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书名:阶梯作者名:冯峻本章字数:7553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37
和绝大多数初来乍到的监狱新丁一样,马梓筠监狱职业生涯的头两年是都必须得在基层一线锻炼的。其实这些新丁中的绝大多数这辈子也就这样被钉死在了基层一线的管理岗位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有这个实力和运气脱离一线交流到要轻松惬意些的不需要直接监管罪犯的机关大队等二三线管理位置。更是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能有这个机会得到职务的晋升,一举跃入中层以上的监狱管理层塔尖部分。马梓筠此时还是彻彻底底的新人,这时候他和监狱机关的工作交集非常疏淡。除却两个月一次去抢领工资的时候,再就是去监狱的组织人事部门去领取警官证等警用证件,还有就是参加每年春节之后的阳历年头必会召开的一年一次的全监工作会议。北关监狱当时在浙省的所有老牌农场监狱中是经济发展最慢、经济收入最穷的,在全省监狱系统中那六七个最贫困的监狱中又是规模最大、负担最重的。当时的发展势头比起临近同为农场单位的南湖监狱还要落后很多。马梓筠来北关监狱上班的时期,在省监狱管理局的政策关照和阔气的富裕监狱的集体援助之下,北关监狱虽然还是处在系统的倒数位置,可是好歹艰难熬过了银行天天上门催债、监狱长每天绞尽脑汁躲债的历史最低谷。虽还做不到月月定时能给警察职工发出工资,可是每隔两三个月发放一次工资至少也算成了循例。比起前几年警察经常不定时地长时间拿不到工资,某些完不成考核指标的单位的警察甚至还要被倒扣掉年初自己上交的任务保证金的最艰难时期已经得算是改善宽松很多了。国家机关不能准时发放工资,说出来也是马梓筠入职之前无论如何难以想象的。以至于他打电话回家告诉父母时,一辈子在地质队旱涝保收的父母也是大跌眼镜。不过好在每次拖欠的时间都不是太久,毕竟是关乎民警职工的救命钱,该发的可能会晚到,但是永远不会缺席。反正马梓筠食堂里可以记账,住的又是单位免费宿舍,小超市里也可以赊账,只要不是有什么特别庞大的支出,自己支取一次之后接下来两三个月内计划着点用度生活上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只要是国家官差的铁饭碗在手,碗里可能会一时空虚,但只要假以时日,迟早还是会装满面包和牛奶的,日子依旧大有盼头。与他在宁城时脚无立锥之地,手无寸铁毫无希望的两爪空空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的。
马梓筠第一次参加这场面热闹又有些滑稽的抢领工资,的确是大开了眼界。那时的他还不被全监绝大多数警察职工所知道,多数排队者看到他这张陌生的脸孔,身上又穿着过时的旧式警服,很多人一时间还弄不清他的来头。只是看着他手上举着崭新挺括的存折,张口闭口的一嘴纯正普通话口音,才会在心底隐隐猜测到这小伙肯定是这两年新招进来的警察。不到抢领工资的这一天,马梓筠也实在是不知道整个北关监狱会有这么多警察、职工和他们的家属。总部财务科领饷处房门口外面从早上七点(离八点上班整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就排起了长队。上到头发花白、走路颤巍巍的退休老人,下到马梓筠这样多数人还叫不出名字的新卒,严严实实地挨着、密不透风地挤着、人人争先恐后地推着、咋咋呼呼地嚷着。办公室的门一开,会计出纳们就各自从包里拿出了一大叠存折,看样子是各自的亲戚熟人和领导头天就寄存在她们这里的。还时不时有些神秘兮兮的看似是熟人的加塞到前面,将手中厚厚的一叠存折又抢放在桌子上。由于每次银行在扣取监狱贷款的巨额利息之后允许监狱发放的总数有限,所以取钱者一旦来晚了,又加上没有熟人予以关照的话,往往要排上一上午的队,都不一定能取得到钱。多数没门路的警察职工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脸带不悦地干看着这些熟人的人情交易,看来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公平的取钱现象。马梓筠眼瞅着原地干熬了一个时辰,一步也未能前移。会计们眼前那堆不时被新伙伴加塞进去的存折大山却是不减反增,越来越高。实在是忍无可忍。也不知道一时哪里来的勇气,他用全身的力气大吼了一声:“插什么队啊???还有没有规矩了?再拿不到钱,就要饿死了呀!!!”刹那间周围鸦雀无声,大伙儿都惊讶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有一两名又想往存折的塔顶添砖加瓦的正好手伸在半空,被马梓筠吼得放又不好意思放,缩又不甘心往回缩,只得尴尬地僵直着伸着手臂。他们羞中带愤地望着马梓筠,满脸的出乎意料和难以理解的神色。马梓筠心底当然明白日后他必得为刚才的举动付出各种明里暗里的代价,可如今是他占着理。他从周围多数人的眼里看得出他们内心也都是赞同支持他的,自然就更加不会惧怕让步了。所以他也毫不退让地对视着那两个意欲插队者,稍微降低了声调,不失时机地补上了一句:“大家都等着工资开饭。我七点不到就过来排早队了,现在都过去一个小时了,一步都没往前挪过,等会我还要去带班的呀。”“是啊,确实是的,我也是好不容易请假出来的。”“我还等着工资给女儿交兴趣班的培训费呢。”“哎,家里这个月还等着这钱开锅呢。”周围也响起了一阵细密的附和声。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出纳看到许多不满的眼神飞刀般地纷纷朝她掷来,也有些羞愧。赶紧冲那两个进退维谷的熟人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们此时不要再火上添油了。那两名穿着便服的中年人狠狠瞪了马梓筠一眼,心有不甘地从队首抽身而出。
兴许是意识到了刚才一心光顾着帮事先打好了招呼的自己人拿钱,已经引起了柜台外众多老老实实排队等候的警察职工的众怒,也确实耽误了他们太长的时间,接下来的发钱效率提高了许多。等轮到马梓筠的时候,财务科的几个大姐都不约而同地上下打量着他,尤其是盯着他前胸的警号。马梓筠毫不畏惧地正眼交锋。他自感并没做错什么,错的是眼前这几个凡事只会优先照顾自己亲戚好友的徇私者。敢于坚持做人的原则和底线,在大事上不会缩头缩脑这一点上,马梓筠很好地继承了他的父亲直率、勇敢、甚至狂放的性格。记得母亲曾经和自己提到过父亲当年名闻地质队的一件陈年往事。那是乱纷纷的“文革”初期,地质队也是一夜间冒出了好几支革命队伍。他们在联合起来批斗倒了以老革命和科研精英为构成主体的大队领导层之后,为了争夺唯一的主导权又相互展开了在他们看来“要毫不留情地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内斗。被打倒批斗的老干部们气势萎靡内心羞愤地在地质队大礼堂的台上横向列成长长的一排。地质队的造反派相比其他许多地区野蛮强悍的武斗群众尚算文明客气。既没有给台上的走资派们挂上大牌子,更没有对他们实行飞机铐、泼墨水、皮带抽打等惨无人道的侮辱体罚。只是要他们站着低头悔过,向台下的人民群众鞠躬谢罪。台上主席台上端坐着的夺权成功的几派的头脑们和台下各自的支持者们为了辩论出谁才是最纯正的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执行者和捍卫者吵闹成一团。就在大家都挥舞着毛泽东语录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地辱骂攻击对方、夸耀拔高自己时,谁也想不到当时因对待被打倒的老干部态度温和而被视为消极的“保皇派”分子的马梓筠的父亲一跃而起。他直接跳上台,抢过话筒,摇晃着手臂对着底下横眉立目相对的几拨造反派的骨干们怒喊道:“打啊,你们有本事就直接开打啊,光他妈的和娘们一样的卖弄嘴巴算什么本事???”他的宁城男人多有的粗亮嗓门本来音量就大,偏偏普通话又不太标准,加上一脸没剃干净的拉沙大胡子,在台上由于激愤大幅度地手舞足蹈,结果让所有造反派头头们和骨干们反而都尴尬地僵在原地,沉默不语了。而马梓筠的父亲也给当时在场的台上台下的无论是失势的还是得势的还是中立的很多人都留下了大胆、野蛮、够种、敢言、好斗的印象。好在父亲阶级出生干净,历史上又没有任何污点,本身又是车间里的最基层工人,无论哪一派也不敢对他随便造次。只是将来在父亲追求母亲时,有些多舌之人又在背后反复地搬出这件事在母亲面前嚼舌根,意思不外乎就是他父亲脾气实在是太差了,并不是做丈夫的合适人选。又说他只不过是宁城的郊区小镇人,并不是市区的城里人,现在也只是一名没有职务的小工人。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他父亲的整体素质压根就配不上他出生于大城市武城又是很抢手的护士的母亲。
抢工资“怒吼事件”之后,马梓筠在总部马路上行走时经常就会有如履芒刺的感觉了。他表面镇定自若,内心不免多少有些将成为决蹯之兽、被人磨牙吮血般对付的担忧和惶恐,真可谓是图了一时之嘴快却埋下了无穷无尽的隐忧。分监区的一两位老年警察对自己的态度也是明显恶化,不仅公开当面摆脸色,背后更是肆无忌惮地经常在分监区领导、甚至监区领导面前说他的坏话,摆明了给他穿小鞋。北关监狱虽然没有二十里外那座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之初的南湖监狱的建监历史悠久,但好歹也是存在了将近四十余年的老牌单位。时间长久到已经能够整整繁衍出两代人,更是衍生出了无数四姻九戚、沾亲带友的建立在血亲、姻亲、同乡、同学、同役、甚至同好基础上的处处都是三亲六眷、到处充满藤枝纠葛的复杂人脉网络。谁知道那几位处处针对自己找茬的老民警和那几位自己直接开罪的会计出纳还有插队者之间存在什么明显的或者隐蔽的亲近关系。为心无愧的马梓筠但求工作表现能够对得起这份薪金,本来也就根本不在乎他们明着暗着如何看待自己。既然对方连见面时虚装出的客气都被省掉了,那索性也就省掉了吧。这两位老警察,简直是世故到家了的。最初知道马梓筠书从宁城来的,那叫一个客气,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很给了马梓筠一些人在异乡遇故知的温暖。后来逐渐弄清楚了马梓筠并不是原汁原味的宁城人,全家都是从落后的赣省搬迁回原籍的,家庭非富非贵,且老家不过是在宁城的一个乡下小镇上,那火热劲立马就冷凉了不少。待再过了一阵,见马梓筠不仅不抽烟不喝酒,甚至连新人请前辈喝酒类似于“拜山门”般的通常套路一概都省免了,平时回宁城省亲时也从来没有给他们捎带什么宁城有名的海鲜特产,那态度就更加变得应付和冷淡了。这样的嫌贫爱富的势利嘴脸马梓筠在宁城早已是领教得太多了,早已产生了强大的免疫力。他因此也不会感到有何不适,大不了大家只做工作中必不可免的来往就可以了,下班之后各过各的本来也就无需往来。双方既然三观如此不合,思想如此难通,所思所虑几乎皆为针尖对麦芒般的南辕北辙,彼此间的情谊就更是薄如白纸了。
马梓筠参加工作时候恰好是我国警服新旧两款式样交替过度的阶段。老式的类似于军装的草绿色警服还没有完全从全国范围内的执法一线消逝,新式的更加和国际接轨的深黑色警服正在逐批分发普及,从一线沿海大城市逐渐扩大到二三线内陆城市、由国安、公安警察逐渐扩穿到司法警察等其他警种。这两年新式制服一波一波地由司法厅分发给各个监狱,各个监狱派车运回之后,再找个像电影院舞台这样宽阔的场所集中。按照各个监区和大队等下属单位各自堆放,再通知各个单位自提。这中间的运筹协调全部是监狱行政装备科的人员一手负责,他们因此和财务科的人员一样,成为监狱机关的强力部门的强势工作人员。那次第三监区的衣服运回监区之后,整个监区就是偏偏只短缺了马梓筠的警服,连比马梓筠晚来的新警都拿到了。马梓筠跑去监区政工股询问,他们也很不解。说是也问过科室的人员,可他们只说应该是上级某个环节出了差错,马梓筠的衣服可能出仓时就没有被装上运往浙省的大车。他们剩下能做的就是只能等待厅里和对方厂家接洽查询,是确实少了,就只有补。这还是好的,如果是其他环节出了纰漏,比如根本就是厂房遗漏忘记制作了、又或者是被误装入了运往其他省市的大车,那还得等层层倒查、多方核实,确认出确切的缘故之后才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善后方法。总之没有三两个月,马梓筠是甭想换上新的警服警鞋了。他就这样将就地穿着监区发给他的不知道哪位退休的老警察遗留下的老式警服上了大半年班,以至于有些不知情的罪犯还在背后议论到马队长是和普通队长不一样的高阶“特殊”警察,他是省里直接派来监督北关监狱警察的。也有的猜测马梓筠是犯过错误遭受过处分的临时工警察,所以连新式警服都没资格穿,只能继续穿旧制服,云云。严格而论马梓筠打破常规的一声怒吼在很多北关监狱人看来确乎也是犯下了严重的错误,其性质之严重丝毫不亚于监管罪犯中因失职犯下的过失。那两个老警察每次见到马梓筠穿着明显不合体的旧式绿色警服时就会相视一笑,似乎很是知道些隐情。杜皓翀倒是经常会神色复杂地看着马梓筠,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似乎有万语千言在口但是欲言又止式的暗示他要万事留心。他特别强调到那些明面上咋咋呼呼的敌人算不得什么,某些见人三分笑的噬不见齿的小人则是更加需要他加倍提防的。而至于这些背后放冷箭的小人是谁,他又始终不肯明说,只是让马梓筠自己多留心多防范就是了。马梓筠不是没有猜到这肯定又是自己为上次的“怒吼”事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马梓筠的怒吼,首先就旗帜鲜明地标明了他是一个惯于离经叛道、独树一帜的异类分子。其次,这也不是一个为人谨慎、处世周到的成熟青年。在一些思想高远的、眼界广阔的真正能够理解马梓筠的君子看来,他的吼声恰好彰显了他身上蕴藏的宝贵品质:有正义感、有魄力、敢担当。可是在那些思想守旧的存心歪曲他的、诋毁他的小人眼里,他的不自量力的吼声恰好充分暴露了这个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子情商欠缺、不尊重领导、不会处理和同事的关系、遇事鲁莽、缺乏定力,甚至还欠缺必要的教养等等严重的缺陷。再经过在场的、不在场的许多人传播过程中绘声绘色的添油加醋,一个竟敢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北关监狱延续了数十年的稳定秩序体系的狂妄不知礼的可恶形象就被紧紧地套箍在了马梓筠的身上。这个巨大的恶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头顶,马梓筠自己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和不适。他不远万水千山来到北关监狱,是来做事的,不是来做人的。这是个很简单明了的平等交易:他将技能、时间、精力和体力奉献给祖国,祖国回报以他必要的养家糊口的薪金、声望和社会地位。他从来不会过度地美化、神话和圣化自己的这份职业,因为他在平时的工作中接触、也旁观到了太多背离这些美好词汇的丑陋。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找到个适合的生活伴侣。是的,无论他目前在北关监狱的处境是如何的逐渐偏移向一条看不到光亮的阴森小路,他,马梓筠,想找女朋友了。多少年后,他不得不承认,是那个女师傅那晚的虽不优雅但是十分本色的来自女性的拥抱、接吻和呓语打开了他闭合已久的心门。她的掺杂了醉意的激情、颤栗的可爱的身躯、尤其是她请求马梓筠对她好一点、不要看不起她的哀鸣,都深深地触动了他那颗自背叛卫丹红后一直处在良心拷问之中的痛苦不已的心房。卫丹红,卫丹红,挥之不去的良心上的重负啊!他和卫丹红,当年在爱情世界中的境遇就犹如《泰坦尼克》里共坠冰海的男女主角,只有相互依偎、鼓励,取暖,还能在宁城这个冷酷的丛林中苟延残喘。可是他马梓筠在关键时刻由于对于未来生活的经济上压力无法承受之重竟然选择了中途逃离,等于就是踩着卫丹红的身体爬上了救生艇。而卫丹红,可以预想,将被他这一脚永远地揣进了冰海深处。她会不会和舞女一样堕落风尘?会不会因为这次打击而精神颓废,随便在男人堆中厮混?她会不会也和女师傅一样在某个男人怀中哭泣,乞求那男人能给予他最低程度的怜爱和温暖?多少次,马梓筠从折磨自己的午夜噩梦中惊醒。他心虚地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不敢细想卫丹红被自己抛甩进绝情寡义的涡流之后鸟伏兽穷的人生归宿,只是可以肯定这结局多半是悲惨无望的。
和商素颐的接触仍然在以瘦羊拉硬屎一般的艰难节奏进行着。双方有一坨没一坨地交流着,语言干枯,情感匮乏,表达无趣,简直犹如便秘。商素颐的很多行为举止在他看来都是可笑、虚伪的。就比如有次马梓筠回乡探亲,顺便约了商素颐。那是一个冬日周末反常炎热的午后,马梓筠和商素颐在她供职的乡镇中学的大门口相约见了第二面。这时候的马梓筠相比第一次与商素颐相见又要发福了一些,而且身上穿着刚换上身的二手旧式警服也有些偏小,不是特别合身,更加显得紧绷。刚见面的商素颐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马梓筠,那眼神十分怪异。敏感的马梓筠却一眼就窥破了商素颐的小心思。这女人现在正处于分裂的矛盾心理:她对于马梓筠既不强健也不修长的身体上套着的警服是深感兴趣的,可是对于这件警服下包裹的这幅散发不出任何男人味道的身躯却实在是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和胃口。约会地点是商素颐定的,时间也是商素颐定的。马梓筠也明白她大中午约在这里的原因。这里离她在中学的寝室很近,且正是周末学校最为寂静无人的时分。这沉寂的校园中想必一定有一张散发着淡雅芬芳的女人的单身床、运转起来可以散发着很可人的暖气的空调,说不定还有一个装满了酸奶饮料、时令水果的冰箱。只要商素颐愿意,她就会很自然地将身边的男人邀请进自己的这个小窝。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也都在商素颐这个久经情海浸染的内心饥渴的单身女人的掌握之中了。可能这早就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设计情节了,也有如意的男人被她成功地引君入瓮过。可是那天商素颐只是礼貌地带着马梓筠在偌大的、空荡荡的校园里到处闲逛,从头到尾都与马梓筠始终保持在两步开外。那架势仿佛就是接受了校方的指派,陪同某位乙方代表参观下学校般的客气、见外、生分。也不加掩饰地表明了她对于马梓筠的职业一如既往地接受认可、而对于他这个人、尤其是他的外形却极不认可甚至强烈否定的焦灼冲突心理。马梓筠心不在焉地跟着商素颐在冬日静悄悄的校园内闲逛着,他那天穿多了,被装着内胆的肥厚冬执勤服层层裹捂着,后背上甚至冒出了汗。商素颐心不在焉地说着,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双方交谈的语调无力、情感空洞,远远没有哪怕是学校围墙外露出的青山一角富有生趣。马梓筠看穿了商素颐犹豫彷徨的心思,也没有采取举措意图挽回的决心和兴趣。天气太热,精力有限,言语无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吧。
“到头了,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他在心底暗暗地想到,下了最后的决心。在礼貌地和商素颐分别后,马梓筠果断地删除了商素颐的手机号码,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商素颐。他的突然消失和主动退出对于商素颐想必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自己只不过就是她漫长的相亲生涯中一位一闪即逝的奇怪过客,几乎很难在她的情感尘埃上留下任何鲜明的踏印。商素颐呢?对于自己的人生意义而言,恐怕也是如此。他们在对方世界中出现的唯一意义就是给对方增长了见识,积累了经验。尤其是对于商素颐,她是很难得再会有机会邂逅到像马梓筠这样的奇特的男人类型了,这次真是开了眼界。对于马梓筠也有着重大的意义,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情路绝没有因为事业的稳定而同步变得宽阔平坦。在他的前方延伸得依然是一条在他的这个社会阶层中崎岖难行的人迹罕见的歧途。在这里对于女性美貌的觊觎压倒一切,对于感官欢娱的追求盖过所有,不假思索的冲动依然占据着绝对的上风,深思熟虑的选择根本就难成气候。换成他们单位的一百位未婚男警察为例,至少会有近一半与商素颐成婚,至少会有三分之二会与商素颐发生关系,几乎百分之百的都会与她展开恋爱。这并不代表马梓筠的眼光特别挑剔,而是他的考量特别缺乏理性。男人都喜欢美色,但是挑选妻子与选择情人则是截然迥异的。成熟的男人自会经纬有别地加以区分,这就叫理智地经营婚姻;幼稚的男人才会不加区别甚至混乱标准,这就叫莽撞地糟蹋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