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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书名:阶梯作者名:冯峻本章字数:9734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37

  

  受新兴的乡村旅游业的带动,安乐县在逐渐开始提速发展着,温开水似的建设局面总算被青山绿水孕育出的广阔商机这一薪柴所点燃并开始增温沸腾。它的县城中心镇驿镇的中心村递村的乡民很幸运地成为了本地城市化进程中的第一批受益者。那些前两年还是双脚沾泥的老农民占着天时地利的优势,先于北口镇附近的农民廿年跨出了农民的行列,步入了堂皇的市民的行列。通过转让祖宗数代苦心积累辛苦流传下来的祖屋和土地,换取了拆迁中国家补偿的巨额现金和新建的宽敞的别墅排屋,心满意足地实现了社会阶层的飞升,也创造了一夜间迈入小康生活的神话。县城那几条老气横秋的街道在不断翻新拓宽,并不间断地向着以往的郊野稻田荒地的深处延伸。新的更宽阔更光亮的街道接连问世,修成交契,彼此之间四通八达,或是和整修一新的老大哥们一起交织成横竖相交、东西南北贯通的城市交通网络。县城原本空旷的核心地块也逐渐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崭新的社区居民楼、商业办公楼、商厦超市所划隔,体量也在逐年膨胀壮大。县城的行政办公楼一马当先,更是急先锋般地冲在发展浪潮的浪顶之巅,犹如一座扬帆起航的玻璃钢大船,矗立在县城最大的广场中心,给全县人民的脸面增光添彩。不过若是和宁城比,安乐县的城建仍然还是落后了十年左右。安乐县的致命伤在于城市、尤其是中心城区的格局太小,常住人口太少,而外来人口更少。稀少的人口总量很难带动商业和服务业的快速发展,外来精英人才的稀缺更加限制了高尖端产业的启动腾飞。和皮厚馅也大的宁城城乡格局相比,安乐县就是典型的外皮超厚而内馅超小。中心城区周围散布着无边无尽的青山绿水,其间零散点缀着若干规模不等的乡镇。本地风景固然可嘉,空气也很清新,水质更加优良,山景也很悦目,也通过制造各种噱头烘托出了旅游业的热度,但是横来竖往也仅限于旅游这么一招鲜。究其根本也是为多山少田的先天缺陷所困,只得因地制宜而为之,也可算是化劣势为优势的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高山秀水在给安乐县带来了外地游客和旅游项目的同时更是对于广大山地的经济发展造成了产业布局、人口引进、交通联契上难以回避的制约劣势。它下辖的十多个镇中的绝大多数本身都是位居交通热线之处的山区型林业乡镇。这些乡镇一旦实施环保封山育林,要想创收除了依赖于旅游业还是得依赖于旅游业。有些尚可利用本地竹木、陶土资源优势在家具制造业、陶土加工等轻工业项目上做做文章,至于其他可供引进并能够迅速支撑起一地财政收入的重工业、加工业经济项目却因可能造成环境污染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进入了二十一世纪新时期的安乐县表面上的第一批富裕者,也是紧紧抓住了历史的尾巴,因势而生,迈上了当代历史的舞台。说到底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是第一批城市化改造的拆迁收益人、第一批在逐渐兴盛的旅游市场适时出击兴办农家乐土特产店的旅游行业业主、第一批通过签订常年承包租赁合同取得白茶种植权和山林矿产使用权的老板。第一类人要感谢当年无意间将家族搬迁到百年后、数十年后正巧位于城市改造区的祖先们,他们当初结庐建屋、生养生息的单纯初衷却无意间为自己的子孙后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也足可以含笑九泉了;第二类人要感谢赐予了安乐县这片灵山秀水的大自然造物主,无数次地壳的运动和海洋陆地的沧海桑田的变迁成就了安乐县的灵山秀水,也带给了他们利用都市人回归山水的意愿快速致富的良好契机;第三类人则是要感谢那些在信息政策等各方面关照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他们相互通气,互相关照,从“人民”中脱颖而出开发着属于全民和集体所有的公共资源。马梓筠在安乐县街头溜达,四处寻找婚姻介绍所的时候,恰是第一批拆迁户已经被列入了拆迁规划、第二类人还在热门景区寻找建造农家乐民宿的最佳地址、第三类人开始留神关注到白茶山货陶土市场,而那座远远超出市政平均建设水平的雄伟县政府办公大楼的轮廓身影尚在领导们的大脑中勾勒酝酿、尚没有破土动工的加速发展时期。安乐县狭小的主城区周边的一些新建道路边已经逐渐出现了第一批房地产先锋的零星工地,但是和今天炒房热背景下全城盖楼,三五天就冒出一座塔吊,小半个月就打好密密麻麻的一片水泥桩,小半年就建好一座小区房体的建房速度、频率和规模还远远不好相提并论。那些初来乍到的第一批试水的房地产老板为了在当地打响牌子,赢得市场口碑,还不敢过于肆意妄为地偷工减料,尚能摸着良心而非昧着良心,踏踏实实地打造着自己在安乐县主城区的首批处女作品。除此之外,整座久历计划经济的宏观管理从而带着浓厚官腔官味的小县城依旧习惯成自然地慵懒静卧在周围群山的簇拥之中,冷眼旁观沿海的那些大都市在对外开放的喧哗快轨上大步流星,一往无前。似乎也知道属于自己的最精彩热闹的黄金年华尚未来到。

  当时的县城还是属于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国有企业的干部职工们纵横驰骋的天下。传统计划经济社会中铁饭碗就是金饭碗,旱涝保收就是众人所仰,县政府和各职责局、供电、烟草、水利、医院、学校、新华书店等各类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国企的大小头头们宛如毫无生气的小池塘中的大鱼,悠然自得地分享着政治特权、经济实惠和社会福利最为丰饶集中的优质水层。在小县城这种最为典型的熟人社会生态圈中,关系就是一切,人脉就是实力,保守就是胜利,传统必须秉承。子承父业、外甥靠老舅关照、小姨子靠姐夫提携、战友间的鼎力相助、同学间的相互推动,乡党间的互帮互援,都是官场上盛行不衰的由公及私、由私再及公的潜规则。北关监狱警察职工当时尚未依靠房改政策在县城大规模置业。除却少数本地警察,他们中的多数和地方并无过深的往来。因此在很多事宜上,尤其是在个人婚姻上,也就很难享受到在安乐县地方上那些拥有七大姑八大姨的眼线资源的本地警员那样的便利,更别说人缘极其一般的马梓筠了。“怒吼事件”之后,他更是被北关监狱中的多数男女单拎出来视为另类的奇葩而加以排挤。那些热心说媒的阿姨们一提到他这个烂仓货也是频频摇头,好像马梓筠亲身糟蹋祸害过她们的闺女、或者是她们亲眼看见马梓筠糟蹋祸害过别人家的哪位闺女似的。要解决个人问题,马梓筠只能自力更生,或是借助于天意。他想到了婚姻介绍所。上一次在县城购买袋鼠牌夹克的时候,他记得自己的眼睛曾经在无意间瞄到过路边有过那么一个婚介所的招牌。可自己是个路盲加方向盲,那挂招牌的确切地点他已经记不牢了。好在安乐县整个县城也就这么丁点大,他半猜半蒙,总算让他给找到了。这是一所开设在临街商铺楼二楼的牌匾简陋、规模很小的居家式婚介所,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位相貌慈祥的老阿姨。她听到了马梓筠的脚步声,抬起夹着老花眼的脸,对站在门边的马梓筠温和地招呼了声,让他在沙发上坐下。马梓筠此时是平生第一次到婚介所报名,他有些好奇地观望着这小房间内的一切。半开半盖的电饭煲、沙发背上放着的挂着毛衣片的毛线钩针、正在轻声播放着越剧的收音机,整座房间都散发出浓郁的生活气息,显示出阿姨不仅在此办公,同时也就是在这生活。这座房子不仅是她的办公场所,也同时是她的住宅。阿姨语气和蔼地询问了马梓筠几个问题,又递给他一张印刷并不精良的表格。马梓筠一边回答着阿姨的提问,一边小心填着表格。尤其在对于女方要求的这一栏,他沉思了半天,迟迟难以下笔。

  “小马,没关系的,填真心话,怎么想怎么填。”

  在知道了马梓筠北关监狱警察的身份后,阿姨的态度就显得更加的亲和。他热情地自我介绍到自己退休后帮助北关监狱的警察撮合成了不少对,还随口提到了好几名警察的姓名,并问马梓筠认不认识他们。马梓筠表示自己是刚来几个月的,人头实在不熟,名字多数都没有听过,但是见到人或许也是认识的。从阿姨的话语中马梓筠能明显感觉得到自己的这一职业对于他寻找理想的生活伴侣是有重要加成的,便更加有了信心。他低头看着表格,耳中凝听着阿姨喋喋不休的对于自我良好撮合能力的介绍,心里想着怎么可能怎么想就怎么填。难道自己想找魔鬼身材、天使面庞的也能直写无碍?虽然绝大多数男人都是外貌协会的不假,可是真到了台面上,还是得表现得既要委婉又要含蓄些,不然会让介绍人留下过度注重外表,过于肤浅庸俗的不良观感。甚至会让人质疑自己征婚的真实动机。最后他只是写到:“外形较好,通情达理,学历、籍贯、出生不限。”虽然看似填写得要求不高,其实还是暴露出了他将女方气质作为第一考量的并不高明的恋爱观。阿姨自然不是白活到这个年龄的,她戴着老花镜看过马梓筠填好的表格之后表示理解的莞尔一笑。在收取了马梓筠的报名费,给他开具发票的同时,她就很快地给马梓筠口头推荐了一个好友的女儿。女孩今年比马梓筠小三岁,工作单位很好,是县城某某局的。最关键的,女孩虽然个头不是很高,可是长得斯斯文文的,十分的秀气,皮肤还特别白皙,可是某某局里出了名的一枝花。多少本地官二代、富二代都在追求她,可人家女孩看重的是男孩的内涵素养,光用权和钱绝对砸不倒她。马梓筠听着阿姨喋喋不休的介绍,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结合了许洁晖、伍星宇各自优点的完美女性集合体,不由得也有些心驰神往。阿姨还从手机中翻出了一张女孩的照片给马梓筠看。由于拍摄者的水平拙劣,影像略有些模糊,但还是看得出这女孩虽没有许洁晖的身材高挑,也没有伍星宇的身形圆润,但是和她们一样都是属于大眼睛、白皮肤的那类文静女孩。这类女孩家教严格,很懂得洁身自好,曾经浪荡过的自己按理说是绝难配得上她们的。可是他的心中也知晓这些女孩的可贵之处,她们身上闪现的光点恰好是可以照亮自己灰暗的情感天空的。他深知追求她们的难处,在学生阶段他都只是梦中想想,在宁城的时候更是连想都不敢想。可是现在他决定放手一搏,主动出击了。

  在阿姨的热心安排下,甚至不用回北关监狱改天等回音,就利用当天午休的空档,女孩的母亲就带着女孩来婚介所和马梓筠见面了。在安乐县这样的小地方,女孩子不管有多优秀,一旦迫近了25岁还是单身,周边熟人指指点点的压力就会逐渐逼压过来。女孩和母亲对于马梓筠的职业是绝对满意的。女孩对于马梓筠平庸的外形自然谈不上一见倾心,可是她到底是一个内涵颇深的内秀女子,并没有肤浅地因为马梓筠相貌上的劣势而即刻枪毙他。她要通过自己的“心”亲自去体味去观察,慢慢了解马梓筠不为人知的内秀的那一面。仅仅这一点就充分显示出了她的择偶观念的理智成熟。女孩打扮得体,气度从容的母亲也算是较有涵养的,表面上也是波澜不兴,态度沉稳。只是反复强调了女儿高考时位居全县前二十名的高分、在大学时没有谈过一次恋爱的情感经历和本可留在省城却还是返回安乐县就业这三点。这恰是她最为高明的地方,既没有老王卖瓜似地公开露骨炫耀,也于不显山不露水间委婉地点出了她女儿身上几个最为突出的优点:天资聪颖、家教良好、清白无瑕、贤惠顾家,而这些长处恰恰都是我国普通男子及男方父母择偶选媳时所最为看重的。最后在女孩母亲的授意下,阿姨给了马梓筠女孩的手机联系号码。对于这种文静性格的女孩和这种家风甚严的传统型家庭而言,能给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自己(自己女儿)的私人手机号码,已经可以被视作对于男子至少有了可以继续交往了解下去的兴趣。女孩叫蒋芸伊,蒋芸伊有着安乐县这一带标准美女的几大公认的特质:身形小巧玲珑、皮肤雪白、五官精致、有一双灵巧秀气的大眼睛。可是她又有着这一带美女中不多的几个特点:较好的省城大学教育背景、高雅别致的喜欢古筝的爱好、沉稳内敛自重的性格、收入宽裕受人艳羡的好单位。安乐县的多数美女,可能是在读书阶段受到异性干扰的机会太多,加之出生于贫困农村家庭的居多,家庭负担沉重,缺乏必要的家教,人生轨迹多是在二十岁前破身,辍学后常年混社会,三十岁后返乡嫁人、三十五岁左右离婚、四十岁浪荡一人。她们的感情世界都被无常的命运之手涂抹得乱七八糟,她们中的很多年龄不大,心思不羁,在和男人长年的灵肉游戏中迷失了自我,在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得满身伤痕。与她们相比,蒋芸伊就犹如溪涧旁的一朵幽兰,优雅清香,洁身自好。马梓筠预感到蒋芸伊将会是自己这一辈子可能会遇到的结婚对象中的上限和极致了,他已不由自主地被她交谈时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清新脱俗的高雅气质所深深地吸引。

  接下来上班的一段时间,马梓筠很是有些我为卿狂,魂不守舍。按监狱规定,私人手机是不能带进监区厂房的,不过那也就是仅限于像马梓筠这样老实自律的人。至于杜皓翀这样的基本也就是无视,照样还是带进带出。马梓筠自知在单位中的处境不妙,如今面临的局面可谓是四面楚歌,与敌同行。也就更加的谨言慎行,防止被暴露在明处的对头和躲藏在暗处的小人抓住把柄,他自然不敢将手机违规带入。但是平心而论,他是多么想能经常性地给蒋芸伊发个信息,并且渴望通过自己的文采逐步获得蒋芸伊的认可和好感,并逐步从蒋芸伊的回信中得到某种被肯定、被赏识、被接受的暗示。在情场上性格直爽懵懂的马梓筠从来没有少吃亏,成年后对于普通成年女性心机的知之甚少曾经带给他过许多悲惨的记忆。他自觉待人就是要真诚,经常在接触的初期就将自己乃至家庭的底细全部倾泻给对方。并且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还会给对方许下很多的憧憬未来的美好愿景。这样就使得多数女孩感觉交流没几分钟就已经完全看透了他,对他缺乏半点意欲探究的好奇心了。加上他外形一般,既没有高仓健似的大男子身上的那种伟岸阳刚之气,也缺乏三浦友和身上的那种清秀俊美的女性化气质,更加不可能如大鼻子情圣那样让女性心底激荡起那种近在嘴边而不得的焦炙心痒的刺激感受。在男女情爱的世界里,他就像是一块方方正正,四边透明、质地拙劣的内中全是真情善意的塑料盒,和那些惯会制造悬念、手段狡诈的同龄同性精心炮制出的形状诱人、蒙罩得严严实实、充满神秘感的其实内里满藏祸心的魔术盒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可是他也有着和正常人一样的对于女性、尤其是美丽女性的美好向往。无奈站在多数女性的角度,帅哥的性欲都是美好性感讨喜的,丑男的性欲总是可鄙可恶可厌的,就如同丑女的丰乳肥臀在很多男人的眼中也是多余一样。世上多数女子宁愿将无尽的耐心和包容留给那些让自己动心的帅哥,却很少有这份闲情雅致与根本没有打动自己心弦的丑男周旋。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因为这个丑男非富即贵。马梓筠几边都不沾,便也注定了一般情况下他只能吸引到一些老实巴交、模样平庸的平凡女人了。他之所以能够在前两次恋爱中先后征服姿色尚可的舞女和卫丹红,除了正巧遇到了她们最想谈场恋爱的真空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之外,主要还是他的良好的口才无意中击中了她们脆弱的心弦。

  马梓筠和蒋芸伊见的第二面是他某天下午下班后从手机短信中知道蒋芸伊生病住院了,赶紧赶到安乐县人民医院的住院部进行探望。谁知道一进去,迎面就撞见了蒋芸伊的床边围着三个人。很显然这是计划生育年代造就的中国式的典型一家三口,年长的文质彬彬的父母一看就是蒋芸伊的父母的世交,他们相互间操着安乐县的方言有说有笑。那小伙子年纪和马梓筠差不多,方头方脑,五官比马梓筠精致,比帅哥粗糙,个子不高,显得腼腆内向。他微笑着坐在蒋芸伊的床边,低声和蒋芸伊说着什么。马梓筠是在手机里向接电话的蒋芸伊母亲问出蒋芸伊她所在的病房号的,第一时间就打了个回城的士赶过来。蒋家人应该是清楚了他要来的,他们只是没有想到马梓筠的动作会这么快,也没想过在他面前避嫌。他拎着袋水果,有些拘束地僵立在病房门口。这是一张单人病房,收拾得十分清爽整洁。屋内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投向马梓筠,蒋芸伊略微有些不自然,可能是看到两个自己的追求者就在自己眼前狭路相逢的缘故。她的父母倒还好,坦然大方,毕竟现在大家都还在公平竞争。让双方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只会带给他们必要的紧迫意识,让他们更加珍惜自己的女儿,对于自己的女儿追求得更紧。何况多一人追求总比无人追求要好,还是两名公务员,这也再次坐实了女儿过人的魅力,谁家的父母心里会不高兴啊。就是舍取困难,需要观察比较,这个也算是甜蜜的烦恼了。小伙子一家也是聪明人,自然从马梓筠的一口普通话和蒋芸伊及其家人的反应中看破了马梓筠的真实身份。可是看起来老谋深算的男生父母表面上也是无风无浪,神色未变,依旧开心地和蒋芸伊的父母聊着家常。他们从老朋友一家对于马梓筠的态度上也明白了这小鬼只是刚刚起步,距离追到蒋芸伊还早着呢。目前甚至都还不能算是自己儿子的劲敌,两家人几十年的交情带给儿子追求女孩的优势岂是马梓筠区区一个外来单干户所能比拟的。倒是他们涉世不深的儿子不善于遮掩,有些深意地瞥视着马梓筠不放,客气的表象之下克制不住的敌意和警备。年轻人还是稚嫩,毕竟不如他的父母老辣。男生一家三口寒暄了一会,就告辞走了。临走前小伙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好像很不放心马梓筠的存在。蒋芸伊父母很客气地将访客一家送下楼梯,其实也是有意为屋内的两人创造一个独处的机会。马梓筠坐在床边陪着蒋芸伊聊了一会天,关切地询问了她的病体恢复的如何。蒋芸伊表示没有大的事情,只是感染了风寒,体温已经下来了。话题慢慢又扯回到刚刚离开的男生的身上,刚才在和蒋芸伊的对话中马梓筠已经知道这是她的一个发小。双方家庭之前就是老街坊,也算是知根知底。男生父母在她大学毕业返回安乐县之后就一直穷追猛打,想让两家的关系升级。这男孩的家境也算优越,父亲在当地的另一个实力局里也是个手握实权的小头目,母亲和蒋芸伊的母亲早在老县城时就是街头街尾的邻居,小伙自己也是县府公务员。蒋芸伊父母对于老友一家的心思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们的家庭气氛尚算民主,他们并没有越俎代庖,关键还是得取决于蒋芸伊本人的选择。可能是由于从小就相识的缘故,蒋芸伊对于这小伙总是带着一种妹妹对待哥哥的亲情,两人更加近似于兄妹的关系似乎很难向着男女情爱的方向发展,故此一直也没有松口应允。

  马梓筠继续陪着蒋芸伊聊了会儿天,她父母回来了。正巧护士也进来换盐水瓶,蒋母也借机暗示蒋芸伊还在恢复期,需要多休息。等她痊愈了,两人有的是机会再见面。马梓筠听话听音,礼貌地和蒋家一家三口打了个招呼就告别走了。他何曾会想到这也是和他人生中第一个最适宜的结婚对象的永别,就如他人生之中曾经无数次的想不到一样。这正是做人的悲哀,人人都自认为聪明无比,笨蛋见到了比自己还要愚蠢的笨蛋也会有智力上的优越感,其实人真的是最无知最无能的。绝大多数人既无法准确地评估出自己当前的处境,更加无法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件做出预测,因此他们才需要在世间反复寻找能答疑解惑、未卜先知的圣人,找寻不到世上的圣人就要创造出基督菩萨那样只存在于神秘空间中的超圣。问题还是坏在他自己身上,那一段时间他满脑子里闪现的都是蒋芸伊那张文静秀气的脸,多少显得有些魂不守舍,这也被近旁有心的罪犯看在了眼里。有一天他又坐在厂房门口陷入遐思,担任大门护监的罪犯笑嘻嘻地迎过来,蹲在他的身边。罪犯和警察交谈时必须矮上一头,这是监狱里自从劳改队时期就流传下来的铁律之一。警察站着,罪犯最多可以坐着;警察坐着较高的椅子,罪犯可以做小板凳;如果警察坐着是较矮的椅子,罪犯就被要求做向前弯曲的半蹲状,总之就是不能与警察平起平坐,更不可能高警察一头。同样,罪犯在行走的路上如若正面遇到警察时必须停住脚步,双臂垂放于腿两侧,口中毕恭毕敬地喊到“报告”。只有对向的警察挥手(点头)示意可以走了,或是嘴中接话说“好”,或只是轻哼一声算是听见了之后他才能重新行走。马梓筠看着他没有出声,以为他有什么重要事情汇报。没想到罪犯大着胆搭嘴到:“马队,听说你处对象了?”这是一个鲁省籍罪犯,入狱前是名颇能吃苦的长途货车司机,辛辛苦苦地养活着一家五口。有次为了赶货期疲劳驾驶,在浙省禾城某条铁路道口睡着了,将车开出了路基,横扫了路边卖水果的摊贩,当场撞死3人。在马梓筠他们分监区经常被别的罪犯调侃为手握三条人命却不用偿命的狠角色。不过后果虽然很严重,但毕竟是过失犯罪。主观无恶性,更不是累犯。进监后表现较好,不仅连续减刑,与大小警察的关系处得也算不错。马梓筠不置可否地闷哼了一声。罪犯就开始叽叽歪歪,大致意思就是说到追女人,他可算是见多识广。必须要豁下面子,和个狗皮膏药般的紧贴上去。女人被你缠得紧了,时间一长,不同意也同意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马梓筠表面上自然不可能流露出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的话甚得我心的赞同感,警察永远不能让罪犯觉得自己比队长高明。他只是故作严肃地告诫罪犯不要胡扯这些与改造无关的闲事了,快回到座位旁把厂房内的人数统计好。

  当天下班后,马梓筠健步如飞。他气喘喘地直冲进小卖铺,吓了老板娘一大跳。还未等后者开口,他就急吼吼地问老板娘买了一大叠信纸、一张信封和一张邮票,然后一头扎进寝室。黑夜笼罩下的宿舍区静谧无声,他连晚饭都没有去吃就开始奋笔疾书。在蓬勃的写作激情的催动下,他哪里有心思去顾忌口腹?他像一只发情的被困于铁笼中的困兽,在简陋的寝室里激动地来回踱步,充满倾诉欲望的胸中波澜起伏,酝酿着想要酣畅淋漓地表达爱意的词句。寻思良久,他艰难地起了个头,感觉不妥,又放下笔,站起来继续踱步构思。脑海里猛地迸发出了几个灵感,又接着坐下来激情澎湃地续笔。洋洋洒洒,一发不可收,从阐述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内心激荡起的涟漪,到对于她的感冒病情的日夜担忧,到赞美蒋芸伊的种种受人爱慕的优点,再直接陈列自己此时为她魂不守舍的林林总总的愁肠烦绪。他也搞不清楚当时是受着何种魔鬼般的情绪的驱使,写作虽然是自己的人生强项,可是书写却并不是自己的强项,自己的笔迹这么潦草,为何不写好后请高人抄写或是用电脑打字呢?那样呈现给蒋芸伊的观感肯定会好很多。再说了自己心海中的波浪这么汹涌,竟敢不加节制地全盘托出,全然不顾对方蒋芸伊是一个多么文静内向、保守腼腆的未婚大姑娘。也压根没谨慎地考虑过这样一大堆字体骇人、逻辑混乱、情感癫狂的文字突然冒失地出现在蒋芸伊的面前时,蒋芸伊和她一辈子都是在安乐县这座小城中安安稳稳地过着平静生活的家人会是什么样惊惧、反感乃至厌恶的反应。他太我行我素,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也还是太自信,太沉迷于以往的经验了。在大学时他曾经迷恋过一位高年级的同系师姐,那一次对于她的被知情者调侃为“地对空”似的追求也是马梓筠整个大学期间唯一一次对于女性的主动出击。方式也是写下一封荡气回肠的长长的情书,再请班上某位女生的女同乡郑重地转递给了她。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码字者所满心期望的结果发生。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所获,师姐在请他同学转达委婉的拒意的同时也盛赞了他的文采,只是含蓄地表达了如果书写能再练练就更好了的意思。马梓筠只听进去了前面一段评语,却没有听进去后面一段评语。他处世还是太过毛躁粗心,又很有些刚愎自用。否则如果及时汲取了追求师姐未遂的教训,也断不可能在追求蒋芸伊时冒失地跌落进同一个大坑里。

  最后的结局是他颤抖着手将信件塞进邮箱内的第三天,他收到了蒋芸伊的手机短信,只有短短的几个冷冰冰的字眼“别联系了,我们不合适。”第四天,他收到了婚介阿姨的手机短信,让他去婚介所取回蒋芸伊请她返还给马梓筠的一些物品,都是马梓筠在病床边送给她的:两本她喜欢读的《读者》、两盒她喜欢听的古筝独奏光碟,还有,一张五十元钞票,说是那袋已经吃掉的水果的代价。蒋芸伊的一家在处理蒋芸伊的感情事项上如此得快刀斩乱麻,也反映出他们是拥有多么丰富的对待蒋芸伊的那些数量庞大的追求者们的经验,这也恰恰体现出了蒋芸伊在婚姻市场上深受欢迎的程度。马梓筠本身条件就不出众,在蒋芸伊曾经经历过的位数众多的追求者们中只能算是泛泛之辈。蒋芸伊自己和她的母亲不是没有明示暗示地告诉过他在省城读大学期间曾经有多少的富家公子和官家子弟苦追过蒋芸伊,只是因为蒋芸伊是确定毕业后要返回安乐县的父母身边的,她没必要为恋爱而恋爱,谈一段注定走不进婚姻殿堂的恋爱。如果不是自己的年龄也不算小了,自己也有些渴嫁,而安乐县在事业、涵养等各方面能匹配自己的同龄男人确实也不多,她甚至是不会给马梓筠以见面的机会的。马梓筠如果是一个沉着冷静的大将之才,有勇有谋地慢慢接近蒋芸伊,温和有礼地多多照顾她,他还是有着很大的希望能够后来居上,反超竞争者的。可惜他头脑不清,又无主见,一时糊涂,盲从盲信。不仅以自己的鲁莽无礼吓跑了蒋芸伊,还于无意中顺势产生一个强烈对比的效应,以自己癫狂脱缰似的失礼凸显出了情敌斯文有礼的可贵,反而变相将蒋芸伊推进了竞争者的怀抱,可也真算得上是一名情场活雷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