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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英雄大会

第十章 英雄大会

书名:末世劫作者名:李一本章字数:46422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25

  杨珞终于走出了绝谷,站在雪峰顶的阳光里,他禁不住潸然泪下,五年了,老天爷用五年的时间煎熬着他微薄的希望。年月改变了他的嗓音、身形,改变了他的性情、模样,而其实,无情的年月已经将世间的一切全都改变了。

  杨珞转身望着那个山洞,那就是五年前他们一起找到所谓南唐宝藏的山洞,这里面曾经收藏了他们的多少欢声笑语,可如今……杨珞望着远处山颠的白云,想起了珈儿,想起了豆子,想起了小炮和雁静如,往日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可伙伴们却已是天各一方,跟豆子更是阴阳永隔。杨珞百感交集,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那一瞬间的变故,就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杨珞呆立良久,忽然深吸了口气,一声怒啸脱口而出,声音雄壮激越,却又充满了无限的忧伤。顿饭功夫后,杨珞的啸声渐渐止歇,心情也好了很多,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禁不住哑然失笑,五年来他一直穿着这身衣服,自然已是又破又烂,污秽不堪,再加上五年中他的身材又长高大了不少,这短小褴褛的衣衫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可笑。杨珞忖道:“这可不成,我若出去,别人定以为我是个野人,还不成了老鼠过街。总须想办法弄套衣衫来换换,要买衣服便需银子,我此刻却是不名一文,说不得,只好再取些珠宝出来使了。”杨珞回到洞中,从留在外面的那口箱子里取了少许宝物,出了洞口,径直向崖边走去。

  悬崖边上,五年前那根钢索还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虽然没有了吊篮,但以杨珞此刻的武功,登萍渡水也非难事,何况是一根吃得住力的钢索。杨珞拧身纵上钢索,大步而行,如履平地,不多时便回到了冰堡中。他片刻也不停留,出了冰堡,便沿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他在绝谷中呆了五年,无异于过了五年的囚居生活,这时得了自由,心情欢畅得很,用尽全力,步如流星,但觉耳边呼呼风响,片刻之后,两座令他痛恨的万丈悬崖便已淹没在群山之中,看不见了。

  杨珞在山中寻了个避风处过了一晚,第二日午时便已赶到了雪山村,他远远地见到一个村妇走在前面,忙快步赶上,搭话道:“这位大嫂你好。”

  那村妇回头望了他一眼,“呀!”地一声惊叫,向后退了两步,失声道:“你……你……你别过来。”

  杨珞一愣,忖道:“我的模样很吓人么?不就是衣服破烂一点吗?难道五年不曾照镜子,连模样也变得丑了?”一时也不明白,仍是向那村妇和颜悦色地道:“大嫂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问问,你家中可有多余的男子衣服么?”

  那村妇又退了一步,道:“你……你想做什么?”杨珞上前一步,道:“我只是想向你买套衣衫而已,这颗珠子也值些银两,大嫂你就随便卖套衣衫给我吧。”说着取出一颗龙眼大的珍珠递了过去。

  那村妇盯着那珠子看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道:“衣衫是有的,我那汉子去年病死了,留下好几件衣衫,反正也没什么用,就都给了你吧,但这珍珠我可不敢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杨珞道:“那怎么成?我拿你的衣物,便该付你银钱,请大嫂一定收下。”说罢又上前一步,将那珠子硬是塞到村妇手中。

  那村妇拗他不过,只得接了,对他道:“你且等等,我这就给你拿过来。”说罢快步而去,过了一会便取了好几套男子的衣服过来。杨珞只挑了一套质地较好的,对那村妇道:“大嫂,我要不了这许多,余下的你都拿回去吧。”说罢向她作了一揖,也不进村,又绕道向前行去。

  不多时杨珞便在路边寻得一处水源,他心想道:“且让我瞧瞧,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怎地把那村妇都吓得傻了?”快步走到小水潭边,低头朝水中瞧去。他不瞧不打紧,这一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这些年来他都不怎么洗漱,头发象杂草堆一样乱蓬蓬地披散着,脸上堆满了厚厚的污垢,不但将本来面目遮得一点不剩,而且看上去凹凹凸凸的甚是吓人。

  杨珞喃喃地道:“原来你竟是这副嘴脸,别人没有狠狠地揍你一顿,已经是客气的了。”看看四下无人,除下衣衫,就着那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他洗刷完毕,身子轻松舒泰,精神大振,换上了刚从村妇处取来的衣服,忍不住又到水边看看自己的倒影。潭水已恢复了平静,清清楚楚地将一张英俊青年的面庞呈现在他眼前。杨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盘,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已变成这副模样了,怎地变化这么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认识你。”念头一转,又自嘲道:“你这无名小辈,本来就没几个人认识你,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干系?”说罢理顺了头发,又向前走去,两个时辰后,他便已踏进了山外村。

  来到了山外村,杨珞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那卖红线的聂姑娘,随即旧日的一幕幕又清清楚楚地浮现眼前。杨珞轻叹了口气,忖道:“这一晃就已是五年过去了,从前的事当真便似做梦一般,不知道这聂姑娘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他一面想着,一面抬腿向从前那小屋走去。

  小屋还在,一如当年的俭朴雅致,屋内虽没有人,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看来仍旧有人居住。杨珞在小屋中转了一圈,刚要转身出去,却见一个十八九岁的漂亮姑娘已站在门口,她手中拿着个筛子,两个酒窝浅浅地挂在脸上,让人一看便自然而然地生出醺醺之意。姑娘望着他,他也望着那姑娘,过了半晌,那姑娘忽然展颜一笑,道:“你终于回来了。”杨珞道:“是呀,我回来了。”语声平静自然,便如同跟一个多年的好友重又见面一般。杨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见了她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亲切感,他甚至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不是当年的聂梦阑,因为面容已大不相同了,除了那两个酒窝,还有对视的瞬间,那熟悉的眼神。

  聂梦阑放下了手中的筛子,轻声道:“你一去就去了五年,山中的日子舒坦么?”

  杨珞轻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总之要多谢姑娘给我的红线,多亏了它,才让我捡回一条性命,姑娘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杨珞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当日他若不是依靠这红绳取得了万年雪参王的汁水,此刻只怕早已含恨九泉了。

  聂梦阑淡淡一笑,不搭他话头,却道:“你可寻着了那万年雪参王?”

  杨珞道:“我……我……我若说寻着了,你多半便不相信。”

  聂梦阑伸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道:“我为什么不信?只要你说了,我便相信。”

  杨珞心中一热,道:“我寻着了,只是……只是却已被我吃了,不能让你喝参汤了。”

  聂梦阑轻轻一笑,道:“你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那已经足够了,不过参王既已被你吃掉了,我便当作你没找到,你便须十倍赔我红线的钱。”

  杨珞道:“我……我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粒大大的红宝石放到聂梦阑面前的桌上,这是他带出来的宝贝中价值最高的一个。

  聂梦阑瞅了那宝石一眼,笑道:“我的红线就值这么多钱么?”

  杨珞嗫嚅道:“我……我……”

  聂梦阑不待他说话,将那宝石取在手中,道:“虽然便宜了些,我也只好将就着收了,你这就走吧。”

  杨珞一愣,傻傻地道:“我还没说要走呢。”

  聂梦阑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不走又能如何?你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呆在这里又什么用处?外面的世界才是你的,你也是外面的世界的。等到哪一天你过得累了,再回来跟我说说闲话吧。”

  杨珞望着聂梦阑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杨珞刚走到门口,却听得聂梦阑又道:“慢着,你将这个带上吧,虽然不怎么好看,可也许很有用。”说罢递了一物过来。

  杨珞接在手中,仔细观瞧,原来是个用红色丝线缠绕得很精致的平安符,杨珞将它小心地贴身收藏好,向聂梦阑一抱拳,道:“姑娘保重,后会有期。”说罢快步出门,向东而去。

  杨珞向东疾行,一路都没有回头,他也知道聂梦阑并没有出屋相送,可他总觉得背后有两道祝福的目光,那么安详温暖,让他忽然忘了五年来所受的苦楚,让他觉得勇气百倍,无论是什么样的前途,他都会勇敢地走下去。

  杨珞想要寻找旧日的伙伴,但伙伴们都是下落不明,想要探访父母,父母却也不知身在何处,一时间漫无目的,却也落得逍遥自在。他这番劫后余生,心境已大是不同,益加觉得世间美好,人生可贵,但凡所过之处,无不风景,前途该当如何,反而想得少了。

  杨珞一面赶路,一面游山玩水,遇到城镇,便进去找家银号将珠宝都换成了金银,又寻得店铺买了全新的衣衫换上,此时再看来,已俨然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哪还有往日的半点落拓?

  这日杨珞已到了长安城内,他一路玩得累了,刚巧又走到回雁楼前,便到楼上寻了个临窗的雅座坐下,点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自斟自饮起来。他正吃得高兴,忽听得“噔噔噔”地楼梯响,从楼下上来一个紫衫少年,他个头不高,皮肤白皙,模样甚是俊美。那少年见杨珞看他,冲杨珞笑着点了点头,在与杨珞相邻的桌子坐下了,唤过伙计叫了一大桌子菜,自顾自地享用起来。杨珞见他排场甚是铺张,寻思道:“他一个人哪吃得了那许多?简直太也浪费,定然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想罢摇了摇头,刚收回了目光,楼下却又上来两名劲装汉子,相貌甚是粗豪,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杨珞对面的桌旁,其中一人大声叫道:“小二,将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统统给我端上来,大爷们今日要喝个痛快。”

  店小二连忙唯唯诺诺地去了。另一人说道:“三哥,咱们这趟差使总算是跑完了,虽然是辛劳,但也总算是为国家出力,值得。”

  先前那人大声道:“妈那巴子的蒙古人,围攻襄阳城已有数年,若是再不想出办法,破了敌人的围兵,那襄阳可就危殆了。襄阳乃是大宋的咽喉,若是被敌军攻破,大宋天下可就朝不保夕,这回咱们掌门发起这个武林大会,就是要邀集天下英雄,共商破敌大计,如此一来,襄阳定可保得住了,哈哈哈……”

  两人一面吃酒,一面痛骂蒙古人,直把蒙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杨珞开始听得痛快,到了后来却不以为然,忖道:“蒙古人虽然可恶,却也不至于如此,其实蒙古人当中也一定有好人,宋人中也有很多坏人,那奸相贾似道不就是大大的坏人一个,是非善恶岂可一概而论?”他正想着,忽听得远处桌子上一声闷响,酒壶忽然爆裂了开来,酒水洒得到处都是。就在众人都闻声望去之时,先前上楼的那紫杉少年手腕一抖,两粒细如米粒的物事已闪电一般无声无息地飞入了两个汉子的酒碗之中。

  杨珞眼角瞥见,不禁一愣,忖道:“他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置那两个汉子于死地么?这两人虽然说话不大中肯,可都是忠心为国的好男儿,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了毒手。”正寻思间,一个汉子已抬起了酒碗,道:“三哥,我敬你一碗。”两人举起酒碗,眼看便要饮下。

  杨珞大惊,情急之下,用筷子夹起两粒花生米,向两人手中的酒碗掷去。两汉子刚要饮酒,忽然掌中巨震,两只酒碗都翻溅了开来,泼得满脸满身都是。两人勃然大怒,“唰唰”两声,抽出长剑,喝道:“什么人跟爷爷过不去?有种的便给老子滚出来。”楼上的食客莫名其妙,一下子全都惊得呆了。

  杨珞和那少年也都装作惊恐万状的模样,傻傻地望着二人。两人叫骂了一阵,却没人应声,渐觉无趣,刚坐下了,忽又笑了起来。杨珞心中纳闷,抬眼望去,只见两人都是指着对方“哈哈”而笑,原来两人脸上刚才溅着酒水的地方都已变成了翠绿之色,模样甚是滑稽。杨珞忍俊不禁,连忙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口中,以防自己笑出声来。那两汉子对笑了一阵,渐渐回过神来,心中暗暗惊骇,其中一人小声道:“三哥,看来今日有高人在场,咱们还要回山复命,不宜久留,不如先行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另一人想想有理,道:“好。”两人放下银两,收起长剑,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待到两人去得远了,那紫衫少年斟了杯酒,笑嘻嘻地走到杨珞对面坐下,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杨珞一愕,道:“我哪有相助于你?”

  紫衫少年道:“怎么没有?刚才那两人嘴巴太贱,我原本只想将他们的口舌涂成绿色,也就罢了。谁知兄台的两粒花生却更具创意,将两人都涂成了绿毛龟,实在是大快人心,来,小弟敬你一杯。”

  杨珞看了他的酒杯一眼,淡淡地道:“谢了,你的酒我可不敢喝。”说罢抬起自己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将目光投向窗外,慢慢地品尝起来。

  那少年讨了个没趣,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街面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原来你在这里,可给我找到了。”那少年闻言一惊,吐了吐舌头,转身就往楼梯口跑。他身法虽快,那老者却来得更快,眨眼间便已站在了酒楼之上,将那少年堵了个正着。

  紫衫少年见已逃不了,索性退了回来,又在杨珞面前坐下,向那老者道:“你别过来,我可是有人保护我。”转过头来,附在杨珞的耳边小声道:“兄台,此人是个大魔头,他硬说十几年前救过先父性命,先父跟他指腹为婚,定下了两家的姻缘,如今他闺女长成了,非要我娶她过门,先父从未提过此事,在下也已有了心上人,怎能负心薄幸,別娶他家女儿?求兄台念在大家武林一脉,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杨珞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转头向那老者望去,只见那老者花甲年岁,身子高壮,须发皆白,手中拿着一根铁杖,说话中气十足,声如雷奔。那老者瞅了杨珞一眼,道:“又说有人保护你,这话已经说了多少次了?可谁保护得了你?这小子模样倒还过得去,武功却定是稀松平常得很。别再多说了,跟我走吧。”说罢上前便来抓那少年的手臂,可掌到中途,忽然势头一变,转而向杨珞袭来。

  杨珞不闪不避,那老者运指如风,顷刻间便点了他胸前六处穴道。老者一招得手,哈哈大笑,道:“这等脓包,还说什么保护别人,我看他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别再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吧。”说罢转身向楼梯走去,也不害怕那紫衫少年会突然跑了。

  紫衫少年望了杨珞一眼,低下了头,刚要跟着那老者下楼,忽见杨珞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菜肴,道:“婚姻大事,须得两厢情愿,怎能强人所难?”

  那老者闻言大吃一惊,须知他手下虽然只用了两分力,可点中的都是大穴,以他的武功,这少年人至少六个时辰不能动弹,怎地立马便悠闲地吃起菜来?他却不知杨珞在南唐宝库中练过一种易经换穴的功夫,转换经脉,移动穴道,只不过如家常便饭一般。

  老者转过头来,瞪着杨珞看了半晌,道:“不错,不错,这小子倒还有些门道,且接我一掌试试看。”说罢单掌横胸,“呼”地一声劈了过来。杨珞初试身手,半点也不敢托大,运起恒山“水韵掌”功夫,全力封了出去,但听得“波”地一声响,那老者犹如击中了一池静水,软绵绵地浑不受力,但片刻之后,忽然一股大力反弹出来,老者吃不住力道,竟然“噔噔噔噔”退出七八步才拿桩站稳。

  那老者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好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再接我一掌试试。”说罢将手中铁杖一按,那铁杖“扑”地一声插入了地板之中,老者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双掌青筋暴起,缓缓提到胸前,翻了两翻,突然向外一推,一股雷霆般的劲力挟着骇人的狂风向杨珞扑面而来。

  杨珞不敢怠慢,双掌运起十二分劲力,一招“无相如来”,透过狂风,直迎而上。但听得“砰”地一声巨响,两股巨力迎面相撞,掌风四溢,将楼上的桌椅掀得东倒西歪。杨珞斜斜飘出数尺,那老者虽然站在原地没动,却是“喀喇”一声,两脚已踏碎了脚下的地板。

  那老者盯着自己的双掌发了一阵呆,忽然喟然一叹,道:“老夫真是老了,这些年没有到江湖上行走,竟不知道江湖上已经是能人辈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能与老夫分庭抗礼,唉……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应该归隐江湖了。”老者说罢,拔起铁杖,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那紫衫少年见状拍掌笑道:“兄台真是好武功,连昔年两大邪派高手之一的‘铁魔’秦重宽都被你击败了,真是了不起。在下沈辛,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杨珞闻言愕然道:“你说什么?你说他是跟申屠南齐名的‘铁魔’秦重宽?”

  沈辛道:“正是。如假包换。”

  杨珞闻言不由得发起呆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出谷之后第一次出手,击退的竟然是名震江湖数十年的大魔头秦重宽,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已经成为了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杨珞呆立了一阵,忽然向沈辛一拱手,道:“在下杨珞,就此别过了。”说罢径直向楼下走去。

  沈辛连忙从后面追了上来,叫道:“杨兄,杨兄,等等小弟,等等小弟。”

  杨珞不理,甩开步子朝城外疾行。那沈辛却是锲而不舍,死缠活赖地在后面跟着。

  两人在郊外的旷野中一前一后奔行了一阵,杨珞再也忍耐不住,停步回头道:“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沈辛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你……你走了以后,那秦……秦重宽,又来捉我怎么办?”

  杨珞道:“可是你一直跟着我也不是办法呀。”

  沈辛道:“那……那也没辙了,只好跟得一天是一天,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你放心,我不会烦你的,你尽管走你的路,吃你的饭,睡你的觉,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杨珞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一软,无可奈何地道:“唉……好吧,算我倒霉,怎地遇上了你这号人。不过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到何方去,你跟着我可别后悔。”

  沈辛大喜,忙道:“不后悔,不后悔,杨兄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杨珞淡淡一笑,不再理他,一面信步而行,一面却又想起先前那两汉子提起的武林大会来,暗忖道:“此等武林盛会,必定英豪咸集,不如我也去瞧瞧,说不定能结交些志趣相投的英雄好汉,将来起出宝藏,组建义军,同心协力,共抗外侮。”他心中正自盘算,忽听得沈辛道:“杨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瞧热闹?”

  杨珞道:“有什么热闹好瞧?”

  沈辛道:“方才你没听那两个汉子说么,要开什么武林大会呢。”

  杨珞道:“听是听见了,不过他们又没说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开,况且这种英雄大会,到者多有请柬,你我俱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人家怎么会让我们进去?”

  沈辛嘻嘻笑道:“时候、地点小弟都是知道的,就在明日辰时,华山派聚义堂。至于那请柬嘛,不劳杨兄费心,小弟自然会办妥。”

  杨珞闻言目中光芒一闪,忖道:“这沈兄弟虽然来历未明,但手下颇有分寸,无非贪玩了些,却不似奸恶之徒,横竖我正有与会之意,便由得他安排,进了会场再说。”当下道:“既然沈兄弟已是胸有成竹,那便由得沈兄弟主事,请问沈兄弟,目下应该如何打算?”

  沈辛道:“当然是找间客栈,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明日一早,便启程上华山去。”

  杨珞一笑,道:“好吧,反正我也累了,就依你所言,先回城投栈。”

  两人回到城中,客栈却都已客满,好容易寻着一家,还只剩下一间上房,沈辛正在犹豫不绝,后面又上来一名客人询问房间。

  沈辛忙道:“没了没了,今日客满,客官明日再来吧。”

  杨珞见状笑道:“你怎地帮忙做起掌柜来了?”

  沈辛道:“我不说得快些,被别人抢了先,我们可就得睡街上了。”转头又向那掌柜道:“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家家客栈都客满?”

  那掌柜的陪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明日华山派要召开武林大会,天下的武林人物齐集长安城,那自然是要挤些,明日便好了。”

  沈辛道:“这么说来,你们这里也住了不少武林人物了?”

  掌柜道:“当然、当然,小店乃是城中最好的客栈,客人都愿意来,天字号的房中住的多半便是各路英雄豪杰。”

  沈辛撇了撇嘴,道:“少吹牛了,快找个伙计带我们到客房去吧。”

  掌柜连忙点头答应,招呼一名伙计过来,谁知那伙计走得快了些,脚下绊着条凳腿儿,一个踉跄,直向他面前的一名客人扑去。那人看来也是个武林人物,虽然猝不及防,却并不慌乱,左手一挥,长袖飘出,卷住了那伙计的左前臂向外轻轻一带,那伙计便向旁里直跌了出去,他这一跤摔得可是不轻,手中那托盘里残羹剩菜的汁水登时四下飞溅,那客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种变故,虽然尽力闪避,鞋面上终究还是沾上少许。那客人皱了皱眉,还没说话,旁边坐着的几名弟子已是勃然大怒,跳了起来,抓过那伙计“噼噼啪啪”便抽了他四个耳光,喝道:“你他娘的没长眼睛么?竟敢弄脏我们师父的鞋?”

  那伙计双颊顿时高高肿起,眼中尽是惊惶之色,忙不迭地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呀。”

  那弟子揪着伙计的衣领,转头向师父望去,但听得那师父冷冷地道:“放了他,让他将我的鞋面舔干净便罢。”

  杨珞闻言勃然大怒,刚要开言,却听得沈辛口中啧啧不住,向那客人道:“这位兄台,你身上这件冰蝉锦袍,色彩鲜明,剪裁精致,上缀川西王家的风云暗绣,再配上腰间一条麂皮革带,青铜兽面吞,端的是好品味啊。”那客人闻言脸泛得色,嘿嘿一笑,正待搭他话头,却听得沈辛又道:“不过嘛……阁下这双鞋却只是平常的薄底快靴,质料下乘,手工粗劣,未免有点不入流了。”那客人闻言一滞,面上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将脚向后缩了缩。众人见状都是腹中暗笑,那人的一名弟子急忙上前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我师父穿什么样的衣帽鞋袜,哪轮到你来评价?再不快滚,休怪我不客气了。”

  沈辛闻言,向那人作了一揖,道:“是是是,在下失言,对不住,对不住。”说罢转脸向掌柜道:“掌柜的,你告诉我们房间号码,我们自己去得了。”

  掌柜忙道:“天……天字第三号房,客官请自便。”

  沈辛微一颔首,拉了杨珞便往楼上走,待得到了房中,犹听得那店伙计的哀告传来,杨珞皱眉道:“沈兄弟,便只让那厮出这么个小丑,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吧。”

  沈辛道:“你知道那人是谁么?他乃是点苍派的掌门人徐泰然。”

  杨珞道:“点苍派的掌门人又怎么样?掌门人便可以欺负人么?路见不平,便当拔刀相助,畏首畏尾,不是侠义所为。”

  杨珞说完转身向外走去,沈辛慌忙将他拉住,道:“杨兄稍安毋躁,小弟另有办法治他,还请杨兄暂且忍耐。”

  杨珞道:“什么办法。”

  沈辛嘻嘻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到时候杨兄自然知晓。”

  杨珞略略沉吟,道:“好,便信你一次,瞧你有什么手段。”说罢坐上床头,拍了拍那床铺道:“不错、不错,这床倒是蛮大的,两个人睡也将就了。”随即除掉了衣服鞋袜,横身一躺,回头对沈辛道:“喂,这床还蛮舒服的,你也上来歇会儿吧。”

  沈辛背对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呢,你先睡吧。”说罢拉开房门出去了。

  沈辛这一出去,直到半夜才又回来,杨珞都已然做了好几个梦了。

  沈辛回来之后便坐在桌子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珞迷迷糊糊地向他招呼道:“沈兄弟,快来睡吧,你再不睡觉,天可就要亮了。”

  沈辛的脑袋摇得象个拨浪鼓一样,道:“我还不困呢,你只管睡你的,不必理我。”杨珞睡意正浓,也懒得多言,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黎明时分,一声鸡鸣声将杨珞惊醒。这时天才蒙蒙亮,桌上的油灯早就燃尽,沈辛趴在桌子上呼呼地睡得正酣。

  杨珞翻身坐起,摇了摇头,道:“还说不困,困得连床都找不着了。”起身拿了条被子,想替他盖上。谁知沈辛却忽然坐了起来,绷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道:“你要做什么?”

  杨珞一愣,道:“做什么?当然是替你盖个被子了,我还能做什么?”

  沈辛望了望他手中的被子,尴尬地笑了笑,道:“杨兄,不好意思,我方才做了个恶梦,梦见那秦重宽又来拿我呢。”

  杨珞道:“不妨事,你还是到床上再多睡一会吧。”

  沈辛揉了揉眼睛,道:“不睡了,不睡了,现在哪还有空闲睡觉呀。杨兄,你过来,坐在我面前,小弟我要开工了。”

  杨珞不解地道:“开工?开什么工?”

  沈辛狡黠地笑道:“少时你自然明白。”

  杨珞依他所言,在他面前坐下,只见他探手入怀,这样那样地掏出一大堆物事来。

  杨珞看得眼睛发直,说道:“沈兄弟,你怎地象个变戏法的一般,怀中竟然装得下这许多东西。”

  沈辛一笑,不答他话,取过一种黄色的药膏,在他脸上涂抹起来。

  杨珞道:“沈兄弟,你莫非是要替我易容么?”

  沈辛道:“正是。”

  杨珞道:“想不到你还会这门奇特的功夫。”

  沈辛道:“那有什么?凡是好玩的玩意儿我都会,你刚才说的变戏法儿,我也擅长得很呢。”

  沈辛虽在不停地说话,手上却没闲着,一会涂涂抹抹,一会描描画画,一会又粘粘贴贴,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大功告成。沈辛将手一拍,道:“行了。虽然不是很像,却也差不太多。”随手拿了个铜镜递到杨珞面前。

  杨珞往镜子里面一瞧,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蜡黄的脸,八字眉,塌鼻子,神态老成,活脱脱正是那嚣张的点苍掌门人徐泰然。

  杨珞一愣,道:“如何要将我扮成这厮鸟的模样?”

  沈辛笑道:“我拿了他的名帖,不扮成他却扮成何人?”伸手又递过一把长剑,看来也是那徐泰然的随身之物。

  杨珞转脸向他望去,只见他笑嘻嘻地冲着自己不停地眨眼,知道那徐泰然必定已着了他的道儿,心中大为舒畅,回头又仔细照了照镜子,但觉这假的徐泰然惟妙惟肖,连神情都是一般模样,不禁对沈辛深感佩服,道:“沈兄弟,你这易容的功夫可真是一绝,我想就连徐泰然自己也认不出来呢。”

  沈辛得意洋洋,将桌上的东西收入怀中,道:“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杨珞道:“要走了么?可是你还没易容改扮呢。”

  沈辛随口道:“我早就改扮好啦。”

  杨珞闻言一愣,沈辛连忙又道:“我扮的是你门下弟子,籍籍无名,易不易容都是一样,别再多说了,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吧。”说罢拉了杨珞便向外走去。

  杨珞从未到过华山,只是听说华山道路险峻,群峰奇特雄伟,心中早已悠然神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路上啧啧地赞不绝口。

  待走到华山派门口,杨珞忽然停步,道:“沈兄弟,我们是不是太招摇了?似这等人物,识得他的人必定很多,只怕很容易便会露出破绽。”

  沈辛道:“杨兄尽管放心,小弟自信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识穿我的易容术,杨兄只须尽量少开口说话,定然可以蒙混过关。”

  杨珞点了点头,又道:“若是那真的徐泰然来了,又当如何?”

  沈辛哈哈笑道:“杨兄大可放心,徐泰然和他的随从现下还在客栈中睡大觉呢,不到明天这个时候,他们是决计不会醒的了。”

  杨珞闻言微微一笑,抬步又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寻思道:“那徐泰然乃是一派掌门,武功必高,江湖经验也必定丰富得很,想不到竟也着了他的道儿。这位沈兄弟心思缜密,行事从容,虽然调皮了些,但能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也算是我辈中人了。”

  两人走到门口,沈辛献上名帖,早有弟子殷勤地过来将两人带到聚义堂中。杨珞暗道:“我既然扮了一派的掌门人,便须扮得象些,免得露了马脚。”当下大摇大摆地寻了个位子坐下,装模作样地品起茶来。

  沈辛肚中暗暗好笑,忖道:“给你穿上龙袍,你还真象太子,居然有板有眼地摆起谱来。我可就命苦了,扮什么随从,居然还只能站着,早知道也随便弄个什么掌门人的当当。”

  过了一会,堂中的人众渐渐多了起来,每有一人进来,沈辛便在边上小声提示此人的姓名身份,杨珞压低了嗓门,照本宣科,随意寒暄,竟然也应对得从容不迫,天衣无缝。再过得片刻,聚义堂中已是济济一堂,后来的人连找个位子站也难了。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忽见一名华山弟子快步走了进来,大声道:“家师有命,这聚义堂实在太过狭小,闷热难当,实在是委屈了各位武林英雄,我等已在迎客松前的空地上布下数百座椅,敬奉茶点,请各位英雄移驾前往。”

  群豪在这堂中早已憋得不耐烦,闻言轰然叫好,一起向外涌去。

  沈辛见状忙道:“杨兄,咱们也快些去吧。”

  杨珞道:“忙什么?等他们全都去了,我们再慢慢地过去不迟。”

  沈辛急道:“那怎么成?那样可就抢不到好位置了,这里这么多人,若是站在最后面,还有什么热闹好瞧?”

  杨珞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就依你了。”说罢站起身来向人群中走去,他一面走一面运起上乘内功,那武功稍弱的登时便被弹开,杨珞等二人转眼间便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待得到了迎客松下,却见少林,昆仑,青城等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早已正襟危坐,想来是华山弟子暗地里先通知了他们。

  沈辛见状嘻嘻笑着小声道:“看来你点苍掌门的面子还是不够大,下次还是做少林派的吧。”

  杨珞瞪了他一眼,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不多时群豪便已到齐,一名华山弟子看看天色,跳入场中大声道:“各位英雄豪杰,众所周知,襄阳城被困多年,如今已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若是让鞑子兵攻下了襄阳,我大宋江山便难保了。我等既身为大宋子民,热血男儿,便当舍生忘死,共赴国难,大家说对是不对?”

  山上群雄闻言群情激愤,齐声道:“对!”

  那弟子又接着道:“如今朝中有贾似道这个奸贼当道,襄阳告急的文书全都为他所隔,不能上达,皇帝还以为天下太平得很呢,指望朝廷出兵,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家师这次邀集各位英雄前来,便是要跟大家共同商讨往援襄阳的大计,朝廷既然靠不住,咱们便得靠自己,大家说对是不对?”群豪又是轰然答对。

  那弟子见状面露喜色,转头向右,道:“下面就请家师跟大家说几句话。”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与少林方丈福裕大师同列的席位上站起一位老者,容貌清癯,身材高挑,年纪约在五十开外,举动之间潇洒自如,隐有仙风道骨。

  杨珞暗道:“这华山掌门倒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怪不得凭他一纸请柬便可令得天下群雄奔走劳顿。”思量间,听得那老者朗声说道:“各位英雄,老夫召开此会的目的,想必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无非就是为了解救襄阳之围。本来由各门各派的志士分头前往也无不可,但力分则弱,力合则强,这个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我等武林中人,武功强过寻常兵勇数倍,但组织却不够严密,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惟有各门各派团结起来,上下一心,倾力合作,作战时一呼百应,如臂使指,方可操必胜。老夫以为应该由大伙选出一位盟主,统领各门各派,所有的武林人马都由他调动,如此一来,中原武林的力量便能发挥到极致,攻破鞑子兵便指日可待了,老朽愚见,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华山掌门此言一出,场中登时“轰”地一声炸开了锅,群豪纷纷议论起来。

  杨珞趁着没人注意,稍稍侧头对沈辛低声道:“沈兄弟,这华山掌门叫什么来着?”

  沈辛道:“他叫做黄伯原,江湖人称‘无极剑仙’,据说他华山派有一门无极剑法,威力惊人,这黄掌门已将它练得出神入化,只是这套剑法向来只传掌门,各届掌门又不轻易施展,所以见过的人甚少,不知道传言是否属实。”

  杨珞轻轻“哦”了一声,暗暗寻思道:“这无极剑法我也是会使的,但却不知道它只传掌门,看来以后行走江湖便用不得这套剑法,否则少不了惹上麻烦。”他正想着,忽有一人过来,向他拱手一揖,道:“对于选盟主之事,不知道徐掌门有什么高见?”

  杨珞一愣,心道:“你这家伙是哪个门派的?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为难我。”只得打了个哈哈,道:“这个嘛……选盟主有选盟主的好,当然也有它的不好……”正不知如何继续,忽听得东首一人叫道:“若是要选盟主,该如何选法?是由哪一位英雄提名,然后大家举手数人头么?”

  群豪闻言大笑,西首一人应道:“提名数人头是不成的,大家天南地北汇集到此,彼此间未必了解,你道你的功夫强,我却道我的武艺高,嘴上说的作不得数,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东首人丛中又一人道:“那也不好,我们这次选盟主,为的是带领我们攻破鞑子兵,又不是单打独斗,个人的武功再高,作用终究有限,我看还是选一位见识高,懂兵法的有能之士为好。”

  西首那人又道:“若是武功不济,上阵就给敌人杀了,见识再高又有什么用处?我看还是应该以武功为先。”他刚说完了,东面又有人出声相应,一时间群豪各抒己见,闹得不可开交。正在这众说纷纭,混乱不堪之时,忽听一人朗声道:“大伙别吵了,还是听听这次大会的发起人华山掌门黄老先生有什么高见吧。”这人语声并不甚高,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耳中,分明内力不凡,更奇的是这声音飘忽不定,竟不知道是从何方发出的。

  群雄闻得此言,都不禁一窒,便在这当口上,黄伯原开口道:“各位英雄,依老夫所见,大家的意见都有道理,不如就以武功强弱选出一位盟主,再由大家推举一位见识高,谋略好的英雄作为军师,岂不是两全其美?”

  黄伯原此言一出,登时赢得一片叫好之声,但声音平息之后,又有一人问道:“怎么比试武功强弱?这里怕不有上千人,一个个都比过来,岂不是要十天半月的?”

  黄伯原道:“不错,所以老夫已经想了一个预先汰选之法,各位请随我来。”说罢振臂一挥,大步当先而去。

  众人见状满心狐疑,连忙紧紧跟上,少时群豪来到一处促狭所在,乱石嶙峋,杂草丛生,当中一座高崖峻拔天地,裂云冲霄。崖顶没于苍茫云气,肉眼难辨,崖身一道狰狞裂痕,宛如被巨灵斫开,其间怒风狂乱,哀哭似鬼。

  群豪见状,无不凛然,但听得黄伯原道:“此地唤作裂空崖,崖顶终年狂风不歇,寸草不生,却唯有一株伏风藤紧附崖壁,逆天求存,伏风藤每年结出六十四枚伏风果,此果宁神活气,对修习内功颇有裨益,老夫以为就以伏风果为凭,哪一位英雄想竞逐武林盟主,便请摘一枚果子下来,最先摘得伏风果的六十四位朋友便视作获得比武资格,老夫此计,各位有无异议?”

  群豪闻言面面相觑,均想:“这汰选之法委实凶险,要攀上这人间绝地,轻功内力自不必说,胆色智慧也缺一不可,何况多人取果,难免争斗,只怕稍有不慎,便会摔成齑粉。”

  众人正自思忖,忽听得一人道:“既是如此,趁着果多人少,在下不客气了。”说罢纵身一跃,登上崖壁,手脚并用,顷刻间便上了五丈有余。

  众人见状暗道:“不错,先上不过是摘取,后上可就变成了争夺。”当下纷纷抢出,各显神通,向裂崖高处攀去。

  黄伯原见众人蚁附于壁,纵声长笑,道:“众位英雄身手不凡,黄某技痒,也要腆颜一试了。”说罢飘身直上,几个起落便已抢到了众人头里。

  裂空崖下一篇沉寂,武功强的已争先而去,武功弱的裹足不前,只屏住了呼吸抬头张望。沈辛见状向杨珞悄声道:“杨兄,不如你也去摘个果子回来。”

  杨珞一愕,道:“我?我去凑什么热闹?”

  沈辛道:“这可不是什么凑热闹,你瞧周围,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便只剩下少林住持和你这点苍掌门,想那徐泰然那般自以为是,自命不凡,遇到这种场面若是不出手,他点苍掌门人的面子哪能挂得住?”

  杨珞道:“挂不住便挂不住,跟我有什么相干?”

  沈辛道:“怎么没相干?你现在便是徐泰然,若不摘个果子回来,定会惹人起疑。”

  杨珞哈哈一笑,道:“你休要拿话套我,那徐泰然连些菜汤也躲不过,分明武功未臻一流境界,遇到这种情形,躲还来不及呢?哪有硬往上冲的道理?你只不过是想看看我的身手,图个热闹而已,你当我不知道么?”

  沈辛闻言脸上一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杨珞见状又是一笑,道:“你莫沮丧,你想看热闹,我也正想试试身手,便借用这厮鸟的身份,上去献一回丑得了。”

  沈辛大喜,连声道:“好好好,就是这么说的,快去快去,这会儿已经是吃了大亏了。”说罢忙不迭地将杨珞推了出来。

  杨珞来到崖下,略略观测地形,运起玄天神功,不紧不慢地向上攀援。沈辛见他慢条斯理,不禁大为忧急,皱起眉头,来回踱步,喃喃道:“似你这般乌龟爬,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了旁人?”他却不知杨珞幽居谷底,每日盘算的便是如何攀附悬崖,似这般光景,早已演练过上百次,如今故意放缓了手脚,不过是不欲惊世骇俗罢了。

  杨珞信手攀崖,初时落后甚远,到了中段已赶上众人,再往高去便渐渐没入雾霭之中,沈辛目力有限,却再瞧不清了。

  沈辛在下面心急如焚,杨珞在上面可也并不轻松,此时天风寒冽,强劲非常,众人气血僵凝,身飘体摇,衣裤猎猎飞舞,要稳住身形已颇为不易,更何况是登高取果。

  杨珞抓牢了岩壁,抬头张望,只见那伏风藤就蜿蜒盘附在自己头顶数丈,六十四枚金红的伏风果飘舞风中,便好似跳动的火焰一般,鲜亮夺目。杨珞正自称奇,却忽见前方黄伯原与昆仑掌门钟铁筝几乎同时拔起身形,一冲三丈来高,长臂疾伸处,已各自摘了一枚果子。

  这二人一击得手,相视大笑,将伏风果藏入怀中,翻身化作流星弹丸,向崖下直溜而去。群豪见了,连忙各施本领,奋力向前,顷刻的工夫便将那伏风果摘得寥寥无几。杨珞也取了一枚果子,正要下崖,却听得耳畔“嗖”地一声风响,一道黑影闪过,将一名红脸汉子手边的伏风果卷去了。

  那红脸汉子先是一愕,随即大怒,骂道:“你奶奶的蒋沐阳,明摆着偷奸耍滑,占老子的便宜么?”原来他脚下一人,眼看不及取果,竟然甩出一条长鞭,抢走了最后一枚伏风果。

  那蒋沐阳哈哈大笑,道:“胡义达,大家各逞手段,伏风果你又还没到手,怎么算是占你的便宜?”

  胡义达道:“老子在你前面,伏风果当然就是老子的,你这么横插一手,是存心找老子的麻烦么?”

  蒋沐阳道:“胡兄,你我横竖是做不成武林盟主的,何必如此计较。”

  胡义达道:“老子从来没想过当盟主,但这伏风果乃是行气练功的好东西,老子好不容易爬上来,岂能被你平白夺去?废话少说,给老子还来。”说罢两手一松,双足运力,直向蒋沐阳头顶踏落。

  蒋沐阳见他来势凶猛,急忙侧身避过,怒道:“胡义达,当真动手么?好,你有本事,尽管来抢。”

  胡义达更不答话,一招黑虎掏心,直向蒋沐阳心窝捣来,蒋沐阳抬手接过,还了一招灵蛇出洞,二人你来我往,竟在这绝壁上狠斗起来。

  杨珞见状也是无可奈何,绕过了二人,溜回崖下,沈辛早已迎了上来,管他要了伏风果过来,一面把玩,一面啧啧赞道:“这果儿当真漂亮,谁舍得吃呢?”

  杨珞道:“你喜欢么?送给你了。”

  沈辛闻言一愕,道:“真的?真的给我?”

  杨珞点了点头,道:“说了给你,就是给你了。”

  沈辛大喜,笑逐颜开,瞥了杨珞一眼,转过身去,从怀中取了条手绢出来,将那伏风果不停擦拭。

  杨珞见状一笑,再回望崖上,蒋,胡二人已斗得益加猛恶,加之崖壁嶙峋,强风怪乱,端的是惊心动魄。又数合过后,蒋沐阳渐渐力怯,当下瞅了个空子,向崖下滑来。胡义达如何肯依,双掌在岩壁上一按,如苍鹰搏兔,猛袭蒋沐阳顶门。蒋沐阳没料到他竟然这般凶悍,骇然迎击,只不过使出三分劲力,竟被他震得斜里飘开八尺,脚下失了依托,直向崖下急坠而来。

  群豪见状大惊,心知这般落下,必定一命呜呼,正不知如何相救,却见一条人影如赤电疾闪,眨眼间上了十余丈,随即一片红云卷出,直飘蒋沐阳身下。众人此时看得分明,原来那人乃是少林住持福裕大师,而那红云正是他身上袈裟。

  蒋沐阳见袈裟飘来,急伸手去抓,谁知展尽手臂,仍是差了几寸,正万念俱灰间,忽听福裕大师一声断喝:“用鞭!”

  蒋沐阳猛然醒悟,急抖长鞭,堪堪缠住福裕大师的袈裟。他下坠力道凶猛,福裕大师也抵挡不住,沿着崖壁滑出数丈才渐渐稳住身形,此时再看,蒋沐阳的双足已几乎着地了。

  蒋沐阳死里逃生,浑身冷汗涔涔,向福裕大师翻身拜倒,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说着从怀中取出伏风果,双手呈上,道:“请大师纳了此物。”

  福裕大师道:“阿弥陀佛,蒋施主,此乃你舍命夺来,老衲如何能取?”

  蒋沐阳道:“若不是大师出手,蒋沐阳这条命便当真是舍了,大师武艺精深,德行高亮,正是这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我辈有何能为,竟然也敢觊觎盟主之位,想来实在可笑。大师,万勿推辞,否则便是瞧不起我蒋沐阳。”说罢将伏风果硬塞进福裕大师手中,回头向群豪道:“在下将伏风果转赠福裕大师,各位有无异议?”

  众人齐声应道:“没有,正该如此。”

  蒋沐阳点了点头,转向刚刚下来的胡义达,道:“胡义达,你我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今日是盟主之会,我只怕煞了风景,不来与你为难,将来江湖再见,便是不死不休。”说罢一拂衣袖,大步向山下走去。

  胡义达闻言冷哼一声,也自去了。福裕大师见状正要拔步追去,却忽然袖口一紧,已被钟铁筝拉住了。钟铁筝笑道:“大师何往?”

  福裕道:“老衲要去归还这伏风果。”

  钟铁筝道:“蒋兄已将之赠给大师,这里众人都是见证,何况大师取得此物,乃是众望所归,何必推辞?”

  福裕大师连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然则就在他与钟铁筝纠缠之间,蒋沐阳却已走得不见了踪影。钟铁筝见状一笑,放开福裕大师,转向黄伯原道:“黄掌门,如今六十四枚伏风果已各归其主,下一步怎么安排,还请黄掌门示下。”

  黄伯原闻言朗声道:“各位英雄,请随我回去迎客松下,届时各位自愿出场比试,得胜一场的,便可到一旁休息,待到所有人出场完毕,再由最先得胜的两人互相比试,余下的以此类推,直到选出武功最高的那位侠士为止,大家以为如何?”

  他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人应道:“好好好,如此甚好,就这么办。”

  黄伯原又等了一阵,见无人再说话,才又道:“各位既然没有异议,请随老夫来。”说罢当先行去,引领众人回转迎客松前。

  黄伯原待群豪站定,步入场中,高声道:“老夫宣布,这次比武正式开始,不知哪两位英雄愿意先下场较量?”

  群豪闻言,正相互推让,却忽见南首人群中跃出一人,道:“在下洪劲松,练的是家传的百步神拳,自知武功低微,权充个抛砖引玉之用,向天下英雄讨教了。”说罢双手握着那伏风果,向群雄作了个四方揖。

  他揖还没作完,便听得东面人丛中有人叫道:“我来会你。”随即一人跃出,也展示了一下手中伏风果,才道:“在下赵家驹,乃川西圣手门门主,请教了。”说罢拉开架式,两人登时斗成一团。

  这两人一个招式俭朴,一拳一脚,清清楚楚,另一人却是招式又快又奇,拳腿上下翻飞,晃得人眼花缭乱。

  沈辛看得大为高兴,小声对杨珞道:“杨兄,你认为谁会赢?”

  杨珞道:“这姓洪的百步神拳已有四分火候,招式虽然缓慢,却能以拙制巧,我看在五十招之内,他便能稳操胜券。”

  沈辛道:“哦,且看看你说得对不对。”抬眼又向场中望去。此时两人已经越斗越紧,又过得三、四十招,那赵家驹忽然招式一变,左右穿插,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掌影。

  沈辛见状“哎哟”了一声,道:“照此看来,那姓洪的只怕挡不住了呢。”

  杨珞笑道:“不急,且看着。”他话音刚落,只见那洪劲松当胸一拳打出,对那漫天的掌影竟似没有看见一般,说也奇怪,他这拳到中途,纷飞的掌影便减少了一半,再每前进一分掌影便减少几只,等得到了尽头,所有的影子全都汇成一只手掌,一拳一掌结结实实地碰在一起,但听得“砰”地一声巨响,洪劲松站着纹丝不动,赵家驹却是飘开数尺才稳住身形。

  洪劲松抱拳道:“赵掌门,承让了。”

  赵家驹脸色煞白,一言不发,拱手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黄伯原见状道:“这一场是洪兄弟胜了。黄某在这里恳请大家,只分高下,不决生死,今日的胜败也决不可记挂在心头,以至于生出什么仇恨来。各位都是心胸宽广之人,又都是为了替国家效力,万万不可因此结下仇怨,坏了武林的和气。”语声稍顿,环视了众人一眼,接道:“老夫也不再多言了,各位英雄请继续。”说罢返身落座。

  场中立时又跃入两人,互通姓名之后便各展生平所学,紧紧相斗。

  沈辛看了一会,忽然伏在杨珞耳边道:“杨兄,下一场就该轮到你了吧。”

  杨珞一笑点头,正巧此时场中二人胜负已分。杨珞当下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场中,压着嗓门道:“各位英雄,在下点苍徐泰然,不知哪一位愿意指教一二?”

  他话音刚落,忽听得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连点苍掌门人也已出马,总算有点看头了,就让老头子来接这一阵吧。”

  杨珞随着语声望去,只见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越众而出,他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秃顶马脸,骨瘦如柴,尤其那两颗大暴牙更是难看得很。此人原是杨珞见过的,方才攀岩时,他便老是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群豪见了这人,不禁都替杨珞捏了把冷汗。原来这老怪乃是九阴教教主九隐龙冯忌,数月前徐泰然与其子冯遮为了争个粉头,大打出手,结果徐泰然失手打死了冯遮,从此两家结下大仇,此乃武林中人所共知的一段笑柄。冯忌武功高强,性情凶残怪异,为人阴狠毒辣,又好色贪淫,是以他名号虽叫做九隐龙,暗地里将他唤做九阴龙和九淫龙的反而更多。他中年才得一子,自然是爱逾性命,谁知却糊里糊涂地被徐泰然杀了,这等深仇大恨,他如何肯善罢甘休,今日明摆着就是报仇来的。

  杨珞困于谷底五年,哪里知道这段恩怨,向沈辛望了一眼,见他一脸的惶恐,只道他也不知道这老头的来历,当下一拱手,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众人听他这么问法,只道他故意戏谑冯忌,都是禁不住暗暗好笑。冯忌自然是怒气勃发,但他性情阴沉,表面上却是神色不动,道:“老夫九隐龙冯忌。”

  杨珞听也没听过这名号,随口道:“久仰、久仰。”

  冯忌听了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沉声道:“久仰?久仰我什么?”

  杨珞一愣,心道:“哪有这么问话的?”只好说道:“前辈大名,这个……如雷贯耳,自然是久仰了。”

  群豪闻言俱是忍俊不禁,年轻一点的登时便笑出声来,众人皆知这冯忌少年时曾得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双耳几乎完全失聪,如今与人说话,全靠唇语之术,所谓九隐龙的“龙”便是由“聋”而来。杨珞一句如雷贯耳,那是又狠又正地戳在了冯忌的痛处。冯忌果然神色大变,须发皆张,大喝一声:“纳命来吧。”举起拐杖,当头劈下。

  杨珞慌忙侧身避过,顺势从腰间抽出长剑,左手捏了个剑诀,稳稳站定。他表面上从容不迫,心中却是纳闷得紧:“怎地这老头一上来就跟我拼命,难道是徐泰然跟他有杀父之仇么?”他哪知道杀父之仇没有,杀子之仇却硬是有一桩。

  冯忌的杖法怪异无比,手杖或撩或刺,尽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攻过来,杨珞碍在是点苍掌门人的身份,只得展开苍梧剑法,紧守门户,见招拆招,却也并不落下风。两人一攻一守,转瞬间已拆了上百招。冯忌久攻不下,渐渐焦躁起来,杖上贯注了十二分劲力,杖影过处,厉啸声不绝于耳,声势甚是骇人。杨珞身在杖影之中,便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眼看随时都会被巨浪吞没,可每次巨浪过后,它又总是悠闲地驶了出来。

  杨珞初时使那苍梧剑法,心中颇有点打鼓,但越使越顺,越使对那剑法的妙处领悟越多,渐渐得心应手,将苍梧剑法苍劲雄浑的妙旨发挥得淋漓尽致。再战了片刻,杨珞对冯忌的杖法变化已了然于胸,故意在身前卖了个破绽,冯忌果然挺杖刺来,杨珞的身子忽然飘开半尺,将那手杖让在一侧,随即身随杖走,不知怎么转了几个圈,冯忌的手杖已被他抓在手中。杨珞抓住了那拐杖,挺剑缓缓向冯忌的咽喉刺去,他不欲取冯忌的性命,只要逼他撤手认输也就罢了,是以剑势甚缓。谁知就在此时,冯忌伸出拇指在杖柄上一按,杨珞抓着的半截杖身忽然弹了开去,一道电光自杖身中闪出,直向杨珞咽喉奔去。这下奇变陡生,杨珞再想躲避,却哪里还来得及,眼看就要伤在那电光之下。

  众人见状俱是失声惊呼,杨珞别无选择,只得将全身功力运于左手中指,看准那电光来势,奋力弹出,但听得“叮”的一声脆响,那电光断为两截,分别弹了开去。杨珞再不敢怠慢,右手长剑连颤,眨眼间刺中了冯忌胸前七处穴道,每剑只深入半寸,闭住了他穴道,却不伤他性命。冯忌手中一软,剩下的半截兵刃“呛啷”一声掉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那兵刃乃是一支只有一指来宽的细剑,剑身锋锐,隐泛蓝光,看样子竟是喂有剧毒。

  群雄登时大哗,纷纷指责咒骂起九隐龙来。九隐龙技不如人,输得一败涂地,老脸挂不住,早已涨成了猪肝色,但他心中的惊异,远胜羞愧,须知他这柄拐剑乃是用百炼精钢加入万载寒铁所铸,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如今竟被敌人以二指之力弹断,敌人的内力之强,实在是深不可测。

  杨珞虽然奋起神威,弹断了冯忌的兵刃,自己受的罪可也大了,整个中指的第一指节都已涨成紫黑之色,鲜血不断地从指甲缝里涌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杨珞抱剑一揖,冷冷地道:“冯前辈,承让了。”转身回到自己位上坐下。

  沈辛慌忙取出匕首将他左手中指的指甲削去,用手绢替他包扎好,然后将一粒淡黄色的丸药送到他嘴边,道:“快些服下。”

  杨珞知道那剑上喂有剧毒,早已运起玄天真气将毒血逼出体外,但见他神色忧急惶恐,不忍拂他美意,当下张口将那丹药吞了下去。这粒丹药一入口,便有一股清凉之意从腹中升起,眨眼间弥漫四肢百骸,让人如沐春风,舒畅无比。

  沈辛见他服下了药丸,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这下好了,有这‘百阳香丹’护体,便是再猛恶十倍的毒药也不怕了。”

  杨珞知道那丹药甚是珍稀,忍不住问道:“沈兄弟,你为了救我的性命,白白浪费了如此贵重的灵药,不觉得可惜吗?”

  沈辛笑道:“那有什么可惜的?反正原本也不是我的物事,只要救得了你的性命,要我的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区区一枚丹药。”

  杨珞听他语出挚诚,心中甚为感动,他久居谷底,数年来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关心,这时心情激荡,竟险些掉下泪来。

  那九隐龙动弹不得,立在场中好不尴尬,幸亏教中两名弟子快步跑出,将他抬了下去,九隐龙面如死灰,心中对那徐泰然的仇恨之深,直欲将之碎尸万段,自然是不在话下。

  又是几场比武下来,时候已近正午,华山派弟子送来酒食,群豪暂且罢斗,各自用膳。待酒足饭饱之后,又再出手较量,到得申牌时分,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差不多都已过关,仅余下少林,华山两派尚未出手。黄伯原见天色渐晚,起身走入场中,向众人拱手一礼,道:“老夫华山黄伯原,恭请天下英雄指教。”说罢负手卓然而立,但他站了良久,却无一人上来挑战。黄伯原将那话又说了一遍,仍是无人应声,黄伯原道:“既然众位都已不屑出手,那只好算作黄某胜了,今日的比试就到此结束,各位今晚尽可在华山下榻,明日一早,咱们再开始第二轮比武。”

  黄伯原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忽听得人群中一人叫道:“不成,少林寺的福裕大师尚未出手,这第一轮比试岂能到此为止?”

  他此言一出,登时便又许多人附和,又一人道:“不错,少林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福裕大师武功盖世,智慧高超,德行更是高人一等,他若是不出手,选出来的武林盟主便算不得数,大家说是不是?”场中百人轰然应是,齐声喊道:“福裕大师不出手,我等俱不服气。福裕大师,武林盟主,福裕大师,武林盟主……”

  黄伯原见群情激愤,无法控制,转头向福裕望去。福裕大师缓缓站起,低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他声音低沉,音量也不大,但不知怎的,这声佛号竟似从天边传来,在群山间回荡不息,众人心中俱是微微一震,登时心静神宁,但听得福裕大师又说道:“多谢各位施主抬爱,但老衲乃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与世无争,名誉权利更是视作虚无,怎能跟众位去争这武林盟主的虚名?老衲来此,无非是本着我佛慈悲,欲尽少林绵力,解救天下众生,其余的事情,老衲想也不曾想过。”

  人丛中一人应道:“大师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今天选这盟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带领我们上阵杀敌,挽救大宋河山,绝对不是为了某一个人的权势。我们要的是一位武功智计俱高的有能之士,大师的武功谋略有目共睹,德行更是没话说,参选盟主那是众望所归,绝非争名夺利。大师慈悲为怀,若是我们选一个脓包盟主,带着我们都去送死,大师的心中能安么?大师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难道我们便不是天下苍生么?”

  这人说的话句句在理,福裕大师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只是不停地摇头。

  众人见他不允,又一人道:“大师若是执意不允,只怕江湖上以讹传讹,说少林武功稀松平常,岂不是堕了少林的百年威名?”

  福裕大师仍是摇了摇头,道:“旁人怎么说便由他说去,少林武功得以享誉数百年,岂是侥幸所致?相信不用老衲多说,天下自有公论。”

  沈辛站在杨珞身边已有许久没有吭声,此时却笑道:“大师妙悟禅理,怎地这‘名’之一节却始终参详不透?大师不愿争这武林盟主的名号,那咱们便把这名号改为武林狗蛋好了,大师不愿争名,便是心中有名,其实盟主不荣,狗蛋不辱,只要大师心中无名,盟主狗蛋又有什么不同?受想行识俱是空的,又何来的盟主?何来的狗蛋?”

  福裕大师闻言心中一动,低头冥思片刻,忽然抬头大笑道:“多谢施主提点,老衲数年苦参,竟不如此刻一朝闻道,不错,没有盟主,也没有狗蛋,没有福裕,也没有少林,哈哈哈……”

  众人见福裕放声大笑,心中俱是欣喜万分,那黄伯原也是哈哈大笑,道:“好,恭喜福裕大师终于修成正道了。”笑声稍杀,转头对众人道:“各位朋友,福裕大师的武功智慧不用我多说,依我之见,福裕大师便可自动进入第二轮,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欢然响应,掌声雷动。黄伯原待群豪稍稍安静,接着道:“今日天色已晚,华山派已为众位备下酒食客房,请各位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再来见证这百年难遇的龙争虎斗。请。”说罢一抱拳,带着几个门下弟子,径直去了。

  群豪由华山弟子引领,也一面谈笑,一面散去。

  杨珞和沈辛混在人群中用完了酒饭,由一名华山派弟子领到西面厢房中歇息。

  杨珞待那弟子退下,对沈辛笑道:“沈兄弟,想不到你对佛学也有研究,连福裕大师这样的高僧也要经你点化才能修成正果,愚兄真是佩服。”

  沈辛嘻嘻笑道:“杨兄别来取笑我了,其实我只会说说,其中的道理却是不懂的。”

  杨珞道:“懂也好,不懂也好,都比我强多了,我可是连说都不会说呢。”

  沈辛笑嘻嘻地甚是得意,忽然却叹了口气,道:“唉……可惜明日便瞧不成热闹了。”

  杨珞道:“为什么?”

  沈辛道:“明日那徐泰然醒转过来,定然直上华山,你们两个徐掌门碰到一块,还不马上闹翻了天?虽然他武功没有杨兄的好,可咱们毕竟是假冒的,事情穿了帮,定被大伙赶下华山去,与其那样,还不如咱们现在偷偷走了,省得受些闲气。”

  杨珞闻言道:“不错,咱们这就走吧。”说罢开门就向外走去。

  沈辛见状不禁一愕,张口结舌地道:“杨兄,杨兄,你……你怎地,这就走了。”

  杨珞道:“咦?不是你叫走的吗?怎地却来问我?”

  沈辛道:“我……我虽说是要走,可……可也不用走得这般快吧。”

  杨珞道:“那你还想做什么?”

  沈辛一滞,道:“我……我也没什么好做的,走啦走啦。”说罢将衣袖一甩,低着头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杨珞伸手拦住了他,笑着轻声道:“沈兄弟,跟你开玩笑呢,徐泰然要走,咱们不须走,只将脸面清洗干净不就得了,这华山上人山人海,谁又知道咱们是哪一派的弟子?”

  沈辛闻言一愣,随即喜道:“不错不错,不须走,不须走。”说罢拉了杨珞,蹦蹦跳跳地向外而去。

  杨珞不解道:“沈兄弟,既是不须走,如何还向外去?”

  沈辛道:“杨兄,小弟以前从来没来过华山,趁着眼下好兴致,正好四处转转。”

  杨珞道:“其实我也没来过。”

  沈辛喜道:“既是如此,咱们不如先到华山绝顶看看,佛光瑞气虽然见不着,欣赏一下月色却也是好的,这月下的华山说不定别有一般好处呢。”

  杨珞道:“贤弟何必急在一时,不如等明日……”话没说完,沈辛已插口道:“那可不行,第一日上华山,当然便要登到顶上,否则日后想起,定要觉得遗憾呢。”说罢不由分说,拉了杨珞的衣袖便一同向山顶走去。

  杨珞心道:“那有什么好遗憾的?”脑中还不明白,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沈辛而去。

  两人脚下轻捷,不多时便已登上华山绝顶,其时一弯新月高挂空中,月虽不圆,却已足朗,四面山峰尽沐于淡蓝色的月光中,一面连绵起伏,一面悄立聆月,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兼之清空万里,云闲风微,端的一番好气象。

  沈辛仰头向天,张开双臂转了几个圈子,一跤跌坐在草地上,笑道:“杨兄,我说这里不错吧,你看,多舒服。”

  杨珞深吸了口气,道:“不错,的确是个好所在,只是不知此峰唤做什么名字,未免美中不足。”

  沈辛笑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这里便是华山思过崖。”

  杨珞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

  沈辛道:“什么原来如此?”

  杨珞笑道:“沈兄弟成日调皮捣蛋,如今幡然悔悟,终于肯来思过了。”

  沈辛扑哧一笑,道:“杨兄,你又来取笑我,我几时调皮捣蛋了?就算有……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我。”

  杨珞嘻嘻一笑,转身走到崖边,张目望去,只见脚下千丈绝壁,雾气氤氲,端的是人间绝险,杨珞见状心中忽然一颤,当日坠崖的一幕重又浮现眼前,一时心潮起伏,竟自呆了。

  沈辛不明就里,但见他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崖下,不禁大为好奇,问道:“杨兄,崖下有什么好瞧的么?”说着走到他身边,探首向下望去。

  杨珞正在失神,眼角瞥见沈辛身影,心中想着豆子往事,霎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是真,那个是幻,不由自主地失声道:“豆子小心!”,同时手臂急展,一把揽住了沈辛的腰肢,猛然向后跃去。

  沈辛吃了一惊,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惶然道:“杨……杨兄,你……你怎么了?”

  杨珞如梦初醒,冷汗涔涔,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没事,只是忽然……忽然想起了往事,我……没吓着你吧?”

  沈辛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怎么没有,可吓死我啦。你瞧你,满头是汗,先擦一擦吧。”说着从怀中取出条丝帕,递到杨珞面前。

  杨珞抬手接过,抹拭了两下,忽觉鼻端传来一股淡雅幽香,中人欲醉,不由心中一动,暗忖道:“如此精致的熏香丝帕,女儿家身上才会有,沈兄弟怎么也……对了,我方才抱他回来,他腰肢纤柔,浑不似男儿硬朗,难道沈兄弟他……”他念头还没转过,沈辛已经一把将丝帕抢了过去,道:“好啦好啦,随便擦擦就好。”

  杨珞道:“这丝帕……”话没说完,沈辛已抢道:“杨兄,你……帮个忙好不好?”

  杨珞一滞,改口道:“好,沈兄弟尽管吩咐。”

  沈辛道:“我忽然间内急,你帮我望风,小弟就地解决了。”说罢忙不迭地跳进旁边的草丛里,眨眼间便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触地之声。

  杨珞闻声一愕,忖道:“哪有女儿家如此不拘小节的?又哪有女儿家居然……居然是站着解决的?沈兄弟是男子,那是确定无疑的了。”他想到此处,心中释然,正待取笑沈辛几句,耳畔却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衣袂飘风之声,杨珞心中一凛,低声道:“沈兄弟,有人来了。”

  沈辛闻言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跳出草丛,一句“哪里?”还没出口,已被杨珞一把拉过,一同隐入一块巨石之后。

  沈辛探头张望,但见空山寂寂,哪来半个鬼影,刚要开口说笑,杨珞已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巴。

  沈辛见他神色郑重,心中纳闷,推开了他手掌,又向外望去,这回果然见两名黑衣人如两道轻烟一般直向峰顶飘来,不禁对杨珞大为佩服,连忙缩回了头,压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两黑衣人在思过崖下停住,四下观望,似乎在勘查地形。

  沈辛向杨珞望了一眼,见他满脸俱是迷惑之色,不禁大为奇怪,将口唇贴到杨珞耳边,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杨兄,怎么了?”

  杨珞转过头来,将食指压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出声。又过了一会,那两黑衣人忽然一左一右迅速散开,隐蔽于两侧的乱草之中。

  沈辛更是不解,疑惑地向杨珞望去,杨珞拉过他手掌,用食指在他掌心中写道:“又有人来了。”

  沈辛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果然又见两人向思过崖上走来,这两人一僧一俗,却正是少林的福裕大师和华山掌门黄伯原。两人一面走一面低声谈论,待到了两黑衣人埋伏的所在,那黄伯原忽然停下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

  福裕大师问道:“黄施主,不知你所说的机密要事到底是些什么?需要如此郑重,到这偏僻无人的思过崖上来说?”

  杨珞听到此处,心中倏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恰又见那两黑衣人藏身的草丛中隐隐有寒光一闪,禁不住大声叫道:“大师小心,有埋伏。”

  他语声还未落,左首那黑衣人已经一个筋斗翻出,手中长剑呼啸,带着匹练般的银光向福裕当头劈下,右首那黑衣人却象毒蛇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草丛中溜出,手中一柄黑黝黝的软剑,向着福裕的双腿绕去。

  福裕大师处变不惊,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右手一招“天花乱坠”,掌影重重,迎向空中那人,左手却将念珠一挥,念珠便似长了眼睛一般,与那攻到脚下的长剑缠在了一起。福裕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毕生武功精华所聚,先是在那佛号声中运上了佛门上乘内功“狮子吼”,震得两黑衣人心旌摇荡,右手所出的一招则是攻敌之必救,最难得的是他右手挥出刚猛掌力,左手却还能以阴柔内力绞住敌人的长剑,这三门功夫,每一门都须练上二十余年才能有成,如今三门齐使,更不知道需要多少苦功。

  杨珞抽出长剑,正要跃下相助,却听黄伯原大声喝道:“何方妖人,竟敢行刺福裕大师,纳命来吧。”说罢长剑递出,直刺左首那人咽喉,他剑光闪烁不定,剑到中途,竟忽然一转,闪电般地向福裕大师后心刺去,这下变起俄顷,福裕大师就是神人也无法防备,只听得“扑”地一声轻响,黄伯原的剑自福裕大师后心扎入,前心穿出,福裕大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转身猛地挥出两掌,却都被那黄伯原躲过了。

  福裕大师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指着黄伯原道:“你……你……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黄伯原嘿嘿冷笑道:“老秃驴,你若是老老实实地吃你的斋,念你的佛,我也不来为难你,谁叫你不安分守己,也要出来争那武林盟主之位,我若不杀你,如何可以登上盟主宝座?你要怪就怪自己六根不净,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杨珞长剑方才抽出,惨剧便已酿成,一时间惊得呆了,此时听了黄伯原的话,心中怒火如炽,从高处一跃而下,一招“独劈华山”,狠狠地朝黄伯原头顶劈去。

  黄伯原身形一缩,陡然退后八尺,那两黑衣人却一左一右挥剑急攻上来。杨珞势如疯虎,右手展开无极剑法,左手运起七绝神掌,恨不得立时便将三人毙于剑下。那黄伯原也不上来帮忙,远远地在一旁负手而立,口中不住嘿嘿冷笑。

  杨珞越战越怒,体内玄天真气忽然如潮水般涌来,他一声狂呼,左掌猛地向那使软剑的黑衣人拍去,那黑衣人不识得玄天真气的厉害,眼看这掌并无多大威势,伸手硬接,双掌刚一相交,立觉不妙,但为时已晚,杨珞的内力排山倒海般地涌来,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那黑衣人的掌骨,腕骨,肘骨,肩骨尽皆折断。杨珞左手掌力得手,右手剑招更是绝不容情,一招“天地无极”紧跟而上,那黑衣人已受重伤,哪里还躲闪得过,长剑如流星般从他喉头穿了过去。

  杨珞杀了此人,另一个黑衣人的剑光却已挟着劲风向他右手臂斩落,杨珞急切间无法拔出长剑,只得松手撤剑,向后跃出。黄伯原此时才吃了一惊,手掌一扬,一物飞出,在山壁上一碰,一声轻响过后,四下里浓烟滚滚,什么也瞧不见了。

  杨珞急忙后退,舞动剑鞘护住全身,待那浓烟过后,黄伯原,黑衣人,另一黑衣人的尸体全都不见了踪影,地上只留下福裕大师的尸身和一块铜牌,杨珞拾起那铜牌,只见上面刻着些古怪花纹,不知道是文字还是图案,他只怕刺客逃逸,也顾不得深究,将铜牌塞在腰间,拔腿便向山下追去。

  杨珞追下山来,却见迎客松下灯火通明,黄伯原竟已带着群雄,列阵以待,但见杨珞如飞而来,黄伯原戟指骂道:“就是这个元狗暗害了福裕大师,大伙千万别让他走脱了。”

  杨珞闻言大怒,厉声喝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暗害了福裕大师不算,如今竟然还来栽赃陷害,诬赖好人,我今日定要取你狗命,以祭福裕大师在天之灵。”说罢双掌一分,向黄伯原猛扑而来。

  黄伯原不来与他接战,退入了群豪阵中,骂道:“兀那元狗,满嘴狗屁,臭不可闻,明明是你和同党暗杀了福裕大师,居然还敢反咬一口,实在是龌龊下流已极。”

  群豪见这两人一个是大会主人——华山掌门黄伯原,一个是点苍掌门徐泰然,互相指认对方杀害了福裕大师,一时间犹如坠入云里雾里,面面相觑,真伪难辨。

  杨珞见状暗道:“等到言语分辨明白,黑衣刺客早已不知逃往何方,不如以雷霆之力,制服了黄伯原再说。”当下撇了群雄,径直来追黄伯原。

  黄伯原边退边道:“元朝狗贼,你杀害了福裕大师,那是铁证如山,赖也赖不掉的了。你若是心中不虚,便让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是答得上来,福裕大师便算是我杀的,任由在场的各位英雄豪杰千刀万剐,也绝没有半句怨言。元狗,你敢答么?”

  众人听他口口声声指杨珞是元狗,都是疑云大起,昆仑掌门钟铁筝侧身挡在两人中间,道:“徐兄且慢,你若是真的没杀害福裕大师,便答三个问题又有何妨?”

  杨珞见钟铁筝出面阻挠,知道事已难成,只得停步道:“好,狗贼,便瞧你如何狡赖。”

  黄伯原见状也停下脚步,道:“元狗你可听好了,第一,你手中只有剑鞘,你的佩剑呢?”

  杨珞道:“我的剑便插在你这狗贼的同伙身上。”

  黄伯原嘿嘿冷笑道:“插在我同伙的身上?我看是插在福裕大师的身上吧。”

  杨珞闻言心中一震,暗道:“不好,我失了佩剑,又无人看护福裕大师的尸身,只怕要被这厮栽赃陷害了。”

  黄伯原哪容他思量,接着问道:“第二,你身上有个铜牌,可敢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么?”

  杨珞闻言更是吃了一惊,忖道:“他如何知道我身上有个铜牌,难道……竟是他故意留下的?”举目望去,只见黄伯原负手冷笑,群豪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只得道:“那有什么不敢。”掏出那铜牌,递给了钟铁筝。

  钟铁筝伸手接过,一瞥之下,神色大变,沉声道:“这是蒙古探子的腰牌,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珞知道中计,一面寻思对策,一面缓缓道:“这铜牌是从被我杀死的黑衣人身上掉出来的。”

  黄伯原冷冷地道:“黑衣人?众位可有见到什么黑衣人么?再说人被你杀了,尸体总该留下吧,尸体在哪里呢?”

  杨珞道:“尸体被你和你的同伙运走了,何必明知故问?”说着转向群豪,接道:“我想请问大家,如果我是蒙古奸细,如果是我刺杀了了福裕大师,而又正巧被黄掌门撞见,我孤身一人,不去逃命,却为何要没头没脑地撞上来送死?”

  黄伯原闻言一惊,忖道:“这小子心思好快,若给他机会反击,便不知鹿死谁手了。”当下冷哼一声,截口道:“不必籍辞狡辩。我再来问你第三个问题,你若非心中有鬼,为何要易容改扮?你既然易容改扮,那便定是心中有鬼,是也不是?”

  杨珞闻言心中骇然,忖道:“这厮好毒的眼睛,沈兄弟如此妙手,居然也被他识穿了。这个问题可当真不好回答。呀,沈兄弟呢?光顾着追这恶贼,却把沈兄弟忘了,所幸他心思机敏,应该不会有事。”

  众人见他沉吟不语,心中疑虑越来越深,正在这时,忽听一人叫道:“福裕大师的尸身找到了。”随即有二人将福裕的尸身抬入场中放下,众人纷纷围上前去,只见福裕大师怒目圆睁,口中鲜血已半凝结,胸口上竟赫然插着杨珞的那柄长剑。杨珞日间比武时用过此剑,场中众人有一大半都还记得,登时有人失声道:“呀,是徐掌门的佩剑。”

  钟铁筝面沉若水,双目炯炯地望着杨珞,道:“徐掌门,这你又作何解释?”

  杨珞不答,心中暗道:“没想到这黄伯原党羽众多,顷刻间就设计好圈套等我来钻,偏偏我又没头没脑地钻了进去,如今骑虎难下,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事到如今,不如知难而退,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何苦一意孤行,白白搭上性命。”杨珞想到此处,忽地使出“梯云纵”轻功,拔地而起,向群豪身后跃去。谁知那黄伯原早料到他有此一招,也是一跃而起,在空中一掌三腿,连续攻来。杨珞只得奋力化解,真气一泻,重又落下地来。此时群豪已认定杨珞便是杀害福裕大师的凶手,是以他刚一落地,便有数十种兵刃向他身上招呼过来,杨珞左支右绌,眼看便要被众人剁成肉泥。

  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落下数十颗弹丸,每颗弹丸一着地,便爆出一阵极强的烟雾,竟是跟黄伯原逃跑时所用的一模一样。杨珞顾不得多想,借着烟雾避在一旁,突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杨珞一惊,刚要运劲反攻,却听得那人低声道:“杨兄,随我走这边。”听声音正是沈辛。杨珞大喜,当下携了他手掌,运起“踏风行”的轻功,一溜烟地朝山下冲去。

  杨珞和沈辛跑到郊野中偏僻处,看看没人追来,杨珞将徐泰然的那身行头脱下扔了,又掬水将脸上的药物洗擦得干干净净,两人才又慢慢向长安城中走去。

  沈辛见杨珞一路默默不语,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杨兄,你在想什么呢?”

  杨珞转头望了他一眼,道:“沈兄弟,难道你不觉得此事大大不妥么?”

  沈辛道:“当然不妥,那杀千刀的黄伯原,为了当什么狗屁盟主,居然心狠手黑地谋害了福裕大师,若有一日落在我手里,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切碎了拿去喂狗。”

  杨珞恨恨地道:“那是当然,这狗贼定不得好死。”略一停顿,又道:“我却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沈辛不解地道:“那还有什么复杂的?”杨珞道:“你想刺杀福裕大师的那两人,武功高强,不输于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这样的人物都已为黄伯原所网罗,他的势力可想而知,如此强大的势力,却还来搞什么武林大会,选什么武林盟主,这背后必有重大图谋,最令人起疑的便是被我杀死的那人身上居然带着蒙古探子的令牌,那黄伯原多半便是蒙古人一伙,今次武林大会的目的若是伺机戕害我武林同道,则中原武林危矣,大宋天下危矣。”

  沈辛闻言略一沉吟,道:“杨兄这么说也有道理,不知我们现下应该如何?”

  杨珞左右徘徊,道:“既然事关天下安危,你我俱为宋之子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今夜咱们好生歇息,明日再上华山,总要想法戳破这老贼的奸计。”

  沈辛道:“好,小弟一切听从杨兄的安排。”

  二人商量既定,一同入城,眼看接近客栈,却有二名汉子迎面而来,两人肩上都扛了个麻袋,看模样总有百十斤重。沈辛待二人走过,转头向杨珞轻声道:“杨兄,这二人有古怪,那麻袋里装的乃是活人。”

  杨珞点头道:“不错。这二人日里见过了,都是九阴教弟子。我瞧他们定要作恶,咱们跟上去看个究竟。”

  沈辛点头答应。二人远远缀在两名汉子身后,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所在,二层楼面,灯火通明。那两汉子将麻袋送上二楼,便又回到楼下厅中饮酒。杨珞和沈辛悄悄绕到屋后窗下,只听得屋内一人悄声道:“教主受了如许大伤,还要二女相伴,这……使得么?”

  另一人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便是因为伤了元气,才要御女采补啊。”

  先前那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个好法门,不知什么时候教主才会教给咱们。”

  杨珞听到此处,大吃一惊,急将身形一拧,纵上二楼,弹腿踢开窗户,跳进屋内。那九阴教主正自宽衣解带,见杨珞闯入,猛吃一惊,急将桌上长剑抓入手中,尖声道:“你是何人?”

  杨珞见床榻上二名少女,都只是豆蔻年华,僵卧不动,满脸惊恐之色,不禁怒火升腾,厉声道:“冯忌,好贼子,我只恨日间没有一剑杀了你。”

  冯忌闻言一愕,随即醒悟,道:“难怪难怪,我说那姓徐的脓包哪来如此高明的武功,原来竟是旁人易容改扮的。”

  杨珞道:“日里我留你一条狗命,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岂料你豺狼之性,竟然又出来作恶,今番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冯忌紧了紧长剑,欲作垂死之斗,但想到敌人武功深不可测,自己又是身受重伤,不禁心灰气馁,将长剑随手一抛,叹道:“动手吧。”

  杨珞见状倒有些意外,正欲取他性命,忽然心念一动,上前点了他几处大穴,道:“我以独门手法点了你四大死穴,你若还想活命,便须替我办一件事。”

  冯忌本以为必死无疑,听得竟有一线生机,忙道:“少侠尽管吩咐,老朽无不遵命。”

  杨珞道:“先莫应得爽快,我话说在前面,此事凶险,办了也未必能活。”

  冯忌闻言略略沉吟,道:“少侠但且说来。”

  杨珞上前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冯忌思量了一阵,一一点头应承。杨珞道:“你若食言或是耍花招,定会落个惨不忍睹的下场,小心记住了。”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楼下沈辛正踩着一名汉子的屁股得意地哼着小曲,见杨珞下来,忙迎上前,道:“杨兄,已料理了那贼子么?”

  杨珞道:“不曾。”拉了沈辛出来,将自己的主意跟他说了一遍,沈辛抚掌大笑,直呼有趣。

  此时天已透亮,二人走了几步,正撞见一名老者挑了个热气腾腾的面担出来,二人见状登时食指大动,一人要了一碗,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狼吞虎咽。须臾的工夫,碗中的香葱面一根也没剩下。沈辛伸出舌尖舔了舔碗壁,叹道:“真是从来不曾想过,一碗粗糙的素面竟也如此美味。”

  杨珞道:“怎么贤弟从前没试过街边素面么?”

  沈辛闻言一滞,道:“这……”侧头凝望了杨珞一眼,接道:“试过是试过的,只不过没有杨大哥这样的好朋友在身边,这滋味大概就不同了吧。”

  杨珞闻言大笑,结账起身,再看天色,红日渐起,清晨的风中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伴着薄薄寒意,激得人神清气朗。沈辛闭目深吸了口长气,志得意满地大步向前走去。

  杨珞和沈辛回到客栈,掌柜伙计都已起身,一个个神色古怪,象是想笑,却又不敢笑,楼上还传来阵阵喝骂之声。

  杨珞心中奇怪,唤过一名伙计道:“小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伙计正是日前被徐泰然羞辱的那一个,闻言捂着嘴偷笑道:“日里穷凶极恶的那一位,住了店,却拿不出房钱来,硬说是银子被人家偷了,连他那柄破剑也拿走了,现下正在房里拿他几个徒弟出气呢。”回头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又低声道:“真是活该,似这等恶人,老天爷自然就会医治他。”说罢“呸”地一声,往地上轻啐了一口,笑嘻嘻地去了。

  杨珞和沈辛相视一笑,跟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一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两人走到天字第三号的门前,听得隔了几个房间,徐泰然骂道:“你们这几个饭桶,这么多人,居然连个小贼都防不住,他拿了银子事小,拿了我的剑到处去招摇撞骗却是事大,若是当真作出事来,坏了我的名头,看我不抽了你们的筋,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弟子颤声应道:“是,师父,我们一定尽力把您老人家的剑找回来。”停了一会,一个弟子支支吾吾地道:“师父,咱们现下会不出房饭钱,掌柜的说要报官,这可如何是好?”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啪”地一声脆响,想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个耳光,接着便听徐泰然怒道:“你们这几个兔崽子,身上就一文钱也没有么?罢了,长安城中有位王员外,跟我有数面之缘,你们拿了我的名帖,到他庄子上去借些银钱吧。”

  几人齐声道:“是,师父。”转身正要出门,却听得徐泰然道:“且慢。他要是问你们我怎会失却了银两,你们怎么说?”

  一名弟子道:“就说一时不慎,被贼人窃去了。”

  他话音刚落,又是“啪”地一声脆响,再吃了个嘴巴子。徐泰然怒道:“放屁!你们这么说法,我们点苍派还有面子么?以后我徐某人还能在江湖上行走么?”

  那弟子委屈万分地问道:“那要怎么说法,请师父示下。”

  徐泰然道:“你们……你们就说……就说我昨日在郊外发现贼人,当时我赤手空拳,没带武器,众贼人向我扑来,这个……我只得将怀中银两当作暗器,全都发出去了。”

  几人道:“是。”回身要走。

  徐泰然忽然又道:“站住,还需加上那众贼人尽数被我暗器所伤,一溜烟地跑了,这个……我沿途追去,贼钻进个山洞就不见了。这个……我再回头找寻银两,却也早被路人拾去了。嗯,是了,就这么说法,若是说错了一个字,看我不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几名弟子唯唯诺诺地应了,这才终于开门出来。杨珞和沈辛听了这段对白,只觉得滑稽无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几名弟子见状一愣,其中一人喝道:“兀那两个小子,你们笑些什么?”

  沈辛笑道:“我们方才在外面见着一只野狗,守在肉摊子旁边,好容易等到一块骨头,刚要啃呢,忽然斜刺里蹿出几只老鼠,那野狗见了,头一甩,便用嘴巴里的骨头砸了过去,不过却没砸着,野狗顾不得骨头,撒腿追去,谁知那几只老鼠钻进个洞里就不见了,野狗只好又回去找骨头,骨头却也被路人踢飞了,野狗什么也没捞着,只好又守在肉摊子旁边喵喵叫着要,这回却被那屠夫一脚踹了开去,现下只好灰溜溜地在街上游荡,真是好笑得很呢。”

  几个人听得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弟子道:“是么?竟有这种事,那野狗现在哪里?待我也去瞧瞧。”

  旁边一人拽了他一把,道:“你这傻蛋,听他胡说呢,哪有抓老鼠的狗?就算有抓老鼠的狗,又哪有喵喵叫的狗?他这分明就是在瞎扯。”

  沈辛嘻嘻笑道:“不错,象这种呢,就真真正正叫作瞎扯胡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杨珞强忍住笑,向那几人一抱拳道:“几位兄台对不起,我这兄弟打小就已经失心疯了,他若不是疯了傻了,怎能说出这等话来,真是对不起,几位仁兄,见笑、见笑。”杨珞说完又是一揖,也进屋去了。

  那几人恍然大悟,一人道:“原来如此,碰到个疯子,真他妈倒霉。”

  沈辛和杨珞说话都很大声,徐泰然在屋内听得分明,肺都快气炸了,大吼一声,道:“你们几个兔崽子,还在罗里罗嗦地磨蹭什么?找死么?”

  几人吓了一跳,撒开腿便跑。杨珞和沈辛关上了房门,又是哈哈哈哈一阵狂笑,这才渐渐止住。

  二人小憩了一阵,杨珞向沈辛讨得一粒黑色的易容丹,用水化开,在自己脸上抹了,又随便贴了些胡须,转向沈辛道:“贤弟,咱们这就走吧。”

  沈辛忍住笑,道:“大哥,你这就算是易容了么?”

  杨珞道:“怎么不算?横竖你也看不出我本来面目。”

  沈辛道:“早知如此,何必浪费我的易容丹?随便给你弄些锅底黑烟也就是了。”一面不住摇头,一面涂涂抹抹,却把自己扮成了个惨白脸的阴郁少年。

  杨珞见状笑道:“你这模样便好我很多么?我看用把面粉也是一般的功效。”

  沈辛白了他一眼,道:“快走吧,姓冯的老贼可等不及了。”

  杨珞闻言收起颜色,与沈辛大步出了客栈,行不多远,便见到冯忌和一众九阴教弟子牵了马匹在前方的大树下躬身相候。杨珞上前做了个约定的手势,道:“昨日里我说的话,你都还记得么?”

  冯忌见状,知道面前此人就是杨珞,道:“少侠放心,老朽虽然耳聋,记心却是好的。”

  杨珞也不多言,翻身上马,众人扬鞭踢蹬,如流星掣电般向华山而来。

  一个时辰后,众人已到了华山半腰,杨珞看看四下无人,向沈辛和冯忌道:“你们先进去,我自有办法混入场内。”

  沈辛点头答应,退到冯忌身后,弯腰低头,扮作卑屈的九阴教弟子模样。一干人来到华山派门前,冯忌阴沉着脸,大剌剌地便往里闯。

  华山众弟子见了冯忌,心中直犯嘀咕:“怎地这姓冯的又回来了?”却都知道他昨日栽了个大跟头,谁也不敢上去询问,触他的霉头。

  沈辛和九阴教众人来到场中,比武已近尾声,最后一场,是由昆仑掌门钟铁筝对华山派的黄伯原。二人功力悉敌,黄伯原剑招吞吐不定,虚实难辨,钟铁筝则招招沉稳,式式狠辣,二人缠斗良久,仍是不分胜负。其时烈日当头,群豪晒得七荤八素,渐渐不耐,忽听钟铁筝一声轻啸,手中铁筝“铮铮”急响如雨,随即招式陡变,筝掌交加,迅捷奇幻,黄伯原不虞有此一变,登时手忙脚乱,渐为所制。

  杨珞此时已混入人群,举目看得真切,心中不禁暗喝一声彩。原来那钟掌门别出心裁,竟将昆仑绝技七绝神掌化入铁筝的招式中,二者相辅相成,威力倍增。杨珞一面看,一面与自身武功对照,益发觉得受益匪浅,悟到了武学上的一层至理。

  钟,黄二人再过得几招,黄伯原抵挡不住,渐渐露出败象。

  钟铁筝笑道:“黄掌门,你若是再不出华山无极剑法,可就要被小弟占先了。”

  黄伯原干笑两声,道:“既是如此,黄某只好献丑了,钟掌门,多多指教。”话音刚落,剑招已变,轻灵飘逸,动如闪电。

  杨珞凝眸细看,只觉那黄伯原招招都是似是而非,剑意更是与自己学过的无极剑法大异其趣,不禁大感诧异,忖道:“难道是我练错了?可是口诀中明明白白,剑招应是沉雄有力,快而不飘,狠而不辣,断不是他这般使法。”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场中“砰”地一声巨响,钟黄二人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二道人影各自飘开。

  钟铁筝拿桩站稳,戟指道:“你……”话没说完,黄伯原已抢道:“再接我几掌试试。”随手扔下长剑,身形如鬼魅般飘至,掌影翻飞,直向钟铁筝天灵劈落。钟铁筝哪敢怠慢,慌忙弃筝接招,但听得“砰砰啪啪”响个不停,顷刻间两人已换了十数掌。

  众人俱知此战已到了紧要关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但听得轰然巨响中,两条人影倏然而分,各自卓然而立,此时场中虽有数千人,却是一片死寂,清风吹过,拂起二人的衣带,沙沙轻响,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群豪呆立了片刻,忽然有人轻声道:“钟掌门只怕是不行了。”众人凝神望去,只见钟铁筝的眼耳鼻口中均有鲜血缓缓渗出,模样甚是狰狞恐怖。当下便有昆仑弟子快步抢上,扶住了钟铁筝,惶然叫道:“师父,你怎么样?师父,师父……”却见那钟铁筝只有出气,没有入气,双目圆睁,牙关紧咬,身躯颤动了几下,终于颓然软倒。众弟子纷纷扑上,见师父已然仙游,无不抚尸恸哭。

  杨珞见状大惊,忖道:“昆仑派七绝掌力独步天下,钟掌门分明已得其神髓,也未见那姓黄的老贼掌力如何猛恶,怎地竟将他生生震死?啊哟,不好,如此一来,那老贼便要当上武林盟主了。”只听得黄伯原缓缓叹道:“我与钟先生情同手足,想不到……唉……钟先生掌力卓绝,黄某不得不全力以赴,谁料一时求胜心切,竟然收不住手脚,以致铸成大错,却叫老夫于心何忍。”说罢双手背负,昂首向天,满脸戚然之色。

  群豪见了这般变故,都是不胜唏嘘,均想钟铁筝为人侠义,潇洒大度,却落得如此收场,世事之变幻无常,委实只是无奈两字而已。

  众人心下凄然,各自沉默不语,忽听得一声厉喝:“黄老贼,还我师父命来!”一名少年刷地站起,长剑急伸,足尖猛地一蹬地,连人带剑直向黄伯原猛扑而去,他这一剑分明已豁出性命,全身空门大开,却也迅若雷电,但见剑光闪烁中,黄伯原微微冷笑,脸上肌肉僵硬,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眼看那少年这一剑就要得手,黄伯原身边却突然抢出两人,一人挥刀直迎他长剑,另一人却是刀挟风雷,猛地向他腰间斩落。但说电光火石间,那少年就要被劈成两段,却忽闻“叮”地一声脆响,那劈向少年的长刀已断为两截,断刃堪堪从少年的腰际掠过,端的是惊险万状。

  那少年死里逃生,恍如隔世,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黄伯原却是嘿嘿一笑,向西面人群拱手一礼,道:“是哪一位壮士出手相救,免去一场惨祸,黄某真是感激不尽。”

  不必说,救人的乃是杨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足尖挑起一枚石子,运劲踢出,撞断了那要命的钢刀。杨珞见众人目光投来,心念一转,上前道:“这位小兄弟的师父无端端地死于非命,性子难免焦躁了些,这样就要取他性命,似乎太不近人情,其实在下出手也是多余的,黄掌门与他近在咫尺之间,救人易如反掌,那轮到我来管这闲事?”杨珞这话中带刺,意思是说“你任由他人行凶杀人,是何道理?”

  那少年向杨珞躬身一礼,道:“多谢先生相救,在下今日若能不死,定图后报。”说罢回身对黄伯原戟指骂道:“黄老贼,你用卑鄙的伎俩害了我师父性命,纵然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你聪明的今日便杀了我,如若不然,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抽筋扒皮,替我师父报仇。”

  众人闻言尽皆哗然,华山门下弟子更是群情激愤,一人越众而出,怒道:“小狗,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师父分明是技不如人,被我师父的掌力生生震死的,比武较技,生死各安天命,我师父胜得光明正大,你若是再满嘴放屁,毁我师父清誉,便休怪我们华山派无礼了。”

  他话音刚落,昆仑派中一名弟子立时冷笑道:“华山派无礼?先前那两位仁兄不是华山门下,但一出手便要行凶杀人,难道便有礼了么?你们蛇鼠一窝,分明是串通好了来对付我们昆仑派,嘿嘿……家师虽然不幸仙游,咱们昆仑派却也容不得你等沆瀣一气,只手遮天。”

  华山派弟子闻言齐声怒喝,长剑纷纷出鞘,昆仑派中也是白光耀眼,兵刃闪烁,眼看便有一场恶斗。群雄上得山来,真心实意选武林盟主的少,瞧瞧热闹的倒多,况且更多有黄伯原的党羽混杂其中,这时见了这般场面,登时便齐声起哄怪叫,火上浇油。

  杨珞见状,嘴唇微动,远远向冯忌说了几句话。冯忌读唇知意,连忙点头,越众而出,尖声道:“昆仑派今日是来找碴的么?钟铁筝死便死了,谁叫他学艺不精?黄掌门英雄仁义,乃是这盟主的最佳人选,谁要是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九阴教过不去,姓冯的第一个不会饶他。”

  群雄闻言,尽皆愕然,均暗忖道:“华山派乃是有名的名门大派,怎会跟九阴教这样的邪魔外道结了交情?”

  昆仑弟子更是怒不可遏,一人冷笑道:“好个华山掌门,道貌岸然,暗地里结交的却是这种蛇虫鼠蚁。嘿嘿……华山派,九阴教,真个物以类聚,臭味相投。”

  华山弟子闻言都是无地自容,黄伯原首徒顾庆丰道:“冯教主,华山派的事,华山派自己会解决,不需要冯教主来出头。”

  冯忌闻言面色一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跟我说的话都是不作数的么?”

  顾庆丰一愣,道:“我跟你说什么话了?”

  冯忌怒道:“咦?翻脸不认人么?昨日你明明跟我说,只要我九阴教拥戴黄掌门坐上盟主的宝座,便封我为副盟主,掌管西南一带武林事务。怎地黄掌门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么?”

  群雄闻言登时大哗,顾庆丰怒道:“岂有此理,你这老贼,怎能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鬼话?”

  冯忌冷笑道:“这么说来,你们是铁了心要浑赖,所谓名门正派,果然都是些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徒,亏得老夫没有受你们的蛊惑,同去刺杀福裕大师。”

  群豪闻言都是一滞,场中霎时间一片死寂,随即轰地一声炸开了锅,有的半信半疑,有的义愤填膺,眼看就要生出一场大乱来。顾庆丰见状又气又急,正待发作,却听得黄伯原道:“庆丰,你先退下吧。”声音平和,并无半分怒气。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但却穿透喧嚣,把群豪的声音都压了下去。群豪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只听得黄伯原又道:“众位英雄,老夫和冯教主的人品孰高孰下,相信自有公论,这等无聊至极的谎言,老夫也不屑辩白,信与不信,全在各位一念之间。老夫只想提醒各位一句,蒙古鞑子长驱直入,大宋河山岌岌可危,诸位可别因为奸人搅局,而忘了咱们今日的大事。”

  各人闻言俱是心中一震,一人道:“不错,妖言无凭,不足为信,咱们还是先选盟主要紧。”

  冯忌嘿嘿笑道:“枉你们自称英雄豪杰,愚昧无知,有眼无珠,老夫是邪魔外道,昆仑派的弟子正大光明了吧,为何方一开言,便险遭杀人灭口?嘿嘿……老夫虽然聋了,却还不瞎,华山派将天下英雄玩弄于鼓掌之间,这场好戏,可是做得精彩已极。”

  冯忌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挤兑得华山派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群豪闻言,疑心又起,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黄伯原,看他如何应对。

  黄伯原见状,略一沉吟,道:“冯教主既然如此说,咱们便听听昆仑派的少侠有什么高见,若是真有真凭实据,不用昆仑派动手,黄某自裁以谢天下,不过……恕老夫无礼,若是空口无凭,那这位少侠便须留在华山,听候华山派发落。至于冯教主,也少不得要给老夫一个交代。”

  众人听他此言,都举目向那少年望去,只见那少年仰天长笑,道:“好,我但求师尊死得瞑目,但求世人洞悉你的奸谋,事无不可为,若我所言无法取信于人,我便将性命留在华山!”言罢环顾众人,缓缓朗声道:“在下姓吴,草字勉之,籍籍之辈,众位英雄自然不识,但家父吴泽广在江湖上还有些名头,想来各位前辈中还有一两位家父的旧友。”他此言一出,群豪尽皆哗然。原来这吴泽广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一位人物,他医术高明,天下无双,直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兼之心地慈悲,救人无数,人称“阎王敌”,江湖豪杰中大半曾受过他的恩惠。只可惜天妒英才,十三年前为塞外魔头申屠南挟持,要他救治申屠南的弟弟申屠东,这申屠东武功精强,乃是个下流无耻的采花淫贼,他性情凶残,手下从不留活口,不但坏人清白,还要杀人取乐,灭人满门,实在是武林中的一大公害。所幸恶有恶报,这厮被一众白道高手设计围攻,身负重伤,眼看就要殒命,却让申屠南及时救去,这厮受伤之重,天下便只一人救得,不消说,自然便是“阎王敌”吴泽广,想那吴泽广乃是侠义之人,如何肯为这穷凶极恶的厮鸟医治?申屠南用尽了各种歹毒的法门,就是没法逼他就范,申屠东终究是拖延不过,一命呜呼。申屠南大怒之下,不但杀了吴泽广,更远赴江南,将吴家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干净净。江湖中人多以为吴家从此绝后,无不扼腕叹息,却不料还有一子侥幸得活,还投入了昆仑门下。

  那少年接着又道:“晚辈家门不幸,幸得恩师体恤,收列门下,成为昆仑弟子,尽管如此,晚辈对家传医术却不敢有丝毫轻忽。”说罢伸手入怀取出一本绢册,道:“这本《万毒论》乃是家父当年亲手所授,书中记载,西域有一种极为厉害的剧毒,名曰‘僵尸粉’。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刹那间便身体僵直,稍受重力便经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实在是霸道非常。晚辈适才检视家师尸身,发现家师的死状符合中了这剧毒的一切征兆。各位英雄都是明眼人,家师武功虽然未必是天下无敌,可也决不能让人在几掌之间生生震死,分明是这姓黄的狗贼暗中动了手脚,害死了我师父,请各位英雄一定替我昆仑派主持公道。”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个尖细的声音桀桀怪笑起来。

  吴勉之怒道:“何人在笑?”那人一面怪笑不停,一面缓缓越众而出,只见他头发齐齐从中间分为两半,一半黑,一半白,形容枯槁,身材高瘦,便如山精树怪一般,让人一看便不由得机伶伶打个冷战。这人止住笑声,尖声道:“你刚才说中了这毒的人,便会四肢僵直,是也不是?”

  吴勉之道:“不错!”那人笑道:“这就奇了,众所周知,哪一个死了的人不是四肢僵直?单凭这一点焉能断定令师是中毒致死?”

  吴勉之道:“可……可哪有僵硬得这般快的?”那人道:“这有什么稀奇?昆仑派武功高深莫测,兴许便有一门‘僵尸功’,死后便是这般形状。”

  吴勉之大怒,喝道:“兀那贼子,休要乱放狗屁,侮辱家师!”

  那人嘿嘿冷笑,道:“请问这剧毒如何检测法?”

  吴勉之道:“这毒无色无臭,触体便化入血中,在下才疏学浅,不知道如何检测。”

  那人道:“既然如此,便是空口无凭咯?你说是中了‘僵尸粉’,我说是练了你昆仑派的僵尸功,大家都是空口说白话。你说我乱放狗屁,我却说你狗屁乱放,你奈我何?”

  吴勉之气得浑身发抖,戟指道:“你……你……”一时语塞,却说不下去。

  这时一名昆仑弟子走上前去,将吴勉之拉到身后,向那怪人拱手道:“这位前辈请了,如果在下没看错的话,阁下应该是西域僵尸门的‘阴阳尸王’阴三催吧。”

  那怪人干笑两声,道:“你这小子倒有些见识,不错,正是阴老三。”

  那昆仑弟子道:“僵尸门是西域门派,今日我中原武林同道推选盟主,却不知阁下来做什么?”

  阴三催闻言打了个哈哈,道:“老夫只是来凑个热闹,又没有上台比武,争那盟主之位,有何不可?”

  昆仑弟子道:“凑个热闹,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据在下所知,僵尸粉正是僵尸门的独门毒药,却不知刚才我师弟解说僵尸粉的毒性,可说得对么?”他这话软中带硬,意思是你乃不速之客,到此必有所图,我师父死在你独门毒药之下,你便脱不了干系。

  阴三催森然道:“不错,僵尸粉的毒性正是如此,不过本门中也确有一门僵尸功,修习者死后,也是这般模样,想不到钟铁筝堂堂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却也到我们这山野小派中偷学武功,真是可笑啊可笑。”

  吴勉之闻言大怒,喝道:“放你的狗屁,看我来杀你!”说罢挥剑便要抢上前去。

  那昆仑弟子将他一把拉住,低声道:“师弟,不要冲动,免得中了这狗贼的圈套。”回头向阴三催瞥了一眼,蔑笑道:“僵尸门的武功实在是稀松平常得紧,师弟不动手也罢,免得一动手便泄了人家的老底,这僵尸门的名声虽然不堪入耳,可也是人家好不容易骗来的。”

  阴三催闻言也是大怒,表面上却是阴恻恻地道:“嘿嘿……无知小辈,今日我老人家便陪你玩玩,你若能在我手下走出十招,阴老三便自废武功,从此僵尸门决不再踏进中原半步。”

  那昆仑弟子听罢只是哈哈大笑,却不答话。阴三催的面目哪还挂得住,一张脸涨得又红又紫,踏上半步,厉声道:“你笑什么?”

  那昆仑弟子止住笑声,道:“我笑你真乃宵小之辈,若我师尊还在世,你敢说这话么?”

  阴三催道:“如何不敢,钟铁筝武功不过胜我半筹,我虽打不过他,他要杀我,却也不能。”

  昆仑弟子道:“好,我便与你打个赌,却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阴三催道:“休要激将法,如何赌法,你尽管说来听听。”

  昆仑弟子道:“前辈乃是武林高人,就依前辈所说,以十招为限,若在下在十招之内落败,阁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是在下侥幸捱过十招呢?”

  阴三催道:“那又如何?”

  昆仑弟子道:“阁下也不用自废武功,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阴三催道:“什么要求,你先说来听听,中原人个个诡计多端,我可不想上你的当。”

  昆仑弟子道:“在下的要求十分简单,只要阁下接黄掌门十掌,看你死是不死。”他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雪亮,这姓阴的既然自认武功逊钟铁筝半筹,那便定然接不住黄伯原十掌,如果十掌后阴三催不死,那便证明钟铁筝死得蹊跷。

  阴三催偷眼向黄伯原望去,只见黄伯原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好像正自呆呆出神,根本没有听见二人说什么。阴三催回头上下打量那昆仑弟子,心道:“你这毛头小子,才多大年纪,便是打娘胎里便开始练功,又能强得到哪里去?我只需十招内将你毙了,便是既保住了僵尸门的面子,又不会留下什么麻烦。”心头合计停当,哈哈笑道:“好,就是这么说的,小子,你进招吧。”

  昆仑弟子将衣袖一拂,朗声道:“昆仑周云杉请了。”说罢便要动手。吴勉之赶紧从后面拉住他,担心地道:“师兄,这能成么?”

  周云杉低声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若不幸死在这贼子手上,你千万不要冲动,带着师兄弟们尽量想办法离开华山,留住我昆仑血脉,便总有能报仇的一日。切记。”说罢推开吴勉之的手,向阴三催一抱拳,道:“请。”竟是气定神闲,半分惧意也没有。

  阴三催嘿嘿一笑,双臂平举,双眉倒竖,脸上隐隐透出一层绿气,也不见他膝盖弯曲,整个人却原地转起圈来,他越转越快,只见一团绿影,不见真身。杨珞见状暗暗担忧,他熟知天下武学,知道这正是僵尸门中的杀招——“僵尸翻身”,招数怪异狠辣,着实让人难以应付。

  那阴三催也不知如何转法,眨眼间便已欺近周云杉身前二尺之处。周云杉双掌护胸,一招“云横昆仑”刚要击出,眼前却是一花,失却了阴三催的身影。周云杉大惊,身形向前急掠,他身形方动,眼前又是一花,阴三催竟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二人险些撞了个满怀。旁边的众人看得分明,原来这阴三催竟是一边高速自转,一边飞快地围着周云杉转圈,那情形便似孩童抽着个陀螺围着自己转一般。

  群豪面面相觑,心中都是暗暗惊骇,均想:“此刻如果与阴三催对阵的是我,我又该如何应付?”

  吴勉之见状大急,高声叫道:“你这半人半鬼的家伙,这么转圈法究竟算是几招?”

  他话音未落,忽听周云杉一声清啸,身子拔地而起,半空中一个转折,飘落在一块巨型山石旁,群豪见状齐声喝彩,倒不是因为周云杉的姿态如何美妙,而是这么一来周云杉便再也不用担心身后的破绽,自然便破了阴三催这追魂夺命的招式。

  杨珞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周云杉这招虽然破了阴三催的“僵尸翻身”,但也把自己逼入绝境,二人功力悬殊,本来周云杉若以昆仑派的“浮光掠影”身法跟阴三催游斗,或许还勉强可撑得十招,此刻退无可退,便须硬接阴三催的招式,那多半是三招之内便立判生死。杨珞这念头还没转过,果然见那阴三催僵直的身体猛地弹起,如影随形,双掌忽分忽合,一招“僵尸推门”直向周云杉面门拍去。

  周云杉身体微微后仰,右腿疾伸,一招“蛟龙出海”反踢阴三催的腰间,须知腿长臂短,这一腿又是攻敌之必救,正是化解这“僵尸推门”的绝佳招术。谁知那阴三催竟然不闪不避,只听得“蓬”的一声,这腿结结实实踢在阴三催身上,那阴三催中了这腿,竟似没有知觉一般,身形稍顿,便又扑了上来。

  周云杉大骇,他招式已用老,不得已之下双掌运起平生功力,硬封出去,但听“轰”的一声巨响,阴三催飘开半尺,周云杉身后紧贴的那块山石“毕毕剥剥”地一阵颤抖,竟然裂成数块,再看周云杉,他面如金纸,“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阴三催收掌冷然道:“小子,如何?僵尸门的武功是浪得虚名么?剩下那八招可还要接?”

  周云杉伸手抹去嘴边的鲜血,笑道:“阁下这招‘隔山打牛’果然好俊的功夫。”

  阴三催一愣,道:“什么隔山打牛?”

  周云杉道:“可不是么?我身后的山石都碎裂了,我却没死,不正是好俊的一招隔山打牛么?”

  阴三催这才知道敢情周云杉是在揶揄自己,眼中凶光陡现,阴森森地道:“不知死活的小子,纳命来吧。”只见他双臂急伸,全身关节噼啪作响,本来泛绿的脸上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杨珞见状大惊,知道这正是僵尸门三大绝招之一——“僵尸还阳”,乃是经脉逆行,功力短时间内陡强数倍,便是武功高强的对手见了此招,也要退避三舍,周云杉功力尚浅,势必要在此招下伤了性命。

  杨珞顾不得许多,将手缩回袍袖内,虚虚一按,一道劲力直逼阴三催背后“至阳穴”,他内力独步天下,这一下虽然劲力甚强,却是一丝风也没有在周围带起。

  阴三催招到中途,忽觉背心一阵寒意,“至阳穴”上微微发麻,大骇之下,身形猛转,双掌急迎,谁知这惊涛骇浪般的掌力竟然扑了个空,只把两丈外一棵松树的枝叶吹得飘落如雨。他眼睛骨碌乱转,面色铁青,竟自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至阳穴”正是僵尸门武功的罩门所在,稍受损伤便会百脉俱废,那是半点也轻忽不得。

  阴三催扫视群豪,却是半分端倪也瞧不出来,惊疑不定之下,尖声叫道:“是哪位高手暗算老夫,若要插手管这档子闲事,不妨站出来跟阴老三明刀明枪地斗一场,中原豪杰难道只会暗箭伤人的么?”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周云杉就要死在他强猛的掌力下,却忽然又横生枝节。杨珞也只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阴三催心里其实明白得很,以他现在跟群豪的距离,若是有人能将内劲凝成一线,专攻他的某个穴位,那此人的武功比他高明得太多,动起手来他绝对讨不了好。

  阴三催这几句场面话说完,却是无人应声,真是又尴尬,又为难,正愣在原地苦思对策,却听周云杉道:“僵尸怪,你要杀便杀,痛快点,爷爷我可没耐心等你。”

  阴三催闻言杀机又起,回身道:“小子,连见阎王爷也等不及么,好!老夫这就送你上路。”双手扬起,立时便要下杀手。

  杨珞微微低头,嘴唇轻轻翕动,以传音入秘内功在阴三催耳边道:“老僵尸,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不见好就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阴三催脸上筋肉抽动,连转了几次身,道:“是谁,究竟是谁?”但周围人潮涌动,谁又知道是谁?

  众人见他举动怪异,私下里纷纷议论起来。阴三催无地自容,奈何胆已寒了,再不敢动手杀人,高声道:“这位高人既然定要趟这混水,阴老三就卖你个面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阴老三改日再登门拜会,就此别过了。”说罢径直向山下走去。

  周云杉急道:“阴三催,那我们的赌约如何算法?”阴三催头也不回地道:“今日老夫没空陪你玩,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他语声刚落,人已到了数十丈外,轻功委足骇人。

  吴勉之抢上前去,扶住了周云杉,急道:“师兄,你还好么?”

  周云杉勉强一笑,道:“受了些内伤,不碍事的,稍假时日便能痊愈。”其实他受伤极重,就算身体能慢慢养好,武功也势必折损大半,想想二十年的苦功毁于一旦,周云杉不禁心中凄然,他正黯然神伤,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道:“周兄,周兄。”

  周云杉心中一凛,刚要抬头张望,那声音又道:“周兄莫动,我现在用传音入秘术跟你说话,千万莫要给人看出破绽。”

  周云杉略一思索,心头登时雪亮,知道这必是先前惊走阴三催的那位高人,当下不言不动,作闭目调息状,只听得那人接着道:“在下杨珞,便是方才救你师弟的那人,在下亲眼见到黄伯原谋害少林福裕大师,知道这其中必有重大奸谋,在下有意助你昆仑派全身而退,只是少时无论在下,或是九阴教主说什么,还请周师兄见机行事,随声附和。”

  周云杉听见“九阴教主”四字,大感诧异,暗忖道:“我昆仑派今日危如累卵,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但有一线生机,便须试他一试。”,当下微微点头答应。这时华山派顾庆丰高声道:“既然钟掌门死于剧毒乃是虚妄之说,如果各位英雄再无异议,那便由家师出任武林盟主,华山派少时大摆筵席,款待天下朋友。”他语声稍顿,扫了昆仑弟子和冯忌一眼,接道:“自然也少不得请昆仑派的少侠和九阴教的朋友赏脸。”两派弟子闻言纷纷怒叱。

  杨珞见状再向冯忌说了几句无声之言,冯忌略略犹豫,终于将牙一咬,踏上两步,嘿嘿笑道:“这武林盟主之位已经铁定是你华山派的了么?我看也未必,这里豪杰众多,欲试身手的还大有人在,就算各位英雄都没有异议了,也还需跟我这个糟老头子比试比试。”

  顾庆丰瞥了他一眼,道:“冯前辈昨日比武已然落败,依照规矩,那是没有资格的了。”

  冯忌道:“不错,昨日老夫是败了一场,不过众所周知,那人乃是蒙古奸细,着不得数。”

  顾庆丰道:“前辈的武功既然连个蒙古奸细也敌不过,我看就是当了盟主也难服众,前辈还是三思而行吧。”

  冯忌冷笑道:“这就奇了,跟那蒙古细作交过手的就只老夫一人,怎知道黄掌门就一定能胜得过那厮?黄掌门与那厮武功孰强孰弱已是无从考证,不过嘛,只要黄掌门能胜过九阴教,那也算是这武林盟主的一时之选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冯忌这一问原是向着九阴教弟子,周云杉却是心中一动,附和道:“不错,我等既然是比武选盟主,那便须选出武功最强的一人,但凡有人想要比试,任何人等不得阻拦!你们说对是不对?”昆仑门下弟子虽然有些不解,仍是齐声答对,再加上九阴教众和几个好事之徒随声起哄,声势竟也不小。

  顾庆丰冷冷地道:“武林盟主,须得德高望重方能服众,以前辈在江湖上的声名……前辈认为有多少人会服你呢?”

  冯忌不理会他,转头对众人道:“这更奇了,怎么我们比了半天,原来却是以德行高低来选盟主的么?那大家还费个什么劲?少林寺的福裕大师早就应该是盟主了,你华山派敢情是折腾着大家当耍猴么?”

  顾庆丰面上一红,干咳道:“这个么……德行固然重要,武功却也不可少。”

  冯忌嘿嘿冷笑,道:“是么?原来是这样?看来这选盟主的条件乃是为黄掌门量身定造,旁人自然都是配不上的,其实本来也不是,想那福裕大师,武功德行,见识威望,无不胜过黄掌门百倍,可惜又“碰巧”身故,黄掌门可真是生逢其时啊。”他故意将那碰巧两字说得又重又响。群豪闻言,心中疑云又起,多半冷眼旁观,表情奇怪。

  华山门下弟子见状脸上都是青一阵,红一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将下去,那黄伯原却还是声色不动,踏上两步,道:“冯教主,黄某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在江湖上的恶迹也不算昭彰,我本欲放你一马,岂料你今日对我华山派咄咄相逼,处处给我等难堪,我若不给华山弟子一个交代,这掌门人就算是白做了。你一心想夺这盟主之位,便须拿出些真本事来,请。”说罢径直走向场中。

  冯忌哈哈狂笑,道:“黄掌门,果然英雄,果然豪气,明知老夫昨日受了伤,今日便来占这个大便宜,真是名门正派,真个侠义无双……哈哈哈……”

  顾庆丰闻言按捺不住,怒喝道:“老匹夫,你究竟想要怎样?要下场较量是你说的,事到临头,又风凉水冷地说这些屁话,怕死就滚下山去,莫要出来现眼。”

  冯忌冷哼一声,怪眼一翻,向黄伯原道:“如此吃亏的事,老夫当然不会干,不过老夫不出战,不代表九阴教不出战,老夫打发个弟子与你较量。”说着向杨珞一挥手,道:“徒儿,你过来,替师父接了这一阵。”

  杨珞应声上前,向黄伯原一抱拳,道:“黄掌门,请。”

  黄伯原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惊,忖道:“想不到此人竟是九阴教门下,他内力精强,大是劲敌。”面上却冷冷地道:“这算什么?打发个小辈出来,冯教主是成心羞辱老夫来着?”

  冯忌道:“岂敢,我徒儿替我出战,赢,也未必就是武林盟主,输,九阴教全由黄掌门发落。”

  黄伯原还要再说什么,杨珞已截口道:“黄掌门莫非只敢挑战伤弱之人,却怕了我这个后生小辈?”

  黄伯原眼中光芒乱闪,忽然一笑,道:“休要拿话激老夫,请。”

  杨珞闻言心中暗喜,他不是第一轮比武的胜者,不能名正言顺地挑战黄伯原,这才让冯忌出头,一来这老家伙昨日虽然落败,却能找到番说辞,二来他武功较弱,又受了伤,这般没风险,占便宜的买卖,黄伯原必定不会放过。果不出他所料,黄伯原下场比武,杨珞赶紧认个九阴教弟子的身份,堂而皇之地站到了那老贼对面。

  杨珞负手卓立,忖道:“这盟主是铁定做不成的,但有机会取了他的狗头却也不错。”心中正自盘算,只听得黄伯原道:“你手中并无兵刃,咱们便在拳脚上分个高下。”

  杨珞道:“悉听尊便。”飘身上步,斜斜劈出一掌,正是九阴教独门武功中的一招“阴风乍起”。

  黄伯原侧身避过,还了一招“高山仰止”,两人身随影动,激斗在一处。

  杨珞武功原比黄伯原高,只是这九阴教武功乃是邪门,当初学它时,一目十行,囫囵吞枣,只求将来遭遇敌人时能立于不败之地,却从未想过以之迎敌,此时东摘一鳞,西取半爪,一时间也奈何不得黄伯原。二人拆了数招,黄伯原的袍袖忽然鼓鼓涨起,内力激荡处,飞砂走石,众人几乎连眼也睁不开来。杨珞不敢怠慢,抖擞精神,见招拆招,眼见黄伯原一招“横移泰山”当胸拍来,连忙紧守门户,封出一招“小鬼推磨”,二人掌力相交,狂风四溢,但听得黄伯原一声闷哼,身形飘出数丈,脸色惨白,怒目圆睁,向杨珞戟指骂道:“好个卑鄙狗贼,原来是你。”

  杨珞一愣,心道:“这贼子又有什么诡计。”

  群豪也是大惑不解,齐齐向黄伯原望去,只见他右臂已然僵直,青筋暴起,掌心隐隐透出一层绿气,正是中了剧毒的模样。

  黄伯原噼噼啪啪连点了自己右臂几处穴道,厉声道:“狗贼,快拿僵尸粉的解药来。”

  群豪闻言顿时大哗。杨珞心头剧震,忖道:“此人端的厉害无比,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反诬我下毒,他故意激起沙尘迷住众人双眼,我二人交战情形根本没人看得清楚,这么一来,我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这可如何是好?”正思量间,只听得黄伯原又道:“无耻恶贼,你等害了钟掌门,又来害老夫,公然与昆仑,华山两派为敌,想你等宵小之辈,怎能有如此胆量?定是做了蒙古鞑子的走狗,这才敢来戕害我武林同道,难怪昨日那蒙古狗手下留情,你等竟是早有预谋,做得一场好戏,如此说来,少林福裕大师也定是尔等所害,哈哈……好,好,好,我江湖同道定与你们这班卖国求荣的狗贼誓不两立。”

  黄伯原这几句话厉害非常,不但将杀害福裕和钟铁筝的罪名尽数推到九阴教头上,还给他们加上个叛国通敌的大帽,九阴教声名狼藉,不由得别人不信。顷刻间昆仑,华山,少林三派弟子同仇敌忾。这三大门派的弟子门生何止百人,尤其是少林派,散落在江湖中的俗家弟子更是不计其数,但听得怒喝连连,兵刃闪烁,数百人将杨珞等人团团围住,咬牙切齿地便要杀上前来。

  杨珞心念电转,仰天狂笑,道:“不错,杀钟铁筝的人正是在下,昆仑派中若有人不服,尽管来找在下报仇。”他旋身一转,目光急扫,却不见了沈辛,料他已见机遁去,当下一掠来到冯忌身边,衣袖一拂,已解开他死穴,低声道:“你好自为之。”说罢脚下猛然发力,闪电般地穿过几名江湖人物,向山下扑去。

  昆仑弟子如何肯舍,齐齐拔腿追来,华山,少林,诸多武林豪杰紧紧在后。杨珞提气急奔,待转到山崖后,纵身上崖,站在一块巨石旁,眼见昆仑弟子从脚下鱼贯而过,双臂真力暴发,生生将那巨石推了下来。后面的群豪听得头顶隆隆巨响,抬头张望,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退避。

  杨珞飞身下崖,快步赶上周云杉,轻声道:“周兄,趁着此时,带着你的师兄弟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先避一阵子吧。”

  周云杉道:“多谢杨兄大恩,昆仑上下没齿难忘,将来杨兄若有差遣,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珞道:“周兄言重了,为免他人怀疑,就此别过。”说罢微一颌首,脚下加劲,转眼的功夫便将众人甩得无影无踪。

  再说后面的众人待得漫天烟尘散尽,都只见松涛轻摇,山风徐啸,哪里还有杨珞和昆仑众人的影子?群豪激怒难消,回头将冯忌和九阴教众团团围住,黄伯原道:“冯忌,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冯忌身有重伤,料定今日无幸,当下沉默不语,走到悬崖边,回身道:“老夫无话可说。老夫这一生,伤天害理的事做了不少,如今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死而无怨。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尔等若是自命英雄豪杰,便不要为难我门下弟子。”说罢涌身一跃,跳落崖下。此人虽然邪恶,倒还有三分义气。九阴教弟子见状,尽皆伏地求饶。群豪则疑虑尽去,齐奉黄伯原做了武林盟主,此节就此按下不表。

  周云杉带着众人一口气奔出数十里,时天色已然黑尽,料想华山众人一时不至追来,这才寻了个隐僻的所在稍事歇息,他本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再加上这般劳累,哪里还能抵受得住?但觉胸闷欲裂,气血翻涌,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众人见状大惊,吴勉之连忙扶他坐下,恨声道:“但叫那九阴教的狗贼落到我手里,我定用僵尸粉泡他三天三夜,再将他的肉一寸寸地剐下来。”

  周云杉微微摇手,道:“师弟,九阴教不是我们的仇人,杀师父的乃是黄伯原这老匹夫。”

  吴勉之道:“师兄,你定是受伤太重,不曾听到那黑脸贼的话,这厮亲口承认害了我们师父,而且黄掌门也中了他僵尸粉的毒,我看轻则废去一臂,重则性命难保,怎么会是他害死我们师父?”

  周云杉道:“这些都是黄老贼一番做作,他故意对自己下毒,以洗脱他害死我们师父的嫌疑。”

  众人听了这话,都围拢了来。一人问道:“可是这样不是太危险了么?”

  周云杉道:“他自己有解药,何危险之有?更何况他兴许根本没有中毒,只是假意造作也说不定。”

  另一弟子又问道:“可那黑脸汉子如何要承认杀了我们师父?难道他们竟是蛇鼠一窝?”

  周云杉不答他话,反问道:“难道你们没有觉得九阴教今日的举动奇特反常么?冯忌先自认是黄伯原一伙,回头却又挑战那老贼。”

  一人道:“我瞧他九阴教就是为了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周云杉道:“若是如此,他大可等到师父跟黄伯原分出胜负,再挑战胜者,届时再用僵尸粉取胜,却为何要先下毒害死我们师父,惹人警觉呢?”

  那弟子道:“或许他惧怕我们师父武功太高,所以先下手将他除去。”

  周云杉道:“不然,既然早也下毒,晚也下毒,他当然会选最佳时机,其时师父跟黄伯原胜负未分,他便提前下毒,这未免太过愚蠢。”众人闻言,尽皆默然。

  周云杉又道:“你们再想想,今日若非九阴教搅局,我昆仑派的命运将会如何?”

  一弟子道:“全数留在华山,听候华山派发落。”

  周云杉道:“正是如此,想那黄伯原若是险恶小人,谋害咱们师父的真凶,我昆仑派便是羊入虎口,定遭灭顶之祸。”

  吴勉之思忖片刻,道:“那黑脸汉子先前救过我的性命,师父若是他害死的,为何要救我?师父死前似有话说,可惜被黄伯原掌力逼住,不幸罹难,如果是那黑脸汉子下毒,他也尽可依样画葫芦,用掌力逼住黄伯原,将他震死,却如何要错过这大好机会?”

  另一弟子道:“不错,现在想来,将场中弄得沙石弥漫的也是黄伯原自己,他是存心让大家看不见真相。”

  又一名弟子道:“难道那黑脸汉子是故意承认杀了我们师尊,诱我们追去,然后再以巨石截断其他人的去路,好叫我们从容逃脱?如此说来,九阴教岂不成了我们昆仑派的大恩人?”

  周云杉道:“昆仑派的大恩人是那黑脸侠客没错,不过他却不是九阴教众。”

  众人奇道:“那他是谁?”

  周云杉道:“此人乃是一位姓杨的侠士易容改扮的,我听他声音,也不过二十左右年纪,但武功精湛,深不可测。冯忌何德何能?能做他师父?似他这样的人物,又岂能投身区区一个九阴教?我瞧多半是他使了手段,胁迫九阴教出来闹场。”

  吴勉之奇道:“师兄何时与他说话,怎地我们却没瞧见?”

  周云杉道:“他是用传音入秘之术跟我讲话,而且不知用什么方法惊走了阴三催,我才得以保全这条性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猜测起那人的身份来。

  周云杉微微调息,但见夜空中群星明朗,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忖道:“天下虽大,可何处才是我昆仑派的容身之所?”

  杨珞寻着溪水,洗去易容药物,回到客栈,等着沈辛回来,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但见夜色渐深,杨珞心中也越来越是忧急,忖道:“难道沈兄弟并未先行避退?又或者失手被黄伯原擒住了?都怪我不好,他就算多机灵过人,我也不该留下他一人,独自离去。”想到此处,长身而起,拔腿便向门外走去。

  杨珞刚要踏出店门,右首桌前一名黄脸汉子忽然向他招呼道:“这位兄台,若是空闲,不妨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杨珞抱拳道:“多谢盛情,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奉陪。”

  那人笑道:“有何事比饮酒还要重要?”

  杨珞再次抱拳道:“今日当真不成,待到明日得空,由小弟做东,再请兄台痛饮。”方待要走,那人又道:“你的要事,或许我碰巧知道一分半分,你不过来同饮,只怕便要后悔。”

  杨珞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一动,上前坐定,道:“兄台且说说看,我有何要事?”

  那人饮了半杯,道:“在下不敢胡乱揣度,不如兄台出个字,我帮兄台测上一测。”

  杨珞道:“好,那在下就出这个‘酒’字吧。”

  那人眼珠骨碌骨碌转了两转,道:“‘酒’,水旁酉声,酉者,友也,酒逢知己,可惜流水不定,兄台这是要去寻一位好友吧。”

  杨珞道:“不错,还望兄台指点。”那人道:“水,险也,酉,西一也,此处向西一亭,乃是华山,你这位贵友在华山遇险,只怕是凶多吉少。”

  杨珞闻言大急,起身道:“如此便少陪了,隔日再重谢兄台。”说罢向外疾行,那人一把抓住了他衣袂,笑道:“杨大哥倒是真关心我。”语音忽变,再熟悉不过。

  杨珞回过头来,脸上的焦急全化作了笑意,道:“我若不做个心急如焚的模样,沈兄弟你又怎肯用真身出来说话?”

  此人正是沈辛,闻言方知杨珞故意戏耍他,不由得面红耳赤,嗔道:“杨大哥你好坏,明明早已识穿了,却还故意来消遣小弟。”

  杨珞笑道:“沈兄弟,这可不能怪我。你安全回来了,却不肯现身相见,还换张面孔,胡言乱语,又何尝不是存心戏弄为兄?”

  沈辛道:“我哪有存心戏弄?我只道大哥嫌我碍事,恨不得弃我如蔽履一般呢。”

  杨珞道:“兄弟说哪里话来,说来愚兄这条性命也是你救回来的,愚兄又怎会如此待你?”

  沈辛道:“那我以后还要跟在大哥身边。”

  杨珞道:“好,天涯海角,我也与沈兄弟同往。”

  二人相视大笑,举杯痛饮。酒过三巡,玉兔偏西,屋顶上忽然传来衣袂飘风之声,杨珞心中一凛,停杯不饮。

  沈辛轻声道:“大哥且放宽心胸,休要被这些毛贼败了雅兴。”

  杨珞道:“时下正多事之秋,日前华山盟主之争分明藏有极大奸谋,我只怕……说不得,愚兄定要多事一回了。”

  杨珞说罢,轻轻推开窗户,一猫腰蹿上屋顶,象道轻烟一样追着前方两道黑影而去。

  那二人奔出数十里,来到一片树林中,杨珞藏好身形,举目望去,只见林中一片篝火,火光跳动中,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围坐在旁,只听得一人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另一人道:“点子都在三十里外一处山谷中歇息,我等未奉命令,不敢轻举妄动,王三哥率二十人埋伏在点子旁侧。”

  先前那人道:“做得好,传令下去,我等即刻启程,定要将点子一网打尽。”

  那人道:“是。”向众黑衣人一挥手,纷纷向东疾行而去。

  杨珞悄悄跟在最后那两名头领身后,听得其中一人道:“二弟,盟主这回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区区几个昆仑派的小毛头,竟然调用了七八十名高手,难道还怕他们飞上天去?”

  另一人道:“大哥有所不知,盟主是防备那黑脸贼子与他们一起,这才分外小心。”

  先前那人道:“那黑脸贼不是杀钟铁筝的凶手么?昆仑派的人怎会跟他混在一起?”

  另一人道:“盟主正是怀疑他们暗中勾结,所以才令我等将昆仑派弟子悉数擒拿。”

  前一人道:“有这等事?”后一人道:“大有可能,你想那日,那贼子逃后,昆仑派弟子也悉数失踪,况且那厮偏偏阻断除昆仑弟子外其他人的去路,想来实在是大有可疑。”

  杨珞听到此处,心中暗道一声“糟”,忖道:“定是昆仑派诸人露了行藏,黄伯原下令围捕,我须得想个办法,助昆仑弟子脱困。”

  杨珞缀行在众人身后,不多时来到一处山谷,但见周围草丛中隐隐约约有身影闪动,想来都是早已埋伏在此的武林高手,再看谷中,昆仑弟子背向里围成一圈,都在打坐调息。杨珞正在计较,忽见一人偷偷退出方便,杨珞大喜,悄悄掩近,点倒此人,迅速换了他衣衫,循着黑衣人的踪迹在谷中绕了一遍,这帮笨蛋,全无防备,顿饭的功夫便被杨珞尽数点倒。

  杨珞稍待片刻,再没发现敌人,这才长身从草丛中站起,几个起落来到昆仑弟子身边。他人方落定,便听得“呛啷”一声,周云杉长剑出鞘,直指他胸前,厉声道:“来者何人?”

  杨珞躬身一揖,道:“周兄,杨珞有礼。”

  周云杉闻言又惊又喜,收起长剑,道:“原来是恩公到了。”

  杨珞道:“周兄言重,小子担当不起,你们的行藏已露,黄伯原派了大批高手追捕你们,我看周兄要早作打算才好。”

  周云杉道:“我早知黄伯原那厮不会放过我们,但他眼线广布,如今作了盟主,更可号令武林,天下虽大,我等却委实不知该何去何从。”

  杨珞道:“这个稍后再说,我先前听得黄伯原派出七八十名高手前来,但我在草丛中只点倒四五十人,看来还有第二批,可否请周师兄同门将他们全拖出来,我有一计,或许使得。”

  众人闻言大惊,按着杨珞所指的方向将敌人一一寻出。周云杉道:“杨兄又救了我们一次,大恩不言谢,昆仑派上下的性命从今以后都是你的,但凭驱策,誓死不悔。各位师弟,拜谢杨兄大恩。”

  众人纷纷拜倒称谢。杨珞忙道:“各位请起,快快请起,大敌当前,还说这些作什么。请众家兄弟速速换上他们的衣服,再将你们的衣服给他们穿上,放下他们的头发,遮住脸面。”杨珞如此这般地跟众人交代了一番,众人听得明白,将其中十数人以衣带缚了,扔在圈中,其余人等全部移至山石后藏好。

  不多时后,果然又有一批黑衣人来到,当先一人开声问道:“冀东三雄,都解决了吗?”

  杨珞模仿那头领的声音沉声道:“一网成擒。”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冀东三雄果然厉害,看来兄弟们是多此一举了。”一面说话,一面率领众黑衣人向圈中行来。

  杨珞使个眼色,昆仑众人纷纷站好方位,周云杉眼见时机已至,将手一挥,众人长剑齐出,登时便刺倒十数人,剩下那几人早已不是杨珞对手,再加上昆仑派弟子从旁相助,只一两招间便全数被擒。

  领头那人眼色中大是惶恐,颤声道:“王铁通,你要造反么?”

  杨珞笑道:“什么铁桶木桶的,你往那边去找吧。”说罢向被缚的众人一指。

  那人顿时醒悟,道:“你……你是何人?”

  杨珞道:“你不必管我是何人,你只需知道你们的盟主黄伯原乃是个奸险阴毒的小人,是杀福裕大师和钟铁筝掌门的凶手便可。”说罢倒转剑柄,将他击晕,与昆仑派众人联袂向东而去。

  众人行出数里,天色渐明,杨珞向周云杉道:“今后如何,周兄可有打算?”

  周云杉长叹一声,道:“听天由命吧。”说话间,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众人一惊,连忙藏好身形,杨珞举目望去,只见一个黄脸汉子气喘吁吁地奔来,却原来是沈辛到了。

  杨珞从藏身处一跃而出,笑道:“沈兄弟,你也来了。”

  沈辛先是一愕,随即气乎乎地道:“杨大哥,你怎地说话不算,刚说了天涯海角也与我同往,转眼间便失了踪迹,害得我一阵好找。”

  杨珞道:“是杨大哥不对,给你赔礼了。”说罢引见众人,沈辛随意行了个礼,便坐到一旁,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杨珞见了沈辛,灵机一动,对周云杉道:“周师兄,既是无处可去,可否听小弟一言?”

  周云杉道:“杨兄请讲。”

  杨珞道:“人多同行,未免目标太大,何不化整为零?”

  周云杉道:“此节我也想过,只是一来力分而弱,若是遇上敌人,更是不堪一击,二来就算化整为零,大家却又该去向哪里?”

  杨珞道:“有我沈兄弟在此,便不怕遇上敌人,他易容术天下无双,尽可帮你们改头换面,至于去向哪里,小弟认为,黄伯原那厮处心积虑夺这武林盟主之位,又与蒙古人勾结,多半是要对我中原武林同道不利,众位何不两人一组,分别前往各大门派所在地打探,一旦有风吹草动,便可料敌机先,揭破他的奸谋。”

  周云杉抚掌道:“此计大妙,就依杨兄所言。”

  杨珞回身向沈辛拱手陪笑道:“沈兄弟,还请你帮忙。”

  沈辛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如今知道我有用了么?”话虽如此,人却已起身,只半个时辰便帮众人改扮完毕。

  杨珞见事已停当,向周云杉一揖,道:“周兄,一切齐备,咱们后会有期了。”

  周云杉翻身拜倒,道:“恩公对昆仑派恩同再造,昆仑上下永感大德,还是那句话,恩公日后若有差遣,我昆仑派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昆仑派其他弟子也纷纷拜倒,齐声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杨珞慌忙让众人起身,道:“众位兄弟,日后再见之时,希望黄伯原那厮已然伏诛,咱们权作庆功,再痛痛快快地豪饮一场。”众人轰然叫好,纷纷跟杨珞和沈辛道了珍重,这才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