地方，脸就木了。

　　红莲说，别想了，好好挣钱，有钱了咱就不出来了，呆家里想咋的就咋的，都随你。

　　赖货说，那得等到啥时候啊？

　　红莲说，想不等恁大时候你就好好挣钱啊！

　　赖货说，我日，没钱就不办事了？还叫人活不叫人活啊？

　　红莲有点听不下去了，说，看你说的。

　　赖货说，不是咋的？我日，放着好好的老婆子弄不成，这是啥事啊？

　　红莲看赖货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高起来，忙说，你小点声中不中？

　　赖货脸黑着不言语了。

　　红莲这才说，我能不想，不是没办法嘛。

　　赖货还是不说话。

　　红莲说，这样我不也跟守活寡差不多。

　　赖货看着红莲说，你摸摸，硬得跟棍样！

　　红莲吓了一跳，不由还是看了，说，好了，知道了，忍忍吧。

　　赖货就长叹了一声，唉——日他姐，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红莲半天才怏怏地说，那咋弄哩？谁叫咱没钱唻？

　　两口子又趴在护栏上看了一会儿江，赖货心里已是七七八八的没情没绪的了。红莲也好不到哪儿去，木呆呆的。

　　又过了一会儿，赖货忽然说，有了！

　　红莲没提防，被他惊得一愣，说，啥有了？

　　赖货说，有办法了。

　　红莲说，啥办法？

　　赖货说，咱别回去恁早，等天黑了咱去公园中不中？

　　红莲一听就知道咋回事了，说，不中不中不中！

　　赖货说，你看你噗通哩？咋不中啊？

　　红莲说，黑更半夜的，不中。

　　赖货说，那有啥啊？又不是人家？

　　红莲说，那也不中。

　　赖货说，你这人，咋这样啊？

　　红莲说，你才知道啊？

　　赖货担心红麦和沈翠回来，那就什么也说不成了，就有点急，说，好了，别打嘴马褂子，去不去？

　　红莲说，说了，不去！

　　赖货真急了，你？

　　红莲说，要是万一叫人家碰上了……

　　赖货说，谁认识谁啊？

　　红莲说，要是有坏人哩？

　　赖货说，咋会恁巧碰上坏人啊？

　　红莲说，万一呢？

　　赖货说，没有万一！红

　　莲说，那万一呢？

　　赖货闷了头，停了一下说，日他姐，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红莲说，忍忍吧。

　　赖货突然说，你买个手机吧。

　　红莲说，有沈翠的手机就中了，还买手机，太费折了。

　　赖货说，沈翠的手机说话不是不方便嘛。

　　红莲说，有啥不方便的？

　　赖货说，你看你。

　　红莲明白了，说，没事，你再打电话我出去接。

　　说着甜甜地飞了赖货一眼，很媚。

　　赖货说，沈翠的电话也多啊，光用她的也不好，买一个吧。

　　红莲还是说，不买，太费。

　　赖货说，买一个嘛，现在手机也便宜。

　　红莲烦了，哪有你这样的人啊，给你省钱你还不愿意。赖货没笑，还是说，买一个吧，别买恁好的。

　　红莲被他缠得真烦了，就说，好，买，买，中了吧？

　　赖货见她答应得突然，不放心了，问，真的呀？

　　红莲说，嗯。

　　赖货兴奋起来，那中，走吧。

　　红莲问，弄啥去呀？

　　赖货说，买手机啊。

　　红莲没想到赖货这么热着急，刚答应了不好推辞，思忖了一下，说，等咱姐跟沈翠回来啊。话音刚落，红麦和沈翠回来了。

　　红麦看着赖货一脸的喜兴，不知道有啥喜事，问，咋恁喜欢啊？沈翠也盯着赖货看。

　　红莲说，喜欢？还没叫我气死哩。

　　红麦一听不对劲，忙问，咋了？

　　却疑惑地看着赖货。

　　赖货不乐意了，很委屈地说，你看看这人，我说给她买个手机，这不是好事嘛，她还气得不能行？

　　红麦就笑了。沈翠也笑了，但是没说话，她不方便说话。

　　红莲就说，买它弄啥啊？咱仨沈翠有一个就中了，要恁些熬吃咋的？

　　红麦说，不买就不买呗，还值当生恁大气？看了看赖货又说，人家疼你哩，你咋不知道好歹人啊？

　　赖货就呵呵地笑。

　　红莲缓了下来，说，哼，还笑哩，不气我就谢天谢地了。

　　赖货哭笑不得了，说，我日——

　　红莲听不下去了，嘴给你撕烂！

　　赖货莫名其妙，眨鼓着眼问，又咋了？

　　红莲就很冲，说，咋了你知道！

　　赖货说，你看你，吃枪药了咋的？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啥啊？

　　红莲说，再说就撕烂你的嘴！赖货忽然明白过来，自嘲地笑了笑不吭声了。

　　江不看想看，看了就那么回事，没啥好看的。大家就没了兴致，准备再找一个地方看看，但去哪儿定不下来，主要是谁也不知道哪儿好玩儿

　　。红麦说，您商量吧，我是得歇歇，走了一晌午，脚底板子走得疼的。说着叹气，唉，到底老了咋的，咋恁不扛事啊？那时候别说空着手走这几里路，我记得有一年下雨没面吃了，我扛着半袋子麦踏着泥巴去打面，一歇气走了好几里路，打完又扛回来都没恁累得慌。

　　红麦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觉得累了，各人找地方在树荫下坐了。

　　红莲喝了口水，说，光知道说，岁月不饶人啊。你那时候多大，现在多大啊？再过几年你都应奶奶了。

　　红麦一听高兴起来，嘿嘿地笑。末了又黯然了，就这，还应奶奶哩，唉——

　　红莲一看赶紧说，不就这二年，难过去就好了。

　　红麦说，就这二年？哼，就这二年……

　　赖货看看，忽然对红莲说，你去不去啊？

　　红莲问，弄啥去啊？

　　赖货说，你这人，不是说好的买手机吗？

　　红莲火起来，你是不叫我气死不算毕，是吧？

　　赖货说，你看看，这不是多会儿说好的吗？

　　红莲恼了，恨恨地说，说好了，不买！

　　赖货就很囧，看看沈翠说，你看看您姑。

　　沈翠就呵呵地笑，好了，你识足点吧，俺姑还不是想给你省钱。

　　赖货说，我日，给我省钱，那我给谁省钱啊？

　　沈翠说，咋了，不是给你省钱，那你说是给谁省钱啊？给走路的？

　　赖货摇摇头，服了，服了，唉，沈家的闺女咋都恁厉害哩？

　　没想到这句话捅了马蜂窝，沈翠、红莲都不愿意了，就连暗自伤神的红麦都加入了进来。红莲说，咋厉害你了？没吃你没喝你，还打着工给你挣着，还厉害你了？要良心不要？

　　沈翠说，就是嘛，啥都没要你的，说你两句你还不愿意了？

　　红麦说，你别一把链子都连上！她的意思是她红麦没说他什么。

　　赖货招架不住了，说，好好好，算我说错了，算我说错了中不中？

　　沈翠说，咋算你说错了？你本来就说错了，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扁你了。

　　赖货听着不入耳，说，你还上天哩。

　　红莲说，就上天，咋的？

　　赖货说，好好好，上天，上天，上呗。

　　红莲说，想上就上，不想上不上，你管不着！

　　赖货没接话，向红莲使了个眼色。

　　红莲没明白，还气咻咻的，说，你瞎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