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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临时夫妻作者名:王子群本章字数:7959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27

  

  帐篷里没有座椅,大家就都站着。可是四面八方都透气,也就不咋暖和,顶多下雪下雨了淋不到身上而已。进到这样的帐篷里预示着将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虽然说车开是有一定时间的,或者说离开这里是有一定时间的,可大家还是觉得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心里都牵牵扯扯的不消停,谁也没有心情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木木的,呆呆的。帐篷顶上是一盏盏的水银灯,那光乳白里透着点淡紫,照得人的脸惨白惨白的有点瘆人。好在人多,心里又都记挂着车次和发车的时间,没谁有闲心去理会。

  帐篷里不断有人零零星星地进来,也不断有人一队一队地走出去。进来的是来候车的,花了钱买了票,直到这个时候才算有资格进来候。出去的都是要坐的车次来了,搭车去了。每走一批人都会惹得没走的人一阵眼热,可也无可奈何,只能看一下表,自我安慰着快了,再过多少多少时候咱也走了。赖货掏出手机看了看,也说,快了,咱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该上车了。一句话说得无精打采的三个人立时精神抖擞起来,可是过一会儿又萎靡下去了。

  队伍里突然骚动起来,原本一些实在累坏了坐下去的人也都呼呼啦啦地站起来了。红麦莫名其妙,心里很是忐忑。赖货说,准备吧,该进站了。四个人就像别的人那样振作了一下精神头满心期望着。

  队伍终于动起来,虽然颤颤巍巍的,可到底动了。红莲说,哎,可熬到上车了。慢慢地就轮到他们检票了。检了票,四个人就慌慌地随着人流往里涌。红麦第一次觉到了人真的像水一样的流淌,而且是不由自主的流淌,想停都停不下来。当然红麦是不想停下来的,她的鞋子被谁踩掉了,她停下来想把鞋提上去,刚一停就被后面的人拥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流了一大截子。红莲知道了,要赖货护着她,三个人都招呼了才把她拉到边上去,才算把鞋提上去。

  进了站,先是过天桥,咕咕咚咚地上,再过一条长廊,再是叮叮咣咣地下,然后被指挥着站成一溜儿一溜儿的,等火车来。经过这一阵子施腾,红麦身上微微出了汗,马上暖和起来。所有人都站好了,火车却还没来。红麦说,唉,早知道这样,多会儿慌恁紧弄啥呀?没人理她,都静静地站着,望着火车开来的方向。

  又等了半天,一道刺眼的灯光照过来,伴着几声鸣笛,千呼万唤的火车终于羞羞答答地来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车门打将开来。车门开了,不过不是红麦他们这一溜儿的,是正对着别一溜儿的车门,那溜儿人就是一阵躁动。这边的人开始还好,看看那边零零星星地下了几个人,一溜儿人开始挤挤挨挨地往上去就急了,想走又不敢走,躁躁地动。有几个人终究耐不住了,颠颠地跑了过去,刚跑到半路上,这溜儿对着的车门也开了。不过只下了三两个人,最后一个人还没下来,下面的人就等不及了,蜂拥着挤了过去。然而不管怎样使劲,下面的人就是挤不上去。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发车的铃声响了。

  车站的人就把在车门挂着的人赶下来,把门口边上的人赶到一边去。被赶的人倒不生气,只是一脸焦急,问,咋弄啊?车站的人面无表情地说,等下一趟。那就只好等下一趟。然而是不能在站台上等的,还得回到火车站外面去。

  唉,净瞎慌了!赖货一边往回走着一边叹息。没人理他,别人也在这样说,不说的也是这样想的,全都灰头土脸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我日,火车都上不去,还没经教过哩!有人感慨。唉——更多的人附和。然后就没人说话了,只是走着走着……

  终于走出了火车站,所有人都像霜打了一样蔫儿巴几的。可是没办法,只能等。有人把这些人召集到了一起,那就不用担心票会作废,等就是了,至于什么时候能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呆了一阵子,终于有人说话了,一开口还是心念着搭车,车站不知道人多吗?就不会多拉几节车皮吗?这话很多人都赞成,可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一会儿就没人吭气了。赖货停了半天突然说,我日,这啥时候会到啊?没人说话,因为没人知道。

  夜,越来越深了。夜一深,冷就会加重。红麦对沈翠说,叫衣裳拿出来披上,别冻着。沈翠早就冻坏了,脚冻得生疼,大姑一提醒才恍然大悟,不过她却没动。红麦就催,红莲拦住了,说,好了,说不定啥时候就走了,到时候来不及收拾。可是,慢慢挨到半夜也没有一点要走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多的人被他们要坐的车次甩下来了。广场上的人就很多。

  冷让大家都缩作一团,无奈则让大家默默地等待着。有人想睡,可是睡不着,太冷了,也担心睡过头了,万一人家突然让走呢,那岂不亏死了?那就只好等,等,等……刚买了票那会儿知道到了点就能上车走了,现在才知道买了票也不保险。照赖货的话说就是,你就是攥着两张票也没用!红莲冲他,就你铁,一张票就中了,还两张票!赖货说,瞧瞧你手里是几张票啊?红莲瞧瞧就笑了,还真是两张票,一张车票,一张车站扩建收费票。然后就不笑了,唉——看样子要蹲这儿了。当然要蹲这儿了,已经蹲这儿了!从早上七点钟出发到现在十几个小时了,总共才走了二百多里路,骑车子都不止走这么远啊!可是没有骑车子就只能走这么远……

  天快明的时候来了几个人,说,凡是买了往南方去的车票,上车没上去的,现在赶紧进站上车!他的话音一落没等说第二遍,大家全都睡眼惺忪着兴奋起来,轰地一下站了起来,慌忙抓起行李做好了准备。然而等了半天却没了一星半点要走的意思,有人没了耐心,怏怏地把行李放下了。更多的人则顽强地背着、挎着、提着,实在不方便一直扛着或拉着的才很不放心地放下来,不过那手却是一刻也没敢离开。

  又等了不知多长时间,到底要出发了,于是更多的人浩浩荡荡地再次流进了火车站。一边流着赖货一边安排着,这一回说啥咱都得走,再不走就不知道要等到驴年马月了!我先上去,您再叫东西从窗户递给我,然后翻窗户上去!

  红麦很为难说,那恁高咋翻上去啊?

  赖货说,活人能叫尿憋死?我拉你呀!

  要是在先前红麦一口就答应了,现在不行了。红麦没坐过火车还是见过火车的,不过那时候的火车跟她没啥关系,她就没咋留意,不知道火车窗户多高,现在进了一次车站,虽没搭上车却第一次离火车这么近,把火车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外面的山山水水却是看到了,于是说,那也太高了……

  红莲听不下去了,说,那也不能不走啊?没事,你先上,他拉着,我呆底下一掫就上去了!

  红麦还想说什么但看红莲发话了,就不敢说了,就算是同意了赖货的上车方案。不过,红麦心里没底,依旧忐忐忑忑的。

  上了天桥,众人惊奇地看到火车已经等在那里了,没能上车的教训让人记忆犹新,就越发慌了,脚下不由加快了。下了天桥红麦才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根本没有从窗户翻进火车的机会——那不是她原来看到的那种带座位的火车,而是不带座位也没有窗户的火车,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她听说了多少回的闷罐车。闷罐车没有台阶显得很高,临时放了个小铁梯,还怕不牢稳,边上就站了人半扶半推地把人往车上㧐。轮到红麦他们上去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就跟在帐篷里一样,区别是在这里坐着就能把人拉走,坐在帐篷里不能。

  红麦看看身边都是站着的人,且一个挨一个,坐下去是不可能的,知道要走很远的路,不能一直这么站着的,还是想找个能坐下来的地方,看了看发现一个角落好像有点空,怕别人抢去就悄悄凑在红莲耳朵说了。红莲听了一看立刻拉着她姐就往那里挤过去,也不管挤着的一色胡的都是男人了。到了跟前红莲才发现促从了,也才明白那地方为什么依然空着,为什么没人跟她们争、没人跟她们抢,那里赫然放着一个臭气哄哄的大塑料桶!红莲捂了鼻子抽身想走,但已经来不及退不回来了,刚才的空当被又上来的人填实了。没办法,只能接受马桶的熏陶了。

  一会儿,红麦就受不了了,呃呃的想哕,幸亏一扭头边上有个马桶还能空出一片地方来,要不她就只能站着干哕了,连忙弯了腰把头伸过去。可是呃了半天也没哕出来,越发的难受了。

  红莲看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枝楞着两手也没处抓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锤锤后背,又怕她真的哕了,那味儿更难闻了。锤了几下,看红麦难受得厉害手就不觉地重了,也急了,锤得红麦呕呕的。

  红麦哕不出,又被红莲这样擂鼓一般的锤着就吃不消了,摆着手费了好大劲儿才虚弱地说,好了,好了。

  红莲看看她姐不哕了,估摸着也是哕不出来了,就赶紧把卫生纸递了过去。红麦嘴里没哕出什么,眼里已是泪汪汪的,一听红莲说纸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慌慌地一把就抓了过去,擦嘴,一挨嘴卫生纸就湿透了,忙折了折,再擦,直到实在没法折了还攥在手里,拿手背擦了眼泪。红莲看了连忙又递了些过去。红麦接了,这才舍得把手里早就揉得一团糟又湿透透的卫生纸丢进马桶里。

  再过一会儿,车门关上了,车厢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这倒使两头挂的两盏马灯格外引人注目了。马灯不怎么亮,昏昏黄黄的,不过已经够了,有亮就行。再过一会儿,人们就慢慢适应了,不再去管马灯不马灯了,随着火车的颠簸轻轻地摇晃着,说不上享受也说不上难受。这还没啥,真正说得上难受的是车门一关,马桶的骚臭好像得了机会似的,很快就不偏不倚地把整节车厢都氤氲得一般骚臭了。

  车门一关就意味着不再上下人了,也就可以安定了。其实早就安定下来了,上车的时候心里都清楚得很,想跟平常那样的火车一样,看看窗外的风景、打打牌、看看书什么的已不可能,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原地方呆着,除非万不得已最好别动,到这地步什么屈啊亏啊窝囊啊倒霉啊想都不要想,比起那些可能到现在还窝在火车站的人也就够幸运的了!再者说,就算是能舒舒服服地坐上座儿,那能咋的?还能坐一辈子不下来了?就这样吧。话是这么说,真的能舒服点还是愿意舒服点的。

  红麦半天哕不出来,喝了点水,平静了一会儿也安稳下来,腿就软的不行,下意识地想找个坐的地方。红莲早就跟隔着蹦子的赖货把红麦装被子的鱼鳞袋子要过来了,往地上一放,早就坐了一半,给她姐留了一半。一个鱼鳞袋子不过胳臂这么长,坐一个人很松稔,坐两个人就紧巴了,现在必须坐两个人,最好的坐法是背靠背,可明显不行,一个人面朝外,另一个人就得面对着马桶。红麦不得已只好骑在鱼鳞袋子上,一手搂着红莲的腰,一手搭在红莲胳臂上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昏昏沉沉地迷糊着。红莲开始还不觉得,心里很是心疼她姐第一次出门坐火车就碰上这么促从的事,很乐意让她依着自己,能让她姐舒服点她心里也很舒服,慢慢地就觉得不对劲了,不是后悔了,而是受不了了,她姐一沉昏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死沉死沉的,躲又不能躲,单靠两条腿死劲的支撑能支撑多长时候啊?

  红莲没奈何小声说,姐,你坐好,叫我歇歇吧。红麦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嘴里哦哦的应着身子仍然全力以赴地压在红莲身上。

  红莲急了,把她姐㧐了㧐,看她姐摇摇晃晃的坐不稳当,就大了声音说,姐,你坐好!说着狠劲扶了扶她姐。

  红麦的意识清醒过来,可身子还是不当家,一摇一晃软胎胎的。红莲很想把赖货叫过来扶着她姐,可毕竟是妹夫和大姨姐,那么亲密咋的都显得暧昧,摇摇头还是算了,又想叫沈翠过来扶着她大姑,却担心沈翠误会她把沈翠和她姐扔在一边,只顾两口子亲热,在娘家人面前亲热是不大合适的,那太下作了!更重要的是沈翠还是个闺女家,正是讲究的时候,叫一个闺女家紧挨着一个马桶,且是男男女女都要用的马桶,简直是一种羞辱!还有万一红麦哪一阵受不住突然哕出来呢?唉,扳倒就能挨,还是撑一撑吧,实在撑不住了再说,走一步说一步吧……

  那边的沈翠也不大好受。沈翠的被子也跟红麦一样是装在鱼鳞袋子里的,不过那鱼鳞袋子是沈翠精心挑选的,不光没一处破损,也洗得白亮亮的,看着就叫人心里舒坦。她一路都很小心,除了没办法才把底儿放在地上,像现在这样横着放倒不要说没有过,就连想她也没想到过,她宁可自己站一会儿也不愿把鱼鳞袋子弄脏了。可现在没办法,她想给自己和鱼鳞袋子找一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放倒,坐在上面,这等于她一路的小心翼翼都是白费心机,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呵护也付之东流了。看赖货一屁股蹲坐在上面,沈翠就是一阵揪心的疼,又不好把他撵起来,心里那个疼就霍霍的。

  赖货不明就里催促道,坐啊,坐啊,耽时的站着不累啊?还远着哩。沈翠就是不坐,她自己也不知道犟个什么劲,但还是犟着。慢慢的车厢里安稳下来,所有人都开始各想各的办法坐了,坐在行李上或者席地而坐,一阵子下来就没有站着的了,仍旧傲然独立的沈翠就格外显眼起来,大家的目光时不时不由地望向她。另外一个就是火车有时候会摇晃的很厉害,沈翠孤零零的站着,四面既没抓握的东西也没攀附的东西,难免摇摇摆摆的乱晃,有一次甚至一下差点倒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沈翠的脸刷地就红了,赶紧站直了。直到这个时候沈翠才发现不妙,这么东摇西晃的折腾来折腾去沈翠也顶不住了,最后只好坐了下来。

  虽然经过了东挑西捡,到底鱼鳞袋子都是大同小异的,要坐两个人那些小异也就忽略得一塌糊涂了,就像近看一个人能分得清鼻子眉毛,甚而分得清脸上的雀子麻子,远一些看见的就只能是脸是后脑勺,再远些只能知道那是男人或者女人,更远些仅能知道那是个人了。沈翠的鱼鳞袋子要坐她和赖货最好的法子同样是背靠背,可是沈翠不干,赖货说到底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什么都不讲究的男人,邋里邋遢就不说了,一身烟臭味儿也叫人受不了。可她也不能像红麦那样骑着鱼鳞袋子或者赖货骑着鱼鳞袋子,那太恶心了!她想跟红莲换换,后来看红麦直干哕身边还放着一只马桶,心里又恶憟了,犹豫了半天,才迟迟疑疑地跟赖货反方向坐了。这样虽说屁股还不得不靠着赖货的屁股,可已经是最好的坐法了。

  所有人都终于安顿下来了,没有人说话,要么木木呆呆地出神,要么迷离恍惚地睡着,无一例外的是身子全都随着车厢的颤动摇晃着。摇晃有时候微微的,有时候也会很剧烈,把无依无靠的人们摇晃得东倒西歪的,你忽然压在了我身上,我蓦地碰到了你,男人挤了女人,女孩倒在老头怀里,不断地发生着。但,没有人责怪,也没有人尖叫,好像觉得本该如此而终于如此了就习惯了。之后,大家调整一下,再重新打理好自己,于是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整个车厢里都死气沉沉的,只有火车时而快时而慢的咔哒咔哒声有节奏地响着。

  红莲正发着呆,一股烟味儿飘了过来。赖货是吸烟的,尽管烟瘾不大,一样弄得浑身都是烟味儿。红莲开始很不习惯,赖货拖着长腔笑嘻嘻地说,好,不叫吸不吸了。过后还是照吸不误。红莲就烦了,不光吵吵个没完,还不让赖货碰她。赖货就急了动起手来。最后赖货把红莲的裤头子都撕烂了也没得逞,还累得呼哧呼哧的喘粗气。那也让红莲明白了一点,就是若是女人真不让的话,男人是无法得手的。这一招很管用,后来赖货就不吸烟了。可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拉起呱的时候说到了男人,大家的一致意见是不能太惯男人,但是也不能让男人太没面子,那样女人一样没面子的。也说到了男人吸烟的事儿,有个女人说她就喜欢男人身上的那股子烟味儿,闻着很舒服,很得劲,很过瘾。红莲知道她想说的是男人身上的烟味儿很性感,可是红莲想了想,还是没吭声。后来有人到她家找赖货说话,吸烟是少不了的,红莲看了也没吭声。赖货憋了几天明显馋坏了,那人走的时候还乘机又接了一根烟。红莲知道他是觉得她在外人面前不会发作的,心里笑了笑,还是没吭声。赖货很惊讶,心里惶惶的,过了几天看看红莲什么也没有,要她也很配合才放下心来。红莲慢慢也就适应了赖货身上的烟味儿。现在赖货不在她身边,按说不会有烟味儿的,那就是别人在吸烟。红莲适应赖货身上的烟味儿,但不喜欢烟,太冲了,难受。红莲就抬起头想看看谁在吸烟,看能不能劝劝他把烟掐了。就在这时,坐在车门口的乘务员发话了,谁吸烟了?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很硬,使得车厢里的人都纷纷抬起头来看他,又去寻找吸烟的人,一下就把吸烟的人暴露了。那人刚才还若无其事的,现在却手足无措起来。乘务员说,掐了!那人很惶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地把烟摁到地上摁灭了。

  大家才安稳不大会儿,乘务员又发话了,说是某个站到了,有下车的准备。果然有要下车的,一听快到站了立刻像火烫了一样腾地一下精神起来,什么也不顾了,稀里哗啦地往门口转移,脚底下不时地有人叫,哎哟!踩住我了。你慢点啊!慌啥啊?那些人不管,还是一个劲地往门口勇往无前着。那些人很心急,巴不得一下冲到门口,但地上人影重重行动起来还是很迟缓,充其量只能说是挪。即便挪他们也行动得太早了,到门口的时候,火车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走了很远很远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来腿都站硬了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火车嘎吱一声停了。大家呼地吐了口气,快活地等待着,等了许久却不见乘务员开门,就不耐烦了,开门啊。乘务员也很不耐烦,开门弄啥?还不到站哩。有人不信,以为乘务员懒,都停了还不到站?乘务员说,临时停车!这就不是乘务员能当家作主的事儿了,说也没用,等就是了。一听说要等那些人的精神头立时蔫了,恹恹的。等到恹得不行的时候火车哐地一声开了,那些人又立时精神起来。

  终于到站了,可以打开门透透气了,众人早就憋坏了,都把头转过来向外看,满脸满心的期待着,不料乘务员费劲地把大铁门刚一错开缝,白得耀眼的亮光就迫不及待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众人猝不及防赶忙眯起了眼。那些人也是,不过已经顾不上了,低着眉塌着眼一个接一个地下去了。然后又陆陆续续地挤进来一些人,再然后车厢里又是一阵骚动,最后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以后这种上上下下骚动平息不断地重复着。

  红麦慢慢地适宜了一些,心里略微好受了点,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就觉得肚子有点胀。起初,红麦想是个屁,放了就没事了,不过不能痛痛快快的放,毕竟不是很体面的事儿,就只能慢慢地熬着。熬着熬着才发觉不大对劲,不单是胀还有点痛,就知道坏了,拉肚子了!拉肚子按说不该怕的,反正身边就放着马桶呢,可是再旁边就是一圈人,还男男女女众目睽睽的!这可怎么好?红麦急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还是一筹莫展。

  一会儿红莲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仔细想了一下,是不对,她姐不把身子往她身上压了,有点奇怪,一看红麦枯皱着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问,姐,还没过来吗?

  红麦蹙着眉痛苦地说,不是,我想解手……

  红莲看看也没奈何,想跟乘务员说又难于启齿,急切间站起来拍了拍赖货的肩膀。

  赖货居然睡着了!

  红莲耙扎着身子拿捏着使不上劲,拍的就很轻,自然不能把睡得深沉的赖货拍醒,好在沈翠恍恍惚惚的醒了。红莲说,叫您姑父叫醒!

  沈翠没法只好也拍了拍赖货,拍不醒手劲就加重了。

  赖货激灵一下醒了,慌慌地问,到了吗?说着作势要下车。

  沈翠说,早着哩,俺二姑叫你哩。

  赖货就一脸惺忪地看着红莲。红莲向他招了招手,招得赖货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事儿,下意识地靠了过去。

  红莲趴在赖货耳根上小声说,咱姐想解手,你跟人家说说。

  赖货看了看马桶有点为难,就那样了,说能咋的啊?

  红莲说,那能解手吗?赖货挠了挠头,不过对跟乘务员说了起不起作用没把握,忐忐忑忑地说,试试吧。就讪笑着过去问了,同志……

  乘务员没理会,不知道是因为称呼有点老,还是根本没听见。赖货把二者算到了一起,大了声说,师傅!乡下人不大以职务称呼人,都是以亲戚称呼的,叫师傅感觉已经很洋气了,没想到乘务员还是没反应。赖货想不起还有什么更洋气的称呼,只好又叫,师傅!

  乘务员这才有了反应,估计对师傅这称呼不大满意,道,到站会通知的!

  赖货说,不是,有人想解手……

  乘务员说,想解手解呗,还想叫我给你擦屁股啊?

  赖货说,不是,那个桶那个样没法用……

  乘务员这才看了看,站起来说,那还有一圈布弄哪儿去了?

  没人吭声,也没人动。

  乘务员就挤了过去,这才有几个人从屁股下面把布拽出来。乘务员一边挂着布一边责怪说,咋恁自私哩?光想着自己,就没想着大家?想着自己要解手了咋办?

  一会儿,布挂好了,乘务员又坐到门口的椅子上去了。

  红莲等一切就绪,说,姐!搀扶着红麦走了进去。红麦一扒下裤子就把不住了,什么也不顾了,往下一蹲就是一阵稀里哗啦。红麦自己倒没什么,红莲有点受不了又不能走,想捂鼻子或者拿手扇扇又觉得不妥,难为得什么似的。外面的人明显也受不了了,吭吭咔咔的一通咳嗽。红麦早就羞死了,可是没法,在家的时候大家形容无可奈何的时候都会说一句顺口溜,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何况她管不了天也管不了地,自然也管不了屙屎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