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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临时夫妻作者名:王子群本章字数:8341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27

  

  中巴车终于不再喘息,嘎地一声停了下来。售票员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嚷嚷道,县城到了,都下车吧。有人接腔道,呵呵,你还真拉不住唻。马上就有人附和道,那真哩,管饭也留不住。也有人接腔,管饭?管你不耐烦。说说笑笑,陆陆续续鱼贯而下。

  红麦下了车看着来来往往哄哄乱乱的人流就晕乎了,不由叫道,咱上哪儿去啊?红莲说,上哪儿去?能上哪儿去?搭车!

  红麦吃了一惊,还搭车啊?

  红莲说,那是的嘛,还远着哩,还得搭火车哩。

  红麦叫起来,我的个娘哎,我兴的到了哩。

  红莲说,这才到县城,咋会就到了啊?好了,赶紧走吧。

  红麦还是问,上哪儿去呀?

  红莲说,搭车啊。

  红麦问,还上哪儿搭车啊?

  红莲知道红麦的意思,说,这个车站不跑长途,只跑乡下,得去长途车站。赶紧走!

  到长途车站一问,到火车站那城市没车了,只有去挨近的一个县城才有车。四个人一时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赖货说,走吧,通一截是一截,到那儿再想去火车站的办法。

  红莲说,你说的怪铁,到那儿了要是没有车了哩?人生地不熟的咋弄啊?

  赖货说,那咋弄啊?总不能再回去吧?

  红莲说,回去肯定不能回去,哪有倒出的啊?

  赖货说,那你说咋办啊?

  红莲不知道咋办就不吭了。

  当地出远门或是从远门回家是有讲究的,叫做七不出八不归,就是逢七的日子出门和逢八的日子往家走都是不吉利的,逢六的日子出门最好,叫做六六大顺,现在不知什么时候又加了逢八的日子,叫做八就是发。今天是十六,顺顺当当的多好。要是回去明天逢七没法出门,后天逢八是不错,可又耽误两天,两天对红莲来说就是二百块钱啊!再加上赖货的两百块钱那就是四百块钱!计较这点路费而不去算四百块钱的工钱那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亏大发了呢!傻子掰着脚趾头都能算清楚的事,一个正常人却绕不过弯儿来,那脑子就只有两种情况了,不是被驴踢了就是被门板挤了!

  过了一会儿,红麦嘟囔说,除了这,别的就没车了吗?说得红莲直拍大腿,对呀!赶紧走走走走!

  赖货还没明白,懵懵懂懂地问,上哪儿啊?上哪儿啊?

  红莲说,环城路,那有去火车站的过路车。又对红麦说,哎,姐哎,你真是姐啊,咋不早说啊?

  红麦说,我哪知道啊。

  红莲知道红麦是歪打正着,可是因为红麦的一句话让她茅塞顿开帮了大忙还是喜欢的不得了,说,姐就是姐啊!不服不中啊!

  赖货也来了兴致,道,不服?不扶叫你尿裤子!

  红莲听了直拿眼瞪他,可是赖货只顾慌着走路,根本没看见。红莲见她的态度被忽略了,更生气了,就站住了。

  赖货领着红麦、沈翠走了好远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抬头不见了红莲,赶紧回头,看红莲中邪了似的看着他,也没当回事,嚷道,你站那弄啥?咋不走啊?

  红莲看她姐和她侄女都在看她,才知道现在不是拿捏的时候,于是走过来,说,你说话注意点!

  赖货听了倒糊涂了,怔怔地问,咋啦?我说啥了?

  红莲说,说啥你知道!

  赖货说,我知道?我知道啥呀?我知道就不说了。

  红莲不好说破,可又不好掖着,想了一下说,正经话不不会说,半吊子话说的怪铁!

  赖货这才知道说漏嘴了,不该当着大姨姐和内侄女胡连,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蓦地发现这支小小的队伍里他是唯一的男人。这一发现非同小可,往后再说话就得有把门的了。红麦本来没在意赖货说什么,红莲这么一说一下明白了,但也只能装糊涂。沈翠不明就里也就没说什么,只默默地跟着走路。

  环城路上的过路车果然很多,去哪儿的都有,北京、上海、武汉、深圳、东莞、郑州、太原……自然也有去火车站那城市的,可惜每一辆都满满的,就像是装满粮食的拖斗,唯一不同的是粮食是横着的,人是竖着的。开始还满怀信心,随着一辆辆的过去,失望也一点点地增加着,好像心里满满的粮食被一辆辆车拉走了一样,渐渐空了起来。

  赖货看了半天不由地叫,我日他娘,我还怕少哩,这车不少,可是人更不少!咋弄啊?红麦和沈翠当然不知道咋弄,只能看着红莲和赖货,现在赖货都不知道咋弄,那就只好看红莲的了。红莲也不知道咋弄,就没言语。大家就木木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车从他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开过去。不用说大家心里都不得劲,但并不尴尬,因为搭不上车的人多的是,他们仅仅是其中很不起眼很不起眼的几个而已。不过,还是叫他们着急,毕竟不时还是有人搭上了车走了,只有他们半天了都没动静,连跟人家讲讲价钱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能搭车了。

  咋弄啊?赖货看着红莲说,那会儿都在看着她呢,只是赖货催比较合适。咋弄啥?红莲面无表情地说,今儿个不管咋弄都得走!停了停,又说,准备好,只要有车死活都得上!红莲说的准备是心理状态,外观上没什么好动的。两口子还是原来打工的地方,行李自然不用带的,这样就只有红麦和沈翠的行李了,四个大人拿两个人的行李那还不轻松得跟玩一样?行李都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随时拿起就能走。大家就死盯着车开来的方向。

  又等了半天,到底来车了。赖货看见车来揉了揉眼再要看时,沈翠急了,说,姑父,不用看了,是去那儿的车!红莲说,嗯,是哩!赶紧准备!说着几步冲到公路上摆手。

  车看见人早就减速了,车门口的窗口上探出半个身子来问,上哪儿的?红莲说了。

  那半个身子说,四十!

  赖货说,三十五吧,俺四个人哩!

  说话的当儿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人呼呼啦啦地挤了上去。半个身子就顾不上赖货跟那几个人招呼去了。红莲没吭气,抓起红麦的大提包只管往车上挤,红麦、沈翠赶紧跟着往上挤。赖货一看讲价钱是不可能了,随着挤了上去。

  车厢里很挤,比从家到县城的车还挤,在那辆车上还能坐一下,在这辆车上就是奢望了,基本上挤上去什么样就什么样了。挨着红莲的是一个老头,一身的臭味,还有一身的烟草味。红莲恶心得只想哕,令她更想哕的是自己还不得不紧紧地跟他挤在一起,不光这样,还有身子,坐不下去也站不直溜,时间一长就这酸那痛的没个得劲的地儿,可也只能忍着。

  老头开始很受用,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了,说,妹子,你动一点中不中?

  红莲没说话也没动,因为根本动不了。

  老头无奈,半天叹了口气,唉,真挤啊!就有人接口,还没人家说的挤哩。一个女人跟另一个女人埋怨,说真倒霉,我都被挤流产了。另一个女人说,你挤流产了算个啥?我䞍被人家挤怀孕了!车厢里轰地爆发出热烈的大笑来,几乎要把车顶掀翻了。

  大家一笑,老头的胆子壮起来,说,没事,䞍挤唻,能叫我挤怀孕那才叫本事哩!

  大家一听又是一阵大笑。

  老头的话也把红莲逗笑了,就不觉得老头那么惹人嫌了。红莲心里一放松身子随着放松了,再随着车摇晃摇晃慢慢发现不那么难受了,不过她也发现她几乎在老头怀里了。红莲的脸不由一红,正了正身子,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依然故我了。红莲偷眼看了看根本没人注意这些,也就顺其自然了。

  车一路摇晃着,到底还是摇晃到了。

  下了车,红莲领着轻车熟路地穿过两条街道就到了火车站。红麦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人山人海,偌大的火车站广场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红麦不禁目瞪口呆,半天才感叹,咋恁些人啊!红莲、赖货和沈翠都好像司空见惯,就没搭她的茬。

  广场是呆不了了,红莲就在挨着广场的街口找了个地方,把行李往地上一放,说,就搁这儿吧。赖货,你买票去!

  红麦第一次想起来,走这么远的路她还没掏过钱呢,忙又去贴身的衣裳里去掏。这次红莲没有拦她,只是说,我的钱不够了。

  沈翠也赶紧把她的钱拿了出来。红莲一一接了,数了数,给了赖货几张。

  赖货说,会够?

  红莲说,咋不够啊?回来的时候多少现在也是多少,买完还有零儿哩。

  看赖货还不走,问,你要恁些钱弄啥?赖货讪笑说,不是宽备窄用嘛。

  红莲说,好了,中了,你招呼好就中了。

  赖货说,放心吧,能偷我钱的小偷还呆他娘肚子里哩。

  红莲说,去吧。

  赖货就走了,一挤就挤得看不见人影了。

  红麦没想到买票只叫赖货一个人去,有点担心,说,他一个人中吗?

  红莲说,没事。又说,当然多一个人跟着好些,你看看,咱仨谁中啊?

  红麦看了看一下噎住了,半晌忽然说,你去看看吧。

  红莲知道红麦的意思是叫他看看赖货,好有个照应,笑了,说,我去是中,我走了,您俩会中?

  红麦看看就不吭气了。

  红莲显然累了,一屁股坐在红麦的行李上说,好了,都晌午偏西了,吃点东西吧。

  红莲一说,红麦才觉得有点饿了,赶紧把大提包打开,扒扎着找东西吃。

  红莲也不客气,接了就吃。

  沈翠也把自己的包打开了,拿了煮熟的鸡蛋给两个姑姑吃。红麦不是特别饿,站了一路早累乏了,也一屁股坐下来,就觉得非常口渴,拿了一瓶水打开就要喝。

  红莲说,少喝点。

  红麦说,咋啦?

  红莲说,省得找事。

  红麦不解,问,谁找事?找啥事?我喝个水又不碍谁的事……

  红莲笑起来,说,不是找那事,是省得上一号。一号是女人家的暗语,是茅房的意思,女人家事多,上茅房就上的很繁琐,有时候会有男人,当着男人的面不大好说,又太简单不值得背着男人说,不知谁把茅房叫了一号,也没人仔细考校过为啥叫一号,一叫就叫开了。

  一说一号红麦就懂了,笑了,心里没当回事,可还是没敢多喝。红莲知道她姐没喝足性,但看她听了自己的话吃目了,还是很满意,就从自己的提包里拿了个苹果递过去,说,吃个苹果吧。看见沈翠,又拿了一个往沈翠手里递。

  沈翠说,我不想吃。

  红莲就收了回来,说,好,我先放着,想吃了自己拿,啊。

  沈翠应,哎。

  真的吃东西了却没胃口了,胡乱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不吃东西又没话就只能干坐着,就会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

  她们边上有一个卖浆面条的老头,挑了两只盛满浆面条的缸在那里叫卖。在乡下家家户户都是有缸的,一般盛三样东西,水、面和粮食。水、面就不用说了,粮食很多,也有很多种,盛是盛不过来的,自然只能盛很精贵的,精贵的一般都很少,物以稀为贵嘛。最早是小麦,后来打的小麦多了,窝窝头都改了白面馍,小麦就不精贵了,芝麻忽然间精贵起来,不消说就盛了芝麻了。再后来芝麻也多了,奇怪的是芝麻多了也精贵,价钱就一天比一天的贵,可是太多了,得很多缸才能盛得过来,买缸就太贵了,好在房子住得比过去好了,也比过去宽敞了,就垒了粮仓,芝麻也放进了粮仓。这样,腾出来的缸就没多大用处了,随便放在哪里,烂一个少一个,也没谁心疼。不过,乡下的缸都是又矮又粗的,像他这种又细又高的还真没见过,何况外面又用生白布包了,不光叫人稀罕,简直令人惊奇。生白布看来有些日子了,显着旧,上面星星点点的还是落了点汤汤水水的印渍。但到底包了生白布,叫人看着很不一样,很别致,很个色。

  沈翠就痴痴地看。老头见了慌忙招呼,来一碗?红麦听见了,扭过头来,随口问,多钱一碗啊?

  老头说,两块五。

  红麦一搭眼就看出来了,所谓浆面条就是家里的芝麻叶面条。小时候好面精贵,谁家都舍不得吃,要吃的面条都是豆面条。豆面条会有豆腥气,就像鱼有鱼腥气,羊肉有膻气一样,是自然而然的,然而还是不好闻,非解一下不可,也像解鱼腥气用料酒或醋、解羊肉膻气用白萝卜一样,解豆面条的豆腥气就得用芝麻叶。芝麻叶顾名思义就是芝麻的叶子,可是采集的时候还是有讲究的,必须采集嫩叶,不然芝麻叶本身就苦,老叶就更苦了,根本没法吃。芝麻叶采集好放在开水锅里一淖,再晒干,就可以收起来了,吃的时候放水里泡开了使劲洗一下,把苦味洗去就能下锅了。豆面不像好面那么筋,而是很面,下到锅里泛得很快,汤就很稠,浆一样,所以也叫浆面条,比豆面条听起来好听、新鲜,也比豆面条听起来主贵。街上也有卖浆面条的,拿塑料袋往碗上一套,盛了热乎乎的浆面条,吃完了把塑料袋揭起来一扔,碗还是干干净净的。这些年小麦多了,好面也吃得多了,豆面反而稀罕起来。稀罕豆面条的大多是过来人,现在不常吃,偶尔吃一次太麻烦了,就会在街上吃上一碗,叫一声,还是那个味儿。当然有时候也会失望,疑疑惑惑的,咋没原先好吃了?红麦就在街上吃过,不贵,一块钱一碗。

  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分量还是那个分量,只不过离家二百多里价钱居然就涨了一大截,红麦自然是不肯吃的。所以,老头问,要几碗?红麦就摇了摇头。

  不料老头还是盛了一碗端了过来,手里还拿了一双一次性的木筷子,只往红麦手里戳。

  红麦说,我不吃。

  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老头一下就变了脸色,拉着脸子瞪着她说,不吃你问啥?

  红麦说,我问问不管了咋的?

  老头还是那句话,不吃你问啥?

  红麦不耐烦了,说话就有点恶狠狠的,我不吃!

  老头倒不恼,说,不吃也得掏钱!

  红麦就急了,不吃凭啥掏钱啊?

  老头说,你当然得掏钱了,我都已经给你盛好了,还端到你手里了!你不掏钱,中吗?

  红莲知道碰上茬子了,赶紧过来说,没钱了是吧?我借给你吧。一边掏钱一边给红麦使眼色。

  红麦明白了可也没办法,只好接了钱给了老头,浆面条也不敢吃了。

  红莲说,别耽时的呆这了,一会儿赖货回来该找不着咱了。说着站起来。这话听着怪怪的,细想不对劲,挪了地方赖货才找不着哩,可谁都听明白了,这地方不能呆了,赶紧找地方去。然而地方并不好找,哪儿都是人,没个下脚的地方,好容易才在广场的另一个离出口稍远的地方找了一小片空地,重新坐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红麦才忍不住愤愤地骂将开来。

  红莲习以为常地说,好了,就这还是好的,他要跟你要二十五你也得掏!

  红麦惊得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啥?二十五?那还不胜叫我杀了哩!

  红莲说,你以为人家不敢啊?

  红麦又是一惊,看红莲没有跟她开玩笑的意思,听了好半天才嘟囔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红莲说,是啊,这谁都知道,可照样会有人杀人。

  红麦还不服,看着依旧熙来攘往的广场说,他敢?光天化日的……

  红莲说,那要是拐卖了,跟杀了也差不多。

  红麦一听一下就蔫了。村里就有被拐卖的据说是四川的女人,自己亲眼所见,还能说什么?

  红莲乘机说,别犟了,记着吧。

  红麦心有余悸地说,记着了,比掂着耳朵记的都清晰!掂耳朵是大人对不听话孩子的惩罚,大人这样对大人说就有开玩笑的意思,可现在的红麦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她都吓坏了,哪有那份闲心啊?

  沈翠看着惊魂未定的大姑居然这样说,觉得很可笑,尽管知道这不是好笑的事,也不是好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扭过脸去嗤嗤地笑。

  三个人呆了一会儿就熟悉了身边的环境,也习惯了身边的环境。红莲说,得去个人跟赖货招呼一声,要不他回来找不着咱会着急的。

  红麦说,是啊,看看沈翠,再看看自己,犹豫了,半天才说,……你去吧。

  红莲也很犹疑,可是不去明显不中,就顿了一下,说,那您看好东西啊。

  红麦说,哎。

  红莲还不放心,说,别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也别乱跑,别乱摸。

  红麦说,好。俨然一个乖孩子。

  红莲又停了一下,等红麦催了才说,那我去了?

  红麦说,去吧。

  红麦坐着觉得有点冷,就站了起来,跺跺脚想暖和暖和,一边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着。

  一个女人溜溜达达地走过来,亲热地问,大姐,找活儿的是吗?想找啥活儿啊?我那儿缺个保姆你干不干?管吃管住,一个月六百,逢年过节还给零花钱,冬夏再添两身衣裳。

  红麦吃了浆面条的亏,又加上红莲反反复复的叮嘱,就不言语,也不看她,为避免故意躲避的嫌疑,就假装没听见,只管看她的,不过换了个方向。

  女人却径直走到她面前来,大姐。

  红麦不想理她,可怕她觉得不理她驳了她的面子而找自己的麻烦,就随口说,俺不找活儿。

  女人说,哦,那你去哪儿啊?车票买了吗?我管帮你买车票啊。

  红麦说,不用,有人去买了。

  女人说,不好买吧?我有人,帮你买的还有座儿哩。

  红麦说,心领了,不用。

  说到这儿满以为女人就会走的,谁知女人并不走,转而问沈翠,闺女,你想找啥活儿啊?

  红麦赶紧拦着说,俺是一路的,不找活儿。

  女人说,我又没问你,你拦啥茬啊?

  红麦看着女人凶巴巴的样子不敢说话了。

  沈翠也不吭气。

  女人却不觉得尴尬,反倒笑吟吟地问,嗯,闺女,你找啥活儿啊?姨我能帮你找个好活儿哩。嗯,闺女?

  沈翠被女人问到脸上了,再不吭气就说不过去了,不得已,说,俺不找活儿。

  女人说,哎,你这闺女,不找活儿出来弄啥啊?走走走,姨那儿活儿多得很,尽你挑。说着伸手要拉沈翠。

  沈翠吓得脸都白了,缩着身子往后躲。

  女人轻轻地笑起来,不以为意地说,你看看你这闺女,我给你找个好活儿,你躲啥嘛?

  红麦也吓坏了,两只面对大灰狼的羔羊般不知道怎样应对,看看身边的男男女女都木木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红麦绝望了,甚而后悔不该出来。

  这时,红莲急急匆匆地赶来了,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冲过来了,咋啦咋啦?

  女人说,没事,我想给她找个活儿。

  红莲说,不用,活儿俺早就找好了,呆这儿等个人,一会儿来了就走。

  女人说,哦,找着活儿了?你看看这闺女,找好活儿了也不吭气。那好,我再问问去。说完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

  红麦和沈翠就把红莲英雄一般地看着,说,多亏你来了,要不还不知道会咋着哩。

  红莲不高兴了,说,多会儿我走的时候不是跟您说了嘛,别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也别乱跑,别乱摸!咋就是不听哩?

  沈翠不敢吭气,赶紧低了头。

  红麦觉得委屈,说,谁跟她说话了……

  红莲打断她说,还谁跟她说话了?没跟她说话她咋不缠人家啊?咋单缠你啊?

  红麦更觉得屈了,说,不搭她腔,她非跟我说话不中!

  红莲说,看看,还不是跟人家说话了?就不能不搭持她?

  红麦说,你说哩,她硬跟你说话,你不搭持她会中?

  红莲看她姐跟她犟嘴越发的烦了,再说话就恨恨的,说,哼,你铁你铁!说完话头子一转问,还有钱没?

  红麦问,咋啦?钱不够?

  红莲说,不够。

  红麦说,你不是说还有余剩的嘛,咋会不够啊?

  红莲说,是啊,算好的还有余剩啊,谁知道人家还要啥火车站扩建费。

  红麦说,日他娘,他建火车站挨着咱啥事了?

  红莲说,啥事跟咱也不挨,就挨着跟咱要钱了。

  红麦就气愤愤的,我日他娘,还讲理不讲理啊?

  红莲说,上哪儿都是这。

  红麦说,不交不中?

  红莲被红麦气笑了,说,中啊。

  红麦说,那不妥了?

  红莲说,是妥了,人家也不卖你票!

  红麦一下傻了。

  红莲说,赖货都急坏了,又不敢走,怕排不上队买不上票走不了!

  红麦一听也急了,顾不上讲理不讲理了,赶忙掏钱。

  沈翠也要掏,被红莲拦住了,说,你先放着,花着了再跟你要,到地儿了再算,反正好账算不折。说着接了钱走了。

  一会儿,红莲回来了。红麦说,你咋不给他招呼着啊?

  红麦说,没事,他出门惯了。

  红麦知道红莲说的是实情,更多的还是挂念她和沈翠,心里就热热的。

  票买不回来,三人都没心情,就没说话,木木地发呆。一会儿一个老婆儿一手提着一个布包,一手拿着一包瓜子一路问着走过来。红麦怕惹事赶紧挪了挪,背了背脸。老婆儿到她们跟前就把瓜子杵到了红莲跟前,说,妹子,来一包吧,干坐着多没意思啊。

  红莲说,我不喜欢吃。

  老婆儿就把瓜子塞进布包里,拿出一包花生来,说,花生哩?

  红莲说,吃够了。

  老婆儿说,哦。又吆喝着花生瓜子花生瓜子,碰到人又杵到人家跟前,来一包吧?

  后来还来了卖水果的、卖甘蔗的、卖报纸的……都被红莲一一挡了回去。

  红麦等没人了,说,稀罕,都不跟你缠!

  红莲乘机教训说,别跟人家啰嗦!叫人家兴的你想要,咋会不跟你缠啊?红麦不服,可事实是两次都是她惹事,碰上红莲就没人跟她麻缠,不服也没法说,就不言语了。

  天黑的时候,赖货回来了。三人都等急了,不时地东观西望着,看见赖货迎上去问,票买回来没有?

  赖货笑眯眯地匆匆走过来,把手里的票往红莲手里一塞,又把帽子抹了下来也往红莲手里塞。

  红莲诧异地问,你不冷啊?

  赖货说,冷也不中啊!

  赖货这样一说,不光红莲,连红麦和沈翠都吃了一惊,问,咋啦?

  赖货说,那家伙叫我吃饭哩,找我两圈子了。大家一听就知道了,赖货被人家标住了

  红麦吓坏了,说,那咋弄啊?

  赖货说,您该咋的咋的,别管我,我转转,一会儿她找不着我兴的我走了就不会找了。

  红麦惊问,那明儿个哩?

  红莲说,明儿个?明儿个咱早就走的找不着影儿了!

  红麦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赖货已经挤到依然挨挨戳戳的人群里去了。

  红莲拿了票借着边上的路灯看了车次,说,九点三十二的!还早着哩,赶紧找个地方,这儿太冷。

  红麦说,咱走了,赖货上哪儿找咱去呀?

  红莲这才想起来,说,就是哩,差点忘了。唉,看出个门难不难……好了,都吃点东西吧,马上上车了再想吃就难了。拿了东西给红麦、沈翠吃。

  红麦说,吃不下去,一天了都没吃口热的。

  红莲说,凑合着吧,出门本来就是个难事。能行一点,谁愿意出门啊?可是谁也吃不下去,就坐在那里熬着等。

  过不了一会儿,红莲看了看售票厅上的大钟表,焦急地说,快七点了,赖货还不回来!红麦和沈翠一听也急起来,可也无可奈何。七点半,赖货还没回来,红莲又说,哎呀,误了车可咋办啊?七点四十五,赖货还没回来,红莲坐不住了,嚷嚷道,吃饭就吃饭,自是嫁了还怕家伙大?二十四拜都拜了哪在乎这一哆嗦了?又嚷嚷,身子掉井里耳朵挂不住……没谁接她的话,她的嚷嚷就显得很空泛。

  将近八点赖货回来了。大家都有点不放心,惊异地看着他。赖货笑嘻嘻地说,没事,我碰见那家伙了,她都认不出我了。赖货的脸冻得发青,拿手不住地揉搓着。红麦看着,心里有些感动,赶紧拿了蛋糕递给他,关心地说,饿了吧,赶紧吃点。赖货说,别吃了,先进候车室吧,别误了点!大家轰一下站起来,赶紧提了行李往候车室走。

  走到候车室入口的时候,把门的看了票扬了扬手,吐出两个字,外面!赖货看了看广场上搭起的几个硕大的蓝色帐篷才明白,那不是给路人取暖的,是给买了车票的人候车的。赶紧走过去,找了两个才算找到他们要坐的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