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兴妖作浪鬼怪闹 元军南下刀剐心
书名:千家峒祭作者名:杨弃本章字数:6969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24
“元人是什么人?”“元人有丈多长,蓄怪须,头上长一只老长的独角……”元人是新近龙窖山下百姓们最多最触目惊心的话题。
山下一个秀才的话传得最快,元人就是胡人。他们住在北方大漠,那里不长树,只长草,兵勇操月形刀,能骑善战。
“是呀!宋官兵那么狠,不是被胡兵攻占了襄阳吗?他们肯定是特别能打仗。”“元军说不定还想打过长江,打下临安坐天下呢!”人们议论纷纷,猜想着这场翻天覆地的大仗,无不心意惶惶。
乱世真怪,人们害怕什么,偏偏就出现什么。
腊月二十八日晚,临乡与通城交界的山路上,冠青里三个外出半年的脚夫回家过年,被杀在一个山坳里。第二天,被附近山民发现,一个未断气的脚夫说:“杀手长怪胡子,头有独角,与瑶人在一起。”冠青里正吓得立马上报到县衙。
二十九晚夜半,也是在界上,一伙长着黄、红、灰色卷毛胡须和独角、手持月形弯刀,哇啦哇啦像狼一样乱叫的怪人,把附近几户山民赶到一起。其中一个穿瑶服的,指着这伙凶相人说,他们就是元人。你们只要不和元人为敌,就可以共享太平日子。昨晚三个被杀的脚夫,就是与元人作对的结果。又说,元人和瑶人订了盟约,就相安无事了。说完,一众人大大咧咧,往龙窖山瑶人那里过年去了。
两次得报“元人与瑶人在一起,杀了人”,知县慌了神。大年三十,派出一百县兵,在界上几个山村里闹得鸡鸣狗吠,一个“卷毛独角”也没搜到,倒是把山民备办的年货,蝗虫般吃个空,说了声“是龙窖山瑶蛮假扮元人在作祟。”就撤回了县。
山民们一脸无奈,邻居瑶人变了?不可能吧?!
“卷须独角元人到通城来了。”“只要不和他们作对,就可以共享太平。”“瑶人已与元人结盟了。”“瑶人被宋王朝害苦了,肯定盼望元人统治天下。”各种议论在全县迅速传开。
正月初二晚,又出现了两件怪事,下黄里公屋被卷须独角和瑶人一道放火烧了。冠青里两个里丁被杀。一时间,龙窖山下百姓谈元色变,也害怕瑶人,一到晚上不敢出门。
“菊儿,菊儿!咳咳咳……”正月初四午后,坐在吊脚楼堂屋火塘边的盘和,焦急地喊了两声女儿,就咳得胡须直抖,浑身抽搐成一团。火塘里的铜壶早就滋滋冒着热气,他却全然没有理会。家里也没有半点新年欢乐气息。
而瑶人们的春节仍在热闹中度过。腊月二十三,送灶神娘娘上天过年后的几天里,从大风谤到四甲铺圩市的大路,半夜三更就被脚板吵醒了。男人们吃了挂灯饭,就在寨主带领下,挑着山货,喔呵翻天下山去赶圩。盘算着针头线脑、新衣花布和糖果吃食的婆娘们,手忙脚乱地跟着男人们追。瑶人们将兽皮、人参、天麻等俏手山货摆在圩市上,笑看着那些斯斯文文的汉人,把长袍摆往腰里一扎,舞手撒脚地往面前挤。瑶人们卖了山货,买了所需,回家又忙着解年猪,挂腊肉,打糍粑,炸食品,炒米花,提着鸡鸭鱼肉,到亲戚、上辈家辞年。一些在山外与汉人结亲的瑶人,在忙着送礼回礼。转眼就是大年了,人们在门上窗上和屋内物件上,挂上了红纸条,端着腊猪头祭众神,洗了跨年澡,吃了丰盛的年夜饭后,高高兴兴守岁。鞭炮声此起彼落,到处响着连三铳,新年拜年和灯会、社戏,像往年一样热闹。山下汉人犯糊涂了,难道瑶人真有两副脸孔?
盘和哪有心事过年,“元人”像一把尖刀扎在心上。新年间发生在山下的凶杀事,尤其是“瑶人参与杀人并与元人结盟”的传闻,气得他牙齿咬得格格响。
年前,上山登门辞年的明光员外曾满腹忧虑地问他和旺叔:“县衙损坏你们的名声,你们为什么不出手?”盘和反问明光:“若是瑶兵杀下山去,岂不是要汉人兄弟遭殃,社会不是更混乱了?”
元军攻襄阳的六年间,旺叔曾六次派精干瑶兵,扮作乞丐或脚夫,千里迢迢前往襄阳探听战况。年前探子又报:元军扼宋王朝的南北咽喉襄阳后,又增兵十万,沿汉水而下向东南的武昌城杀来。元军的刀锋还要伸向哪里?龙窖山距武昌城不到三百里地呀!
大年三十夜,盘和站在大风谤上,久久凝望山外沉思,竟忘记了愈来愈烈的严寒早把他紧紧裹起。待女儿秋菊把他拉回家中,他又是咳嗽,又是发烧,哮喘病复发了。夜半,黄桃到土地庙焚香烧纸,为老公讨水,喝了也不见好转。大年初一,登门拜年的旺叔丢下新年忌讳,给他把脉,服了石仙桃药方好了许多,但哪疗得心痛?
连呼数声不见女儿回音,盘和手捏胡须,焦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还没回来?”随即又大咳起来。绻缩在火塘边的大黄猫,懂事般抬起头,举起前爪,拍了拍盘和的长腿,一蹦蹿到盘和怀里,轻轻舔他的手,似乎想宽解主人的心。
听到咳嗽声,黄桃风风火火,从楼下猪圈里转出来,拍着身上的尘土快步上了楼,细声细气对老公说:“你呀,不是叫秋菊去通城县城了吗?来回八九十里,人又不能飞。”黄桃边说边往火塘里加了几块大木炭,又从内屋拿出一件狼皮衣,披在老公身上,又在釉色闪亮的青花瓷盅里,续满热水,双手递上,宽慰老公说:“你不要急嘛,多年来,瑶人还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其实,她不知到屋场前往山下眺望过多少回了,心里和老公一样焦急。
山外局势在变,峒主家也乱了套。年前,黄桃为儿子盘勇准备了年礼,等他回来送到春分家去,对儿子的婚事她十分着急,在千家峒,像她这个年纪的人都抱上了孙子。最近,黄桃又看出,姨女杜鹃暗中喜欢表哥盘勇。两个瑶女她都看得中。
春分从小爱习武,是盘勇的武搭档,人美丽,刚健大方。可春分家里人总是别别扭扭,两家谈不到一起,婚事一拖几年。杜鹃性格开朗,活泼可爱,人漂亮,亲和力好,可盘勇并不上心。作为女人,黄桃对杜鹃更好几分,因是姨女的关系,又多了一层深深的情感。她想着想着又准备了一份年礼。她愿儿子给杜鹃一点安慰,不希望儿子做薄情寡义的人。
盘勇看到年礼,立即明了母亲的意思。其实,他对杜鹃也很有好感,比母亲更了解表妹。杜鹃爽爽朗朗,说话巴心巴肺,织麻纺绢,挑花绣朵样样能干,特别是为了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去年割麦子,盘勇没有注意到麦蔸下有一条荞壳蚪,正伸出头向他的手上咬来。紧挨着他割麦的杜鹃猛扑过来,一手抓住了蛇头。盘勇一惊,帮杜鹃把蛇打死了。看着地上的死蛇,杜鹃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好久说不出话。面对两份年礼,盘勇踢了一脚,一言未发走了。
母亲好伤心,儿子大了,管不了了。
看着父亲为元军南下和瑶人受屈而焦心,身为龙窖山瑶兵统领的儿子,实在不忍瞧见父亲那张难看的脸,大年三十夜也未回家团年,还在几个关隘巡查。他特别想抓几个“进龙窖山的卷须独角”送官,为瑶人明个节操,解个冤屈,却落了空。
“噢!”盘和无意识地应了一声黄桃,抓起茶盅一阵猛喝。昨天,旺叔告诉他,禾仔探明,通城被一伙外来的、与大宋王朝作对的乱党搞乱了,社会上又传:“瑶蛮与元军、义军双双结盟,双保险了。”
瑶人背了黑锅,心生动荡。有对大宋王朝多年残暴围困龙窖山不满的人,巴不得大宋王朝早日完蛋;还有人幸灾乐祸地说:“元宋打仗是山外的事,管它牛打死马,马打死牛,瑶人正好黄鹤楼上看翻船。”也有人心在焦虑,如果战火烧到龙窖山下,瑶人怎么办?是站在宋军一边还是站在元军一边?亦有瑶人对时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认为元人的敌人是汉人,“你操什么心?”更有人大呼小叫:“我们瑶人只要不与元人为敌,说不定还会得大好处呢!”
山上山下人心混乱,盘和如火焚心。他最焦心“变天”。瑶老曾说,历史上哪次天变,不把龙窖山搅入其间?如果元军真来了,瑶人是跪着投降,还是奋起反抗,千家峒该何去何从?他更担忧在乱世里,瑶人如何维护团结,万众一心,保持先袓的操守和本色呢?
盘和与旺叔分析,通城临乡界上的元人肯定是假扮的,假元人是否与乱党是一伙的?他们为什么要栽赃瑶人,险恶用心何在?
地处边远深山的通城县,天高皇帝远,历来就有土匪乱民内外勾结,打进杀出,社会秩序一团糟,民众怨声载道。知县昌吉年年以剿匪和抗灾的名义,要龙窖山捐给县衙五千两白银。龙窖山跨四县,如果几个县衙都来要银子,瑶人哪有活路?瑶府坚决拒绝了。昌吉几次派县兵进山讨钱,又被蒋巡检的围山官军拦阻了。昌吉怀恨在心,先后把三个穿汉服进县城办事的瑶民,诬为“土匪'“强盗”斩了首。又把通城境内所有发生的坏事、丑事、烂事都栽赃在瑶蛮头上,不断呈文上报,害苦了瑶人。
有一年,碰巧府里来了个官员,在梦春楼被争风吃醋的嫖客杀了。上司追查,昌吉一口咬定是龙窖山瑶蛮所为,还诬告瑶蛮早想造反。上司放过了昌吉,命他戴罪立功对付瑶蛮,还给钱物给兵保治安,得了不少好处。围困龙窖山的官军撤后,昌吉做梦也在担心瑶兵要杀他报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于是,一心想武昌府将龙窖山管辖权交给他,又数次将瑶蛮通元、谋逆的“恶行”上报,即使武昌府不交权,派官军来剿灭瑶蛮也可以呀?
为了了解昌吉、元军与乱党新动态,应对局势,盘和与旺叔要秋菊与姨表妹杜鹃一道,到通城县衙去找县主簿张喜。
四十来岁的张喜是岳州籍举人,瘦高个头,九年前就任了通城县衙主簿,刀笔精通,吏道娴熟,县人议论他骨子里看穿了官场,多年没个晋升。
来通城上任不久的一天,张喜带着十来岁、在青阳书院读书的儿子张庆逛街,见一个中年男人死拽硬拖女儿回家。另一个女孩满脸怒气,向中年男人拳打脚踢,嚷着“她不是你女儿!”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张喜还没反应过来,小张庆怒不可遏,勇敢地冲了上去,堵住中年男人的路,手指女孩,大声呵斥“放了她!”男人一望路人愤怒的目光,嘟哝着怏怏溜了。
小张庆护着被解救的漂亮女孩,左一个姐右一个姐的叫着,关切地问这问那。女孩的母亲买好物品来了,要带女孩回家。分手时,小张庆向女孩介绍了父亲和自己,又问姐的名字,女孩红着脸,望着小恩人羞怯怯地说:“我叫秋菊,是瑶人。”张庆要姐姐以后上街了,一定到他家做客,又把一尊薄薄的、拇指大的小玉佛送给了秋菊。
张喜打心眼里喜欢如花似玉的小秋菊,嘱咐秋菊的母亲,有事需要帮忙就来找他。张喜结识旺叔后,二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但鉴于朝廷对瑶人的防范,为了避开县衙耳目,张喜与旺叔都是在悦来客栈秘密来往。
秋菊与张庆胜似姐弟,数年过去,两小无猜都长大了。秋菊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仙,比秋菊小一岁的张庆也成了秀才,长得痩高英俊,上门提亲的人自然不少。张庆总是眼睛一瞪走开了。秋菊隐隐看出了弟弟的心思,也拨动了自己心中那根爱的弦。她按着怦怦心跳,暗暗喜着,一个书生的完美形象,常常出现在梦中……
“爸,爸!”未时末,随着场前两声犬吠,一个少女的声音急匆匆传上楼来。长着一副瓜子脸的秋菊,脸上挂着疲惫,丹凤眼依然忽闪忽闪,上穿得体的牛血染就的白底小蓝花衣,下穿青色裤子,脚蹬麻鞋,出现在场上。与秋菊搭伴的姨表妹杜鹃,小秋菊一岁,脸蛋白里透红,一笑露着两个深深酒窝,个头比秋菊矮一分,胖一点,透着一种壮健美。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年数次扮成汉人姊妹,从小路下山进县城,在盘和、旺叔和张喜间传递信息。
黄桃几步跨到楼下,火急火燎拉着二人的手,一上楼,就迫不及待催促女儿说:“快告诉爸,山下出了什么大事?”
秋菊从头巾的夹缝里抽出一封信,双手递给父亲:“这是张叔写的,嘱我火速回来,交给你和旺叔!”
数年前,盘和就在旺叔帮助下,识字读了很多书。他赶紧走进内屋,拆开信封,抽出一张黄纸,只见上面写着:
盘兄、旺叔明鉴:
近时,天下危急!元军占襄阳后,得陇望蜀,沿汉水东下,取武昌城野心昭然若揭。各地民心大乱。为社稷计,朝廷已示州县,紧备兵事,无论元人乱党,枕戈以待,就地屠戮,以图天下安稳。新近,马逆乱党流窜通城,杀人放火,造谣惑众,为元人涂脂抹粉,诋毁大宋。甚至扮元人在龙窖山下行凶杀之事。更有人事生无端,诬瑶人同元人结盟,与乱党同心,残杀无辜,制造混乱,意欲图谋县治。有事再告。世态多变,盼二兄万祺!
张喜上
盘和看信大惊,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然不出所料,大宋十分危难了!”他眉头紧锁,双眼盯在“元军……武昌城……马逆乱党”等字眼上,在房里急匆匆地走来走去,许久,才把信揣进荷包,出门问女儿:“张叔还说了什么?”不见回音,盘和抬头一望,秋菊和杜鹃坐在凳上,靠着墙壁睡着了。
“秋菊!”盘和知道女儿跑累了,还是提高嗓音喊了一声。
秋菊醒来,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嗯”一声问:“什么事?爸。”
“张叔在干什么,还说了什么?”
“张叔满脸憔悴,大年初一到初四都在点卯,忙得不亦乐乎,知道我的来意后,慌慌张张写这信交给了我,中饭也没留我吃,催我快回山。当时,有人在喊他,像是去商量什么急事。我连张家也未去拜年就离开了县衙。”
黄桃端上两杯米泡蜂蜜茶,见盘和在与女儿说话,就不声不响地递给杜鹃和秋菊。
“姨妈呀,我们还饿着肚子哟!”杜鹃一边接茶一边说。
“哎,你们两个傻子,怎么不早说呢?!”黄桃心痛地责备了一句,连忙在火塘上忙活起来。
“街面上情况怎样?你们尽量想想,大大小小的事都告诉我。”盘和望着秋菊和杜鹃,尽量压低声音,平和地说,生怕引起咳嗽。
秋菊和杜鹃凑头一阵嘀咕,然后互相补充讲起来。
县城街面上,红红绿绿过新年,很热闹,一伙伙小孩嘻嘻哈哈,比着谁的鞭炮更响。我们突然觉得不对劲,街道上大人不多,倒是巡查的官军一队队来来往往。买东卖西的人们愁眉苦脸,躲躲闪闪像做贼。我们转到西门的麻布铺,麻布涨了三成价,顾主忙个不停。那些穿丝摆缎的富人不问价,买一个或几个布,掏银子付账就走了。我们转到盐铺,门口贴有县衙的告示,禁止漕盐涨价,实则涨了五成。
“快抓住这个马逆的同党!”当街传来一声吼,我们抬头一望,几个官军扭住了一个买猪崽的年轻农人。农人大声申辩:“你们去枫树庄问问,我是乱党吗?”官军不由分说,把他绑去监牢了。离我们不远的两个里丁在悄悄说:“戴绿帽子不是你一人,硬要丢里正的丑,活该坐牢。走,我们回去交差。”
以往我们进城,都会看见山疯子蓬头垢面,衣不遮体,拿着一个破碗沿街乞讨,这次不见了。我们和卖杂食的金姐,好奇地说到山疯子。她立即满脸惶意,双手直摆,小声却严厉地嘱咐我们,千万不要说他。我们故意漫不经心地说,一个疯子有什么关系?她悄悄告诉我们两件奇事:
大年夜,冷雨霏霏,城东的一座唐初奉旨建立的卞氏贞洁木牌坊着火了。街邻发现是贼人放火,贼未追到。卞姓人群情激愤,打起锣来咒骂。
大年初一早晨,破衣烂衫的山疯子穿了一身新衣,在街上大叫:“大宋要完蛋了,义军要来了!”街人瞠目结舌。几个巡查的官军跑过来,将山疯子几棍打翻倒地,把一块破布塞进他嘴里,拖到监狱又打又问:“新衣从哪里来的?”“何人指使你喊的?”山疯子牛头不对马嘴,说他“是天神下凡,奉盘王圣旨来的。”官军把山疯子放出监牢,暗中跟踪,三疯子回了西城外的破庙里。
初二,山疯子又穿着另一套新衣,在街道上像初样大喊大叫。缉捕公人和城中坊厢人等,把破庙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知县震怒,派出不少暗探混在百姓里,只要有人说山疯子就当作乱党抓进大牢。金姐还说,通城南面的湖南和江西都有乱民造反,末了,又愤怒地说:“县衙里有人在传,说山疯子所作所为是与元军结盟的瑶人指使的。”
出城不远,我们见一辆骡车陷在泥坑里,车把式在前使劲挥鞭吆喝抽打骡子,后面三人拼命地推。原来是县城一绸缎店的老板,带着全家到乡下老家去避灾难。车上码着一个个沉甸甸的袋子,我们立即上去帮忙,才把骡车推出来……
“这个世道……咳咳咳……”盘和大咳起来。
“啊,姨父喂,我偷来了一张卖盐的告示呢!”杜鹃说着,从裤袋里拿出一个纸团递给盘和。
“哪来的?”秋菊一惊问。
“在漕盐店门口,我看见告示米汤未干,人群急匆匆乱糟糟的,就乘机把它揭下了。”杜鹃答。
米汤和告示早干结成了一团,一动就撕烂了,盘和一副无奈相,摊着手。
望着满是忧虑的姨父,杜鹃心一痛,一眨眼对盘和说:“我的傻巴姨父喂,把纸放到水里一泡,不就还原了吗?!”
热腾腾的饭菜上来了,盘和大喘着气,对正在吃饭的秋菊说:“饭后,你去把旺叔请来吧”。
盘和刚说完,旺叔骑着驴子,带着几包治哮喘的草药,早到盘和家门口了:“好些了吗?峒主,药吃完了吧?”旺叔一进门,就关切地问。
“麻烦旺叔操心,药刚吃完了。”盘和边答边起身。
旺叔按住盘和,随手递给黄桃几包药,说:“请峒主接着服用。”
盘和把张喜的信递给旺叔看过。旺叔大怔。二人作了简短交谈。旺叔来到楼下,和同来的瑶兵一道匆匆走了。
黄桃搬来一架木梯,从房梁上抽出几根隔年端午节收存的艾草,按旺叔的吩咐,摘下一小把叶片掺进药中,装进一个砂罐里,加上水,在火塘熬起来。
这天傍晚,冯禾仔与樟树和洞里的几个瑶兵伍长,在代洞主木养家喝拜年酒,木养喝得两眼迷蒙,咧开流着涎水的大嘴,口里喃喃个不停:“宋王朝完了好啊!我被付楚气死了。这样的世道不变,鬼都要发怒。我敢打赌,元军决不会与瑶人为敌。我们缩着脑壳准无祸事。”
禾仔望着木养,心里一片迷惘,木养洞主与峒主、旺叔的主张为什么不符?龙窖山也不是一条心啦!县衙和乱党都把元人与瑶人扯在一起,我们当缩头乌龟能避祸吗?
暮霭从四面合拢,龙窖山模糊起来,最后消失在夜色里。山风卷起,林涛呼啸,寒意从天而降,千家万户关上了门窗。山风闹,寒潮到,刚刚现出的春意,又被突而其来的寒流遏煞了。
突然,高额头山顶上,传来一阵紧急牛角号声。禾仔细细一听,对还在喊喝的木养说:“瑶府知会,明晨,洞主和关目到盘王庙议事,今晚不喝了吧。”
伍长们一走,木养一头伏在桌上了。女儿春分把父亲扶到一把大圆椅上,又拿出一件大棉袄盖在他身上,口里埋怨着:“你是老洞主,管不住嘴巴,我真担心你有上大当的一天啊!”
灯下,旺叔把疼痛的肚子顶在书桌角上,心里翻开了锅。多年来,天下每遇混乱,为什么总有人诬陷龙窖山,把瑶人往火坑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