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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书名:阶梯作者名:冯峻本章字数:10453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37
湖城城区的面积其实不小,毕竟是长三角内核区一座建城历史过千年的老城,“破船还有三颗钉”。现如今虽然落魄了,发展步伐远远比不上浙省的其他地级市,勃发的活力和劲头甚至连下辖的几座小县城都不如,可是它的核心城区占据的底盘面积依然广袤。闻名遐迩的大运河穿过它的城中心,几千年来无数南来北往的木船、帆船、煤气船、电动船在各个历史阶段穿梭而过,依次见证了湖城从初创到壮大到强盛到顶峰到衰落到谷底的千年盛衰史。它的兴衰的主因是这个国家经济产业的历史变迁所致,当然也夹带有不可或缺的政治人文军事的原因。西晋末年的望族才子的南迁狂飙给此地带来了历史上第一次大发展的契机,北方士农工商驱车赶马,又将黄河流域的许多先进市井农耕文明带到了湖城。新移民与原住民通婚联姻,相互融合,北人的吃苦耐劳加上南人的精明细致再加上本地的怡人气候与肥沃的万顷良田,也给后世的天下粮仓与鱼米之乡打好了基础。桑蚕业的发达进一步促成了它在明末以来的崛起,桑蚕业的衰落也造成了它在现当代的没落。在没有准确地寻找到城市得以持续进步必须依靠的下一个坚实的替代点之前,湖城注定还将在低谷徘徊许久,苦苦等候属于它的新的得以翻身的历史契机。好在此处古来农耕发达,仓粮殷足,社会稳定,民心平和,困扰北方和西部内陆那些位居交通要冲、军事天险以及民风彪悍之地的城市所要面临的战火荼戕之虞是几乎不存在的。台风、地震、蝗灾等自然灾祸也是很少光顾此地,最近的一次的兵灾还得上溯到石头城保卫战中日寇对于湖城极其周边县镇的进攻。依靠这些历史和自然的馈赠,湖城市面上的和谐和稳定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至于生活富庶不富庶,湖城的多数百姓只要银行里有个几万元的家庭存款,生病受灾时政府能给予一定比例的报销,每天餐桌上有荤有素有水果,就已经感觉到异常知足了。这里的百姓普遍缺乏马梓筠的老家宁城百姓通常具有的那种“有了一百谋一千,有了一千想一万”、“生命不息、赚钱不止”的谋生狠劲和经营胆略,“小富即安”的“求稳”心理蔓延滋生,是多数湖城生意人的主流心理。当然此地也不乏身价过亿的富翁,可是与浙省其他经济发达地区野心蓬勃的同行相比,他们的规模扩充到一定阶段(具体到什么阶段,要视乎他们对于现状的满意程度。很不幸,他们往往十分容易满足),就开始迅速地陷入家族垄断式保守管理的怪圈。不再追求利润新的增长点的挖掘,而只满足于只要将企业的现金流与负债率等关键数字想方设法控制在自己能够承受也感到安逸的比例之内。在市场拓展、管理创新等诸多领域都开始很明显的采取守势,导致企业很难再进一步做大。“追求内心的安宁和平和”、“不喜欢开拓冒险”是当时湖城生意人的第一箴言,所以浙省其他城市每年都有大量进入全国500强的私营企业,湖城过得舒舒服服的生意人虽然很多,可是成大气候的能进入这个榜单的顶尖精英却极少。因为他们更为看重的并不是那些站在领奖台上无比光鲜的致辞演说成功者,更多在意的是他们背后那些知名的或者无名的负债破产自绝的投机失败者。“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古训是绝不会错的,谨慎守成总好过盲目冒险。叱咤风云的时代精英引领一座城的步伐与风气,身家过亿的大老板们尚且如此求稳,一无所有,或者说所有的甚少的草根平民阶层们就更是如此了。
和宁城等开放性城市相比,当年的湖城人口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本地人口处于绝对的主体优势,外来人口,特别是高学历的高智识人口数量太少。土生土长的“湖城本地帮”垄断了官场和商场的主要资源,熟人社会与生俱来的那些任人唯亲、裙带照顾、心胸狭隘、眼界短促等先天缺陷十分突出。以至于湖城下辖的几乎所有县城的人平素里都看不惯湖城人的做派,公认他们气量狭小、缺乏担当、喜欢贪小。为此还经常会有多事的网民在各地的民间舆论平台,比如百度贴吧、天涯论坛中掀起讨论评判湖城人性格中先天性缺陷的大小论战。其实湖城素来是出产俊男靓女的,这里的男子普遍肤白秀气,举手投足很有些女性化;而女子则是肤更白更加秀气,行为举止更加有女性味。虽然他们饱受周围社会风气和市井家庭氛围的浸染,普遍安耽求稳,精于小利,市侩气息浓郁。可是不得不承认,他们之中的许多男女仅仅以外形而论,还是十分可爱、讨人喜欢的。查倩倩还不是地道的湖城城区人。她的老家在湖城和长康县交界的某处山村里,附近某村以诞生了封建历史上浙省唯一一名称帝的君主而著称。和所有外形特别出众,而家境却很普通的农家女孩一样,查倩倩要想依靠读书改变命运是很难的。据她说,从小学开始,就不断地有男生骚扰她。整个初中,为争夺她火拼受伤住院的也有四五个。后来她跟了一个当地有名的小痞子,一个外形帅帅、头发黄黄、杀马特似的乡村非主流小王子,也是她的初恋。初中毕业后就无心再读,跟着小王子一起去了东方魔都上城。上城实在是太大了,也实在是太繁华了,有钱人也实在是太多了。那里的一个区就比湖城整个城区还要大,那里的夜场一晚上消耗掉的酒水足可以灌满湖城的最大水库,那里的来自国内外五湖四海的男人真的是出手阔绰到你难以想象,让你真正地见识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有钱人。可是那里的房价物价也确实是太高了,生活成本也根本不是像他们这样从小山村里出来的小王子、小公主们所能理解也更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于是小公主变成了夜场负责点歌的暗夜公主,供养着自己的小王子依旧过着王子般衣食无虞的惬意生活。查倩倩很坦诚地向着马梓筠娓娓道来自己的夜场工作经历,毫不避讳某些常人只会埋藏在心底的并不光彩的细节。这也许是她坦率的性格所致;也许是她预见到和马梓筠走不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对马梓筠听后会对自己有何想法无所谓所致;也许只是她觉得马梓筠看上去十分温和忠厚,她单纯地愿意对他打开心扉;又也许她和别人讲述的次数太多,早已成为了一种自我介绍时避绕不开的习惯。马梓筠坐在运河边某咖啡馆露台的藤椅上,看着眼前这个外形无比性感妩媚的、锁骨、手腕和脚踝处都纹着意义不详的字母和图案的漂亮女人在侃侃而谈。她的下巴略向上尖翘,颈脖白皙优雅,锁骨轮廓精巧。“一双十指玉纤纤,不得风流物不拈”,只看手还以为手的主人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冠军得主。乳房横扩面不大,可是特别坚挺,一对小小的肉粒凸翘的,似乎随时准备冲破极薄的乳罩和外衣。挺耸的两乳间被恰到好处地挤压出一条长度、宽度与深度都相得益彰的细缝,半隐半现地敞露着。雪白滑腻的大腿修长,优雅地摆出交叉的姿势。近看她的额角与鼻翼上有两颗小小的黑痣,牙齿细密而白亮。精练的半长发飘垂在肩头,全身上下扬撒着时髦、阔气和妩媚的气质。征求过马梓筠的意见,她从挎包中抽出一盒外壳上铭镂着看不懂的洋文的小包装香烟,娴熟地弹出一根相比寻常香烟明显要细的短烟,夹在如葱的纤细手指间,优雅地自己给自己点燃。袅袅的烟气从她玲珑的鼻腔和嘴中喷出,飘荡在运河上吹来的轻风里。
夜场女人多是如此,一旦跨进了这个世界,起初的局促感和不安感很快就随着酒醉灯谜的夜生活消失了。此地欲望横行,烟酒开路,金钱为王,媚功逞能。谁能有效激发起其他人渴望占有自己的欲望,谁就占据了主动;谁占据了主动,被动的一方为了满足欲望就得无休止地付出金钱或者肉体的代价。查倩倩风姿卓越、鹤立鸡群的超绝气质很快就吸引了许多欢场豪客老饕们的注意。这些人多是上城商界中横行无忌的大鳄猛兽,那个可怜的小王子很快就被踢出局,永远地从查倩倩的身边消失了,查倩倩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他的最后的下落。小王子从小父母离异,一直跟随着爷爷生活。他的父母分开后,各自去了沿海打工,抛下爷孙一老一小。小王子人间挥发后不久,在家乡的爷爷就病逝了。查倩倩前些年回家探亲时,还看到过山坳里那座早已荒废的破屋。她和小王子的第一次,其后的无数次,都是在这废屋中发生的。真是不堪回首啊,这墙倒梁塌、长满荒草的破房子却是自己失去童贞、从女孩变成女人的伤心之地。再以后,无论和多少男人出入过上城、甚至远至巴黎、纽约、东京的各种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她的心底永远埋葬着这样一座蛛网横生的老房。她永远难以忘记那个生着一头乱糟糟的、染得色彩斑斓的长发的眼神无知又调皮的夺去了自己贞操的小男人。对于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而言这个男人可能都是被视为无用的垃圾,可是对于她而言却永远是这辈子第一个令她刻骨铭心的爱人。查倩倩说着精彩,马梓筠听着入神。这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设想,他今天不远百里来到湖城的本意只是想在婚介所报个名,再进行一两段过程可能精彩、也可能乏味的相亲。结果竟然和查倩倩展开了类似传记小说家面对当事人那般的人生回忆。查倩倩随心所欲地吐弄出各种形态的烟圈,眼眶有些微微泛红,漂亮的脸四十五度仰起,陷入了深深的往事,根本忘记了这是和马梓筠这个相亲对象的第一次见面。马梓筠偶尔嘬饮下已经发凉的蓝山咖啡,思绪也随着查倩倩的讲述跌宕起伏,也似乎忘记了自己眼下正在相亲。查倩倩的声音悦耳,语调拿捏得当,每句话都给人印象深刻,这也得益于她在上城的诸多男人中应付周旋积养成的说话风格。她有些感伤地回忆完自己的过往史,又自我解嘲般地笑笑。优雅地将烟头在玻璃烟灰缸中轻轻点了点,接着介绍起自己的现状。她说,目前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自己在湖城的闹市区开了一家酒吧。说到“朋友”一词时查倩倩特意使用了加重的语气,嘴角也闪现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使得马梓筠第一时间明白了这位“朋友”的友谊对于查倩倩的绝不一般的意义。
“等会他会开车来接我们一起去酒吧的。他以前和你还是同行,也是公务员哇,只不过现在辞职下海了。”
说完这句话查倩倩的脸突然有些羞红。这种身为女人在念起、谈到热恋中的爱人时独特的脸色反映,再老道的情场老手也很难完全遮掩到大雪无痕的。马梓筠感觉到和查倩倩的接触已经逐渐偏离了正常相亲的轨道,现在是查倩倩传奇般的经历、惊人的容貌气质在吸引着自己吸附于她。对于查倩倩马梓筠当然有源自本能的占有的渴望,可是不仅于此,对于这个女人以及她的一切他也确实有着一探究竟的强烈好奇感。走下咖啡厅来到大厦门口时,查倩倩的这位朋友已经驱车赶到了。他的座驾极为普通,就是一部毫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恰恰表明了车主刻意追求的低调。马梓筠看到驾驶位上坐着一位留着平头的眼神精练的中年高个男子。他体型结实,看起来比马梓筠和查倩倩要大上十多岁。查倩倩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熟练地上了车。马梓筠上了后座,坐在查倩倩的后面。男子侧身礼貌地朝着马梓筠打了声招呼,查倩倩亲昵地拍了拍男子的手臂,也转身给他介绍了马梓筠。马梓筠也客气地回礼。男子和查倩倩用土话商量着一会儿吃饭的场所。湖城靠近太湖的南岸,太湖盛产一种细小的白鱼,往往用来做羹,味道极其鲜美。至于普通的鲢鱼、草鱼、鳙鱼肉质相比小塘小湖中的同类也是别有风味。湖城的厨师也特别擅长烹制各色湖鲜,听说有些最尊荣的鱼宴仅仅是利用各种湖鱼的不同身体部位烹制的菜色居然可以达到上百种,而且绝对让食客闻不到一点腥气和土气,入鼻进口的只剩下鲜气和香气。这里位于太湖边上的名曰“船菜”,也是享誉四方的。男子熟练地驾车拐上一条蜿蜒在湖岸边的小路,很快将车子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围墙角落挺好。他的个头在湖城中绝对算得上是堂堂伟岸男子,目测将近182厘米,身高有165厘米、亭亭玉立的查倩倩站在他的旁边恰似小鸟依人。
“这才叫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嘛。”
看着这对外形出众的男女,马梓筠内心无比尴尬,自己简直就成了两颗挺拔的乔木边一簇低矮猥琐、反差巨大的灌木丛。男子倒是很大方地握了握马梓筠的手,自我介绍到是查倩倩的“大哥”。以前和马梓筠一样,也是做执法工作的,去年下海独立办公司了。他没有详细介绍自己曾经从事的执法领域,马梓筠自然也不会多问。男子只说自己姓闻,没有说全名,也没有报出自己的公司名称,更没有派发名片。只是礼貌地让马梓筠随意点,称呼自己为闻大哥就好了。马梓筠的情况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倒是都被查倩倩说给了闻。男子点点头表示听说过北关监狱,但是没有去过。南湖监狱以及更靠近湖城主城区的长湖监狱他倒是去过两次,“里面”也有几位故交。说到这他神色复杂地笑了笑,却引来了一旁查倩倩心领神会的询问:“是不是那个被逮进去的某某局长,还有某某科长,以前我们不是都一起吃过饭的,上次你不是带着我还去看过他们的哇。”“嗯。”闻低声回应,又朝着女人使了个眼风,意思是要她不要当着马梓筠的面透露太多。他们走进围墙边的一扇小门,门边的保安显然对于卫丹红和查倩倩是十分熟悉的,殷勤客气地朝着他两点头。马梓筠跟着他们穿行过一座亭台楼阁环立的玲珑别致的院落,庭院近湖的一方墙面镂空,通过造型古朴的孔眼可以直接看到近在咫尺的太湖,也可以隐隐听到湖水轻拍墙壁的涛声,风景十分秀美。他们顺着偏门的一座楼梯走上二楼的包间,马梓筠在楼梯上可以听到一楼大堂内传来的喧闹的人声,那里都是招待来湖城旅行的外地大团队或者自助出行的散客的。二楼的装饰更显古雅,转角屏风前的木架上盛放着的古香古色的香炉中点着的檀香带来了一丝修禅的意味。三个人在一位身着淡金色牡丹底图案大红色旗袍、体态姣好的女招待的引领下走进一间雅致的小包厢。这里的木窗直接临湖,窗边放着一个四方红木桌,两边对立着四把梨木椅子。食客可以一边交谈一边俯瞰湖景,实在是一处接待客户、招待领导、幽会情人、密见基友的风水宝地。闻大哥让女招待把餐具撤掉一套,马梓筠和查倩倩对面而坐,他自己面对窗台坐在中央位置。然后问了问马梓筠有无忌口、口味如何,很熟练地点了几道菜。看得出他和查倩倩是这里的常客,他很清楚查倩倩的喜好,查倩倩也早已习惯了被他照顾,全程只是静静地坐着开心地饮茶。自从和男子汇合之后,查倩倩面对马梓筠就有些不太自然,下午看似镇定从容的女将之风被心怀小鹿般的小女人情态所替代。她似乎变得患得患失,失去了方寸。说话的节奏明显有些紊乱,可是感觉内心明显变得更加踏实了。那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在场时女人才会表现出的真实的平静宁和。包厢里播放着音量调节得恰到好处的重新编曲过的琵琶伴奏女声合唱的《太湖美》。
太湖美呀
太湖美
美就美在太湖水
水上有白帆呐
啊水下有红菱呐
啊水边芦苇青
水底鱼虾肥
湖水织出灌溉网
稻香果香绕湖飞
菜的味道很好,绝对配得上酒楼精致的装潢。厨师的刀功和掌勺火候炉火纯青,盘中的鳙鱼、梭子鱼、鲶鱼无论是红烧的还是煮汤的口感都极为鲜美,闻不到半丝泥土腥气,连一向嫌湖鱼腥气的马梓筠也不由得多夹了几筷子。看上去又开朗也沉稳、忽而健谈时而寡言的闻大哥简单询问着马梓筠他个人和他家庭的一些基本信息,也给马梓筠适可而止地述说着他对于查倩倩的一些点评,就是没有怎么多介绍自己的情况。查倩倩可能是感觉到饭桌上喝酸奶的气氛太枯燥了,她加了三瓶啤酒。马梓筠借口晚点可能还要回北关监狱,喝着一身酒气的赶夜路不好进行百般推辞。查倩倩有些鄙夷地斜了他一眼,再次从随身的精巧小皮包中取出了那包表壳上全是洋文的香烟,娴熟地轻弹出一根,自顾自点着。她嘴里斜夹着烟,伸手给自己和闻各开了一瓶啤酒。闻大哥微微皱了皱眉,嘟噜了句晚上可能还要去谈一些生意,查倩倩就将面前的酒杯倒满,再举起来一饮而尽,然后举着空酒杯不放下,吐着舌朝他作着鬼脸。如果说下午查倩倩在马梓筠这个潜在的结婚对象面前是尽量装作客气礼貌的,这时在自己心中真正的男人面前她就是放下了所有的伪装。她俏皮地噘鼓起红嫩性感的嘴唇,空酒杯挑衅般地在男人脸前晃来晃去。闻大哥一副包容无奈的神情,也端起酒杯,先和马梓筠的茶杯碰了碰,再蜻蜓点水般地轻触了下查倩倩举起的杯沿,然后抬头一饮而尽。查倩倩就开心得像个小孩一样,将嘴里的小半根香烟硬塞进闻的唇间。闻朝她飞了个眼色,暗示她旁边马梓筠还在,不要玩得太过分了。查倩倩也是不理不顾,简直完全没有将马梓筠放在眼里。看着查倩倩对着闻打情骂俏,马梓筠的内心却出奇的平静。这和他一开始就清醒地察觉到自己和查倩倩是分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们之间是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的事实有关。这倒不是因为查倩倩自我陈述的坎坷情史让他知难而退,而是由于查倩倩漂亮得太过分了。不错,马梓筠承认自己是好色的,对于美女一向缺乏免疫力。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只会和自己掌控能力范围内的好看的恰如其分的女人打交道。这个女人首先确实得有一定的姿色,就像是宁城的舞女。可又不是必须漂亮得沉鱼落雁,他所需要的只是她的姿色能够在多数女子之上就可以了。查倩倩太新潮了,样子也太出挑了,已经完全超出了马梓筠所能控制的程度,甚至超越了他以往对于漂亮女人的认知的边界。她的言谈举止对于马梓筠而言就如同将一大把跳跳糖同时撒进口中,那种口腔内无所不在的出乎意料的颗粒四处弹蹦感虽然新奇而刺激,却反而不如一碗寡淡的白粥般能给自己带来口腹的长久的温饱的踏实。和她独处一时马梓筠的压力感就会陡增,更不要说长久地朝夕相处一世了。查倩倩是专为像闻这样成熟精干的中年男人特设的,也只有这些社会阅历丰富、有身份有权势、有相当社会活动能力的男人才能驾驭得住她,也才能帮得上她。
查倩倩酒性上来了,又加了四瓶啤酒,她和闻一人两瓶。又分掉了一瓶黄酒,直喝的俏脸红扑扑的,更显过人的风韵。此时的女人已经基本无视马梓筠的存在了,不时掐掐闻的脸蛋,踢踢他的腿。闻略显尴尬地劝阻无效,也明白马梓筠应该早已洞察了他和查倩倩之间的情人关系,便也由着查倩倩对自己触触碰碰。只是他毕竟是久经场面的人,心里还顾着马梓筠,有一句没一句和马梓筠搭讪着,不至于彻底冷落了他。酒足饭饱后,闻熟练地在账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招来了查倩倩的讪笑:“今天是和他相亲,应该是他请客哇。”马梓筠被查倩倩笑得脖颈通红,很不好意思地刚想掏钱买单,被闻强有力的大手一下按住:“她醉了,你还真听她的啊。”带着点酒意的闻车技却是一点没受到影响,看来也是酒精考验,习惯于酒后驾车的。查倩倩在副驾驶位置上更是一点不消停地唠唠叨叨,身子歪斜着极力向着闻靠拢。闻没有办法,让马梓筠帮忙按住查倩倩,说没几分钟就到酒吧了。马梓筠只得笨手笨脚地轻压住查倩倩滑嫩的肩头,不让她随便干扰闻。
“就是这样,每次喝点酒就和小孩子一样,没办法。”
闻疼惜又无奈地瞥了眼查倩倩,摇摇头。马梓筠只是笑笑,此刻的内心倒是十分宁静。他一旦理智起来就会变得铁石心肠。他认定自己和查倩倩不可能发生任何故事之后,便对于这个漂亮女人的生死都不感兴趣了。听闻的话制止查倩倩的捣乱,只是由于自己也在车上的缘故,一损俱损,大意不得。闻帮着查倩倩在湖城中心开办的这家酒吧规模偏小,装潢得也不是很时髦,位置倒是闹中取静。这个时候华灯初上,距离夜生活的高峰还差着一段时间。酒吧里空荡荡,只有一名负责开门的男侍应生在吧台里无精打采地擦抹着酒杯。看到三人走进来,他对着闻和查倩倩道了声“老板好,老板—查姐—好”,再好奇地打量了走在最后的马梓筠几眼。马梓筠听得出他本来是想称呼查倩倩为“老板娘”的,不知道出于什么顾虑,又硬生生别回转。查倩倩起先对于老板娘的称呼看起来很是享用的,听到伙计临时改口称她为姐,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恶狠狠地盯了伙计一眼。她拉起闻的手臂,娇嗔地说道:“老板,人家这里大门的弹簧好像出问题了,你要不要帮人家看一看哇?”她这时的发音带着点港台调,看来也是在上城的夜场应酬那些台湾、香港老板时学会的。闻还算清醒,他招呼马梓筠坐下,又让男侍者给马梓筠泡一杯热茶。
“给他喝啥茶了,他一滴酒没喝,又没醉哇。”
查倩倩斜瞥了马梓筠一眼,脸上带着轻蔑的神情。好像对于马梓筠的滴酒不沾、尤其是他对于他们的劝酒推推阻阻的不爽气十分地瞧不起。
“好了,你消停会吧。小马,你坐会,我去帮她修修门。”
闻问男侍者拿来锤子和扳手等工具,他弯腰修理起查倩倩所指的大门有些不灵光的部件。也难怪查倩倩会钟情于他,闻这个中年男人确实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和很多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成熟男人一样,他们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在湖城黑白两道人面很广,能很好地疏通打理各方面的关系,也就是说不仅能时常在投资上给酒吧输血,还能很好地运用自己曾经的职务便利很好地罩护住查倩倩,避免那些别有用心的小混混们的滋事。他喝酒豪气,敢作敢为,性子和查倩倩很对路。长相堂皇,身体强健,动手干活的生活能力还这么强,估计在床上也是经验丰富,花样百出,时间长久,很能满足查倩倩旺盛的情欲。查倩倩也走过去,蹲在闻的旁边。看得出她早已是激情勃发,如果不是碍于马梓筠和男侍者在场,她早就会抱住卫丹红寻欢了。相同的情景马梓筠曾经遇到过,那还是在老家慈镇准备律师资格考试的时候。有一次他去母亲医院里单身男女医生护士居住的宿舍找一个朋友,被一个认识的女护士叫到寝室里咨询了一个法律问题。这护士的老家也是赣省的,离地质队还不远,也算是他的半个老乡吧。她护士专科学校毕业后来到了宁城,通过人才引进被招录进了马母所在的医院。这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女人,一脸的雀斑,那天正好准备上班,刚洗净的护士服已经换上,倒给她增添了几分神采。两人正聊着,突然歪歪扭扭走进来一个男青年,马梓筠认得他,是这女护士的男朋友,他显然是喝多了,满脸通红,拖沓着脚步挪到护士床边,一把抱住她就亲。偏偏女护士的咨询正到了紧要关头,她既嫌又爱地让男人头枕着她的大腿躺在床上,对着尴尬无措的马梓筠说了句没事的,就请他继续解答完。接下来的几分钟,马梓筠结结巴巴地向女护士阐述自己对她家遇到的那起法律纠纷的看法和建议,一边看着酒醉的男子嘴里絮絮叨叨:“老婆,老婆”地哼唧着,一边放肆地在女护士身上乱摸。女护士起先实在是不好意思,后来可能也被自己的男友摸得起兴,也有点情难自抑了。马梓筠赶紧刹车,说要不以后再联系吧,狼狈走出房间。门将关未关紧之际,马梓筠听到女护士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娇嗔,可能是男友对她的某个要害部位下了重手。后来听人说这女护士的男友是镇上城管队员,一喝多了,没日没夜地就跑过来向女友求欢。这女护士本身也是有些闷骚的,两人兴致一起,便是大中午也是关着门猛干,女人情到浓时不管不顾的娇喘声经常骚扰得那些头晚值夜班正在补觉的医生护士是苦不堪言。
眼下马梓筠看着查倩倩像条发情的母犬缠着闻。她蹲在地上的妖媚的上身紧靠着闻,半边乳房顶着闻正在做事的左臂,右手手指搭在闻魁梧的脊背上热情地抚摸着。
“烂骚货!”
马梓筠好似听到男侍者嘴里轻声嘟噜了这么一句。他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热茶,寻思着什么时候能从这里脱身。当时从湖城开往北口镇的班车车次还很少,再说都到这个时间了,看来只能是打的了。闻站起来,拿着工具又转到了门的另一边开始修理,查倩倩也跟着转过去。这下从马梓筠和侍者的角度再也看不到他们二人,就在门将闻和查倩倩遮挡住的一霎间,马梓筠听到了很响亮的嘴唇用力亲在脸颊上发出的亲吻声,然后就是纠缠在一起的肢体将门顶擦得乱晃。男侍者看来是早已习惯这一对男女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地调情取乐,头都没抬。只是不屑地嘟了嘟嘴,然后扭起脸,用一种同情的眼光别有深意地望向马梓筠。修好门后闻就借故告辞了。走时他和马梓筠再次握了握手,客气地叫他有空就来湖城玩。大家今后就算是朋友了,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他只是这么说说,却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更没有问马梓筠讨要任何联络方式,标明了这种客套最多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对于闻马梓筠没有一点恶感,哪怕在某些道德君子的眼里他是一名感情出轨的婚姻不贞者。闻走后查倩倩坐到马梓筠的对面,娴熟地单手操弄着手上小巧的银色手机。她噘着性感的小嘴,灵巧的手指纷飞如蝶舞,像是在弹奏钢琴,似乎是在招揽着什么熟客。不一会又接起了电话,马梓筠看着她偶尔舔着嘴唇的红嫩舌尖,不由想象着刚才她和闻激烈舌吻时香艳的场景。
“怎么?你已经到了哇?那个你上来哇,对的,我在的。”
查倩倩言犹未尽,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疾步声,一高一矮两个男青年出现在了门口。高个身躯强壮,神情粗野,五官带着点痞气,肤色偏黑,半边脸上还有一道横贯着的浅浅的陈年伤疤,很有些蛮族战士的气质。矮个儿和马梓筠差不多的臃肿身形,脖子缩在双下巴里,左右肩一高一低有些不平衡,眼神无知而茫然,看着有些愣头愣脑的。查倩倩起身迎过去。高个男淫邪地看着她,脸上露出放肆的亲近神色,伸手想搂住查倩倩曲线玲珑的小蛮腰。查倩倩灵活地一闪,没有让他得逞。她回头指了一下马梓筠,低声对着他说了些什么。高个男有些吃惊,可能是得知了马梓筠的警察身份。他略带点挑衅地看了看马梓筠,目露凶光。可是查倩倩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便得意地笑了。伸手轻轻地在查倩倩挺翘的屁股上捏了下,转头和矮个青年向着楼下走去。
“你坐下哇,我去送送他哇。”
查倩倩对着马梓筠说了句,便尾随着两个青年走下楼。马梓筠客气地点点头,依旧坐着饮着半凉半温、寡然无味的茶。他的心间突然闪过一丝强烈的别扭,好像有个声音在耳边提醒他、质问他、指责他为什么还要为这么一个根本无视自己、也不可能会和自己有任何交集的女人在浪费时间。谁都看得出,这个女人虽然美艳无比,可是和马梓筠却完全不是一个物种。说句难听点的话,她醉酒后和这个男侍者交媾的概率都要比与马梓筠交合的概率要大得多。马梓筠正想着如何不至于太尴尬失礼地与查倩倩告别,离开这个越来越让自己手足无措倍感不适的地方时。他突然注意到男侍者正斜靠在窗边凝视着楼下,嘴角闪过轻蔑的笑容,神情中又带着偷窥者惯有的猥琐劲。他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会让人血压陡升的刺激事件,他起身走到侍者边。他看见楼下转角的暗影处,查倩倩正踮着脚和高个男青年激烈地拥吻。男子一边用劲抚摸着她刚刚才被闻抚摸过的耸翘的臀部,一边伸手在她胸前死命地揉搓。过了一会男子开始激烈吮吸查倩倩的脖颈。查倩倩紧紧环抱住男子的腰,上身向后绷紧,后仰的脸上神情无比陶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妖娆的身躯在男子的怀中扭动着,下摆的长发晃动着,好似亚马逊丛林暗角中一头正在和雄性贪婪交媾的发情的母兽。马梓筠感到一阵恶心反胃,他的头脑也有些眩晕。他只想着赶紧脱离此处,他问清楚了侍者这里的小门所在,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推开门,一阵清凉的晚风吹来,他的神志清醒了许多。他漫无目标地朝前走去,只想着远离这令他心生畏惧的酒吧,也顺势赶紧逃离这令他惧怕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