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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临时夫妻作者名:王子群本章字数:8143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27

  

  刚过罢年,地里没啥活儿,家里没啥事儿,只要不忙着挣钱,人就很闲。小孩上学,老头儿围在一起东扯葫芦西扯瓢地瞎喷一气,老婆儿坐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闲拉着呱儿,妇女们赶赶集上上店,要不就挤在一起打打牌、开开玩笑疯一阵子。当然也有闲不住的和闲不起的在忙碌着。闲不住的是不想这样优哉游哉,闲不起的是没办法优哉游哉。他们忙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当紧也当紧说不当紧也不当紧,那就是挣钱。钱无论在哪儿无论啥时候都得挣,也都能挣到,只是多与少的事儿,用什么法子挣的事儿。现在挣钱的门路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大致说来不外乎干活和做生意两样。干活很简单,谁家要盖房子了或者别的什么事帮助干就是了。做生意就多了,可以在街上开店、摆摊,也可以下乡收购或者贩卖什么,还可以开养鸡场天天卖鸡蛋,另外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开菜园卖菜。

  全喜不能出去了,也干不了重活儿,两口子一商量就开起了菜园子。菜园子看着简单,干起来才知道辛苦,整地、选种、育苗、栽种、浇水、施肥、打药、捉虫、收割、出售……慢一步都不中,大意一下也不中,都得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除了这,还要看时候,有时候赶对了能挣些钱,有时候没赶对就愁人了。比如前年冷得早,一下冻坏了不少白菜,价钱就高得吓人。第二年赶紧种,没想到都想一块儿了,老天爷也给脸,街上的白菜就多得吓人,卖不出去,放家里又占地方,刚一过完年白菜芽子就迫不及待地拱出来了,那就不能要了,半年的辛苦就这样稀里哗啦地扔了,叫人心疼的好一阵子都过不来。

  菜园子指望不住,全喜和红麦就动开了地的心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种地也跟街上流行的时装一样时不时地被人说道了,今儿个是哪儿哪儿种啥啥稀奇古怪的东西发了,到了明儿个则可能是哪儿哪儿种啥啥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当了,赔得塌窟窿借磨的拉一屁股债,后儿个又是哪儿哪儿种啥啥更稀奇古怪的东西发了,到了大后个儿则又可能是哪儿哪儿种啥啥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当了,赔得塌窟窿借磨的拉一屁股债……两口子听得心里一会儿躁躁地动脸色通红,一会儿又嗵嗵地跳脸色煞白,看看大家都若无其事的有点急,可也没有办法,后来听得多了反而平静了。稀奇古怪的东西种不了,那就好好在一老种的庄稼上下功夫吧。前几年种过烟叶,挣钱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后来就不种了,可能是嫌太麻烦。烟叶很油,粘在身上粘糊糊的,采了烟叶还要编成杠,然后在烟叶楼子里炕。的确很麻烦。烟叶别人家不种,一家半户的想种也种不起来,难就难在烟叶楼子上。叶子长成个儿了就得采,采了就不能等,不然就会烂掉,一次采的烟叶根本不够一炕,硬要炕很划不来。

  烟叶种不成,就种棉花。两口子倒腾了两年棉花,收成却没法说。第一年确实卖了不少钱,二亩地卖了不下三千块钱,第二年再种,没想到雨水大了,棉花疯长,到下秋收了一地的柴禾……那会儿的全喜和红麦真的知道了什么叫欲哭无泪。

  啥都指望不上,那就只有外出了,全喜去不了,自然只有红麦去了。

  现在,红麦走了,家就是全喜的了,他想咋的就咋的,红麦离得远想咋的也咋的不了的。不过,全喜也不会咋的,一个大男人把日子过成这样,不骂就已经够他的了,还能咋的?再咋的,还是人吗?那就安安分分地过吧。

  不久就开春了,天一天比一天地暖和起来。

  三月三,倭瓜葫芦地里钻。到了三月天气暖和了可以播种栽秧了,当地秋天已经把来年的大麦、小麦、油菜、豌豆、兰花豆种上了,每一亩每一分都种上了,就连沟沟坎坎都种上了,过了年庄稼就没什么可种了,要种也只能种菜了。倭瓜葫芦都是笨菜,只要种下去就不用再管了,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扫一眼,哟,开花了!过阵子想起来了再看,哟,倭瓜葫芦都能炒菜吃了!当然,笨菜也不止是倭瓜葫芦,还有豆角、梅豆、丝瓜、吊瓜、瓠子、笋瓜、西葫芦……娇气的菜就更多了,茄子、大椒、番茄、咪咪菜、荆菜、葱、芹菜、苋菜、大茴香、小茴香、黄瓜、菜瓜、笋、红萝卜,这些都是种了多少年的菜了,近些年从外面又来了很多新的菜种,苦瓜、空心菜、大豆角、佛手瓜……菜园里就很热闹。

  当然,侍弄起来也很麻烦,每样菜都有每样菜的脾气,不听它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它就给你脸色看,不让你上吐下泻也让你七荤八素的。这就很难办,家家户户虽说天天都要吃菜,可是吃不了多少,再弄个五脏俱全的菜园,的确很麻烦。有人看到了这一点,就一心一意地开起了菜园,全心全意地侍弄这些菜,整地、盖大棚、下种、育苗、栽种、打药、捉虫、收割、出售,样样不拉,样样小心。那菜种出来就很不一般,看着水灵、鲜嫩,个头也大,而且都比平常早很多。大家见了,乐得不得了,就懒得种菜了。可有一样,得花钱。庄稼人啥都不怕就怕花钱,挣钱太难了,可是吃点菜也不容易,咋办呢?思忖再三,来了个折中,自家种点笨菜,街上买点娇气些的菜,这样花钱不多,还省心,也能吃得好,多美啊!可是不久又发现,笨菜是笨,可懒不得的,这些年不像前些年风调雨顺,天旱得厉害,那就要时不时的给笨菜浇浇水。浇水很简单,可还是麻烦,原来可以到沟里挑水,现在天旱得厉害沟里草都长出多深来都能放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井,打了井要用东西提水,提水只有两样可选,压水井抑或桶。压水井?家用的明显不行,出水太慢,商店倒有大号的压水井,可是要买,很贵,再说每次浇完水还要拉回家,不然隔一夜就被别人偷去了,来来回回的拆卸安装更麻烦。用桶省事些,可是很费力气,浇一遍子水常常累得腰酸背痛,两手也被绳子勒得火辣辣地疼。天长日久,渐渐地就没了那份耐心,终于啥也不种了。

  别人家不种,全喜家也是不种的。可现在种了。其实,不种菜不光是因为麻烦,还是因为男人外出去了,孩子上学去了,家里就女人一个孤掌难鸣,家里地里的都要忙活,顾不过来。全喜在家就不一样了,能忙过来,也能省钱。最早的时候,两口子是打算好好种菜园的,一打听才知道怪麻烦的。指望种菜挣钱就得好好的侍弄,不光是地呀水呀肥呀的跟得上,种子也马虎不得,而且样样都要走到前头去。原来全喜听说过一个笑话,说一个人成天抱着把儿彬得跟啥样,有人见了说,我日,咋成天抱着把儿跟牢窝老母鸡样呀。那人就笑了。后来几个人把他按倒了,一掏,还真是,不过孵的不是鸡蛋,是种子。全喜最早听的时候也是当笑话听的,后来亲眼见到村东头专门种菜的公粮,胳肢窝里真的夹着一包种子才信了。真种了菜,忙倒不怕,只怕自己不中用了,红麦一个人扛不住。只好少种点,够自家吃就行了。全喜爹就说过,要是天天有好面吃,不就菜也能吃得下去。没想到包产到户不几年就天天顿顿吃好面了。开始菜不菜的还没觉得有什么,慢慢的没菜就不行了,要是过个节、改善个生活那更指望菜了。小账不可细算,吃菜也是一项不得了的花销。

  现在,红麦走了,菜还是得种的。

  全喜家的菜园是跟春梅家搭边的。春梅家原来也是不种菜的,看全喜家种了就顺便种了。春梅家男人大春在东北收破烂,每年都不少挣钱。春梅有了靠山时不时的就表现出来了,表面上看是满不在乎,可总给人一种财大气粗不谝摆心里就堵得慌的感觉。春梅找到红麦说,您种菜吗?红麦说,种呀,咋了?春梅说,您要种俺也种,地搭边,都省劲。春梅这话没说开,好像她没占红麦家的便宜。红麦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但没搁到脸上,只是随口说,咋不中啊。春梅见红麦答应了,就进一步说,咱两家地搁一坨,要种一起种,要浇一起浇,省劲。这就更沾红麦家的光了。沾点光没啥,问题是天长日久不一定哪点搁不好反落个仇家就不好了。红麦就没说话。春梅看了说,咋了?不叫您吃亏,井,咱两家搁一坨打,大压水井我买,咱两家使。话说到这份上,红麦就不好说什么了,再不想搁一坨都得搁一坨了。

  种菜就按种菜的道行来,先整地,再打井。井打在全喜家的地里,是请了人打的,三十块钱,春梅出的。本来要买大压水井的,忽然流行起电机来,春梅就在街上买了潜水泵,又买了电缆,看着离村不远,一量竟然得一捆,二百多块钱呢。春梅买潜水泵已经花了二百多块钱,要是电缆钱再自己出,感觉有点不值,一年也吃不了四百多块钱的菜啊!不买,好像不显好,自家的潜水泵配人家的电缆算咋回事啊?红麦也觉得再让春梅买有点过意不去,自己买又舍不得,忐忐忑忑犹犹豫豫湿湿黏黏的不利索。全喜想表态自家买,可惜拿不出钱来,一分钱别倒英雄汉,也只能假情假意地说,春梅你别买了,已经花您恁些钱了,买菜吃也花不了恁些钱。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有激将的意思了。春梅就咬了牙说,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就买了。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剩下来的就简单了。

  两家相安无事搁络了两年。搁络得不赖,那就继续搁络。原来有红麦顶着,凡事只要春梅掌个眼,全喜两口子多多手就好了,现在就得春梅动手了。

  全喜正吃饭,春梅来了。春梅来是全喜通知的。全喜现在吃饭很麻烦,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弄得别人不安生,自己也很委屈。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吃不能吃的全是他自己说了算。全喜给春梅找了凳子。

  春梅接了,不敢坐在屋里,怕有人说闲话,就坐在院子里一边等全喜一边跟他闲拉呱。叔,你说年纪轻轻的咋会得这病啊?

  全喜就叹气,唉,我算是废了。

  春梅说,看你,咋能这样说啊?谁没个头疼脑热七灾八难的啊?一截一截的时运,过去了就好了。

  全喜不好说什么,就唉唉地叹气。春梅赶紧转了话题,问,俺婶子呆那儿咋样啊?不是差不多?

  全喜的脸上这才有了喜色,说,嗯,还凑合。

  春梅问,哦,那就中啊。给你寄钱了没?

  全喜笑了,说,寄了。

  春梅问,多少?

  全喜说,不多,两千。

  春梅就是一惊,不少啊。

  全喜说,马马虎虎吧。

  春梅说,不少不少,比呆家强哪去了,强完了!

  全喜兴奋起来,哎,没想到,比我还强哩。

  春梅说,谁强了都好。

  全喜说,嗯。

  末了说,我叫这两口吃完咱就走。

  春梅说,没事,没啥早晚。这才想起来,站起来拾掇一应用得着的东西,潜水泵、电缆、栓掉潜水泵的绳子、木棍,小铲子、水桶、水瓢、竹筐,统统装到了全喜家的架车上。

  等全喜吃完,刷了锅、洗了碗、喂了猪、抹干净锅台,春梅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的了。全喜就很感慨,两个人就是好啊,相互一配合简简单单轻轻巧巧悠悠答答的啥啥都妥妥帖帖顺顺溜溜停停当当的了。

  春梅看全喜关灶屋门就说,叔,咱走吧。全喜说,好。春梅就去拉架车,她想着全喜会跟她争的,车子虽说不重,可有男人跟着却叫一个女人家拉还是显得很不像话。

  果然,全喜说话了。不过全喜说出来的话很让春梅失望。全喜说,搁那我拉吧。全喜的话很瓤摆,只能说是客套话,没有一点真心实意的意思。

  春梅很不高兴,可是拉车是自己要拉的,也不好说什么,全喜不来接,她就没法放。等她拉着车子出了全喜家的过道上了路全喜还没出来。春梅心里就有点忿忿的。

  一会儿,全喜撵了上来,春梅,我拉一歇儿吧。春梅回头看时,见全喜掂着个水壶急急地追上来,心里舒坦了不少,嘴里说,没事,脚步却慢了下来。

  全喜解释说,我兑了壶水。说着去春梅手里接车把。

  春梅假意谦让着不肯松手,全喜一把就把她的手抓住了。春梅的手像火烫了一般倏地收了回去。全喜的手没抓住车把,也没想到会抓住春梅的手,竟然抓住了,也火烫了般地收了手。俩人都收手,车把没人抓架车就失去了平衡,一下撅了,车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撅到了地上。

  路过的社会看了就嬉笑着骂,我日,俩大人拉不住个车子,干熊吃唻。

  春梅的脸霎时红了。

  全喜再不能不吭声了,不光是不礼貌,还会有心怀鬼胎的嫌疑,于是骂,你个鳖将的咋恁不孝顺啊。

  按辈分社会叫全喜叔,也叫春梅家男人大春叔,可跟全喜跟春梅家男人大春都不一姓,就不那么当回事了,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叫,想骂就骂不想骂就不骂,叫了是守规矩显着尊敬,不叫就囫囵依儿透着随便,骂叫骂大会自然是不当回事,不过没有翻脸的意思,反倒是很亲热。

  社会就呵呵地笑了,你不是鳖将的,你是团鱼做的。

  俩人正骂着,冷不防月如插进来,叫,春梅,赶紧串起来,明儿赶集卖了去,保许比鲤鱼值钱。

  社会就虚张声势地捂着腿,叫了一声,啡!叫鳖叨一口!

  月如不愿意了,走过来捶了社会一捶,骂,我日您娘,说你是鳖将的还真是鳖将的,一点都没说屈你!

  月如的男人有富跟春梅的男人大春是一姓的,自然骂起来无所顾忌张嘴就来。

  社会道,你仗啥日啊?

  月如一愣立刻骂,你说咋着日您娘得劲就咋着日!

  社会笑嘻嘻地说,我说哩,你得劲过吧。

  月如接不上来了,就举起来锤头子。

  社会作势赶紧跑掉了。

  正往架车上收拾东西的全喜和春梅这才和月如正经八百地打了招呼。

  到了村口,全喜把电缆拿下来,把架车掫起来竖在一户人家的屋山墙上当做梯子,爬上去,接过春梅递过来的插头插进来从那户人家引出来的插板上,又把电缆在墙上的一个橛子上系紧了防止插头活动,然后下来把架车安好,重新装了东西由春梅拉到菜园里,他就抱着电缆就近慢慢地扯到菜园里去了。

  现在地刚整好,除了韭菜和秧好的一畦子菜苗子,菜园里还没什么菜,单是栽菜苗子用不了多少水。全喜就不急着安潜水泵,就栽菜苗子征求春梅的意见,是你起我栽,还是我起你栽?

  春梅说,你起吧,我弄不好都可惜了。

  全喜说,好。就拿了铲子到秧菜苗子的畦子去了,一会儿就起出了十几棵。

  起菜苗子看着简单,学问却不小。菜苗子很小,很嫩,是没筋骨的,稍不注意碰到了就断了,还有不能硬拔,把根须断在土里一样不行,最稳当的起法是带着姥娘土,就是把菜苗子连同土一起起下来。做到这一点单凭手段是不够的,还要给菜苗子浇些水,不能太湿也不能太干,太湿姥娘土起不成块,太干姥娘土容易散掉,必须干湿适中才好。因为不是大规模的种,每样菜苗子就秧的不是很多,但每样都少不了,大椒、西红柿、茄子、黄瓜这些常吃的菜都秧了些。

  春梅把全喜起好的菜苗子放进竹筐里说,先栽您的吧。全喜说,先栽您的吧。谦让了一下,春梅就心安理得地㧟到自家整好的菜畦子里栽了起来。

  那时候刚吃过午饭,太阳还很高,地里很开阔,就有风微微地吹着,不过不凉,反倒暖暖的。全喜穿着衬衣,外面又穿了一件红麦给他打的毛线坎,不热,也不冷,活动也很方便。春梅就没那么得意了,她里面穿了秋衣,外面又穿了薄毛衣,这身打扮不动还好,一动就冒汗。春梅栽了不一会儿就热得满面通红汗水涔涔了。春梅就抱怨了一声,咋恁热啊。站起来把毛衣脱了。春梅的秋衣很新,很白,也很紧身。春梅的毛衣也是紧身的,没脱的时候因为厚,身上凸凸凹凹的还很模糊,毛衣一脱,立马就显山露水了。到底不年轻了,春梅有点发福,不过还不算臃肿。春梅的胸脯子不是很大,被秋衣一收模模糊糊又真真切切的还是显得挺挺的,很诱人。

  开始全神贯注的全喜起菜苗子没看见,等春梅走过来说,叔,茄子够了,给俺起点西红柿、大椒吧。

  全喜这才抬起来头,头忽地就是一晕,心里腾地就是一跳,眼睛猛地就是一直。

  春梅看到了只做没看见,没话找话地说,自家种点吃着方便啊。全喜回过神来,赶紧掩饰地应和着,那是嘛,要不费这球劲弄啥啊?嘴里嘟哝着,手里也没闲着就起了西红柿、大椒。

  一会儿,春梅家的地就栽严了,虽说菜苗子小不是很打眼,可站远一点看还是有模有样很像那么回事的。

  春梅松了一口气,说,叔,该栽您的了。

  全喜说,好。

  春梅问,你栽还是我栽?

  那时候全喜已经把菜苗子起得差不多了,蹲了半天两条腿早挤得发麻了,本想松口气的,听春梅这么一问,就不好去放松腿了,可也不好让她一个女人家替自家栽,虽说理直气壮,但对全喜来说这气总叫他壮不起来,还总觉得对春梅有亏欠。就说,我栽,你歇会儿吧。

  全喜说完,打开带来的水壶,刚想喝忽然想起来,问春梅,你喝点不喝?

  春梅说,我不渴,你喝吧。春梅不喝不是不渴,也不是知道糖尿病人怕渴不跟他争水,而是觉得那水壶是全喜喝过的,有点忌讳,她担心的不是怕传染,她知道糖尿病是不传染的,心里还是忌讳。这年头啥都可以没有就不能没钱,啥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警惕点总是好的,小心无大差嘛。

  全喜知道人家会忌讳,可撞到脸上了不让一下怪说不过去的。所以春梅不喝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闪面子,就坦坦然地自己喝了起来。

  到底不是自家的,春梅就没那么上心了,干起活来就悠悠搭搭的。

  全喜看在眼里也没办法,最后说,我栽吧,你叫你才栽的菜苗子浇浇吧。

  春梅一听,有理!可立马就去也太下作了,就说,栽完了一起浇吧。

  全喜很坚决,说,早晚都得浇,你先浇吧。

  春梅说,一起吧。

  这一回春梅说的话里就有话了,面上是谦让,瓤里在提醒全喜赶紧把潜水泵安好。都说电是活老虎,开始没人信,有一天村里二毛家的电线让老鼠咬坏了,电一来噼噼啪啪的一阵响,随着响声从屋里一路顺着电线冒着刺眼的白光直窜过来,吓得人们都直呆呆地看动都不会动一下了。一会儿,白光伴着响声就窜到了柴火垛上,柴火垛毫不犹豫地着了起来。白天里火苗子不是很抢眼,但阵阵热气还是烤得人喘不过气来。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好半天才有人吆喝,赶紧救火啊!这一声才把愣的人惊醒了,有人刚要动,就有人再喊,不中,有电!有电会怎么样不大知道,但打雷劈死人还是听说过的,有的人还亲眼见过。原来迷信遭雷劈是被龙抓了,现在知道没有龙,是被电击了。现在一听有电,再次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电线一直烧到接到火线和零线分开的地方才算止住。有了身边活生生的例子,大家以后都不大敢接触电了,尤其是这种不大稳定的情况,又在井边十分潮湿,弄不好会出危险的。

  自然,插电都落到了全喜身上。

  红麦在的时候全喜一次有点烦,举手之劳还得他呱嗒呱嗒地跑过来,干活没有跑路费的劲大,不值得,很不值得,就说,我日,插个熊电就卖给我了咋的?

  这话春梅不好接,红麦就说,那不咋的?谁叫你是个男人唻?

  全喜更生气了,说,我是个男人就得给您插啊?

  红麦说,啊。

  这话本来没有什么,春梅琢磨了半天忽然琢磨出味来,把不住劲砰地一下笑了。

  春梅开始笑的时候两口子还你看我我看你的没癔症过来,等春梅看两口子傻乎乎的样子笑得越加厉害的时候才突然明白了。

  红麦就骂,春梅你这货!骂了还觉不够,又在春梅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那以后,每逢要浇地插电三个人都会笑一阵。

  现在,少了红麦就不能笑了,不然孤男寡女莫名其妙地赤赤大笑算咋回事呢,会叫人多想,也会叫人想多的。

  插电说起来简单,就是把插头往插板的孔里一插,让插板里的电流到潜水泵里把潜水泵带起来而已。要是刚开始抽水做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还要往潜水泵的出水管里灌水,把里面的空气完全排出来,不然水抽不上来,电机空转也会烧坏的。灌水不难,可是费劲。出水管才擀面杖那么粗,灌水就急不得,一瓢一瓢地从水桶里舀水扬起来让水流变得细细的慢慢地灌进去。自然,这也落到了全喜身上。全喜躲不过也赖不掉只能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规规矩矩地灌水。春梅说,叔,我给你招呼着吧?这话纯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把水桶放跟前,一手抓着出水管,一手拿水瓢舀水、灌水,根本用不着帮手。全喜心里有点烦她,不想干还使不够的花狐点子,就说,不用,你歇着吧。全喜家的菜苗子还没栽齐,春梅要是歇着那就大理不下了。春梅没想到全喜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只好说,我叫您的菜苗子栽上吧。全喜假装没听见。春梅就慢条斯理地帮全喜栽菜苗子去了。

  栽了一会儿还是不齐,春梅就拿不掉手,腿却蹲着挤得难受。春梅受不了了,想反正就这点活儿,再沤叽不栽齐也不中,就积极起来。这时,全喜已经把潜水泵摆治出水了。全喜说,好了,你浇去吧。春梅刚刚栽出瘾,可那要浇的是她家的菜苗子,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等两家的菜苗子都栽齐、浇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等收拾好回到家已经黑透了。春梅说,叔,我走了。全喜看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春梅忽然很渴望她多呆一会儿,就说,别走了,就在这吃吧。春梅说,不了。全喜说,那你图个啥啊?春梅说,就我自己,也省事。全喜说,不还得摆治吗?春梅说,没事。就走了。

  这是红麦走了以后,全喜第一次和一个女人这么长时间地呆在一起,心里牵牵念念的有些不舍。可那是人家的女人,要走、该走他也留不住。全喜望着春梅慢慢消失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叹口气把堂屋厦檐下的电灯泡拉明了,把架车上的东西还按原来的样子一一搁好,洗了手,就把厦檐下的电灯泡拉灭到灶屋里做饭去了。全喜家堂屋是四间,可着宅子的,一丈二尺多高,房子的前后宽足有一丈七八,还带了厦檐。以前的老房子都不带厦檐的,只有公家的房子才带厦檐,显得很气派。房子带厦檐就是不错,再也不用怕雨水溅到屋里把地弄湿、溅到门上把门沤坏了,也可以站在厦檐下透口气,更方便的是可以安个电灯泡,不怕雨淋,黑了开关一拉,满院子都明晃晃的。现在不行了,啥都要省着,能省的都要省,厦檐的电灯泡也是,只有到了不用不行的时候才会明一会儿,过了立马就得拉灭,这是毫不含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