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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生离死别

第十二章 生离死别

书名:末世劫作者名:李一本章字数:21455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25

  杨珞和珈儿一路疾行,待得天色大明,二人已到了数十里外的小镇上,刚巧遇着马贩,二人便购了马匹,并辔疾驰,又一气奔出数百里,再下马打探,却探得静玄师太等数日前已经过去了,这才知道静玄等人走得急切,这一日劳顿竟未能赶上少许。

  杨珞见珈儿脸色煞白,困顿不堪,知她大伤初愈,已然抵受不住,当下寻了客栈歇息。用晚膳时,杨珞见珈儿闷闷不乐,心中不解,问道:“珈儿,如何竟不高兴了?”

  珈儿道:“珞哥哥,都是我拖累了你,害你不能多赶些路,我……心中甚是不安。”

  杨珞听得如此,笑道:“赶路固然重要,珈儿却更加重要,少时我传你疗伤心法,你每晚修习,只几日便叫你体健如牛。”

  珈儿闻言,不禁“扑哧”一笑,道:“你才象牛呢。”心情登时松了,三下五除二地扒了两碗饭,便缠着杨珞教他疗伤的心法,杨珞自是欣然应允,待回到房中,杨珞将口诀详加讲解,珈儿本就天资聪明,不多时便背熟了,两人各自调息,一夜无话。

  第二日,珈儿的精神果然长了,一天下来竟多赶了百余里地,入夜却没寻着店家,两人便在野外露宿,相依相偎,辛苦却又怎敌得过甜蜜?此后数日,两人饥餐渴饮,起早贪黑,渐渐追及静玄师太等一日路程之内。杨珞探得消息确实,暗松了口气,安心安顿好二人食宿,待睡到后半夜,忽听得屋外似有响动。杨珞悄悄开门查探,恰见两条黑影跳上屋顶,其中一人肩上分明负有一名女子,看身材打扮,竟然跟珈儿一摸一样。杨珞大吃一惊,纵身上房,拔腿便追。两名黑衣人轻功虽强,却远非杨珞敌手,只一箭之地便已追及。

  两人眼见再无可逃,忽然止住脚步,回身拔出长剑,其中一人道:“你若再穷追不舍,我立时便取了这小妮子性命。”

  杨珞大骇,猛然止步,道:“你是何人,如何要为难于我?”

  那人将长剑压向珈儿颈间,阴沉沉地道:“这个你无须知道。”说罢将一双狼也似阴狠残忍的眼睛牢牢盯住杨珞,就此一动不动。

  杨珞望着那两黑衣人,手心渐渐沁出汗来,他一生与人对敌从未害怕过,但如今珈儿命悬人手,他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心情起伏难平,竟要喘不过气来。三人对恃良久,夜风吹来,三人衣带猎猎飞舞,却是谁也不敢眨一下眼。

  又过了片刻,杨珞忽然叹了口气,回身便走。一人笑道:“怎么竟连爱人的性命也不顾了么?”声音说不出的妖媚,竟是从那黑衣人肩上的女子口中发出。

  杨珞道:“我就是太顾及珈儿性命,以致乱了方寸,着了你等的道儿。”

  那女子从黑衣人肩头跃下,格格娇笑道:“果然聪明,只可惜就算你现在回去,也已经太晚了。”

  杨珞回身道:“废话少说,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那女子道:“哟,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武功这么高,只怕我说错了话,你一剑便把我杀了呢。”

  杨珞冷冷地道:“你道我不想么?”

  那女子笑道:“想是想的,只是却不敢,始终顾惜着小姑娘的性命。如何,现在可有后悔方才实在太过鲁莽?以你的聪明,竟然中了这最最粗陋的调虎离山计,关心则乱,真是半点也不错。”

  杨珞厌恶地侧转身子,道:“你究竟想怎样?”

  那女子笑道:“也不想怎样,只是见小姑娘长得可人,让她陪姐姐我玩玩,你若想要人,明日傍晚时分,到南边十里外我听雨轩来作客吧。”说罢对杨珞抛了个媚眼,三人纵身南去,不多时便消失在黑夜里。

  杨珞独自回到客栈,珈儿果然已不知所踪,屋子里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杨珞心中懊悔烦闷,自怨自艾,一宿未能合眼。好容易等到第二日傍晚,杨珞向南十里,来到一处所在,只见一片静湖,空灵如玉,岸边杨柳轻拂,翠绿欲滴,一处房舍靠水而立,雕窗画梁,煞是精致。杨珞跨前两步向那屋舍望去,但见那窗户原是开着的,一幅淡鹅黄色的窗纱在微风中轻轻飘舞,掩不住美人懒坐,古琴痴鸣,一段好风韵。

  杨珞瞧那小屋中的女子,依稀便是昨日掳走珈儿的那人,当下顾不得赏玩什么风景,快步向那小轩中行去。

  他人方到门外,便听得那女子笑道:“公子来得好急,却不怕坏了这一段闲逸。”

  杨珞道:“我人已来了,还请赐还我同伴。”

  那女子笑道:“好说好说,公子请进来吧。”

  杨珞略一犹豫,挑了门帘进去,只见那女子不知何时已躺下了,薄薄春衫,淡淡紫晕,裹不住体态风流,烟水双眸,盈盈浅笑,正噙着勾魂摄魄。

  杨珞面上一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道:“公子请坐,妾身为你准备了上好的顾渚紫笋。”说罢翻身坐起,莲步轻移,幽香暗送,中人欲醉。

  那女子为杨珞斟了茶,在他对面坐下,顺手取过古琴,道:“待妾身为公子弹奏一曲,以助公子雅兴。”

  杨珞道:“不敢有劳,只盼阁下尽速赐还我同伴。”

  那女子道:“莫称我阁下,无端端地生疏了,妾身姓萧,名紫雨,公子称呼我紫雨姑娘便好。”说罢自桌下取出一个托盘,上面红红绿绿的放着几样小吃,道:“胡桃松子,蜜饯金橙,八宝青豆,木樨芝麻笋,都是粗陋的茶点,请公子将就着用些吧。”

  杨珞听她说来说去,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渐渐焦躁,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萧紫雨一笑,道:“公子既是有求于人,便须客气些,惹恼了我,你便见不着那小美人儿了。”

  杨珞无奈,强压怒气,道:“在下一时心直口快,还请姑娘莫怪,却不知有什么杨珞可以效劳的,在下一定照办。”

  萧紫雨格格娇笑,道:“贱妾仰慕公子风仪,但求公子与贱妾盘桓数日,数日之后,公子及那位姑娘何去何从便悉听尊便。”

  杨珞忖道:“此去东海已不远矣,数日之后静玄师太必已出航,这茫茫大海,哪里还能觅得众人的踪迹,不如先与她虚与委蛇,觅个两全其美的法儿。”当即笑道:“姑娘既有此雅兴,杨珞自当奉陪,只是尚有些凡尘俗事未了,不如待我稍事料理,明日此时再来与姑娘相聚如何?”

  萧紫雨微笑不答,自取了一盘檀香点上,香味飘来,如兰似麝,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萧紫雨媚笑连连,对杨珞道:“公子是想今夜竭力赶路,望能追上静玄师太,与她交代清楚,明日再全力返回救人,好两不耽误,是也不是?”

  杨珞一惊,心道:“想不到我这点心思却也逃不过她双眼。”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得萧紫雨又道:“公子连日风尘,想也累了,何不好好睡上一觉?”杨珞原也不觉得困,但听了她这话,一双眼皮竟忽然似有千钧重一般,再也睁不开来。

  待得杨珞再度醒来,四周景物都已换了模样,微风细柳已成了红罗绣帐。缎被香枕,说不出的舒服。杨珞掀开帷帐,走下床来。这床外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四面都是铁栅,粗如儿臂,顶上一块铁板,黑黝黝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重,这样一座铁笼,龙虎也能困住,何况人乎?

  铁笼外面站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女子,见杨珞醒来,向他福了一福,道:“公子你醒了?公子但有吩咐,尽管说与奴婢知道。”

  杨珞也不理她,却向着另一边道:“珈儿,珈儿,你还好么?”原来与这铁笼相邻的另一个铁笼里竟赫然关着珈儿。

  珈儿原本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杨珞声音,猛地睁开眼来,急道:“珞哥哥,珞哥哥,你也被她们抓来了么?”

  杨珞望了那婢女一眼,笑道:“我是来作客的,少时便走了,还要把珈儿也带走呢。”

  珈儿闻言大喜,道:“真的么?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这地方可真是憋死人了。”

  杨珞道:“好,我们这就走。”

  他话未落音,忽听得轧轧机簧响,一扇门户打开,萧紫雨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向杨珞一笑,道:“公子到了妾身这里,好吃好住,还想要到哪里去呀?”

  杨珞道:“怎么关在笼子里也能算是好住么?”

  萧紫雨道:“真是不好意思,只是我家主人再三交代,说公子你聪明绝顶,千万不可疏忽大意,万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个粗鲁的法儿,委屈公子,实非妾身所愿。”

  杨珞笑道:“好说,却不知你家主人是谁?”

  萧紫雨嘻嘻笑道:“这个么……妾身奉了严令,实在是不能说,不过公子自己不知道,却真是糊涂透顶。”

  杨珞闻言一愣,暗忖道:“我自出谷以来,打过交道的人并不多,识得我真实面容的更是几乎只有沈兄弟一人,难道……决计不会,沈兄弟要害我,机会多不胜数,何须等到此时?定是另有因由。”当下道:“既是说不得,那也不妨事,我在这里待着憋屈,不如姑娘放我出去,让我亲自拜会你家主人吧。”

  萧紫雨道:“哟,这可真是不巧,我方才送你到此之后,便将钥匙交给我家主人了,这会就是想放你,却也无能为力呢。”

  杨珞道:“是么?那便得罪了。”说罢,左手倏然翻起,中指连弹,两枚暗器飞出,一奔萧紫雨,一奔绿衫婢女,登时将两人穴道封住。

  萧紫雨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笑道:“想不到公子竟是这般喜欢贱妾的手艺,居然暗地里藏了这许多,妾身真是不胜荣幸。”原来那两枚暗器竟然就是两枚青豆。

  杨珞笑道:“姑娘的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这八宝青豆硬得牙也要崩掉了,不过么,用来打人却是正好。”

  萧紫雨吃吃笑道:“公子总是这么喜欢欺负女子的么?你想我留下陪你,我自然会留下陪你,何必要封了妾身的穴道?贱妾方才都已说过了,钥匙在主人那里,公子留下了我,却还是出不去的。”

  杨珞笑道:“是么?”伸手入怀,摸摸索索,慢慢取出半截铁制钥匙来,敲了敲脑袋,道:“这个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且试试看。”说罢将那钥匙插入锁孔中,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又向左转了三圈,只听得“嗒”地一声轻响,那铜锁应手而开。

  萧紫雨看得眼睛都直了,气急败坏地道:“谁给你的钥匙?又是谁教你的开锁法门?”

  杨珞道:“就是姑娘你呀,难道姑娘已忘了么?”

  萧紫雨道:“胡说八道,钥匙我早已交给主人了。”

  杨珞道:“真的么?那串钥匙那么多,姑娘肯定里面有这一把么?”

  萧紫雨听他这么说法,心中猛地一动,道:“难道……难道你根本不曾睡着?”

  杨珞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已睡着了?我只是将头一偏,趴倒在桌子上而已,却难为姑娘一路将我抱来,气喘咻咻,香汗淋漓,我心中着实不忍,对了,还有,姑娘开门时,我见这铜锁的开法实在有趣,便顺手将姑娘腰间的钥匙捏断了,琢磨着无聊时我也试试,这锁也是姑娘做的么?当真是巧夺天工。”

  萧紫雨疑惑地道:“可我那‘心弛沉香’乃是世间第一迷药,你怎能……你怎能……”

  杨珞道:“杨珞几次三番险些栽在迷香之下,对这玩意儿是特别敏感,此物的确是厉害非常,但姑娘多半是忘了,你掳走珈儿时已用过一回,这香味如此奇异,杨珞如何敢忘,是以你方取出檀香,我便已起了戒心,你却怎能奈何得了我?”

  萧紫雨道:“于是你便顺水推舟,假作被我迷倒,好让我带你来关这小妮子的处所,是也不是?”

  杨珞哈哈笑道:“不错,姑娘倒也聪明。”

  萧紫雨气得逆血上涌,闭上了眼睛,胸膛不住起伏。

  杨珞向她一抱拳,道:“姑娘,得罪了。”说罢伸手从她腰间取出另一串钥匙去开珈儿的牢门。那钥匙虽多,却不多时便让杨珞寻得正主,杨珞喘了口气,道:“幸亏这世间精致的锁不多,要不然还真是让人伤神。”

  珈儿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两人手牵了手,一起向外行去。

  待走到门口,杨珞回身道:“姑娘,杨珞就此别过了,请知会你家主人,就说杨珞日后再来讨教。”说罢与珈儿携手欲去,却听得萧紫雨道:“且慢。”

  杨珞道:“你又想如何?”

  萧紫雨道:“这两日来,妾身总算对公子不薄,如今公子要走了,妾身也挽留不得。只是这般呆呆地站在这里,实在是累人得紧,还请公子帮贱妾一个忙,将贱妾扶到床上去吧。”

  杨珞笑道:“说得也是。”扬手发出一记劈空掌力,将她送上床榻,随即回身携了珈儿,飘然而去。

  萧紫雨等他二人去得远了,忽然一笑,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杨珞啊杨珞,任你多聪明谨慎都好,我倒要看你走得了多远。”

  萧紫雨坐在床上,默默运功冲击被封的穴道,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幽幽地道:“他……他终于还是走脱了。”

  萧紫雨一惊,睁开眼睛,道:“郡主请放心,他已中了我的‘蝴蝶迷梦’之毒,不出十二个时辰,药性便要发作的。”

  那女子轻轻一叹,道:“算了,让他去吧,他这样的人,是谁也留不住的。”

  萧紫雨道:“那……郡主不怕他……”

  那女子道:“静玄师太等都已上了船,茫茫大海,他多半是寻不着的了。”

  萧紫雨也叹了口气,道:“只怕郡主的一番苦心,他却未必知道。”

  那女子道:“知道便知道了,不知道也便不知道,我只盼他好,其他的事却也不怎么挂在心上。紫雨,你将‘蝴蝶迷梦’的解药给我,我这就给他送去。”

  萧紫雨道:“就在我怀中,请郡主自己过来取吧。”

  那女子一愣,随即道:“哟,我倒是真糊涂,竟忘了给你解穴了。”说罢上前,替萧紫雨一阵揉捏,好容易才将穴道解开,那郡主伸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道:“幸亏他手下留情,要不然就是我哥哥来了,也是无能为力。你将解药给我吧,我怕再晚便迟了。”

  萧紫雨探手入怀,取出个白色小瓷瓶放在她手中,道:“郡主,这解药是小王爷赐的,你须得留下少许,否则日后我们自己也没了。”

  那郡主道:“我领会得的。”将瓷瓶纳入怀中,转身快步而去。

  却说杨珞和珈儿携手出来,回到客栈中随便用了些酒饭,便又扬鞭上马,小跑着出了市镇,一夜疾驰,直奔到夜色消残,曙光渐放,方待小憩片刻,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一骑急奔而来,马上乘客一面挥鞭打马,一面振臂高呼道:“杨大哥,杨大哥,且等等小弟。”

  杨珞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沈辛,杨珞大喜,勒马回身道:“沈兄弟,你也来了。”

  沈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杨大哥……我……我可终于追上你们了。”

  杨珞道:“好贤弟,可难为你了,是鬼谷道人前辈告诉你我向东海来的么?”

  沈辛一愣,道:“鬼谷道人?呃……这个……反正是个道人就对了,大哥,你到东海这么好玩的所在,怎也不带上我?”

  杨珞道:“我不是已托鬼谷前辈给你传话了么?你自己走得慢,可不能怪我。”说罢将珈儿引见给沈辛认识。

  沈辛盯着珈儿看了半晌,道:“不错,不错,好个标致的美人儿。大哥你真有眼光。”

  杨珞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子,道:“休要胡言。”

  沈辛吃了这记,痛得咧着嘴不敢再讲话。

  三人并辔走了半里,沈辛忽然望着杨珞道:“大哥,你……你……”杨珞见他欲言又止,不解道:“怎么了?为何吞吞吐吐的,贤弟有话不妨直说。”

  沈辛道:“大哥,你这几日可有什么奇特的遭遇么?”

  杨珞道:“也不算如何出奇,贤弟何以有此一问?”

  沈辛道:“我瞧大哥迎香穴上略略透出紫气,似乎是中了‘蝴蝶迷梦’之毒。大哥曾遇见过一个穿紫衣的女子么?”

  杨珞心中一震,道:“不错,就在几个时辰前。”

  沈辛道:“那就对了,我这里有解药,大哥快快服下吧。”说罢取出一个白瓷瓶递到杨珞手中。

  杨珞接过那药瓶,半信半疑地道:“贤弟不会是瞧错了吧。”

  沈辛道:“决不可能,这‘蝴蝶迷梦’是从苗疆的‘迷心蛊’化出来的,毒性甚是奇异,中毒者一日后会骤然晕厥,而下毒者此时便会在中毒者耳边念些奇怪的咒语,等到中毒者再醒来后便会忘记自己过去的一切,唯那下毒者之命是从,厉害之极,没有独门解药,便终生不能清醒,大哥万万不可轻忽。”

  杨珞见他面色凝重,倒也不敢托大,依言将那解药服下。

  沈辛这才松了口气,瞧了瞧杨珞,又瞧了瞧珈儿,忽然叹了口气,道:“杨大哥,你们先上路吧。”

  杨珞一愣,道:“这是为何?”沈辛道:“我连日赶路,疲倦不堪,就算人尚撑得住,这马儿也不行了,好在我已寻着了你们,此处离东海也不远了,我想在这镇上休息一日,明日再去海边寻你。”

  杨珞道:“说得也是,贤弟可别累坏了身子,不如这样吧,我办完了事情,便到这镇中来寻你,如何?”

  沈辛喜道:“那当然好,就是这么说的,我这就好酒好肉地享受一番了。”

  杨珞一笑,道:“好,来日再见。”辞别了沈辛,与珈儿策马而去。

  沈辛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心中忽然一阵酸楚,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地滚落下来。

  当日傍晚,杨珞和珈儿终于来到东海边上,金红的霞光洒在平静的海面,血色的夕阳融在极远处的云海长天中,说不出的壮美,却也说不出的凄凉。

  杨珞极目远眺,不见有船,忙就近寻海边的渔民打探,这才得知静玄师太等人昨日晚间已连夜启程了。杨珞听了这消息,心中一片冰凉,忖道:“罢了,我这一时行险,竟误了如许侠士的性命么?”这东海之约原本定在四月初八,算起来尚有半日时光,杨珞原想时间充裕,从容地救了珈儿再来行事也不迟,却不料黄伯原老奸巨猾,唯恐夜长梦多,竟已提前一日启航了。

  杨珞一连问了数人,人人都只见静玄等上船,却不知驶向何方,终于觅得一老翁,依稀记得船是往东北方去了。

  杨珞道:“老人家,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唤那船回来,还请老人家尽力助我。”

  那老翁道:“少年人,你莫不是想我摇船出海吧?”

  杨珞道:“晚辈正有此意。”

  老翁道:“别的事情还好商量,这摇船出海嘛,三日之内是不成的了。”

  杨珞急道:“这是为何?”

  老翁道:“我久居海边,熟知天气变化,今日红云压顶,海鱼浅游,不出午夜时分,定有狂风暴雨,此时出海,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杨珞闻言忖道:“果真如此,各派高手便凶多吉少了。”忙又对那老翁作了一揖,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老人家以那一船人的性命为念,助晚辈一臂之力吧。”

  老翁连连摇头,道:“我早劝过他们莫要去,他们硬是一意孤行我也没有法子,老头子的儿媳妇刚刚有了身孕,老头子还想过几年含颐弄孙的安乐日子。”

  杨珞见他不许,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道:“老人家不愿出航,晚辈也不便相强,这里五十两黄金,还请老人家将船卖与我吧。”

  老翁仔细打量了杨珞一番,道:“我的破船五两银子也不值,你用五十两黄金来买,我没有理由不卖,不过老头子还是要劝你一句,少年人啦,性命宝贵,韶华无价,莫要逞一时意气,白白做了水鬼啊。”

  杨珞道:“多谢前辈关心,只是有些事若不做,那便是生不如死了。”

  老翁闻言叹了口气,向珈儿道:“小姑娘,你呢?”

  珈儿望了杨珞一眼,道:“他到哪里去,我便到哪里去,天上地下我都随着他。”

  老翁道:“既然如此,老头子多言无益,船就泊在海滩上,你们只管取去吧,船上一副水靠,也一并送了你们了。”

  杨珞道:“多谢前辈。”将金子放在桌上,便与珈儿去取那老翁的小船。

  其时天已黑尽了,海风呼呼,强劲非常,杨珞对珈儿道:“珈儿,风急浪大,不如……”

  珈儿嫣然一笑,截口道:“你若回不来,我还能独活么?”

  杨珞心中一暖,紧紧握了她双手,道:“好,便一同去,死了也是同命鸳鸯。”

  两人一同登上小船,各持一浆,奋力向大海中划去。

  是夜月黑风高,四下里一片漆黑,只听见涛声风声,也不知道到哪里才是个尽头。杨珞将水靠套在珈儿身上,夺了她船浆,催动真气,全力划水,那小船被他划得便似飞箭一般,劈波斩浪而行。

  杨珞划了两个时辰,忽见珈儿站了起来,指着远处,欢叫不已。杨珞转头望去,只见一点灯影在风涛里若隐若现,知道终于寻着船只,心中大喜,手中气力倍增,小船越行越快,渐渐看清前方正是一艘长桅大船。

  杨珞运起内力,朗声道:“前面船上是中原武林各派的掌门人么?”他内力强劲,虽是逆风而呼,声音仍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只听得一人答道:“不错,老夫石天涯,正是丐帮帮主。”

  杨珞喜道:“在下杨珞,有极重要的事情与各位相商。”

  石天涯道:“你且等等。”转身从甲板上取了一捆帆索,运力向杨珞抛来。

  杨珞伸手接过,将小船缚了,与珈儿一起纵身上船。此时甲板上已燃起十数支火把,人影幢幢,正是在武林大会上见过的各派掌门,静玄等一干人等自然也在其中。

  杨珞左看右看,不见黄伯原身影,问道:“黄伯原呢?”

  石天涯听他直呼盟主姓名,讶然道:“盟主他已在无名岛相候,不知小兄弟有什么要事?”

  杨珞道:“不出所料,这厮果然不在。各位,你们都受骗了,东海中根本没有什么无名岛,更没有什么南唐留下的宝藏,黄伯原是以此为饵,诱你们前来,好将中原武林群豪一网打尽,各位请速速回航。”

  衡山掌门朱开征道:“你是何人?这话什么意思?”

  杨珞道:“意思再明白不过,黄伯原与蒙古军相勾结,一面用调虎离山计将各位引来,另一面却尽出精锐之师全力攻打襄阳,他在华山顶上还害死了少林福裕大师和昆仑钟铁筝掌门,乃是个猪狗不如,卖国求荣的畜生。请各位信我一言,速速回航吧。”

  点苍掌门徐泰然道:“黄口小儿,休要胡说八道,惑乱人心,你可有证据么?”

  杨珞道:“证据……”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应对。

  徐泰然见他不答,得意地道:“如何,只一句便被我问倒了吧,说,谁让你到此血口喷人?”

  珈儿在一旁大急,向静玄师太道:“师父,你相信珞哥哥吧,他说的都是真话,黄伯原真的不是好人啊。”

  静玄望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却转眼向杨珞望去。

  杨珞心念转动,脑海中灵光一闪,道:“证据……这便是证据。”说罢抽出长剑,施展起点苍派的苍梧剑法来,只几招后,又连使了青城雷神破拳,恒山水韵掌等等武功,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狐疑不已。

  杨珞收住招式,道:“各位,在下使的都是各派的不传之谜,神功绝学,这并非我偷学而来,而是因为在下的的确确到过真正的南唐宝藏。”

  徐泰然闻言,眼睛一亮,道:“那宝藏究竟在何处?”

  杨珞道:“乃是在西南一座大山中,绝非在东海上。”他话到此处,忽然觉得全身一阵发软,丹田中的内息竟开始缓缓向外散去。杨珞只道是累得狠了,一时真气不畅,谁知他连运了几次气,竟都是到了胸腹之间便再上不来,同时丹田中的内息越流越快,无法遏制。杨珞强提精神向众人望去,只见众人目光冷冷,脸上竟似都带着种残酷的笑意。

  此时黑沉沉的天空中一道霹雳闪过,仿佛天也撕裂开来,随即雷霆剧震,狂风锐啸,呼啦拉地暴雨倾盆,船上那十几支火把转眼间便灭了一半,但见火光明灭中,众人神情无比怪异,仿如饿狼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贪婪,残忍,狠毒。

  杨珞心中惊疑不定,只听得石天涯哈哈怪笑,阴恻恻地道:“怎样?‘白炎化气散’的滋味如何?”

  杨珞道:“你说什么?”

  石天涯踏上两步,道:“我问你‘白炎化气散’的滋味如何?”

  杨珞见大雨滂沱中,石天涯眉毛脱落,面容渐渐模糊,惊道:“你不是石天涯。”

  石天涯和众人闻言一起哈哈狂笑,徐泰然道:“你现在才知道,却已太晚了。你的一举一动尽在小王爷算计之中,你也不好好想想,那帮蠢驴一日前就已出海,你怎能在几个时辰内追及?我等在此候你多时了,纳命来吧。”说罢一掌劈来,杨珞奋力隔挡,但觉气血逆涌,喉头发甜,脑中一阵阵晕眩。

  珈儿见状大惊,绕到杨珞身前,接过徐泰然的招式,怒道:“你们这帮坏人,休要伤我珞哥哥。”

  此时风浪益加猛恶,那船已失了主宰,在浪涛中团团乱转,一时被抛到浪尖,一时又被压入浪谷,众人站立不住,纷纷在甲板上乱摇乱摆,风雨之大,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来。杨珞扶住船舷,努力向前望去,只见珈儿和徐泰然兀自狠斗不休,电光闪烁中,石天涯已悄悄掩到珈儿背后,双掌提起,一招“排山倒海”向珈儿击去。

  杨珞大骇,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向前一扑,正挡在珈儿背后,但听“蓬”地一声闷响,石天涯双掌结结实实地击在他背心上,杨珞口中鲜血狂涌,全都喷在珈儿颈间,随即只觉天旋地转,软到在珈儿背上。

  珈儿右手长剑掷出,逼退了徐泰然,左手拼命将他抱住,哭道:“珞哥哥,珞哥哥,你怎么了?”

  石天涯,徐泰然,其他众人一起向二人逼来,眼看刀剑齐出,二人就要被斩为肉泥。

  杨珞和珈儿双手紧握,只道今番在劫难逃,忽然间恶浪狂涌,那船被高高抛到半空中,方才落下,又一个巨浪如泰山压顶般劈来,力量之强猛,竟生生将那大船劈为两段。众人站立不住,纷纷落水,再几个风浪扑过,哪里还能见到一星半点的影子?杨珞和珈儿紧紧抓住对方,拼命挣扎,无奈老天爷竟是发了疯一般,雨越下越大,浪越涌越高,在黑沉沉的天与海之间,仿佛只剩下闪电和巨浪一般。

  杨珞内伤极重,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全靠珈儿挣扎着一次次让两人探出水面。

  杨珞心知如此下去,两人都难逃性命,在珈儿耳边道:“珈儿,我已不成了,你放了我,自己逃命去吧。”

  珈儿大哭,道:“不,不,死也不放。”

  杨珞待要伸手去推她,却是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再过得些时候,珈儿也是精疲力竭,多亏身上穿着副水靠,才勉强不沉。

  杨珞急道:“珈儿,这水靠吃不住两人的分量,你再不放手,我们两人都会死的。”

  珈儿大叫道:“不!”一个浪涛劈来,珈儿只觉得口中又咸又苦,早已分不出是海水还是泪水。

  杨珞心中百感交集,道:“珈儿,求求你,放手吧,我不会怪你的。”

  珈儿还未答话,两人又被海浪压入水中,再浮上来时,珈儿已将水靠除下,握在手中。

  杨珞大惊,道:“珈儿,你做什么?”

  珈儿一笑,道:“珞哥哥,你说得对,这水靠吃不住两人分量。”说罢拼尽全力将水靠套在杨珞身上,道:“珞哥哥,珈儿走了。”

  杨珞大骇,狂叫道:“珈儿,莫要放手,千万莫要放手。”

  珈儿道:“珞哥哥,你须得应承我,就算没有了珈儿,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杨珞大哭,道:“不,我不答应,珈儿你千万莫放手。”

  珈儿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紧紧抱住杨珞,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道:“你不应承我,珈儿来生都不见你。”说罢嫣然一笑,双手忽地松了。

  杨珞心胆俱裂,狂呼道:“不要啊……”却见珈儿的身躯被浪头卷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洪波巨浪里。杨珞伤心欲绝,口中鲜血狂喷,登时晕去。

  杨珞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海涛早已平息,白花花的阳光照在脸上,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疼得像是已裂开来一般。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肉体上的伤痛那及得他心中伤痛的万一?他每念及珈儿,心中便猛地一阵收缩,他放声大哭,却没有泪水流下,他的泪水早已流干了,他的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天空中的景物从太阳变成月亮,又从月亮变成太阳,从白云变成星星,又从星星变成白云,杨珞在海上随波逐流地飘荡,再没想过是什么在他的前方。

  这一日,杨珞已是奄奄待毙。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心中不但不难过,反而有些高兴,因为这样死去,他便不会觉得辜负了珈儿——不是自己没有好好地活下去,而是老天爷没有给他机会活下去。

  杨珞闭上眼睛,正待回忆与珈儿一起的快乐时光,忽觉头顶一痛,“咚”地一声响,撞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随即海水从自己身下退去,露出来一片白白的沙滩。到岸了,真的到岸了,可杨珞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他听见有人声,然后见到五六个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依稀见到一个老和尚,还有人将清水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可还没来得及感觉更多的,便又晕了过去。

  此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杨珞感到有一股暖气从他的“百汇穴”中灌入,在他四肢百骸间游走,全身懒洋洋地,甚是舒服,舒服得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他做了很多梦,梦见自己的少年时候,梦见和珈儿一起有多么开心,可惜不管他怎么梦,总是梦回那宿命的结局,珈儿松手离去时的模样,让他心脏紧缩,全身颤抖,他拼命抗拒着这无法抗拒的命运,猛地睁开眼来。

  杨珞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山洞内,洞中升了一堆火,暖意融融,一个慈眉善目的灰衣老僧坐在他身侧,双目微闭,一面念诵经文,一面拨弄着念珠。

  杨珞暗自忖道:“我这是又活了么?”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泪水涔涔而下。

  那老和尚听得他些微动静,睁开双眼道:“施主,你终于醒了,感觉可好么?”

  杨珞听他相询,暗自提气,但觉丹田中空荡荡的,一身内力竟已无影无踪,不禁暗叹一声,忖道:“罢了,从此后便成了废人一个。”

  那老僧见状又道:“施主不可强运真气,你受伤极重,竟能生还,已是人间奇迹,其他种种,都放开了去吧。”

  杨珞闭目不答,忽听得洞口有声音传来,走进来五六个人,其中一人正是静玄师太,石天涯,徐泰然也都赫然在内。

  杨珞见了这几人样貌,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醒悟,忖道:“这些人多半都是真的了,否则又怎肯救我?”

  静玄师太见他醒来,喜道:“施主终于醒来了么?真是可喜可贺。”转头对那老僧道:“福慧大师,你这十余日来输送真气为他疗伤,可算是功德圆满了。”

  老和尚微笑点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杨珞闻言忖道:“怎么我已昏迷了十余日了么?这老和尚为我输送真气十余日,大耗内力,若非出家人的慈悲心肠,决计不能如此。”心中再不怀疑,勉力撑起身子,道:“杨珞叩谢大师救命大恩。”

  福慧大师忙道:“施主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快快躺下吧。”

  石天涯哈哈大笑道:“他已躺了十余日,烦也烦死了,如今好容易醒来,还躺个什么劲?待会儿就火将老叫化子打回来的野鸡,蝮蛇烤来吃了,再喝上两口老叫化子亲自密酿的百宝大补酒,那便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了。小兄弟,你说是也不是?”

  杨珞原本性子与他相投,只是珈儿死后他已万念俱灰,哪还有喝酒聊天的闲情逸致,当下只点了点头。

  静玄师太上前将杨珞打量了一番,道:“这位施主,贫尼瞧你身形样貌,总觉得有些眼熟,请问你……是否到过蒙古大营?”

  杨珞道:“师太好眼力,在下杨珞,当日师太去蒙古军中刺杀敌将阿朮,咱们已经见过面了。”

  静玄师太道:“原来那少年英雄就是杨少侠,难怪难怪。对了,想当日劣徒受伤,被你救去,不知近来可好么?”

  杨珞听她提及珈儿,心中剧痛,哽咽着道:“她……她已死了。”

  静玄闻言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她受了申屠南如此重击,老尼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此事更加怪不得你,少侠不必自责。”她只道珈儿是被申屠南所害,杨珞恨自己不能相救,所以难过,却哪知道杨珞和珈儿还有如此之深的渊源。

  杨珞听了她言,心中更是难过,道:“她……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静玄师太一愣,迟疑道:“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变故?”

  杨珞喉头堵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石天涯见状皱眉道:“小兄弟,男儿流血不流泪,有冤报冤,有仇便要报仇,莫哭哭啼啼地学那妇人模样。”

  杨珞闻言,心弦触动,咬牙忖道:“不错,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心中怒火如炽,竟又燃起一股勃勃生机。他原是极冷静果决之人,当下低头将事情前前后后默想了一遍,向石天涯道:“前辈,我等现在何处?”

  石天涯道:“何处?我也想知道是何处,本来黄伯原是要我们去无名岛的,谁知中途接连遇上狂风恶浪,船沉了,幸亏附近有这座小岛,要不然还不白白喂了鱼虾?”

  杨珞道:“那此地离中原有几日航程?”

  石天涯道:“约莫十日吧,不过来时乃是顺水,回去大概总要二十几日。”

  杨珞自言自语道:“二十几日,那也不是太远。”

  石天涯道:“本来就是,待得明日若再没有船来,我便游也游回去。”

  静玄师太道:“老叫化子,莫要胡吹大气,依你的脾气,若是当真游得回去,你早就游了,怎会等到今日?”

  石天涯道:“你……好,我就偏要游给你看。”

  静玄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大海之上,狂风暴雨固然是时常有的,吃人的鲨群么,却也不少,我看石帮主要多多保重了。”

  石天涯道:“你休要吓我,我说游便要游的。”

  静玄师太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石天涯“哼”了一声,坐到火边,自烧烤野鸡去了。

  杨珞挪到他身边坐下,道:“方才石帮主说会有船来,是么?”

  石天涯道:“是那老尼姑说会有船来,我看多半是瞎说。”

  杨珞闻言抬眼向静玄师太望去,静玄师太道:“我也只是猜测,盟主久等我们不到,必定四下查探,多半猜得到我等遇到海难,自然会设法营救。”

  杨珞道:“原来是这样,那大家也不必等了,船是决计不会来的了。”众人听他如此说,俱投来诧异的目光。

  杨珞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此时我武功尽废,无法演练各门各派的独门绝学,也就无法取信于各位,不过我仍将事情说个明白,至于信还是不信,各位自行决断。”当下强提精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众人简略地说了一遍。众人听罢,面面相觑,都是半信半疑。

  石天涯道:“我早觉得此事不妥,襄阳告急,为何偏在此时召我等出海?出海为何又不与我等同船?还有,这小子武功尽废,我们要杀他就像杀鸡一般,更没必要说谎话。所以,老叫化子信他。”

  静玄师太沉吟道:“华山掌门,素来行事正直无私,江湖上侠名久享……不过杨少侠所说也不是全无道理,福慧大师,你说怎样?”

  福慧大师道:“阿弥陀佛,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等受困久矣,中了圈套也好,黄掌门一时找不到我等也好,我等皆不可再寄望于人,而该当全力自救。人心善恶,日久自现,只须回到中原,便总有真相大白之时。”

  青城掌门侯代方道:“福慧大师所言极是,我等明日便伐木扎排,贮备食物饮水,待一切齐备,便启程回中原。”众人都觉有理,纷纷称是,当夜各自歇息,按下不表。

  这晚到了后半夜,忽然雷声大作,风雨交加,杨珞辗转难眠,心中只想道:“杨珞啊杨珞,如今你已成了废人一个,活着还有什么趣味,更如何为珈儿报仇?”心中烦闷不已,悄悄起身,向洞外走去。洞外劲风如割,天地间狂雷闪电,暴雨倾盆,一如与珈儿生离死别的那日。

  杨珞立身风雨之中,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今日虽是狂风暴雨,明日却也许就风和日丽,世事本来变幻无常,施主又何必太执着?”

  杨珞回头望去,身后正是福慧大师,当下拱手一揖,黯然道:“晚辈心中苦闷,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福慧大师道:“外面雷奔雨啸,实在危险,施主何不退后一步,洞中自然温暖安全了。”

  杨珞道:“大师是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么?”

  福慧大师微微点了点头。

  杨珞断然道:“不行!珈儿的大仇不报,我枉自为人。”

  福慧大师叹了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才是个尽头,人生本是一场大梦,爱也好,恨也好,百年后还不是随风而逝了么?”

  杨珞还未答话,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和尚的话就是没什么意味。”原来却是石天涯到了。

  石天涯步入雨中,拍了拍杨珞的肩膀,道:“男儿处事,快意恩仇,恩要报,仇更是不能不报,我知你武功已废了,那又如何?大不了从头再练,何况武功乃是末节,力不能敌,难道不知智取?智取不行,使诈下毒,下三滥的招术全都用上也无不可,但若是知难而退,眼见仇人个个逍遥快活,你心中可过得去么?那还做什么男儿?做猫儿狗儿也就罢了。”

  杨珞闻言,心中有如电光闪过,忖道:“不错,只要我还活着,焉知不能报仇?纵使机会百不得一,也当全力以赴,方不枉了珈儿送我的这条性命。自怨自艾,踌躇怯懦,不是丈夫所为。”当下仰天长笑,叫道:“不错,没有武功又如何,我一样杀得了你,我一定杀得了你。”眼神中精光暴长,满腔斗志,重又熊熊燃起。

  福慧大师见状微微摇头,喟然一叹,缓步而去。

  第二日,众人开始上山伐木,打猎储水。杨珞便专门剥下树皮,搓制长索,他一面搓,一面想道:“我内力虽已化尽,可武功招式还在,就以五年来所学,天下武学变化已尽在我胸,若能避强击弱,避实就虚,或可另辟蹊径,自成一派。”他既有了主意,脑海中便尽是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腾挪击挡,纵横捭阖,正惊心动魄之间,忽听得石天涯道:“小兄弟,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吧。”杨珞回过神来,才发现已是正午时分了。

  到了傍晚,众人已绑好两只大木排,所备食物淡水,尽够二十日之需。恒山掌门朱开征对福慧大师道:“必须之物都已备妥了,咱们何时启航,还请大师定夺。”

  福慧大师道:“不敢不敢,这几日吹东风,若天气晴好,便是出海的好时机。”

  朱开征道:“那便事不宜迟,我等明日一早便出发了。”

  福慧道:“自是越快越好,不过却须分作两批走,倘若不幸遇上风浪,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石天涯闻言笑道:“还是老和尚瞻前顾后,想得周全,不过老叫化子是等不及了,是一定要先走的,别人怎样便自个儿拿主意吧。”

  众人七嘴八舌议定先后,只徐泰然一人犹豫再三,难以决断。

  石天涯见状,眼睛骨碌一转,道:“徐掌门,依我看,还是先走的好。”

  徐泰然不解道:“此话怎讲?”

  石天涯笑道:“你且想想,倘若先走之人不幸遇难落水,还有一线希望被后走的人救起,那后走之人,可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徐泰然恍然大悟,道:“不错,还是石帮主顾虑周全,那我还是先走好了。”

  众人闻言尽皆大笑,徐泰然自觉失言,涨红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次日清晨,红日方升,石天涯,徐泰然等一行辞别了众人,跨上木排向茫茫大海中划去。杨珞,福慧大师等人一直目送着木排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这才回到山洞中休息。

  杨珞一门心思只挂着研究武功,连吃饭喝水也顾不上,只对着石壁痴痴冥想,不觉已过了一日。福慧大师见他废寝忘食,取了些清水递给他,道:“杨施主,还是先饮些水吧。”

  杨珞伸手接过,却是头也不曾转动一下。

  福慧大师又道:“施主,你大伤初愈,身体虚弱,不如老和尚教你些运气调息的法门,一来可强身健体,二来也可化除施主的戾气。”

  杨珞闻言喜道:“好好好,有道是天下武功出少林,晚辈正想向福慧大师讨教。”

  福慧道:“老衲并不是要教施主武功,只是传些吐故纳新的呼吸之法罢了。”

  杨珞道:“那也是好的,请大师赐教。”

  静玄等人听了他二人对话,纷纷到洞外避讳。福慧大师席地而坐,传授了杨珞数篇口诀,那口诀甚是繁复艰深,所幸杨珞记心过人,纵然一时弄不明白,也都强行背诵,留待日后参详。待得福慧大师传完,杨珞背熟口诀,已是半日过去了。

  福慧大师道:“不错,不错,只半日时光,你能领悟这许多,已是难能可贵了,日后若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尽可到少林寺找老衲参详。”

  杨珞道:“多谢大师。”

  福慧大师道:“杨施主,老衲知你天性善良,为人侠义,还望你能一如既往,待人以宽,因循正道,莫为心魔所扰啊。”

  杨珞道:“多谢大师教诲,杨珞定当谨记于心。”说话间天色忽变,阴云急涌,又哗啦哗啦地下起雨来。静玄师太等纷纷回洞避雨,福慧大师眉头紧皱,道:“只盼佛祖垂怜,这雨莫要越下越大才好,阿弥陀佛。”

  可惜事与愿违,申牌时分,雨势不减,风更愈加强劲,高高卷起的海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声音震耳欲聋。

  静玄师太叹道:“今番老叫化子等人是凶多吉少了。”

  杨珞道:“生死由命,吉人自有天相,师太无需太过担心。”

  静玄师太闻言又是一声长叹,回望福慧大师,却见他已闭了双眼,口中不断念诵着经文。

  这场大雨直至第三日午后方歇,到了傍晚时分,杨珞正在山洞中苦思,忽然一人飞步跑进洞来,道:“徐掌门回来了。”

  众人闻言连忙出洞查探,却见徐泰然半跪在海滩上,双手撑地,脸色煞白,不住喘息。

  静玄师太快步上前急问道:“徐掌门,出了什么事,可是遇上大风浪?其他人呢?”

  徐泰然气喘吁吁地道:“不错,海上飓风,声势骇人,木排翻了,一众人等全都不见了踪影,我是侥天之幸,抱着块圆木,顺水飘回来的。”

  众人闻言,尽皆黯然不语,迎了徐泰然进洞去,徐泰然见了火上烤着的野兔,顾不得烫,也顾不得掌门人的面子,撕下半只,狼吞虎咽起来。

  众人心情沉重,都是默默地不作声气,山洞里只响着徐泰然咀嚼食物的声音。

  过了半晌,杨珞忽道:“福慧大师,弟子有几处武功上的疑难想向您请教,不知大师能否随晚辈出去走走?”

  福慧大师道:“阿弥陀佛,老衲在山洞中憋得久了,也正想出去透口气。”说罢站起身来,与杨珞并肩朝洞外走去。

  不多时,两人返来,杨珞手中还提了只野鸡,福慧大师手中却抱了块极粗的圆木。两人将东西放下,杨珞找来刀剑,将那圆木的中心挖空了,做成一只木桶,又出去打了桶清水回来,坐在徐泰然身边,轻声自语道:“如此一来,大家饮水便不需跑到东面一里外的山泉处了。”说罢将野鸡拔掉羽毛,去了内脏,用湿泥裹了,放在火上烧烤起来。

  青城掌门见他不急不徐,竟象没事一般,已自沉不住气,向福慧大师道:“大师,如此一来,我们明日还走么?”

  福慧大师道:“且不忙走,在这岛上再住些时日,摸清了天气变化再走不迟。”众人闻言,均知此乃最为安全的办法,当下俱无异议。

  众人在岛上又过了一晚,第二日早上用过早膳,饮水便已告罄。徐泰然捧起那水桶,道:“水已尽了,我再去取些来吧。”说罢便要出洞。

  杨珞忙道:“这些粗重的活儿,还是让晚辈来吧。”上前便要夺那水桶。

  徐泰然将身一转,用身体挡住水桶,道:“不妨事,少侠你重伤初愈,须得多多休息,这打水的小事,便我来吧。”说罢不由分说,快步向洞外走去。

  杨珞随他走到洞口,见他往东奔去,赶亦不及,便又转回洞中休息。

  徐泰然这一去便去了不少时候,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抱着水桶满头大汗地进来。杨珞道:“徐掌门怎地去了这许久,莫不是遇上是么事了么?”

  徐泰然道:“没……没有,只是我一时内急,寻了个地方方便而已。”

  杨珞道了声“哦”便不再言语。到得午后,一桶清水又已饮干了,杨珞取了水桶,方要向外行去,忽然伸手扶住了额头,道:“哎哟——不好,怎地头晕眼花。”话未说完已跌倒在地。

  侯代方待要上前相助,却也只走得两步,便一个筋斗栽倒,紧接着徐泰然,静玄师太,福慧大师等人也纷纷软到,无一幸免。

  侯代方惊道:“各位,我等莫不是误食了什么山间毒物了么?”

  杨珞道:“不对,福慧大师和静玄师太不食荤腥,与咱们的食物完全不同,却也中了毒,我看古怪应该是出在水上。”

  侯代方道:“水?这数日来都不曾有过问题,怎地今日……难道,难道有人故意下毒?”

  众人闻言都是暗暗惊骇,一时沉默不语。过得一柱香时分,徐泰然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环顾了四周一眼,忽然哈哈狂笑,道:“中原武林,原来都只是一帮蠢蛋。”

  侯代方又惊又气,道:“你……你……下毒的人原来是你。”

  徐泰然道:“不错,就是我,可笑你们中原武林人士,平日自命不凡,却只是一群糊涂透顶的笨驴。”

  侯代方道:“你怎地如此说法,难道你不是中原人?”

  杨珞道:“不错,他根本就不是徐泰然。”

  徐泰然嘿嘿怪笑道:“杨公子果然聪明,怪不得郡主对你关怀备至,在下阿怀东,乃是蒙古大元帅阿朮座下百户长,今番与小王爷同来东海,就是要对付你们这班中原武夫。”说着望了一眼杨珞道:“只不料竟还遇上杨公子,实是意外之功。”

  杨珞道:“你家郡主是何人?我与你以前在哪里见过?”

  阿怀东笑道:“郡主的名讳我不敢讲,在下与公子也是缘悭一面,只不过公子大名却是久仰的了。”

  杨珞心中暗暗纳罕,忖道:“我出江湖不过数月,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连当日刺杀蒙古元帅阿朮也未曾通名报姓,却哪里来的什么大名?这蒙古鞑子对我的态度十分礼敬,又口口声声提到郡主王爷,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反复思量,不得结果,却听静玄师太道:“废话少说,你将我们尽数毒倒,却待如何?”

  阿怀东道:“嘿嘿……少时便知。”说罢走上前来,一手一个将众人提出洞外,只是轮到杨珞时,却是双手将他抱出。

  阿怀东将众人扔在海滩上,寻了些枯木湿草堆成一堆,引火点着了,不多时便见浓烟滚滚,冲天而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半个时辰后,侯代方忽道:“瞧,那是什么?”众人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海天之交的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那黑点慢慢变大,众人渐渐看得清楚,原来竟是一艘大船。这船来得甚快,只小半个时辰便已来到眼前,只见它锦绣旗帜,雕梁画栋,气派非常。船上各人,衣甲鲜明,当先一个身着锦衣的公子,三十左右年纪,折扇轻摇,神情好不潇洒风流。他旁边一人骨骼长大,面容阴鸷,正是大魔头申屠南,其余各人俱是身形矫健,眼中精光闪闪,分明都是内外双修的武林高手。

  大船上有人用吊索放下一只小艇,众人纷纷跃下,一个黑衣劲装汉子坐在小艇尾部,手持双桨,也不见如何使力,那小艇便箭也似的飞来。

  众人上得岸来,阿怀东飞步上前拜倒,道:“属下阿怀东,参见小王爷。”

  那锦衣公子将折扇一收,道:“免礼,今次你立下大功,回到国中,我必升你做千户。”

  阿怀东大喜,道:“多谢小王爷。”垂首退在一旁。

  那公子上前几步,对福慧大师和静玄师太各施了一礼,道:“福慧大师,静玄师太,您二位好。”

  福慧大师微微点头还礼,静玄师太却是怒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那公子笑道:“静玄师太不必生气,小王如此对待各位也是逼不得已,原本并无得罪之意。”

  侯代方怒道:“狗鞑子,今番我等误中奸计,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再废话连篇。”

  锦衣公子道:“这位是青城派的侯掌门吧,在下一时不查,多有怠慢了。”目光转到杨珞身上,迟疑道:“这位是……”

  阿怀东见状上前在他耳边低语数声,那公子听罢将杨珞上下打量,道:“你就是杨珞?”

  杨珞道:“不错,阁下有何指教?”

  那公子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却不再跟杨珞说话,转头对地上的众人道:“各位,今日你等尽入我手,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不过于某爱惜各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欲加害,只要你等愿意归降,于某定在忽必烈汗面前大加美言,各位的功名富贵,指日可待。”

  侯代方“呸”地一声,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道:“人岂能降狗,你自做梦去吧。”

  那公子脸色一变,仍是强压怒气道:“各位,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宋朝皇帝昏庸无能,与我主忽必烈之英明神武,正是相去天渊。且我大元兵精粮足,宋则积弱不振,孰强孰弱,不言自明。我知各位都是忠心耿耿的英雄好汉,只不过皇帝宰相都是脓包,忠臣义士尽遭屠戮,宋朝大势已去,你等若是再冥顽不灵,只不过是白白延长兵祸,多增黎民百姓的痛苦。”

  福慧大师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大有悲天悯人之意,不如请施主奏请忽必烈汗罢兵北回,老衲终此一生,必定为忽必烈汗念佛诵经,祈福祈寿。”

  那公子闻言,叹息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众位是一定不肯降的了。”

  侯代方道:“誓死不降,你快快杀了我吧。”

  那公子哈哈大笑,道:“侯掌门放心,众位就是不降,我也不会杀你们,留下你们的性命,本王还大大有用。”说罢转身欲去。

  就在此时,忽见青影一闪,一条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公子扑去,那公子猝不及防,念头还未转过,脉门已被扣住了。

  要说那大魔头申屠南也当真了得,在这电光火石的当儿,竟也已飞扑而至,呼呼两掌向那青影击去。这两掌掌力猛恶,当者立摧,但却听得“砰砰”两响,罡风四溢,福慧大师已不知何时挡在那青影身前,将这两掌都接去了。申屠南与福慧大师换了这两掌,丝毫没能探出对方深浅,心中惊疑,退开三尺,对福慧大师怒目而视。余人回过神来,纷纷怒喝,兵刃出鞘,可此时那公子爷已被拿定,何人还敢造次?再看那青影,却正是静玄师太。

  静玄师太擒住了那公子爷,沉声道:“何人再敢妄动,老尼便大开杀戒了。”

  那公子爷又惊又怒,恨恨地望着阿怀东道:“好你个大胆叛贼,竟敢勾结宋人,出卖本王?”

  阿怀东张口结舌,道:“我……卑职不曾……卑职不敢。”

  那公子厉声道:“事实俱在,你还敢狡辩?”

  阿怀东闻言一咬牙,抽出长刀顶在胸前,道:“事到如今,卑职唯有一死以示清白。”说罢便要自尽。

  杨珞忽道:“且慢,这事原也怪不得他。”

  众人闻言齐向他望去,杨珞道:“要怪便要怪你这做王爷的,没挑个聪明点的出来办事。”

  那公子转过头,对杨珞怒目相向。杨珞淡淡一笑,接道:“你莫恨我,你这计策原本也是不错的,只是选错了人,白白露出一大堆破绽。”

  阿怀东将长刀猛地一挥,指着杨珞,切齿道:“我什么地方露了破绽,你且说将出来,让我死也死得瞑目。”

  杨珞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尘土,道:“依你所说,你们乃是遇上狂风恶浪,木排被毁,这才顺水飘回来的,可我注意到你上岸时,发髻竟然未曾湿透,这未免太也奇怪,想来是你易容改扮,不得不将头探出水面之故,此乃其一,你上岸后,刻意作饥不择食状,抱住块烤肉猛啃,可你竟然不饮水,海水又咸又苦,你在海上漂了两日,竟然不口渴,说出来谁会相信?此乃其二。我心中尚不确定,于是借故邀了福慧大师出来,将疑虑跟他说了,福慧大师也深有同感,我们便决定再试你一试,此后我回洞在你面前提及饮水,故意将西方的泉水,说成是在东方。你果然上当,抢着打水,出洞便向东去,想那徐泰然在岛上已住过数日,怎能不知道泉眼的所在?此乃其三。我心中再无怀疑,回洞与各位前辈商量,决定将计就计,引你等现身。我们原本正愁没有船回中原,却不料竟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阿怀东闻言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小王爷,阿怀东对不起你。”手腕一翻,刀尖倒转,沉臂缩肘,长刀“噗”地一声插入心口,登时气绝身亡。

  那姓于的公子此时心情反而已平静了下来,笑道:“杨珞,果然心细如发,聪明过人,只不过你却忘了一件事,为何我偏偏要让阿怀东扮成徐泰然模样,而不是别人呢?好比这位侯掌门,容貌普通之极,就是不错的人选。”

  杨珞道:“最坏的可能,便是徐泰然已被你擒住,是以你方知扮成他是最稳妥的。且他多半禁不住你的严刑拷打,说出我等容身之处,你方能成算在胸。”

  那公子道:“果然厉害,几乎便是如此,只除了一件事,就是我根本还不曾拷打徐泰然,他便已吓得面无人色,和盘托出了。想那日我等乘船一路寻来,一场暴风雨过后,便在海面上见到徐泰然那厮,此人杀猪般地呼救,哪有半分英雄本色?居然还是一派掌门,我都替你们中原武林丢脸。”

  侯代方闻言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呸,这当口提这没用的厮鸟作甚?”

  那公子道:“很简单,一命换一命,这厮虽然没用,可各位都是侠义之人,也不至于看着他死吧。”

  福慧大师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是如此,就请施主将徐掌门带出来吧。”

  那公子对一个身穿黑袍,儒生模样的人道:“丹先生,如此便有劳你了。”

  那儒生笑道:“好说,好说。”慢慢走到海滩边上,撩起前襟,将足尖伸到海里试了试,自言自语道:“这海水还真是凉哩。”忽然间身形拔起,便似大鹏展翅一般,这一去便是十余丈,眼见他从空中缓缓落下,就要跌入大海,他却忽然伸出右足在海面上一点,身形飘出,一去又是八九丈,姿态之优美潇洒,便似神仙一般。他左右足交替点水,只几个起落便已回到大船上,接着人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静玄师太叹道:“想不到连百阳书生这样的人物也成了异邦的走狗,想来委实让人痛心。”

  侯代方愤愤地道:“师太不必如此,他自甘堕落,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

  杨珞见了那书生惊世骇俗的轻功,心中不禁佩服,转头对那公子爷道:“还没请教你的大名。”

  那公子爷道:“嘿嘿……我的名姓你听清楚了,将来歼灭宋国的将军中必然有我在内,在下姓于名吟风。”

  杨珞听见“于吟风”三个字,猛然想起五年前灵湖山庄一役,低头暗忖道:“原来竟是此人。”却听得侯代方冷笑道:“明明是个蒙古狗,却偏要取个大宋的名字,附庸风雅,笑煞旁人。”

  于吟风道:“此言差矣,须知天下事物,各有所长,取长补短,方能不断进步。你宋国人骄傲自大,固步自封,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有今日亡国之祸。”

  侯代方怒道:“放你的狗屁,我大宋还未亡国呢。”于吟风冷笑道:“那也不远了,就在弹指之间。”

  他二人争执间,百阳书生已提着徐泰然,走上甲板,顺手从一名兵士手中取过船浆,纵身跃向海面,待得接近时,伸浆在海面上一击,浪花飞溅中他身形便又向前箭射而来。只眨眼的功夫,百阳书生已来到众人面前,随手将徐泰然扔在地上,向于吟风道:“小王爷,人已带到了,小王爷要如何处置他?”

  于吟风道:“多谢丹先生,请丹先生放了他吧。”

  百阳书生一愣,道:“这……”

  于吟风道:“福慧大师和静玄师太都是讲信义的英雄人物,难道还信不过他们么?”

  百阳书生道:“也对。”伸手解了徐泰然的穴道,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道:“去吧。”

  徐泰然连滚带爬地躲回福慧大师身后,口中咿咿呜呜地不知说些什么,原来却是哑穴还未解开。众人对他心存厌恶,都懒得理他。

  静玄师太刚要放人,杨珞忽道:“且慢。”

  于吟风怒道:“怎么?你等要出尔反尔么?”

  杨珞一笑,道:“那倒也不是,不过嘛……我杨珞原本也不是什么君子,有些小人之事做了也不妨。”

  于吟风道:“你待如何?”

  杨珞道:“我只是觉得于公子既然遇得着徐掌门,那自然也遇得着其他的人,只是我们没问,你便不讲,是也不是?”不待于吟风答话,杨珞接着又道:“待我等放了你回去,你便又将别人押出来,要挟我们,那可当真是吃不消了。”

  于吟风道:“胡说八道,我等一路行来,就只遇上徐泰然一人。”

  杨珞道:“你虽这么说,我却是不信,不如让我到你船上搜上一搜,你意下如何?”

  他话音方落,对面人群中已有一人喝道:“放肆!小王爷的船,岂是你随便搜得的,休要得寸进尺。”

  杨珞不答他话,只目光炯炯地盯着于吟风。于吟风与他对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我都是聪明人,这样僵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上官先生,麻烦你传个话吧。”

  人群中一个秃顶老者道:“是。”转身向船上众人叫道:“小王爷有令,将人犯尽皆放了。”声音如钟鼓齐鸣,震得杨珞脑中一阵眩晕。

  各人心中惊异,均想:“这老者什么来头,内力怎地如此惊人。”

  那大船上的兵卒得令照办,片刻功夫便见石天涯,朱开征等人走上甲板,侯代方招手示意,石天涯等人看得分明,老实不客气地取了船上的另一艘小艇,向岸边划来。

  杨珞见状笑道:“于公子,杨珞还有一事相求。”

  于吟风打了个哈哈,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杨珞道:“这苍茫大海,一望无垠,若无坚实船只,只怕难以再回中原。于公子什么时候离开,还请知会一声,大家同行,免得为了抢船只,打得头破血流,伤了和气?”

  于吟风干笑两声,道:“好说,好说。”

  杨珞这才向静玄师太道:“请师太放了他吧。”

  静玄师太依言松开了手,于吟风悻悻地朝本阵走去,路过杨珞身边时,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处处跟我作对,不怕我杀你么?”

  杨珞道:“生死有命,倘若我命该绝于你手,那也无话可说。”

  于吟风阴笑道:“那是迟早的事,白炎化气散的滋味还好么?”

  杨珞心头一震,道:“是你下的毒?”

  于吟风哈哈狂笑道:“谁下的毒,你还不明白么?真是蠢到家了。”说罢扬长而去。

  杨珞心中本已存了疑念,听了他此言更是心中忐忑,伸手从怀中取出沈辛给他的那个白色瓷瓶,忖道:“难道真是沈贤弟害我?”当下抖出少许药粉,走到福慧大师面前,道:“不知大师可识得此物么?”

  福慧大师用手指捻了一撮放到鼻边嗅了嗅,又细看半晌,道:“我也不识得,不过此物色不正而味偏,应该是属于毒物。”

  石天涯此时已上了岸,闻言道:“我来瞧瞧。”一见之下,大惊失色,道:“这便是白炎化气散了,小兄弟你从何得来?”

  杨珞心中一沉,道:“前辈可看清楚了,不曾瞧错?”

  石天涯道:“绝不可能,我年轻时曾误中此毒,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此毒厉害非常,六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全身功力便尽数化去,乃是天下最卑鄙的毒药,不过你这瓶并不甚纯,似乎还混有别的药粉。”

  杨珞闻言,心头又是痛楚又是迷茫,忖道:“我与沈辛相交一场,从来诚心相待,想不到他竟然加害于我,可他为什么要害我,又为什么要害中原群豪,除非……除非他也是蒙古人。萧紫雨口中的主人,阿怀东口中的郡主……好个沈辛,难怪她知道我曾遇见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难怪她身姿纤弱,举止忸怩。原本我早已怀疑她女扮男装,却被她华山顶上一番做作瞒过了,都怨我疏忽轻信,我……我若能早些识穿她的身份,就不会贸然服下她给我的药粉,也就不会……不会累死了珈儿……”杨珞想到珈儿,胸中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紧闭了双目,拼命忍住泪水。

  福慧大师见他神色有异,叹息一声,道:“阿弥陀佛,施主,往事如烟,过去了的便让它过去吧。”

  杨珞咬紧牙关,默然不语,将那白瓷瓶缓缓放回怀中,独自走到一处礁石上坐下,面对大海,就此不言不动,便似已成了那礁石的一部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