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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讷宰相曹振镛

木讷宰相曹振镛

书名:军机处二百年作者名:袁灿兴本章字数:8453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21

  虽有早期波澜壮阔的五省白莲教起义,后期直击中枢的林清事变,嘉庆小心翼翼操控着大清这艘巨舰,总算在风浪之中停泊靠岸,将它顺利交给了儿子。

  嘉庆二十五年(公元1820年),嘉庆前往木兰秋狝,七月二十四日抵达热河。次日嘉庆照常批阅奏章,接见群臣,不料当晚即在避暑山庄突然病死。随后绵宁接位,是为道光皇帝。

  道光接班后,却面临着千疮百孔的局面,民间普遍贫困,“富户变贫户,贫户变饿者”,财政岌岌可危。中国经济在19世纪出现重大逆转,从18世纪的长期繁荣转入19世纪中期以后的长期衰退,此逆转始于道光朝,因此被称为“道光萧条”。

  道光萧条原因复杂,根据李伯重教授的研究,道光时代,全球气候剧降,气候变冷,低温影响了中国大部分地区的季风停留并交锋,导致降水量增加。频繁的水灾,既使得政府在河工上的开支激增,也使得农业产量下降,这又加剧了萧条。焦头烂额之中,道光帝还得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那就是跨海而来的欧美列强。

  君王们留给儿子的除了江山,还有帮助打点江山的老臣。嘉庆在位二十五年,也培养了一批可以重用的大臣,并指望他们能辅佐儿子,挽回颓势。老臣们的名单可以罗列出很长很长。在长长的名单之中,一名外表木讷,战战兢兢的安徽人,最终博取了道光的宠信,执掌军机处十四年,他就是曹振镛。

  曹振镛出生于乾隆二十年(公元1755年),至二十六岁时考中进士,到翰林院任职。曹振镛得到乾隆赏识,一路高升,历任侍读、侍读学士等职。曹振镛的父亲曹文埴,在乾隆朝也是一方大员,在刑、兵、工、户四部先后担任过侍郎,也在南书房行走。乾隆朝晚期,夹在老臣阿桂与权臣和珅中间,曹文埴左右为难,于是申请退休。

  到了嘉庆朝,曹文埴的辞职,被视作是对和珅专擅的抗拒,成为了政治资本,儿子曹振镛得到大用,在各部担任过要职。从嘉庆十六年,到道光十五年去世时,曹振镛一直担任户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是清代任期最长者。

  道光登基后,军机处元老众多,如托津、戴均元、卢荫溥、文孚等人,均久历政事,在军机处多年,暂时也轮不到曹振镛出头,不想军机大臣们的一个错误,让他脱颖而出。

  却说七月二十五日,嘉庆死前,让军机大臣们拟定遗诏。遗诏拟好之后,道光伤心欲绝,也无暇细看,以为军机大臣们在军机处混了多年,断不会出错,就在八月初五,向国民公布。到了九月,道光静下心来后,再审读遗诏时,却发现其中有个错误。原来几个军机大臣把乾隆的出生地给搞错了,乾隆出生在雍和宫,在遗诏中变成了出生在避暑山庄。

  道光一看大惊,赶紧让曹振镛去查核。结果不管查乾隆朝实录还是乾隆御制诗集,乾隆都是出生在雍和宫。

  将皇帝出生地搞错,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且所拟遗诏已颁行天下,无可挽回。当年的军机大臣共有托津、戴均元、卢荫溥、文孚四人。年轻点的卢荫溥、文孚被连降五级,仍留在军机处帮忙辅政,年迈的托津、戴均元则被连降四级,赶出军机处。

  随后道光命曹振镛入军机处,三个月后又担任首席军机大臣。在道光朝,曹振镛以首席军机大臣兼内阁首揆,前后长达十四年,权倾朝野,恩眷之隆,当世无匹。

  道光当政之后,英和与曹振镛同入军机处,一满一汉,共主朝政。但英和入军机处没有多久,就被赶了出来,此后再没入军机处。如果英和在军机处,首席军机大臣也轮不上曹振镛长期担任,而道光朝的政坛也不会如此沉闷。英和被赶出军机处,与他主持废除“陋规”有关。

  清代官员账面工资极低,以至有人称是“亘古未有”。其实历朝历代,官员们的账面工资都不是很高。中国古代不奉行高薪养廉政策,主要在于儒家奉行以德治国,当官的目标在儒家典籍中被描述为庄严无比的“治国平天下”。但当官不能不吃饭,要吃饭就得向现实低头,理想与道德之间的冲突常使初入官场的书生们困扰不已。理想终究敌不过现实,面子比不上肚子,脊梁还是得向稻粱弯曲。有道德洁癖的官员,最终会被视为异类而淘汰。

  清代官员账面上的工资,一品大员每年不过一百八十两,每月只合十五两。七品知县更是可怜,每年薪水只有四十五两。为了补贴官员,雍正朝开始给官员发“养廉银”作为补贴。“养廉银”督抚每年所得较多。乾隆得知亲信李侍尧贪腐后,大骂他,每年养廉银都有万两,你怎么还贪污?知县的养廉银较少,从几百到一千两不等。

  “养廉银”等于是发给官员们的生活补贴,但各级官员开支繁多,这点银子根本不够花。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都要靠“陋规”,才能过上滋润日子。

  “陋规”的种类很多,外省的官员逢年过节都要给京官送上各种孝敬,夏天有“冰敬”,冬天有“炭敬”。根据自己的人际关系与官场人脉多少,外官每次孝敬的京官人数从十几人到上百人不等,数目从几两到几百两不等。此外,还有名目繁多的“礼”,如岁金、节礼、程仪、贽礼、赆礼、贺仪之类,礼种类繁多,从地方特产到古玩字画,无所不包。逢年过节时,各地官员送礼物入京的车络绎不绝,所幸当日还不致大面积交通堵塞。

  至于地方官员,也是各显神通,广开财源。每逢各种节日及官员生日之类,下级要过来送门礼,如春节、端午、中秋、官员及官员妻子生日时的“三节两寿”礼之类,也是名目繁多。

  这些礼节性的陋规,只是小头,对官员们来说不过是零花钱而已。陋规中的大头,则来源于火耗、关税、盐课、漕运等。以火耗为例。地方州县在征税之后,要将碎银铸造成五十两一个的大银锭。在铸造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有损耗。正常铸银的损耗不过百分之一二,官方就将这些损耗额外摊派到民众头上。

  对于征收火耗,政府没有明确规定,地方官员就将火耗加派到十分之一二,或者十分之三四,捞取巨额利益。州县一级捞到钱了,自然要孝敬督抚,督抚们则孝敬京官,彼此共享此项巨利。火耗之外,在盐业,漕运、驿站等领域,官员们通过各种手法,也捞取巨额陋规。

  陋规收入在正常工资的十倍,乃至百倍以上。根据地区不同,陋规的收入也不同,但即使最偏僻的地区,陋规的收入也很可观。

  与京官相比,地方官获取陋规的机会更多,所得更为丰厚。如雍正元年,河南巡抚一年各项陋规不下二十万两,素称贫瘠的贵州巡抚每年的陋规都在二万两左右。道光年间,张集馨担任以“肥缺”而闻名的陕西督粮道,每年陋规有三四十万两。京官刘彬士得知自己被外放到浙江任巡抚后,踌躇满志地道,老夫穷翰林出身,在京二十余年,欠下一屁股债,今番须要还债了。浙江人闻听后,惊呼刘彬士如“饿虎出林,急不能待。”

  陋规拿不上台面,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且都分了一杯羹,达成利益共享。陋规的危害极大,它既造成了国库的损失,也加重了民间的负担。嘉庆年间,有大臣提出将陋规的数目明确、合法化,以杜绝弊端,嘉庆批复“实不可行”。

  道光刚当上皇帝,将颇有创新精神的英和调入军机处。英和一入军机处就建议将各省陋规加以清查,应该革除的就革除,可以保留的就公开、明确。刚当上皇帝的道光还有点锐气,立刻同意,摩拳擦掌,要大干一把。随后十几天,道光接连颁布谕旨,指示地方官员必须清查陋规。不想督抚们却联合起来,给了新皇帝一个下马威。

  各省督抚们认为,陋规这种丑事,怎么能明确公开?可以说一套做一套,但是绝不能给民众知道,一旦知道了,怎么进行统治?陋规一禁,官僚怎么维持生活?谁来帮你统治?

  道光被督抚们这一逼,顿时没话说了,只好收回成命,下令停止陋规改革。道光尴尬地解释,朕刚没了老爹,心里乱糟糟,听了英和的话乱搞。朕刚当上皇帝,没啥经验,还请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原谅。道光在谕旨中还灰溜溜地道:“为君之难,诸臣亦当谅朕之心。”

  为了向地方督抚表示歉意,道光不得不将英和作为替罪羊,将他赶出了军机处。两江总督孙玉庭反对废除陋规最为激烈,却被赐给了“公忠大臣”的匾额,于是群臣叹服,竞相赞叹道光为天下圣主。

  既然不能改革,那就保持原状,拖延一日是一日了。道光主政时,清国这艘大船已是锈迹斑斑。道光是个没有魄力的皇帝,他无胆无力推行改革,也无心将船的内部构造换掉,重新起航,他只是想将船涂抹一把,不沉即可。但要想这艘船不沉没,对多年积习总是要有所整顿。也正是这一定程度上的整顿,才给了曹振镛一方天地,以收拾颓败之局。

  清代关系国计民生的,不外漕运、盐、国库存银粮之类。在曹振镛辅佐下,道光就漕运、仓库、盐税等,做了系列整顿。曹振镛从政经验丰富,又深得韬光养晦之道,行事不似英和那样咄咄逼人,锋芒毕露,所以能连续担任首席军机大臣十四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对弊政加以整顿。

  漕粮弊端,首在浮收,根源在旗丁。运送漕粮的旗丁,在各州县索要帮忙的小费,不给就在漕粮上捣鬼。各地官员为了应对勒索,不得不多征收漕粮。由于漕粮“浮收”严重,各省督抚不堪重负,纷纷打报告给中央请求将上交的漕粮打折。

  漕粮运输途中,旗丁也暗中捣鬼,比如将石灰撒入米上,再将温水灌入舱底。待米粒发胀后,每石米可以多出数升。多处来的米就被旗丁盗出贩卖,至于入库的漕粮,因为受过潮自然容易发潮霉变。经过千里运河,江南漕米运抵京仓。一路上各种开支,导致米价暴涨,一石漕米需银十八两,是正常价格的十八倍。

  曹振镛建议从源头上着手,各省督抚及漕运总督,打击旗丁勒索州县,一旦查出即从严处理。但曹振镛的办法,不过是周期性的严打运动,时间一长,旗丁照样。所以道光六年,英和主持了漕粮经海路运输北上的试验,效果极佳,成本更少,运输更快。不想各地反对声四起,因为无数人的饭碗将要被断送,无数的利益链将被切断。屈从于压力,道光最后还是选择了走内河运送漕粮。

  漕粮之外,盐政更是弊端众多。一些经过官方许可的盐商,暗中贩卖盐引。清初发行盐引时,好比发行原始股,招商购买,买到盐引的盐商,将名字及盐引数目登记入册,然后按册派给盐引。盐商手中的盐引,可以世代相传。当年没有买原始股的人,眼红于盐业的暴利,就从盐商手中再买盐引。如同股票一样,买的人多了,价格自然被推高,盐价也跟着走高。官府卖的盐价格居高不下,民间贩卖私盐的人自然也就更多,导致官盐卖不掉,政府税收减少。

  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两江总督陶澍整理盐务,决定打破原先盐商对盐引的垄断,开放盐引,让资金涌入。陶澍的改革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遭到了极大阻力。曹振镛家族很多人在扬州从事盐业交易,陶澍本人则是曹振镛的门生,一时间投鼠忌器,难以下手,就写信给曹振镛讨教。曹振镛看了信后,回复他道:“只要有利于国家,你就放心去做,不要担心我家,世上有饿死的宰相吗?”曹振镛这样表态了,陶澍遂一展身手,整顿盐政。

  陶澍面对危局,道光初期曾有诸多系列整顿措施,诸如改漕入海、裁撤兵员、清查浮收、裁定陋规,等等。但这些措施,或是受到官员抵制,不得不提前中止,如裁定陋规;或是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如改漕入海;或是收效甚微,一如既往,如清查浮收。唯一能推行下去的改革,也就是陶澍主持的盐引改革。但这改革也仅限于两淮地区,并没有推广到全国,也不能挽回道光朝衰败的局面。

  道光不是个有勇气、有担当的人,所以选了小心谨慎的曹振镛辅政。才气卓著、率性敢言、勇于任事的英和则相应地被冷落。曹振镛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没有英和那样直率敢言,但终究还是能恪尽职守,本人也能洁身自爱,非贪赃枉法之徒。后世对他虽然评价不高,终究未将他列入“奸相”的行列。

  在走向萧条的时代,作为首席军机大臣,曹振镛实无回天之力,也没法开出根治的药方,只能小心谨慎地辅佐着道光。而在这样的时代,有识之士人都意识到了危机,他们期待着中枢能够振起,有所变革,有所进取,有所突破。然而,曹振镛却让他们失望,于是乎,在众多的民间野史之中,曹振镛也成了庸碌的代言词。

  清史稿中,也不见他的显赫政绩;野史之中,更无他的风雅趣谈。后世对曹振镛评价极低,常以“庸庸碌碌”、“只会磕头”来评介他,但曹振镛不是“庸碌”二字所能简单概括的。在道光朝萧条之中,他小心谨慎的维持着平稳局面,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整顿,也是着实不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林则徐就将曹振镛赞誉为国朝第一人。

  无疑道光喜欢曹振镛,并把他当成是可以依靠的人。曹振镛死后,道光在追悼词中夸奖他:“实心任事,体用兼优,外貌讷然。”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曹振镛所辅佐的是充满情趣、附庸风雅的帝王,所处的又是一个蒸蒸向上的时代。他木讷的面具一定会脱下,表情一定会更丰富,也会留下更多的文人逸闻。在政治舞台上,他的拳脚也会从慢柔的太极转为刚猛的泰拳。

  曹振镛身处萧条之世,他也很是无奈,他没法如盛世的名臣那样,扬眉吐气、扬鞭万里、开拓疆域。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站在已经进水的船上,辅佐皇帝,操控着大清这艘巨轮。他如果稍一用力,开得过猛,船可能就会沉没。

  曹振镛主政的十四年间,以无为清静为目标,小心谨慎,如履薄冰。道光十五年时,曹振镛走到了最后,他以八十一岁高龄死于任上。道光赐给他象征着文臣最高荣誉的“文正”谥号。

  人性极其复杂,很难用一个好字抑或一个坏字来笼统、绝对地评判一个人。对曹振镛这样的重臣,史书很难评价他,乃至于没法评价他。他就如同一池清水,你仔细看,他是清澈见底的,再细看,其中难免也有污浊。更重要的是,这一池清水,却是一潭死水,死水中沉淀的不仅仅是曹振镛,更是大清帝国。

  秦桧再世穆彰阿

  提起清代的权臣,鳌拜给人的印象是飞扬跋扈,和珅是贪腐无度,曹振镛庸庸碌碌。一提起穆彰阿,立场坚定的士大夫们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痛骂他是“秦桧再世”。但穆彰阿这个“再世秦桧”,青年时却对岳飞崇敬无比。在岳飞墓前,穆彰阿无限感慨,作诗祭奠忠魂,声讨贼桧,不想几十年后,自己却被称为“秦桧”了。

  秦桧不是一日炼成的,穆彰阿也不是生来就奸坏的。他早年为官,勇于任事,政绩累累。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3年)穆彰阿在北京出生,老爹光泰在嘉庆年做到右翼总兵。大概酒喝多了,光泰毛遂自荐,请兼任兵部侍郎,反而丢了官。所幸儿子穆彰阿争气,嘉庆九年中了举人。此年是英和主考,穆彰阿也算是英和的门生了。

  嘉庆十年,穆彰阿初入仕途时,老师英和因为政坛纠纷被连降三级,但不久再被起用。英和也是科举正途出身,对同是满人,才华横溢的门生穆彰阿额外照顾。有人提携,在官场上升起来也快。到嘉庆十九年,穆彰阿已升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此后又转任刑部左侍郎。

  嘉庆二十年,官运顺畅的穆彰阿突然被降职。此年刑部所进呈死刑立决人数多达五十二人。嘉庆素称“仁义”,用刑主张宽缓。现在一下来了这么多死刑案,嘉庆认定是刑部拖沓,积压案件所致。受此牵连,穆彰阿也被降职以观后效。降职这回事,其实也是嘉庆磨砺一下穆彰阿,让他吃点苦头,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前途。到了次年,穆彰阿果然又被大用。

  道光朝前期,形成了汉人以曹振镛为首,满人以英和为首的辅政格局。在老师英和的扶持下,再加上办理昌陵(嘉庆陵墓)工程有功,穆彰阿成了道光最亲信的臣子之一。

  由于漕运弊端连连,道光朝有改漕入海之说,其中倡议最为卖力者就是英和。道光五年,英和上奏《筹漕运变通全局疏》,请将漕运改为海运。但地方官员,如两江总督孙玉庭、漕运总督魏元煌等人,对此反应消极。道光遂以陶澎为江苏巡抚,穆彰阿为漕运总督,琦善为两江总督,主持漕运改海运。漕运总督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官职,与总督一样,都是正二品。

  为了漕运改海运,两江地方大员竟全被撤换,穆彰阿等人自然不敢怠慢。九月份,穆彰阿亲自押送漕船,经海北上,至通州交卸后才回京。初次试验成功之后,次年海运正式启动,第一批八百艘漕船由上海北上。穆彰阿此时改任工部侍郎,以钦差大臣身份在天津验收漕米。验收过程中,穆彰阿根据实际情况,修改海运章程,加速了漕米入仓的速度。因为办理海运极有功劳,穆彰阿此年被授工部尚书,进入了一品大员行列。

  漕运改海运,轰轰烈烈地搞了一年之后,却突然停止。所有人都知道海运的好处,但漕运一改海运,十几万旗丁、水手、纤夫就要失业,流落在江湖,走上亡命之路,运河两岸的无数城镇也将因此而衰落。道光下不了决心,就在道光七年下旨,所有海运停止,一切漕粮照常河运。

  道光七年,穆彰阿受命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军机大臣名称很多,有军机大臣、军机处行走、军机大臣上行走、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之类。军机大臣名目虽多,区别不大,都是军机大臣,只是加上“学习”二字的是“实习生”。清代在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大臣很多,实习期满,合格的自然留在军机处,皇帝就不再下旨实授了。唯一的例外是穆彰阿,“学习”行走了一年,次年被实授军机大臣。

  在军机处近二百年历史中,满、蒙翰林担任军机大臣者,前后共六人,分别是尹继善、梦麟、那彦成、英和、桂芳、穆彰阿。穆彰阿入军机处,也是英和力荐的结果。英和是穆彰阿的双重座师,即举人和进士的老师。穆彰阿入仕之后,英和对他大力提拔,在重案审判、漕运改海、视察河工等重大事务上,都可看到英和频频带着门生穆彰阿出入。道光八年,穆彰阿被实授军机大臣之后,英和大喜道:“词林传为盛事,亦门墙之光也。”

  不过此年英和本人倒了大霉,因为监修的孝穆皇后墓地工程渗水,差点掉了脑袋。最终皇太后出面,劝告道光“不应以家法诛大臣”,才保住了一条命。

  道光八年(公元1828年),英和被发往黑龙江做苦差,两个在官场上正如日中天的儿子也被革职一起同行。英和所有家产被充公,临时寄居在一个古庙中,身患重病。此时穆彰阿伸出援手,不但亲自前去探望英和,更每年接济他一万两银子。

  在道光朝,英和的作用被大大地限制了。道光对英和也有深刻了解,认为“英和人本明白,性复敢言”。但英和的一生也是悲催,老碰上倒霉事,一直没能得到施展身手的机会。

  英和落难之后,朝中曹振镛一统天下。曹振镛与英和关系极好,算起来,曹振镛还是英和老爹的门生。对英和的门生穆彰阿,曹振镛也是极力栽培,二人关系融洽。穆彰阿去南方办理漕运改海,回京之后立刻去拜见曹振镛,两人款款长谈,穆彰阿在诗中写道:“新情兼旧情,款款语回环。”

  从道光九年至十二年,军机处共两满两汉四位军机大臣,分别是曹振墉、文孚、王鼎、穆彰阿,穆彰阿居于末列。曹振墉、文孚两人年龄大了,不能长途跋涉,留在京内辅佐大政。至于外出办理地方上的要务,就交给了王鼎和穆彰阿二人。

  王鼎也是当时少有的能干之才。他是陕西蒲城人,年少时家里极穷,时常每日只吃一顿,晚上读书时也没有油灯,就去城隍庙的长明灯下读书。嘉庆元年,王鼎考中进士,之后却被埋没多年,直到嘉庆十九才授工部侍郎。嘉庆召见他时曾道,朕一向不知道你,也从没人保举过你。看过你的文字,朕才知道你学问好。

  王鼎被挖掘出来后,开始被重用,在各地负责清查大案,清理芦盐弊端,治理黄河决口,政绩累累。与王鼎相比,初出茅庐的穆彰阿资历、政绩都还不够。但穆彰阿的优势是年轻,他比王鼎小十四岁,更为重要的是,他是满人。作为最年轻的军机大臣,穆彰阿被派往各地,处理地方上大事。

  道光十五年,曹振镛病逝。暂以文孚为首席军机大臣,潘世恩位列第二,穆彰阿第三、王鼎则为第四。文孚做到了首席军机大臣,在内阁又升到了文渊阁大学士,仕途履历上堪为完美。不想刚做首席军机大臣没多久,文孚就被派去山东查案,一路上鞍车操劳,案件却没有查好,还被道光下旨处分。

  年迈的文孚一看,官已经做到最大了,再没奔头了,自己身体又不好,做首席军机大臣这么辛苦,不如辞掉算了。过了几天,文孚就以“耳聋健忘”为由,申请辞去首席军机大臣一职。看着老臣疲惫的面孔,道光无奈,只好允许他辞去首席军机大臣,以内阁大学士管理吏部事务。此后文孚又称“耳聋头晕”,恐耽误公事,辞去一切职务。文孚辞职后,退休回家不到一年也就故去。

  文孚一走,依资历名望,潘世恩理所当然地被提升为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的排名上升到了第二。《郎潜纪闻》称潘世恩为三百年第一福气中人,认为有清一代,所有的荣耀之事,他都碰上了,且富贵高寿,后世子孙文章也做得好。但潘世恩在军机处,并未对穆彰阿形成大的制约,而在为政上,也不见他有大的作为。

  潘世恩穆彰阿与潘世恩,都希望无为而治,达成天下太平。穆彰阿在《读史》一诗中写道:“汉代重经术,天下良吏多。民淳安朴陋,政简无烦苛。”道光朝初期,有英和这样锐意进取,德才兼具的大臣,但是道光不重用他,而选择了小心翼翼、遵守典章制度的曹振镛。道光朝中后期,辅政的穆彰阿、潘世恩,也是谨慎小心,内敛保守的人物。

  道光十七年,穆彰阿升任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之所以胜出,一是他年纪比较轻,二是因为他是满人,三是他与道光心意相通。穆彰阿主政后,很多人骂他庸碌无为。道光也曾问他,你在职多年,怎么没有突出政绩?穆彰阿却回答:“自古以来,贤臣顺时而动,不标新立异,不求一己之赫赫名望,只求君主省心,百姓安宁。”

  道光是个内敛安静的人,在为政上主张守成持稳,不希望有大的变动与变革。他也知道大清国已开始陷入危机,但他不会采取任何激烈的措施,以挽回危局。道光与穆彰阿,应对危局的方法就是拖延,尽力在大政上不生出大的是非,假以时日,走出低谷。

  然而,世事巨变,运道无常,道光朝所处的时代,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时代。在承平年代,保守持平的执政者,靠着小心翼翼,也许能拖延下去。但在乱世却会让时局失控,生出无数祸乱。大清国已病入膏肓,非有大手术、大动作,已不能挽回危局。凡清醒者都知道出了问题,但谁会掏出手术刀,对着大清国做大手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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