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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书名:阶梯作者名:冯峻本章字数:9081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37

  

  马梓筠正式开始在北关监狱第三监区上班的工作时日的细枝末节不是本文累述的重点,也并不见得是适宜在本文中仔细讨论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翻阅这一时期国内汗牛充栋的海量监狱学论文(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毫无价值的应景之作)。相对于其他更为开放透明的国家执法机关,监狱本就是带着一定封闭性的社会普罗大众既陌生又感兴趣,带有很重的成见其实对于内幕又知之甚少的观察视线虽有,但是却又多多少少受到阻碍的神秘执法领域。总之,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视之,它本身具备了人类监狱应该具备的共通特点:高戒备、严管束、少自由。可是实事求是而言,马梓筠任职时的中国普通刑事犯监狱、尤其是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的监狱与非洲、拉丁美洲的那些暴乱不止、受贿成风、管理混乱的发展中国家监狱相比,还是颇具相当的文明管理外相和实质的。不仅监管安保水平世界一流,看管严密,罪犯很少能有机会脱逃,罪犯的生活保障、医疗、通信、会见等基本权利都能够得到全面的保障。体罚虐待等恶劣行径不见影踪。监内秩序井然,牢头狱霸被严厉打击,几乎销声匿迹。民警的管理风气也算清正,绝大多数监狱警察都能做到恪尽职守,依法办事。就连一向最为敏感的罪犯的被提请减刑、假释和保卫就医等核心执法环节也统一了操作流程,受到了内外各个机构全方位的高度严格的监督。如果硬要说与北欧、日本等发达国家的监狱相比仍然存在着什么差距,那主要也是因为我国人口总量基数庞大的背景下较大的押犯规模和国家行刑财政保障仍然存在缺口的实情下相形显得紧张的财政投入之间产生的张力所致。而监狱与生俱来的这种枯燥的、沉闷的、单调的工作氛围及由此衍生的同样枯燥的、沉闷的、单调的生活氛围可能会折磨、虐待、摧毁掉许多活泼的、自由的、外放似的心灵,但是恰好是契合马梓筠内向、孤僻、寡淡的性格特征的。监狱警察在对罪犯行使司法行政管理权的同时,其实同时也将自身的灵肉与罪犯一起投入了这高墙森森、电网密布的可怖的国家监管场域的最深处了。这里不能说暗无天日,也存在着许多正常的甚至美好的思想和心灵,但是也更加不能说是正常的人类社会。这里集中了人类教育失力后最失败、最可怕、最畸形的标本类型。罪犯中的多数除了严重的犯罪倾向在身,还往往同时兼备着身体健康的缺失、精神教养的匮乏、甚至正常人性的丧失。他们被公安缉拿审讯、被检察院提起公诉、被法院审判,最后被刑法在脖颈上牢牢捆绑住若干刑期的刑罚的铁链,步履不稳地被看守所的警车押解着交付监狱。他们犹如一件人形物品在国家刑事司法的大流水线上被来回运送打包标签,最后流入监狱这个大夹袋之中。因为家庭教育的欠缺和自我约束不足的缺陷,他们在自由的社会中为非作歹从而被剥夺了一定时期内在自由的社会中生存的资格,被国家的大扫帚从正常的人群中挑离出来,被无情地清理进监狱这个完全与世隔离的收纳箱里储存上长短有别的一段时间。他们由合法公民沦落为犯罪的囚徒,饱含着满腹抱怨、愤恨、仇视、苦恼、羞耻的失败者情绪,本身就蕴含着无尽的不安定因素。而本质而论只是为谋求生计、从宣传的高度是担负改造育人重责的监狱警察必须得与他们在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内朝夕相处。期间既得保持冷静、公平、公正的无私职业态度,又得秉持医生救人、教师育人、家长管人的多重伟大精神。各中潜伏的风险和蕴含的难处,确实也是显而易见的。

  马梓筠对于罪犯,或者至少说对于他们在服刑之前、刑满之后的社会状态是并不陌生甚至颇为熟悉的。在宁城晃荡的那几年,那些在地下黑舞厅、城郊贫民窟中他的身边出没的许多前监狱常客和过客,那些被当地派出所常年重点盯防的、或者忽而游离于公安监视视线之外、忽而又进入监控视野的危险分子。他们中的绝大对数都是有着或深或浅的和监狱打过不同程度的交道的经历,其中的多数人在其后的人生中的多数时日内也还将继续和监狱打着交道。正如寺院和教堂可能是擅于冥想的马梓筠最理想的归宿一般,监狱生涯就是这些从不循规蹈矩的人类无法逃避的宿命。这些人好逸恶劳、行踪诡秘、举止粗俗、眼神蛮横、态度跋扈。白天基本都窝在邋遢的出租房内养精蓄锐,一到天黑则乘着夜幕遮蔽在繁华都市的街角巷尾中四处游窜。无人能即刻知晓他们在夜色掩护下从事的勾当,但是最后在人民法院厚厚的审判案卷里他们那些极力掩饰的令人胆战心惊的盗抢甚至伤人行径最终还是得以败露并昭然于世。马梓筠对于罪犯的进化并无大的兴趣,那是专业的犯罪学家们的研究任务;对于监狱的演变和性质当时他也缺少基本的认识,那是监狱学者们的研究任务。他只牢牢地铭记住这一点:这是他一生中第一份、无大的意外基本也应该是最后一份正式的职业。这份职业无论好坏,无论贵贱,无论富贫、无论雅俗,他养活自己、抚养妻儿、赡养父母全都得维系与它。它就是他马梓筠今后在这个人世间为人立业的根本,也是他行走于天地间做人的基石,就是他的饭碗、他的粮仓、他的矿洞,他的信仰。他这个时候对于这份职业的社会价值和历史作用等等也还没有任何深层次的、崇高的甚至哲学化的理解。他只想以一种不输与多数同行的热情稳妥地干好这份工作。至于这份工作衍生包涵的许多题外之意以及将来自己在仕途上的进取,则一概不在他的考量之内。分监区的内部气氛和这个国家所有其他上千个分监区一样,严厉中夹带着客气、规矩要求下暗藏着灵活、时紧时松、忽硬忽软,虽然表面平静如凉冷的白开水,底下各种热泉自在翻涌不止。亏得大多数罪犯只是将监狱视作自己人生旅程中很不幸不得不途径的悲惨中途过站,各个都恨不得早点脱离这即便上个卫生间拉一抛屎尿也得向队长汇报、更加没有可爱的女人可以亲热的苦境。多数情形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还是凡事能忍则忍,尽量做到循规蹈矩,尽力不给民警、更不给自己的刑期找麻烦的。初来乍到的马梓筠同样也是报着能稳则稳的求稳心态,多观察,多学习,多思考。稳当地与他们保持安全的管理距离,尽量以一位好奇但是并不猎奇、稚嫩但是并不愚鲁、热情但是并不躁动的新手姿态缓慢地融合入整个分监区的管理大势。

  与围墙内兴旺热闹的人气相比,下班后独来独往的日子对于马梓筠而言可能更是无聊无趣无奇的。在这个即使以安乐县居民看来都算是鸟不拉屎的无可救药的偏僻镇子里,欲求不多的马梓筠内心更加慵懒安逸,散淡得像只被散养的猪仔。分监区里只有一名和他算得上是同龄的民警杜皓翀。比他似乎还要年轻几岁,入职却比他还要早上两年。这也使得后者经常会在马梓筠面前多多少少地流露出一些前辈和过来人的俯视姿态,尽管马梓筠感受得到这纯属他无意识的无心托大而绝非有意的显摆与炫耀。杜皓翀外表略显奇特,相对常人眼眶的边角轮廓怪异,有些近似猢狲的脸庞很有些日本浮世绘中贪杯好色男人的浮夸气度。而且一年四季两眼下都挂着两圈眼黑,泪囊也是故嘟嘟的,又显得确乎是有些纵欲过度似的。尽管他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而且确乎也从没有什么酒瘾。他视力估计不好,虽极少戴眼镜,平素总是喜欢微眯起一双略微鼓凸的瞳仁直盯着人看,这就使得他看起来即便是在情绪平和时也总像是在很不礼貌地逼视周围的人群、诘问身边的世界。他的个头比马梓筠略高,脖颈细长柔软前倾,脊背也稍稍有些弯曲,就更加增添了探究的色彩,使得整个人远看都呈现出一个大写的问号的身姿。杜皓翀口才不错,很喜欢主动找马梓筠聊天,也有一定的知识面,经常都是他在主动开口叙说而马梓筠在被动地凝听。另外几个民警都要比马梓筠年长,都有着至少十年以上的警龄。他们显然早已在自己身上不自觉地形成了另类“监禁人格”,多数情形下都显得沉默寡言,目光严厉戒备,但是在互递香烟喝茶聊天时也能呈现出相同的警服之下不同的个性。最热闹的还是下班后聚餐时,正如马梓筠在到达北口镇的第一天路过那些饭店时看到的那样。酒精与烟草最能放松他们长久绷紧的神经,放松他们上班时无时无刻持有的戒备,推动他们思想情感的交流,恰如吉他和大麻最能调剂摇滚青年的神经一样。马梓筠被动地出席过几次五人以上规模的分监区酒宴,席间气氛热烈、场面喧而不乱。多数时候入席的全是本分监区的警察,也有几次会叫来关系交好的其他分监区的或者监区部的警察。民警们按照职务的高低和资历的深浅分别对应方位座次入席,也严格按照这样的主次顺序敬酒回敬。其中当然是喝白酒的嗓门最响,喝黄酒啤酒的嗓门次之,像马梓筠这样喝饮料的就只能一声不吭了。小镇所有饭店厨师的手艺似乎全部出自同门同一名师傅,菜肴重油重辣,加上高度的白酒酒精的催化,喝酒吃菜的人从头到脚都弥散着一股子热情劲头。马梓筠显然不适合这种场所。首先他没有进行这种群体社交应酬的习惯,人越多他越不自在,除了吃菜他也不想多话。对于酒精,尤其是在小镇最受欢迎的各种低高度白酒则完全无感,饮酒对他如同饮药嚼蜡。另外他也不是擅于以小舍博取大得的场面人,宁可自己炒两个菜吃得开心,也不愿通过请客敬酒塞烟变相讨好上级。所以在礼貌性地带他参加了几次酒席之后,分监区的其他好酒之人、尤其是两位善饮又喜欢点评人的老同志也就看明白了他虽然名义上是来自于经济发达的宁城的所谓大城市人,其实不过只是一名家境一般且涉世未深的书呆子。既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得礼尚往来,根本就没有被领导栽培提点、培养为心腹、推举为骨干的潜力和希望。民间舆情带头人领引的民意风向一旦形成,无论合不合理,慢慢地就会扩散成为一地的共识。分监区从上到下的多数人从此在心底也开始看轻他,也逐渐疏远他,将他撇甩到一边。尤其是那几名善于主导分监区舆论风向的以牌酒见长的社交活跃分子,更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在背后私下里更是没有少讥讽过他。而在宁城受惯了冷落的他却也毫不在意,正好乐得清静。

  这中间他抽了一次休息的空隙去了趟20公里外的安乐县。彼时安乐县的发展状况还远未如20年后如火如荼的今天,严格而论正处在由集镇向着县城发展的过渡阶段。虽然在城周边广大如提子果肉般鲜美的原始乡村美景的映衬之下,如提子果核般微小的城区风光绝对也算得上是精致秀美,相得益彰。只是县城的中心镇的发展那时毕竟还是处在曙光将至未至的黎明期,市政建设尚不成气候,体格机能也十分孱弱,作为一座“城”的体量还在缓慢地发育之中。县城周边都是大片的田地和零散的村舍,从近郊延伸到天际,让人一眼既知这就是一座典型的拥有广袤乡村地带的袖珍农业县城。城中心不过也就是几条垂直交叉的柏油路,路上车辆很少。路旁栽种着成行的白杨树,黄叶飘舞,行人寥寥。树旁是一排临街的商铺,静悄悄的毫无人气。马梓筠慢慢地沿着路边的人行道瞎逛,也没有明确的目的。马路两边多数都是各类男女服装店,相对起小镇上的同行店面则要宽敞明亮的多,货色种类也相对丰富。但是依照马梓筠的估计,比起宁城城区的经济发展至少要落后了五到十年。马梓筠想着要么找家像样点的男装店进去看看,自己现在好歹也是名省属国家公务员了,老是穿着大学时代的充满学生气息的装束也不妥当。正好头几个月的工资也已到手,恰是消费的好时机。他走进一家名为“袋鼠专卖”的路边店。店中一位留着短发的身材纤瘦的女人正在低头忙碌着,听到有人进来,她抬起了脸。这是一张较为平淡无奇但是充满贤妻良母气韵潜质的青年女子的脸。仅以容貌评判,姿色不过平淡无奇。可是毕竟年轻,整张脸还是洋溢着一股让人看着顺眼的青春气息。

  “您好,请问您想买什么衣服?”

  她先顺口用当地方言问了一句,眼见得马梓筠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换做普通话重新问了一遍。女子的普通话发音还算标准,声音也很悦耳温和。语速偏慢,大方中带着一丝羞怯。听得出是名性子极好、胆子较小的女人。

  “谢谢,我自己看看。”

  马梓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和正常的普通女人打交道时,他这辈子都不会感到自然轻松。即使面前的这个女人姿色平平,职业更是一般,激燃不起多数胃口挑剔的男人求欢或是求偶的欲望之火,可是马梓筠首先想得到却还是她朴素的衣着下包裹的那些可爱又无法触碰的神秘之地。在他的主观意识中,眼下的他不是在和一个社会意义上的销售行业的从业人员在交谈,而是在和一个能够像小黄册子中何雪那样可爱地行动的纯生物意义上的女人进行交谈。他尽可以抚摸轻薄她,还能乘着店内无人将她拉扯进封闭的试衣间中进行调戏。想到这一点就让他有些神思恍惚了,必须得及时进行自我调整,牢牢地拴圈住心中那头不羁游走的狂兽。他选中了一件深灰色的夹克,身躯纤细单薄的女子耐心地在旁边帮他提供参考意见。不知道只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她从镜子里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温柔,脱口腔又十分轻柔,一度让他产生了是自己的女友在帮着自己挑选的错觉。他们小声交换着意见,马梓筠不时转动着身躯,从各个角度评判身上的这件衣服,并且仔细聆听女子的意见。这时候从隔间里又走出一名矮瘦的汉子,身形轮廓和五官模样都与女子隐约有两分相似,看着就像是兄妹两。他先是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后来慢慢地与马梓筠攀谈了起来。当他们知道马梓筠是北关监狱今年新进的正式民警且至今单身时,男子眼神陡然一亮,语气愈加客气。而女子突然变得羞涩起来,脸庞也泛起微微的潮红。在马梓筠试穿夹克的时候,男子低头小声和女子嘟噜了些什么,女子的脸颊愈发地绯红。一双并不大的细眼内掠过一丝女人情窦开启时的慌喜交加,不时抬起头窃窃地快速地偷瞥着马梓筠。马梓筠经历女人的经验和同龄人相比虽不算多,却也不能算少。只是因为他的外貌平凡甚至略显木讷,不修边幅之余还残余着一丝书呆子气息,一般人会觉得他对于异性至少是迟钝无害的,更加不可能是窃玉偷香的高手。其实他的心思细密敏感,尤其是第六感十分灵敏,总能先人一步地预察到自身所处的境地。尤其是当有人开始厌恶、排挤、算计自己时,他总能够第一时间感知并提前予以预防。可惜他预防的手段不是及时地讨好他人,化敌为友,而是就地筑城,深挖壕沟,将原本的隔阂扩掘得更加宽深,将自己和敌人阻隔得更加干脆。他不会轻易树敌,但也从来不在意四处树敌。但是当别人独自挑衅或者成群结伙地以他为敌,前来骚扰甚至破坏他的人生时,他也从不缺乏西班牙平野上堂吉诃德独自冲向风车、非洲草原上“平头哥”单挑群狮时的大无畏精神。不仅不会后退回避,甚至还会正面迎击。普通场合下他的话语也很少,可是在难得的能够打开心扉的契机下,无论是对于同性还是异性,他也能做到口若悬河。可这种机会少之又少,至少马梓筠心里明白今天不会是这个场合。他很清楚眼前的这对男女应该是亲生兄妹关系,这从他们共同拥有的许多遗传学特征并不难发现:矮小的身躯、略显四方的阔脸、月牙弯的单眼皮眼睛、弯曲的刘海。女人的红脸和突然而至的不知所措,当然也不是因为她不晓得如何应付眼前的这位顾客,而是在知晓了他的职业省份和婚姻状况时若有所思产生的结果。一位拿着国家固定俸禄的监狱警察对于像她这样来自山村、文化教育程度不高、又缺乏稳定职业的未婚女性能够产生多么大的诱惑力,这是马梓筠第一次、但是绝对不是最后一次能够切身感悟到的。

  只可惜当时的他尚未决定如何以一种正确而适当的模式开启自己在安乐县的情爱之门,当时的他还未完全从履职之新的兴奋和惶恐交织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就像是一只久受困顿的猛兽,突然挣脱了物质锁链的禁锢,一开始还很有些不太习惯,愣在原地回味疑问困惑,还想不到如何收放自如地使用自己自由的机体和身躯,更还无法做到肆意自若的纵情狂奔。他人生第一次可以像模像样地拿到还算不菲的工资收入,虽然北关监狱当时还处在历史的财政最低谷,每个月的工资尚不能足额准时地发放到民警的钱袋里,可是自己法定的收入总是明摆着。即便只能两三个月去监狱的财务科排队提领一次,可是这种等待的希望也是甘甜醇美的。比起当时他在宁城混迹时每个月仰人鼻息、受人恩惠式的到手救济金般的三两张毛爷爷,已属极大的进步了。面对兄妹两几乎直白的明示他之所以还能佯装不知,未有任何响应,关键还是这妹妹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一眼瞅上去就太本分太老实了,多数时刻只会让男人联想到责任和义务,而不是风情和欲望。自从接触过那本小册子之后,马梓筠对于女人的需求演变得异常地原始,就是喜欢那类能够刺激自己男性本能的、如“何雪”那般妖精式的女人。这类女人未必要多么漂亮,但是看着肯定要赏心悦目,关键一定要是容易亲近(哪怕算得上是轻佻主动),必须熟谙男女之事。有时候连马梓筠自己也觉得荒唐。小学三年级就开始熟读《安娜卡列尼亚》《简爱》《德伯家的苔丝》等世界名著的他,对于那么多优秀的女性文学形象没有产生多大的悸动,曾经有那么多的以出众的美德与卓越的人品闻名的经典文学女性形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她们曾经有着那么多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励志人生际遇,从她们的嘴中曾经迸吐出那么多灿若明珠充满智慧的人生箴言,她们超然璀璨的自我牺牲的壮举曾经激发出多少世人心中的良知善意,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在一本不知道出自哪个简陋的地下印刷所的小黄书中那位除了呻吟就只会呻吟的何雪面前皆如过眼浮云。这使得他原本无邪纯净的人性底子变得光怪陆离,五光十色,其中最鲜明的一抹色彩就是淫邪好色。也得多亏了他那与生俱来的可贵自律力,每每在他的灵肉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意欲为非行歹时驾驭着自己的手将这股破坏力只施与自己。这种极端宗教徒以鞭绳自行鞭挞自罚似的自我伤害纯粹地伤己不害人,没有直接或间接地危害到任何他人,也没有对这个社会产生任何破坏。它最大的后果就是将自我行动的唯一对象马梓筠的两性观蹂躏得遍体鳞伤,将他的择偶观甚至婚姻观拽拉到一条充满荆棘的非比寻常之路上,将他由内之外扎戳得鲜血淋淋,表面镇定自若,而灵魂犹如被困顿在地窖内的终日不见天光的低声嘶吼的穷途之兽。

  他高中时是在赣省鹰城一所铁路子弟中学就读的。这个学校招录的基本都是鹰城这个我国南方著名的三条铁路干线交叉汇合的铁路枢纽城市中数量庞大的铁路职工的子女,只有极少数学生的家庭是铁路系统之外的。在高二的时候,他有机会听说了一位比他低三两个年级的某初中女生的风流轶事。说故事的室友斜靠在寝室的木床上,手舞足蹈地将那些他也是听来的却好像当时就站在旁边亲眼目睹的露骨的男女情爱细节讲述得是绘声绘色、唾沫乱飞。包括马梓筠在内的一票男生各个听得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极力压抑着吞咽口水声和下身的激烈反应。有两个实在是听着难受,还借着蚊帐和被子的掩护偷偷摸摸地将手伸向了私处。撸到情浓时没控制住力度,整的上下左右睡在钢丝床之上的邻铺都跟着摇晃了起来,引来了大伙的一阵嬉笑。后来马梓筠在某次课间总算是见到了那个胆大妄为的据说是人尽可夫的女生,说实话她压根算不上是正经意义的美女,皮肤偏黑,身形也有些丰满。脸上最让人难忘的就是拥有一双不知道羞臊的敢于大胆瞅着男人的大眼睛,另外给马梓筠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她那相对同龄女孩要明显鼓胀的胸脯。马梓筠分辨不出那是这女子故意穿上大号乳罩的结果,还是她过早地经历了男女之事后生理上自然的嬗变。这女人还有一个虽不细巧但是走起路时特别擅于左右扭动的腰,这摆动的腰肢连同下部挺翘的丰臀,总是令马梓筠浮想联翩,难以自已。他曾经无数次地从教室窗口捕捉着这浪蝶般飘过的女人,看着她丰满诱人的身形在校门口出现,看着这皮肤偏黑,双眼含着春波的女人走过自己班级的楼下,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男生对她吹着口哨,而她不但不脸红,反而大方地还以挑逗的微笑。她的鼻子短而挺,也是肉感十足,鼻翼总是无法抑制地扑闪着,显得每时每刻都是欲壑难填似的。她的成绩自然极差,在班级里长年名列倒数。马梓筠当时虽则心思絮乱,凭借着一些天生的小聪明,还能勉强维持在重点班。而她据说家境极差,父亲只是铁路局里最底层的保养维护铁轨的职工,岗位卑微又辛苦。平日里沉默少言,一酗酒就成了专施家暴的魔鬼。母亲是大字不识的家属,家里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这女人本就缺乏最基本的健全的家教,心性相比一般同龄的女孩又要成熟。加上那些偷鸡摸狗的社会男青年的主动勾搭,过早地接触到了男女情事,便很早就失了身,也更加没有心思读书了。

  依照马梓筠当年的眼光,这女人基本具备了那本小册子中女主人公何雪的一切特质。除了两点,一是她没有何雪富有。马梓筠至今记得故事中欲求不满的何雪本身就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娘,她的第一段摄人心魄的出轨就是发生在和自己丈夫的豪车专用司机阿强之间的。其次,她没有何雪那般白净细腻的肌肤。她的皮肤发黄发黑,脸上也确乎有一辆粒粉红色的青春痣,似乎在额角、眼角和下巴附近还有几个黑痣,按照民间的说法都是预示了她天生的淫邪与将来的苦命。不过这两点在马梓筠眼里根本都算不得是缺点,尤其是第二点,他相信凡是对这女人有兴趣的男人都是直冲着她放浪不羁的狂野性格和一身丰满软糯的好肉而去的,谁在纵情的快乐时刻会在意她脸颊上的这几粒小痣?她的淫妇的名气远播了,男人们争相而至,都想着亲身体验一下她是否名符其实。难道古人去青楼狎妓时还会嫌弃头牌的身子经历的男人太多不干净?各个还不都是重金以求,翘首以盼呢。马梓筠偶尔地也能在课余上厕所或者做体操的空隙与她对面而过。马梓筠当时刚刚开始佩戴上近视镜,尚处在磨合期,看东西还很不习惯,总是如老学究般眯缝着眼看人。加上运气和实力的综合使然,刚刚在几次上城铁路局全系统高中的英语、语文竞赛中获得过大奖,浑身上下更是充斥着令劣等生排斥的学霸气息。那女人甚至连正脸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她历经群男,自然十分明白男人间的奥妙与差异,并准确地将男人分门别类。不错,她是放纵甚至淫乱的,但是她也自有自己的行为标准。她只会青睐于那类斜叼香烟痞帅的与自己气息相投的社会青年,而马梓筠这样的好学生,在她眼里不过只是百无一用的自己弄不懂、也整不明白的读书虫子而已。自己对他们既没兴趣,更没性趣。而马梓筠则是利用时机近距离快速地看清了她传说中全校第一的丰满隆起的前胸,还有那对不是特别大但是放肆大胆的春情飘溢的眼睛,那被紧身牛仔裤蹦得紧紧的散发着肉感的大腿,特别是腿缝间的凹隆处。这第一次让他产生了想强奸一个女人的冲动,哪怕这个女人在别人嘴里是不用钱都可以上,随便带到车上野外宾馆都能干的。这个女人是马梓筠高中阶段最主要的一个意淫对象,无数次他幻想着自己和她在各种场所颠鸾倒凤,巫山云雨。有一次他无意间得到了这女子的彩色学生照,他更是将其视若珍宝。他晚上躲在寝室的蚊帐中借着灯光亲吻着照片上的她,将照片塞进自己的内裤之中,对着照片自亵,用自己的下体紧紧地顶着照片上的她摩擦,好几次忍不住将男性分泌物射到照片的她的脸上。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毛巾擦拭干净,时间长了那女人的面貌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到最后整张照片的表面都变得残破了,女人只剩下了半边眼睛和一个嘴,其余部分都剥落了,宛如诡谲的灵异照,他才恋恋不舍地丢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