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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谷底幽居

第九章 谷底幽居

书名:末世劫作者名:李一本章字数:23321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25

  骆青峰一把推下了杨珞,把那布包放入怀中藏好,转回洞前,独自一人上了吊篮,向对面山顶摇去。过不多时,骆青峰回到了冰堡。众人听得豆子凄厉的惨呼声,早已是坐立不安,惊疑不定,此时见他独自归来,更是讶异,小炮问道:“青峰,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哥和豆子呢?”

  骆青峰闻言号啕大哭,道:“他们……他们都掉下山谷去了。”

  众人闻言大惊,珈儿更是心头狂跳,颤声道:“你胡说八道,他们好好的,怎会掉下谷去?我不信,你定是说笑的,是也不是?”

  骆青峰边哭边道:“是豆子贪玩失足掉下山崖,杨大哥为了救他,奋力扑击,谁知地上湿滑,杨大哥立足不稳,竟也跌下去了。”

  珈儿闻言两眼一黑,登时晕了过去。雁静如和小炮听到这噩耗,俱是呆若木鸡,愣了半晌,才“哇”地一声,和骆青峰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骆青峰这番痛哭,倒也非一味做作,杨珞为人侠义,平日里待他甚为亲厚,他如今回想起来,心中愧疚难当,这泪水中倒有七成是真的。

  小炮哭了一阵,忽然止住了哭声,道:“不会的,大哥人这么好,老天爷有眼睛的,一定不会让他就这么死,苍山上那万斤巨石都没能让他怎样,这山崖虽高,却也未必不能绝处逢生。”

  雁静如闻言抽抽噎噎地接道:“不错,他命硬得很,没这么容易死的,泸州城外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这小小山崖,能奈他何?”两人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可也都知道这山崖乃是人间绝险,跌将下去,断无幸理,所以两人各说了一句,又都是泪雨滂沱,不能自持。众人一直哭了几个时辰,其间珈儿醒了两次,可是一念及杨珞和豆子惨死,又立马晕了过去。这时已是午后,众人喉咙都已经哭得嘶哑了,只是坐着默默流泪。

  骆青峰忽然站起来道:“人死不能复生,杨大哥和豆子都已经去了,我们再多伤心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就此下山去吧。”

  雁静如闻言大怒,道:“你要走只管走你的,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骆青峰道:“雁姑娘,这山崖有万丈高,便是金刚不坏之身,掉下去也要摔成齑粉,何况杨大哥和豆子都是血肉之躯,焉能幸免?”

  雁静如伤心欲绝,哪里听得进骆青峰的言语,只是拼命睁大了空洞的眼睛,口中喃喃地念道:“不会的,他一定没有事,他一定会回来,他答应过我,下次我见到他,他就会回答我,他最重信守诺,他绝对不会骗我的……”

  骆青峰摇了摇头,向小炮望去,小炮轻轻放下了珈儿,向前踏出几步,朝山谷中望去,这时云气都已散得差不多了,只见两面山壁怪石嶙峋,深不见底。

  小炮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们就此下山吧。”说罢回身背起珈儿,缓缓向外走去。

  骆青峰见状,过来扶雁静如,雁静如甩开了他的手臂,道:“你自己走吧,我要在这里等他。”

  骆青峰道:“雁姑娘,你要是不走,我们所有的人都不会走,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们的食物只够维持一日,而且珈儿身体虚弱,多半已禁不住这雪峰的寒冷,你要是一意孤行,便是要我们陪你一起饿死,冻死,我们当然不惧,可是你想杨大哥要是知道你如此,他会开心么?而且假如杨大哥吉星高照,真的逢凶化吉,而你却已经一命呜呼,不是一样见不着他了么?”

  雁静如闻言缓缓低下了头,无言以对。骆青峰又道:“跟我们走吧,杨大哥他们若是侥幸不死,此时也应该到了山脚下了,你在此呆着又有什么用处?”雁静如仍是默不吭声,骆青峰知道已将她说得动了,又伸手来搀她的胳膊,雁静如这回没有反抗,随着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思量良久,终于将牙一咬,挽着骆青峰缓缓向外走去。

  却说杨珞掉下山崖,回头望见骆青峰狰狞之态,急怒攻心,险些晕去。这些都是刹那间的事,杨珞深知此番必定九死一生,当下强压怒火,凝神静气,仔细寻找那山壁之上可有能借力之处。杨珞是贴着山壁掉下,但见有个突起,或是有根小草,他都要拍上一掌或是抓上一把,以此稍缓下坠之势。杨珞在山壁上拍了五六掌,双手已是鲜血淋漓,知觉渐失,杨珞暗叹一声,知道难逃劫数,刚要闭目待死,忽然间想起怀中那柄豆子送的匕首来,杨珞慌忙取出匕首,左手持鞘,右手持刃,一起向那山壁上扎去。此时杨珞已下落了数十丈,去势之急,无异于流星弹丸。杨珞右手不敢用力将匕首插落,知道它吃不住这股巨力,必定折断,所以只是插入了两分,但见眼前火花飞溅,山壁上顿时留下两道长长的伤痕。杨珞又落了百丈,匕首和刀鞘都已磨去两寸有余,下坠之势也已缓了许多,杨珞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轻轻将那匕首又多插入了一分,低头向下望去,但见地面上的景物仍是如飞般迎面扑来,杨珞手腕加劲,匕首又刺入了一分,他虽然仍旧高速落下,却已是越来越慢,杨珞心中暗暗祈祷道:“照这么下去,我或可侥幸逃生,但愿这崖壁足够长,好叫我消解力道。”他想到此处,忽然念头一转,忖道:“啊哟,不好,这崖壁若是太长,我停在半空中还不是一般的没了着落?”杨珞慌忙再次向下望去,只见崖壁约莫还剩下百丈,离自己六七十丈的地方有一处平台,平台上竟依稀有个人影。

  杨珞手上渐渐加力,再落了五十余丈,早已看清原来那平台在自己的右边甚远的地方,平台上的人影赫然便是豆子,只是已摔得脑浆迸裂,决计是不活了。杨珞心中一阵剧痛,手腕抖得一抖,力道用大了几分,那匕首乃是神物,锋锐无比,便只这几分力,登时便多插了一寸进去。杨珞下坠的这股巨力,便是神物也承受不了,他只觉身子猛地一顿,随即“拍”的一声脆响,匕首已断为两截,剩下的半截也拿捏不住,脱手飞了出去。杨珞大吃一惊,百忙间瞥见谷底似有一颗参天巨树长在离崖壁不远的地方,急忙拼命蹬了崖壁一脚,身体斜斜飞出,直向那巨树扑去。本来以杨珞功力,在崖壁上这一借力,顶多飞出五六丈,决计扑不到那树上,但他此刻情急拼命,竟不知哪来的力气,这一下竟飘出十余丈,刚巧侧身落在那巨树的一株枝干上,只听得“喀嚓”一声响,碗口粗的树枝登时折断,杨珞的右臂臂骨和右胸肋骨也同时折断了数根,断骨扎进肉中,痛得杨珞一声惨呼狂叫而出。他压断了树枝之后,身下已是空无一物,从半空中直坠而下,双脚刚一着地,便听得“咔嚓”,“咔嚓”,踝骨,胫骨,股骨尽皆折断,杨珞早有准备,双脚着地的那一刹那,身体已就地滚倒,这地上虽然堆积了数百年落叶腐化的松土,杨珞仍是承受不了,但觉胸口巨震,口中鲜血狂喷,随即又是数处剧痛传来,杨珞再也忍受不住,登时便晕死了过去。

  杨珞从这数百丈高的悬崖上跌落,没有立时便死,已是人间奇迹,若不是他见机得早,以神兵利刃消解力道,又侥幸撞断树枝缓得一缓,最后还掉在数尺厚的浮土上,只怕此时早已到阎罗王那里排期等投胎了。

  杨珞这一晕,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被一阵急雨淋醒,他好不容易睁开眼来,只见四周郁郁葱葱,树冠重重叠叠地挡住了他头顶的天空,四下里温暖如春,草长莺飞,与那终年积雪的雪山顶已是截然不同的两般气象。

  杨珞试着动了动身体各处,双腿和右臂俱已不能动弹,甚至自腰以下已全无知觉。杨珞知道下坠力道太猛,震伤了脊骨,所以才会有此现象。他暗叹一声,缓缓闭上双眼,一滴泪水流了出来。

  此时杨珞心中的伤痛可想而知,他暗自忖道:“我虽侥幸逃得性命,可是从今以后已是彻彻底底的废人一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立马就自行了断来得痛快,只是我现在伤成这样,就是自行了断,只怕也是痴人说梦了。”呆了一会儿,忽又忖道:“我真是已摔得傻了,此处绝无人烟,我又是重伤如此,不出三日,一定一命呜呼,又哪里用得着自行了断这么麻烦?骆青峰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失手将豆子打下悬崖,已是罪孽深重,谁料他为了得到‘般若魔剑’的剑谱,竟然忍心从背后下此毒手,实在是毒如蛇蝎,有朝一日他若是撞到我手里,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杨珞望了自己一眼,心中又是一片茫然,“我现在已是伤重将死,再要骆青峰撞到我手中已不知是几辈子以后的事,那时我还能记得这些仇恨么?不过也许我死后就化为厉鬼,立时便可向他报仇了也说不定。”他胡乱想了一会,力倦神乏,又昏睡了过去。待到他再次醒来,断腿断臂都已高高肿起,杨珞口唇干裂,喉咙中直欲喷出火来,忖道:“现下死又死不了,口干舌燥的实在难受,早知道就趁刚才下雨的时候多饮一点了,唉……我既然还活着,便须活得好些,总要想办法弄点水来喝。”

  杨珞转动头颈,向左右望去,只见右手边不远处有一个地方,腾腾地向空中冒着热气,看来竟是一眼温泉模样,他心中一喜,忖道:“瞧着情形,水是有了,却如何将它弄来喝?”

  杨珞思量了一阵,又想起从聂梦阑那里买的红线来,伸左手往腰间一摸,竟然还在,禁不住自言自语道:“幸亏还有此物,看来这聂姑娘倒是我命中的福星。”他正自竭尽全力解那红线,忽见空中掉下一物来,杨珞身受重伤,动也动不了,更别说闪躲了,眼睁睁地瞧着那物正砸在自己额头上,弹落在耳朵旁边,杨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你个贼老天,嫌我受的罪还不够多么?竟然还要在我头上砸个包才满意。”伸左手摸到那物,放到眼前一瞧,原来却是个不知名的果子,杨珞一愣,随即笑道:“原来你是可怜我动弹不得,给我送吃的来了,我刚才骂你,算我不是,我全都收回好了。”杨珞将那果子放到嘴边,刚要咬下,忽又停住了,喃喃地道:“吃不得,此时还吃不得的。”说罢将那果子放在一旁,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将那果子包了,又从腰间解下了红线,用嘴巴帮忙,费尽气力,才将那手帕扎住了,搁在胸口上。

  杨珞歇了一阵,把那红线的一端压到身下,将系着手帕的另一端向着温泉扔了过去,他重伤之余,手上失了准头,接连数次都扔得不是地方,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被他扔到了泉水之中。杨珞待那手帕浸透,扯动红线将它拉了回来,放到唇边,不住吮吸,那泉水虽是热的,可是滋味甘冽,竟不失一股清凉之意,杨珞饮下了那泉水,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连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杨珞心中大奇,忖道:“这是什么泉水?竟然比疗伤圣药还要管用,我不是这一摔,摔到仙境里来了吧。对了,这不想还不觉得,我们登山之时,哪有这么高?怎地一跌下来,山都变得高了?难道此谷竟是个大坑,在地面以下百丈之处么?”杨珞琢磨不透,转念道:“这些问题想不通就罢了,其实就算想通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地躺在这里。我还是趁着有力气,多喝些水才是真的。”杨珞如法炮制,又饮了不少泉水,不但精神大涨,连肿起的断肢似乎都消下少许,杨珞自言自语道:“可惜只喝水还是活不下去,要不然说不定这泉水还真能救我性命呢。”说罢摇了摇头,想了一想,伸出左手,忍着剧痛将自己的右臂和大腿骨都接好了,小腿离得太远,实在够不着,只得作罢,杨珞痛得满身大汗,刚积攒的一点精神又消耗殆尽,脑中一晕,又昏睡过去。

  杨珞再次醒来,只觉腹中饥肠辘辘,饿得“咕噜噜”地直叫唤,他取出那粒果子,暗暗发愁,忖道:“我现下将你吃了,或能抵一时之饥,可是又用何物来助我取水呢?”

  杨珞正在进退两难,山谷中忽然一阵怪风吹过,那大树随风摇晃,噼噼啪啪地掉下无数果子来,其中便有好些砸在他的前胸和头上,杨珞顾不得疼痛,大笑道:“多谢老天爷,你果然是有眼睛的,如今我可以饱餐一顿了。”杨珞随手从身畔拾起一枚果子,张口便咬,他这一口咬下去,只觉清爽多汁,齿颊留香,竟是香甜无比。

  杨珞心怀大畅,哈哈大笑道:“老天爷,你虽让我摔得半死不活,却又让我品尝了如许人间美味,也算待我不薄了,从今以后我不再怨怪于你便是。”杨珞年纪尚轻,但这份置生死于度外,随遇而安,处变不惊的胸襟,天下又有几人能及?真乃豪杰之器。他既生于乱世,原本应该大有作为,只可惜为骆青峰所误,此番巨变,当真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杨珞每日吃这野果,喝那泉水,三天过后,精神渐渐旺盛,右臂知觉渐复,竟然能够勉强坐起。杨珞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今番死是死不了了,终于躲过了一劫,难过的是自己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却难免落个终身残废,而且困在这绝谷底下,此生只怕再无机会建功立业。杨珞发了一阵呆,叹了一口气,笑着自言自语道:“残废便残废了,也未必过得不开心,说不定三五年之后,鞑子兵得了天下,我还非得做亡国奴,那岂不是更加生不如死?倒不如在这山野间过得逍遥快活,有野果子吃,有山泉水喝,说不定还有什么鸟儿、猴儿的做伴,那是何等的潇洒自在,只是从今以后再见不着珈儿妹妹,不免有点这个那个……”杨珞想到珈儿,心中一阵凄苦,但他生性豁达,只一会便又不以为意,拾了个果子,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如此眨眼间又过了两日,杨珞右臂已能使些微力,而且以左臂支撑已能在地上爬来爬去,活动范围自是大了许多,拣果子吃和饮水都不再是问题,这样一来,他的伤势便好得更加快了。到得第七日上,杨珞正坐在大树下乘凉,忽见那眼温泉中隐隐有红光闪动,初时并不甚强,但到了后来,红光耀眼,竟是冲天而起。杨珞大为惊奇,拖着两条伤腿爬到泉边,只见那泉眼中的清水全都变成了血红之色,而且晶莹闪烁,异香扑鼻。

  杨珞看得目瞪口呆,忖道:“难道这眼泉水当真是一眼仙泉?要不然怎会有如此异象?这般机缘巧合被我见着了,若是不喝上一口,那才真是对不起自己。”杨珞想罢伸手入泉,掬了一捧上来,刚想饮下,又想道:“不对呀,这般异象若是因为蕴入剧毒,那我岂不是白白做了枉死鬼?”这念头只在他脑中停留了一瞬间,便又被他踢到了九霄云外,转而想道:“我杨珞的这条命反正是拣回来的,若是因为贪生怕死,误了一段仙缘,那才是大大的不值呢。”杨珞想到这里,再不犹豫,就着那泉眼一口气饮了个饱,又慢慢爬回树下,呼呼大睡起来。

  杨珞刚睡得一会,忽然觉得一股极强的热气从丹田中升了上来,接着百会,印堂,天突,璇玑,膻中……直至会阴,各大要穴中均有热气隐隐鼓动,那热力愈走愈炽,初时只如酷暑三伏,后来竟似烈火焚身。杨珞大汗淋漓,说不出的难受。只得左右挪动身体,尽量挨着凉一些的地方,无奈杯水车薪,体内那热气蒸腾充盈,猛恶难当,好似要将他身体撑裂一般。

  杨珞翻滚挣扎,眼看就要窒息晕厥,脑中却忽然光芒一闪,忖道:“小时候爹爹教我的武功心法中尽多导气归虚之法,我何不试试,或能少受些折磨。”他伤势未愈,无法打坐调息,只得心中默念那些内功口诀,以意驭气,将体内泛滥的热气一丝一丝地向经脉中导去。杨珞勉力运功,初时艰难万分,头颅中真气鼓荡,便似随时都会爆裂一般,但那热力每导入经脉中一缕,自身的内力便强盛一分,运气行功便容易一点,六七个时辰后,奇经八脉渐渐畅行无阻,而那无尽的热力仍似百川汇海般的涌来,杨珞不敢有半分怠慢,全力施为,咬紧牙关支撑了一日一夜,他体内那如洪涛巨浪一般的热力竟都被他一点点纳入了经脉之中。杨珞睁开眼来,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他虽连续劳顿了十二个时辰,可是却连半分倦意也没有,反而红光满面,精神大是健旺。杨珞功行三转,但觉得神清气爽,全身上下无比的舒畅,竟连各处断骨之处都已隐隐然大有起色,不禁心下大奇,忖道:“看来我又错了,这泉水中不但无毒,反而对身体大有裨益,只是我喝得猛了,一时承受不起而已,若我每次只饮少量,不但能让我的伤势痊愈,只怕连内力也会大有长进。”他又休息了一会,觉得腿上伤处已不再疼痛,反而觉得有些痒痒。杨珞心中暗喜,知道断骨之处已渐渐愈合,但他只高兴了一会,忽地心中一惊,忖道:“哎哟,不好,我的胫骨、踝骨两处都未曾接驳好,这断骨若是愈合了,我岂不是要变成瘸子?难道我竟要一辈子在地上爬来爬去么?”杨珞只思量了一会,心意立决,寻了块山石握在手中,随手闭了双腿上的数处穴道,左手举起那块石头,一咬牙,一闭眼,狠狠砸了下去。杨珞将两处断骨之处重新砸断,再又接好,他手法娴熟,只不过用了一柱香的时分,但仍然已是痛得死去活来。杨珞仰面躺在地上,灿烂的阳光透过重重的树叶,斑斑驳驳地投射在他脸上,耀眼生花,他一口气转不过来,脑中轰地一声,竟然又晕了过去。

  此后杨珞每日只饮少量泉水,然后便运功化解热力,初时每次运功约莫需要两个时辰,到了后来只盏茶时分便大功告成,如此过了数日,他不但伤势痊愈,连内力修为也大有进展。杨珞闲来无事,将整个山谷都转了个遍,无奈四面都是千丈高的悬崖,根本就没有道路跟外界相通,看来九成九是要在此终老一生了。

  这一日,杨珞正望着天空发呆,忽见几个黑影从远处飞来,仔细一看,原来却是几头兀鹰,展开了翅膀,在山谷上空盘旋不去。杨珞叹了口气,心想:“若是能象它们一般,生着一双强有力的翅膀,我也不用在这里犯愁了,也不知道若是我自己做一个,能不能有腾空而起的功效,我看多半便是不能,要不然古往今来怎就从未听说过有人会飞的?”他正胡思乱想,忽见一头兀鹰骤然俯冲而下,直向山谷中急坠而来。杨珞一愕,忖道:“它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要自杀?”却见那兀鹰冲了百余丈,忽然双翼一展,半空中折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崖壁半腰的一处平台上。

  杨珞松了口气,暗道:“还好,不是要自杀,其实‘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最是简单不过,就连畜生都明白得很,如今我大难不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更加应该百倍珍惜才是,只不过生虽我所欲,我所欲却有更胜于生者,舍生取义,从容赴死,却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杨珞想到这里,仰天哈哈大笑,只见天空中的兀鹰又接二连三地穿云扑下,全都落在那突出的平台上。杨珞忖道:“这平台莫非是个鹰巢?怎地以前又没见过有鹰来宿?多半便是发现了什么食物,所以才都扑下来分而食之。”他刚回身要走,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头狂震,猛地抬头望去,只见那平台果然便是自己落下之时见到豆子尸身的那一处,杨珞心慌意乱,一面大声吆喝,一面寻些石块向空中扔去,他臂力虽强,却也只能扔得三四十丈高,离那平台还是相去甚远,石块撞到山壁上只“砰”地一声响,便又掉了下来。鹰群受了惊吓,全都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了一阵,见并无威胁,又纷纷落下,继续啄食豆子的尸身,任杨珞怎么拼命叫喊,却再也充耳不闻。

  杨珞以手掩面,不忍再看,心中伤痛欲绝,忖道:“可怜豆子,死于非命不说,尸身还要落入一群畜生的口中,实在是惨绝人寰,他口口声声叫我大哥,我却连他的尸身都保护不了,豆子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怨我没用。”杨珞难过至极,泪水如注而下,他饮泣了一阵,念头一转,心中切齿恨道:“豆子为人憨厚耿直,义气深重,之所以死无葬身之地,全都是拜骆青峰所赐,他将我推落悬崖,我侥幸不死,或者还可不加追究,但他害死豆子,这仇却不能不报,只要我杨珞还活着,总要将他寻来,一剑杀了,还豆子一个公道。”杨珞心中气愤难平,象野兽一样在山谷中窜来窜去,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也从未想到过这种仇恨竟叫他怒火如织,辗转难眠,杨珞徘徊了一夜,心中想过了上百种杀骆青峰的方法,直到破晓时分,才倚着树干,渐渐睡去。

  转眼间又过了月余,温泉中的水色由红而粉,由粉而清,渐渐恢复了杨珞初见它时的情状,杨珞每日饮水便须练功,不知不觉间内力大进,出掌发腿,隐隐含有风雷之声,单以内力而论,已是小有所成,可与江湖上年轻一代的高手一较雄长了。

  杨珞内力突飞猛进,但却觉出温泉中的力量随着颜色的褪去而日趋衰微,最近几次所饮的清水中几乎不含有任何的热力,已无须运功化解。杨珞心中惊奇,忖道:“难道当真是老天爷垂怜,不忍见我惨遭横死,所以才在泉水中化入仙丹,以助我疗伤么?”他心中虽如此想,却是连自己也不大相信,禁不住走到泉边,仔细向里观瞧。

  温泉中热气腾腾,看不十分清楚,只隐隐约约见到一点黄光透将上来,其实这黄光他已见过多次了,不过总将它当作是块石头,不以为意,但此番他心中生了疑窦,忍不住想将那物捞上来看个究竟。杨珞觅了根长长的树枝,将枝叶打尽,伸到泉水中去勾那物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它贴着泉壁慢慢地拨弄了上来。杨珞越看越是清楚,只见那物一副金吞口,黑玉柄上嵌着各种宝石,尾端用金丝缕网罩着一颗绿宝石,正是自己坠崖时脱手飞出的那柄折断的匕首,杨珞一愣,暗道:“你倒落得巧,正掉在这温泉之中,又被我寻着,看来我便是你的真命主人,想逃也逃不了。”却见那匕首柄的红色穗子上还勾缠着一物,也一并被捞了出来。那物通体莹白如玉,长约两尺,有手有脚,姿态宛然,竟是一棵已成人形的大人参。杨珞一阵讶异,旋即心中雪亮,忖道:“这一定便是那千年雪参王,传说只要用红线将它缚住,它便再也逃不了,我们一路上所见的红光多半便是此物,想是它呆在悬崖壁上,却偏巧被这断匕的红穗缠住了枝叶,这匕首下坠的力道凶猛,竟将它连根拔起,一并落入了这温泉之中,传言中还道若以小火炖这参王七天七夜,待到红光冲天,再取汤汁服下,便能羽化登仙,算来我也正是掉下来的第七日上见到这温泉中的红光的,不过这温泉的水温并不甚高,怎地也有如此功效?是了,我每日饮水都在表面,焉知水底不是沸腾汹涌?怪不得我那必死之伤都能痊愈,想来定是冥冥中有神灵庇佑,虽然成仙成佛都是虚妄之说,不过白白捡回了一条性命,却终归是好的,而且这数日来我内力大进,不也都是得益于此物么?”杨珞伸手触摸那人参,但觉着手处光滑温良,端的是人间极品,杨珞心想:“此乃是通灵之物,当真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如今虽然功效大失,但用来解些微毒,疗些小伤兴许还用得上,我不妨将它好生收藏,日后行走江湖也有些保障。”杨珞将人参从匕首上解下,放到阳光底下晒干了,用那半截匕首将它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撕下一块衣襟包好,挂在树上。杨珞做完这些,又在山谷中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圈,知道确已没有出去的希望,暗自想道:“无路可走,便须在此处定居了,这山谷中连个山洞也没有,叫我何处藏身?总不能每日叫日晒雨淋吧,只好还跟从前一样,搭上一间树屋,聊作安身。”搭间树屋对他来说原本是驾轻就熟,但此刻除了一柄断匕之外,他没有任何工具,所幸匕首虽然只剩半截,仍旧是锋锐无比,他狠忙了几日,总算是将树屋盖成了。

  说也奇怪,这山谷中虽然是郁郁葱葱,草木茂盛,但却甚少动物,杨珞经常一整日下来,连只小鸟也见不着,日子孤独寂寞,可想而知。这日杨珞躺在树屋中,叼着根小草,百无聊赖,伸手将怀中的物事一件件地取出来观看把玩,忽然一阵风吹来,将其中一本黄色绢册吹得呼呼啦啦地胡乱翻飞,露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来。杨珞随手将绢册掩上,刚要摆弄其他的玩意,忽然心中一动,忖道:“这黄色绢册是从李荻的胳膊底下取来的,若是我没有记错,除了李荻的一些废话之外,余下全是空白,怎地刚才却见上面写满了文字?难道是我眼花?”杨珞将那绢册又再翻开,见前面几页仍旧是写着李荻的那些废话没错,但第四页上却已赫然多了“玄天神功”四个字,此后每页密密麻麻写满了修炼内功的心法。杨珞惊愕万分,忖道:“这可奇了,怎地这几日我尽遇着怪事,连本书册也会变戏法不成?”他略一思量,猛然想起李荻桌上那支没用过的笔来,心道:“是了,小时候爹爹说过,有一种特别的药汁,写在纸上无色无味,但一见水,立马就会显出字迹,李荻所用的多半便是这种玩意,我将绢册藏在怀中,躺在地上淋了几场雨,这绢册也湿得透了,所以才会多出这些字来。”杨珞想通了此节,又接着往下看去,只见上面写道:“兵书有云,奇正相兼,胜之道也,行功运气,亦复如是。夫正者,世所多见,不足为道,玄天神功独授汝以奇,正道沛然,如江河之行,不可遏制,但若以奇者为其道,导之制之,不但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更具克敌制胜之威。八脉之气,齐聚膻中,不先行任督,而专用阴维阳维,阴跷阳跷……”杨珞读到此处,心中迷惑,忖道:“爹爹所授之内功乃是玄门正宗,讲究的是八脉之气,聚于丹田,丹田中内息越是绵密,则自身内力就越是强劲,而且练武之人,毕生所追寻的目标便是打通任督二脉,生死玄关,哪有弃任,督而用维、跷的道理?看来这与那般若魔剑一般,又是一本害人的邪功。”杨珞想到这里,对这玄天神功已无半分兴趣,将绢册抛到一边,倒头大睡起来。

  这般无聊的日子又过了数日,杨珞对山谷中的一草一木都已了如指掌,实在找不到什么事做,只得又将这玄天神功翻出来观瞧,这次他从头到尾将这内功心法看了个遍,书中处处与常理反其道而行,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杨珞心下大奇,枯坐苦思,渐渐入神。他心无旁骛,脑中来来回回只盘旋着玄天神功,所谓意方动,气先行,杨珞不知不觉间竟已将这玄天神功演练起来。他脉中真气隐隐流动,初时倒不怎地,但声势渐大,激荡逆行,如天边雷霆,翻滚而来。

  杨珞猛地一惊,长身站起,心中一片冰凉惶恐,冷汗涔涔而下,忖道:“糟糕,我险些受了这魔功蛊惑,坠入万劫不复之境,真是岂有此理。”当下恨恨地将绢册抛了开去。他不瞧那玄天神功,便又只剩百无聊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腹中叽叽咕咕叫个不停,喃喃道:“又饿了,饿了好,怎么也算件事吧,待我想想,今日弄些什么好吃的……唉……那还有什么好想,这谷中小兽也难得见着一只,天天吃素喝清水,只差剃光了头,再念几声‘阿弥陀佛’,我便成了如假包换的大和尚一个。唉……”他口中虽然嘀咕抱怨,仍是起身出门,到谷中找寻新鲜野果去了。

  杨珞一面走一面摘,这谷中尽多稀奇古怪的树种,所结的果实更是五颜六色、千姿百态。他也不管到底能不能吃,见到什么摘什么,用前襟满满抱了一抱,刚要往回走,忽然看见一株大树的树枝上挂着个黄色的物事,随风轻轻飘荡,看起来竟是一件人们常配的饰品。

  杨珞一惊,本能地四下观望,却是半个人影也没瞧见,不禁低头想道:“此处乃是绝谷,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不成?如果真有,那可好了,说不定他们便知道通往谷外的秘道,至不济也有个人跟我说说话,不至于象现在这般无聊寂寞。”想到此处,大为兴奋,放下了手中的果实,爬上树去,将那饰物取了下来,只见它乃黄玉所制,精工细刻,雕成人形,模样竟然似曾相识。

  杨珞越看越是狐疑,心中想道:“这玩意怎恁地眼熟,难道我在哪里见过?”苦思冥想之下,猛然记起那日骆青峰曾向谷中抛过一物,心中登时雪亮,暗道:“这劳什子正是骆青峰颈中所配,那日不知什么缘故将它抛下了,却害得我空欢喜一场,还以为谷中尚有人烟,这厮心肠狠毒得很,他的物事,我可是碰也不想碰。”杨珞刚要将那黄玉扔掉,忽然念头一转,又想道:“此物相当贵重,骆青峰流落江湖,却是宁愿当乞儿也不肯将此物当卖,其中必有因由,当日骆青峰决意求死才会将它抛下,他身世复杂,或许与此物有些干系,我不妨将它留下,说不定将来向他复仇的时候用得着。”当下将那黄玉放入怀中,抱着果子回到小屋,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坐在地上,无聊透顶,又犯起困来。他就势躺倒,忖道:“似我这般吃了睡,睡了吃,岂不是将时日都荒废了,成了十足十的酒囊饭袋?不对,这个……酒囊是说不上了,饭袋却是多半逃不了。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现下我虽想不到出去的法子,但兴许我多想想便想到了,更何况也许根本就不用我想,老天爷自己就会派人来救我,我可千万不能心灰意冷,自暴自弃。”杨珞想到这里,一骨碌爬了起来,滑到树下,抖开手脚,练了一套五行拳,罢了还觉得不够,又将什么形意拳,六合拳,螳螂拳,罗汉拳,鹰爪手……全都演练了一遍,直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才又爬回树上休息。

  他练了几日拳法,收效甚微,不由得想道:“这些拳腿我都已练得滚瓜烂熟,再练下去也只是白费功夫,不会再有什么大的进步,目下又没有什么新的拳谱给我照学,拳脚上是很难有成就了,转去修炼兵刃功夫,必定也是一般的情形,看来还是勤加修习内功才是上策。内功可没有什么花俏,爹爹教我的乃是玄门正宗,只要我坚持不懈,多练得一日便多一日的好处,日后再有什么上乘武功被我见着了,修炼起来必定事半功倍。”他心中合计停当,便就地打坐,练起气来。说也奇怪,杨珞任督二脉中气息刚动,维、跷脉中真气也都蠢蠢欲动起来,而且所走的路子,分明就按照玄天神功上所记载的口诀。杨珞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一动全动,一息全息,就是不能象从前一样,安安稳稳地修炼正宗道家内功。他心中烦躁,颓然躺倒,忖道:“怎地这玄天神功如此无赖,我不过无意中练了一遍,它竟似附骨之蛆一般,怎么也甩不掉,现下我内功也练不成了,可叫我如何是好?”呆呆想了一阵,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试着催动真气,维、跷脉中的气息又立即应和着流转起来。他气恼已极,向着地面狠狠打了几拳,忽然间天性中的一股倔劲发作,发狠道:“你不让我练,我便偏偏要练,看看到底是你将我弄得走火入魔而死,还是我将你驱出体外,专心练我的正宗内功。”杨珞心中存了此念,将那玄天神功从头到尾仔细研读了一遍,以寻求破解之法。他细细品味那心法字句,心中忽然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依稀觉得这玄天神功其实也并不十分邪恶。

  杨珞放下了绢册,脑海中默想自己所修习的心法口诀,与玄天神功一一印证,突然发现玄天神功所行线路虽奇,却并不冲逆自己所习内功的真气,两功各行其道,竟能相安无事。杨珞百思不得其解,忖道:“天下武功虽然门派众多,但说到内功却是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从来没听说过有两种内功能够同时修炼,却不互相抵触的,我看多半是我弄错了。”他虽如此想,心中却总有些挂牵,好奇得很,有心想要尝试一下,又深知一旦出了岔子,必定走火入魔,这绝地之中,无人相助,那就得送了性命。

  杨珞拼命克制了两日,终于下定决心,就算是以性命不保,也要试他一试。他之所以如此决定,一来是山谷中的生活过于忧闷,二来天性好奇,勇于冒险,心中但有疑念,便一定要弄个明白,这与生俱来的禀性,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

  这日已到深夜,四下里万籁俱寂,连一丝风声也没有,杨珞平心静气地在树屋中坐定,缓缓催动内息,维、跷脉中果然立时便有真气来应,他收摄心神,半分也不敢大意,只觉得两道真气同时在体内游走,各自奔流不息,但却是有章有法,自在坦然而行,就算偶尔在同一脉中相逢,也是一前一后,有君有臣,臣者,跃马向前,当先开道,君者,端凝在后,不急不徐,只转过了几处穴道,便又分道扬镳,好似双龙入海,无论如何翻滚腾挪,却总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杨珞练了一会,内息流转愈加圆转如意,两道真气你来我往,在体内运行得越来越是迅速,渐渐配合得天衣无缝,犹如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到得后来,这漩涡越来越大,威力越来越盛,便如飓风狂岚一般,力拔山河。杨珞只觉得胸中真气汹涌澎湃,喷薄欲出,忍不住一声长啸,声音雄劲悠长,如龙吟般在山谷中回荡不停,直响了盏茶时分才渐渐止歇。杨珞借着余力,伸手一抓,三尺外的一枚野果竟“嗖”地一声跳入掌中。杨珞又惊又喜,知道这般修为,非二十年的苦功决计无法办到,他自习武以来,只不过练了十年内功,按理绝对不能有此境界,但此刻他的真气已一分为二,虽然各有减弱,但相互吞吐激荡,取长补短,竟让他的内劲强了一倍有余。

  杨珞瞧着那枚果子,心头掠过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喜是愁,忖道:“想不到这玄天神功竟真的能与我的道家内功一并修习,不但相安无事,反而相辅相成,激发了无穷的威力,只可惜它毕竟还是一门魔功,其中只怕含有重大缺陷,现下虽没有表露出来,日后却是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练它何益?可我若不练它,便连自己的内功也修炼不得,内力乃是一切武技的本源,内力不济,武功自然也就不成,要我白白浪费时日,我又如何心甘?况且我若是不能练武,在这绝谷之中又有什么别的事好做?只怕不出数月,我便会郁闷而死了。”杨珞想到这里,心中憋闷难言,出了小屋,滑到树下,在附近的草地上打了几个滚,躺在草丛里,望着空中那弯弯的月牙儿,愣愣地发起呆来。

  杨珞愣了一阵,忽然脑海中念头急转,禁不住哑然失笑,忖道:“这玄天神功到底是不是魔功也从来没人说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我年轻识浅,不能理解这心法的奥妙,将它误当作了邪派武功,那也是大有可能。”他想到此节,心中登时宽松了不少,接着想道:“我不练这玄天神功,便只能坐在这里干瞪眼,倒不如赌它一赌,勤加修炼,却还有一半的机会练成绝世神功,即算是没有一半,只得一成,我也愿意冒这个险。”杨珞处事果断,既然下定了决心,便勇往直前,自此之后,每日起早贪黑,勤练不辍,山谷中寂寥幽静,杨珞心无旁骛,每练它一日,倒抵得别人两三日的功夫,不知不觉间内力修为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杨珞每日只有三件事情,吃饭,睡觉,练功,日子简单了倒也容易打发,弹指间便已过了数月。此时的杨珞已绝非昔日可比,意念到处,掌指间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强劲的吸力,已可轻而易举地将八尺外的小物抓在手中。武艺的精进让杨珞兴奋不已,他等了这几个月,早已绝了小炮等人会来救他的念头,这时却想:“我只需这般不停地努力下去,过得十年八年,或许便能吸附在悬崖壁上,一步步地爬出去了。”

  似这般又过了月余,杨珞练功的进展渐渐缓慢下来,他心中焦急,用功更加勤了。这天杨珞盘膝坐好,催动真气,维、跷脉中却是空空荡荡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杨珞心中一惊,连连鼓动内息,维、跷脉中的真气却仍是黄鹤杳杳,不知到何方去了。杨珞暗道:“难道我练功的方法不对,以至出了什么岔子么?”左思右想,又将玄天神功细细研读,却见其中字句都与自己所记诵的一般无二。

  杨珞沉吟良久,忽然想道:“难道是我日日以练本门内功为主,以至于任督二脉中真气太强,压制了维跷脉中的真气运行么?这么说来虽有点难以置信,但若真是如此,我又应该如何?”杨珞想到此处,好像黑暗中的旅人又看见了一丝光明,接着想道:“我就当它是如此,且将玄天神功单独练它个十天半月的,再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进展。”他主意拿定,便一心一意修炼玄天神功,只不过月余,功力便已大进,到了一个以前从未想到的新境界。

  杨珞自觉玄天真气运行的速度、节奏都与以前大不相同,到了有的部位,甚至是与原先截然相反,心中暗道:“我这条路大概是走对了,且让我试试,看能不能象以前一样,两门内功一起修炼。”当下将玄天神功的口诀默默念诵了一遍,盘膝坐好,自任督二脉中行起气来。

  杨珞想得一点也不错,他真气方才发动,维、跷四脉中内劲也是倏然而来,如琴瑟和鸣,两者各自怡然而行,却又配合得恰到好处,当真似奏乐一般,尽得音律之美。杨珞功行一转,心气平和,意念似有实无,不增不减,但到得第二转,两道真气忽然一变,如琴音陡然高昂激越,尽含金戈铁马之意,玄天真气越走越强,越行越快,原本后到的筋脉穴位此刻都先到了,所过之处如疾风迅雷,大有反客为主之势,但无论它怎样勇猛奔腾,另一道真气却始终悠悠然,不急不徐,总能应和它的节奏,二者一张一弛,刚柔并济,相得益彰。杨珞觉得体内又渐渐形成两个漩涡,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是向外旋转,全身仿佛有翻江倒海一般的劲力向外涌去。杨珞一声断喝,双掌急分,掌风到处,两块坚硬的山石应手而裂。杨珞收掌凝望,又惊又喜,他实在想不到这两掌竟然有如许威力,好似天外霹雳一般,开碑裂石,当者披靡。杨珞心中禁不住涌起一股豪气,纵声长笑,直冲霄汉,所过之处,白云悠悠,天空海阔。

  秋去冬来,物换星移,寂寞中,又是数月悄悄过去。杨珞的武功一日千里,丈许外的小树被他掌风一带便断为两截,若是让他击得实了,坚硬的山岩也要穿个规规整整的窟窿。他所练的劲力与众不同,没有震力,乃是飞旋而出,沾着的地方灰飞烟灭,没沾着的地方却是完好无损,半分也看不出来。这天杨珞收了真气,默默想道:“现下我的内力也过得去了,行走江湖已完全可以保护自己,再假以时日,便是争雄天下也没什么难处,只是这数月来,我练来练去,只有发出去的劲力猛了,似原先那般强劲的吸力却再也没有练出来过,那吸力练不出来,我便出不了这山谷,武功再强又又什么用处?唉……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若是真要我在此呆上一生一世,我也只好认命。”他念头转到此处,登时放开了心胸,再单独练了一个月的玄天神功,玄天真气却又慢了下来,所行的速度节奏竟跟初练时一般无二,两道真气的合力自然又变成了强大的吸力。杨珞大喜,用功更加勤力,如此到了第二年春天,玄天真气再快起来,吸力又变成向外的冲力,此后反反复复,快和慢的间隔越来越短,一月之中便要转换几次。杨珞顺其自然,坚持不懈,不厌其烦中又过了一年,终于将那玄天真气练得欲快则快,欲慢则慢,收发自如,炉火纯青。

  这一年已到了夏季,谷中却仍是繁花似锦,开得绚烂迷人,杨珞看着这些花儿,益加思念亲人和伙伴,也就更加渴望回到外面的世界,掐指算来,这已经是他来到谷中的第四个年头了,他身材长得高大了,身上的一袭衣衫也早已褴褛不堪,所幸谷中并无别人,他的内功又已经练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倒也不怎么在意。杨珞走到崖边,细细数着崖壁上他刻下的一道道痕迹,喃喃自语道:“今日已是四月十五了吧,我今日就已二十岁了。”话一出口,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他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已变得粗厚了许多,连自己都不识得了。杨珞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忽然间觉得很有趣,不停地跟自己说起话来,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忽地想起小时候娘亲替他过生日的种种情形,禁不住一阵伤心涌上心头,黯然垂首,忖道:“这许多年没有见着爹娘,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娘的身子弱,到了冬天就会咳嗽,但愿早已治愈了才好。我真是枉为人子,白白活得二十年,却不曾向父母尽过一天孝道。”杨珞想到此处,抬头望着那悬崖顶,咬牙忖道:“不成,但叫我杨珞有一口气在,就得爬上这崖顶去。我失踪了四年,娘一定伤心欲绝,我真是大大的不孝,从今以后更要加倍努力练功,早登上崖顶一日,便让爹娘少伤心一日,我的心里也才能好受一分。”杨珞想罢,刚回身要走,忽然间目光扫到当日豆子摔死的那处平台,心中又是一阵剧痛,忖道:“豆子的尸身早被那群该死的秃鹫分食了,但兴许还有散碎的遗骨留下,这些年来风吹日晒,受尽了折腾,以我此时的功力,或许可以爬得上那平台,不如勉力一试,如果侥幸成功,便可收殓了他的遗骨,让他入土为安。他叫我大哥,我却让他暴尸荒野整整四年,当真是心痛又惭愧,今番我就是赔上性命也要登上那台去。”杨珞心意已决,当下原地坐定,调养精神,过了半个时辰,一跃而起,运起神功,紧紧附在崖壁上,一步步向上爬去。

  杨珞爬到大半,已是累得手脚酸软,力不从心,抬头向上望去,只见那平台犹在二三十丈外,杨珞竭尽全力,又向上爬了十丈,只觉浑身发麻,眼冒金星,莫说是数丈的距离,就是挪动数寸对此时的他来说也是难如登天。杨珞向下看了一眼,隐隐见到几缕云气从脚底飘过,自己的小屋早已淹没在一片松涛之中,一丝半点也瞧不见了。杨珞这时候上上不去,下也没力气,形势凶险万分,他闭上了眼睛,默默祷告道:“豆子,你要是在天有灵,便让我登上去,帮你把遗骨收了,大哥对不起你,只能为你做这点事,求你在冥冥中助我一臂之力。”说也奇怪,杨珞刚祷告完毕,脚下忽地起了一阵旋风,托着他轻轻松松地又上了七八丈,眼看就只剩下三四丈的距离,却再也攀登不上。

  杨珞越来越是瘫软,脑中也是一阵阵地发晕,不禁骇然忖道:“难道我杨珞注定是要死在这绝壁下?”他手足拼命运力,但奇经八脉中真气已竭,旧力已失,新力难生,一阵轻风吹过,杨珞全身一松,刷地向下滑去。杨珞大惊,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爱恨情仇,生死荣辱狂风暴雨般地向他劈头盖脸砸来,而只一刹那,这一切又都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一片虚幻缥缈的黑暗。

  杨珞狂呼一声:“不!”全身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真气,奔腾咆哮,直冲生死玄关,一波,两波,三波,习武之人穷毕生之力也难以克服的最大障碍竟在这瞬息之间被他冲破了。生死玄关一通,全身真气流转,自然而生,无穷无尽,杨珞只觉四肢百骸中劲力潮涌而出,双掌向崖壁上一按,稳稳吸附在光溜溜的石壁上,随即手足并用,纵跃如飞,顷刻间便登上了那块突出的平台。

  杨珞站稳了脚跟,惊魂稍定,心中暗叫一声:“万幸!”他本以为这番必死无疑,谁知情急之下,心中无色无我,竟然三花聚顶,龙虎交会,冲破了生死玄关,终于死里逃生。似他这般遭遇,便是一千年,一万年,也难得遇上一个,却偏偏被他遇上了,苍天总是有眼,保佑好人,不由得你不信。

  杨珞登上平台,四下扫视,只见这平台并非只是一座石台而已,当中还有一个黑黝黝的石洞,直通往山腹之中,只是在下面时,视角全被挡住了,半点儿也看不见,而那日杨珞高空坠下,自顾尚且不暇,更哪有余裕去观察这山壁的形态。是以竟懵然不知有这个山洞的存在。

  杨珞顾不得那山洞,先自找寻豆子的遗骨。平台上除了些许的尘砂和不知何处落下的枯枝之外,空空如也,只是在进入山洞不远的地方还留着一个干枯的头骨,想来便只有这个头骨滚入洞中,其余的零散碎骨都不知道被大风刮到何方去了。杨珞抢上前去,拾起那头骨,心似刀绞,泪如泉涌,泣道:“豆子,你放心,大哥不会让你这么白白死了,大哥一定会替你报仇。”他哭了一阵,心中渐渐平静,撕下一块衣襟将豆子的头骨包了,拜了几拜,喃喃地道:“豆子,这些年来大哥没有上来陪你,你一定很寂寞吧,你平日里最喜欢说话了,大哥今日就陪你说个够。豆子,你知道吗?大哥现在已经练成了一身冠绝天下的内功,单以内力而论,已足以傲视天下,睥睨群雄,其实大哥的这一身内力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为了上来见你,我就不会从山壁上跌下去,若是不曾跌下去,就不会提早了数十年冲破生死玄关,一定是你在暗中相助于我,我知道你向来待我最好。”杨珞说着说着,心中酸楚,忍不住又流下泪来。他靠在洞口休息了一阵,心情稍有好转,抬眼向那洞内望去,但见内中黑漆漆的,不知何处才是个尽头,宛如一只狰狞的野兽,贪婪地张大了嘴巴,专等着吞食那些进去自寻死路的人。

  杨珞见了这个神秘洞穴,好奇之心大盛,忍不住便要前去一探究竟。他将豆子的头骨放在地上,道:“豆子,你且在这里等等,待我看看这洞中有没有什么古怪。”说罢缓缓向山洞深处走去。杨珞走出数丈,洞内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刚要取出怀中的火折子,忽听得“嗖嗖”两声,两件物事贴着他的耳边飞过,随即声响骤密,犹如万箭齐发,挟着骇人的声势直向他扑来。杨珞猛吃了一惊,一时间手足无措,只依稀辨得那响声都是直奔上三路而来,本能地往地上一扑,但觉千万物事从自己的头顶掠过,声响又急又密,在山洞中不停回荡,犹如下着一场暴风雨。杨珞双手护头,偷眼向空中瞧去,只见那一团团黑影在洞口的亮光中都呼呼啦啦地拍打着翅膀,上下翻飞,原来竟是一大群蝙蝠。杨珞暗暗松了口气,慢慢爬起来,摇亮了火折子,接着向洞中走去。其实这山洞也没有多深,只是光线暗了,从外面却看不分明。杨珞只又向前走得十余丈,便到了山洞的尽头。尽头处是一面颇为平整的石壁,湿漉漉,滑腻腻,生满了青苔。杨珞伸手摸了摸那些青苔,转身便要离开,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火光飘忽中,隐隐约约见到左手尽头处竟似有一排整整齐齐的石阶。杨珞惊疑不定,忖道:“莫不是我眼花了?这连鸟兽都不愿呆的地方,怎么会有什么石阶?想来只是几块比较方正的天然石头罢了。”他一面这么想着,一面仍是向那石阶走去,待得走到跟前,却只见一条又长又陡的石梯赫然竖在面前,石梯狭窄无比,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穿透了洞顶,向着山腹中蜿蜒而去。

  杨珞望着那石梯,忽地兴奋莫名。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者应该说是希望,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杨珞觉得也许自己就快能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山谷了,这希望好像阳光一般,刹那间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他返身走到洞口,拾起那几根枯枝,用火折点燃,快步回来,不顾一切地向上爬去。楼梯果然很长,杨珞走了近百丈才终于来到尽头。石梯在尽头处转了个弯,弯并不大,却通向了一间广大的石厅。

  站在这石厅门口的杨珞愣住了,他没办法不愣住,因为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堆积如山的珍宝,从来没有让宝石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相比之下,他原先在崖顶洞中见到的那些宝藏,便如同秋萤的微光一般在皓月面前黯然失色。杨珞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高过他两倍的宝山面前,将双手深深插进了珠宝之中,口中喃喃地道:“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怎么好像做梦一般。”他呆立了一会,猛然抽出双手,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南唐宝藏,这才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南唐宝藏。”他取了块鸡蛋大的红宝石握在手中,左瞧右瞧,忽然慨然一叹,随手将宝石扔在地上,低声道:“人人都想得到的南唐宝藏,我得到了,那又如何?它却只不过是困死了我。”杨珞围着那宝山转了半圈,来到宝山的后面,这里的山壁刀砍斧削,修葺得十分工整,石壁上嵌着一道石门,门的右边悬着个纯金的圆盘,不知道是什么机关。杨珞伸出两指在那圆盘上弹了弹,声音清脆悦耳,里面乃是空的,原来这金盘却只是个盖子。杨珞只微微用力一拨,金盘便向左旋开,露出里面另一个黑黝黝的圆盘来,这圆盘触手冰凉,非金非铁,不知是何物所铸,圆盘的中间挖了个形状很奇怪的长条窟窿,似乎原来是嵌着什么东西,却已被人取走了。杨珞越看那窟窿的形状就越觉得眼熟,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它到底象什么,伸手试着左右旋了旋,那圆盘却纹丝不动。他放下了金盘,伸手敲击石门,声音凝重厚实,听不出究竟有多沉重。杨珞退后两步,运起神功,“嗨”地一声,双掌齐出,向那石门上击去,但听得轰然巨响,尘砂纷扬,石屑飞溅,山壁上的碎石块哗哗地滚了下来,但这一切平息之后,石门还是石门,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杨珞轻叹一声,低头忖道:“这石厅乃是建在山腹之中,我若再发力蛮打,只怕门还没打开,山洞却先垮了,那我岂不是要被压成肉泥?算了,这石门后面无非也就是些宝藏,对我而言,还是半分好处也没有。”杨珞又在石厅中转了几圈,再没什么新发现,转身从珠宝堆中取出一颗又大又圆的夜明珠,自言自语道:“还是你有些用处,至少可以照亮我回去的路。”说罢用衣袖将那珠子擦了擦,沿着来时的石梯向下走去,他已熟悉了地形,只花了顿饭功夫便又回到下面的山洞中,这时飞出去的蝙蝠转了个圈都飞了回来,杨珞伏低了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他内功既高,走路时仿如微风拂过,竟连蝙蝠都懒得搭理他这点动静,仍是一只只安安稳稳地倒吊着睡大觉。

  杨珞拾起包着豆子头骨的布包,贴身藏好,走到崖边,飞身而下。这下来可比上去容易多了,何况他此时生死玄关已通,全身真气生生不息,随意拍打石壁,消减下坠之势,衣带翻飞,如仙子凌风,潇洒自如,与上去时那般痛苦狼狈相比,已是大相径庭,不可同日而语。

  待回到崖下,天色已晚,杨珞随意摘了些野果吃,便回树屋休息。他将豆子的头骨放在枕边,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两人相识到教豆子练武,从豆子偷吃了王员外家的大黑到二人在山间打雪仗,杨珞高兴一阵又伤心一阵,百感交集,无法自已,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杨珞在山谷中仔细转了数圈,寻了一处所在,头顶上一方蓝天,左右两排松树,前后开阔,算得是好风水。杨珞拍了拍松干,喃喃道:“豆子,你瞧此处还好么?大哥就将你葬在此处了,希望你早日转世为人,投个好胎,下一世不要再受这么多苦楚。”说罢从怀中取出布包,一个没留神将另一件物事也带了出来,“扑”地一声掉在地上。杨珞低头一看,原来却是骆青峰抛下的那件饰物,他一想起骆青峰,登时火冒三丈,“呸”地吐了口唾沫,又狠狠地在那饰物上踩了两脚,这才上前掘坑,埋葬豆子的遗骨。杨珞埋好豆子,寻得棵质地上好的松树,劈断了,剖成两半,用那半截匕首在剖面上认认真真地刻下七个字:“豆子之墓,杨珞立”,刻罢将它插在了豆子的坟前。杨珞抚摸着那七个字,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忖道:“豆子自幼孤苦,受尽欺凌白眼,临到末了还死于非命,尸骨无存,此刻我想替他立个碑,却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只能用个绰号代替。想来只恨骆青峰这狗贼,我若不替他报仇,这世上还有公理么?”杨珞靠坟而坐,泪眼朦胧中又见到骆青峰饰物上的丝线还在草丛中忽隐忽现,心中暗道:“豆子一定不喜欢看到此物,我还是将它扔得远一些的好。”想罢起身便向草丛中走去。那饰物被他狠狠踩了两脚,已经深深地陷进了黑土地里,杨珞伸出两指拈住饰物上的丝线,轻轻一抖,那饰物便跳了出来。杨珞将它握在手中,刚要转身离开,忽然间心头大震,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地面上留下的那道凹痕,不由自主地呆住了。这凹痕和石洞中那黑色圆盘上的凹痕分明就是一模一样,不单是形状一样,就连大小尺寸都是毫厘不差。杨珞发了一阵呆,忽然仰天狂笑,叫道:“老天爷,原来你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到底是要戏弄我还是要帮我?你若是当真有灵,便让我重返尘世,诛奸杀佞,行侠仗义,创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吧。”

  杨珞笑了一阵,收起那物,转身拜别了豆子,折下根松枝扎成火把,又来到悬崖下。杨珞将火把插在腰间,微一调息,又展开身形向那半空中的山洞爬去。这回上来自然是驾轻就熟,没费多少力气就到了洞口。他轻手轻脚地潜入洞底,在石梯边上点燃了火把,一鼓作气地向上登去。

  杨珞来到存放宝藏的石厅之中,顾不得看上那些耀眼生花的珍宝一眼,随手灭了火把,快步走到了山壁上的石门前,左手掀开金盖,右手取出那饰物,照着黑色圆盘上凹痕的模样放了上去,随即轻轻一按,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两物严丝合缝,浑然联成了一体。杨珞大喜,将那圆盘用力一扭,但听得“轰隆”一声响,山洞四壁,连同脚下地面都微微颤抖起来。杨珞赶紧退开,过了一会,颤抖渐渐止息,又是“轰隆”一声,那扇厚重的石门缓缓旋了开去,露出另一间石屋来。杨珞抬眼向那屋中望去,只见里面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大厅内的珠光宝气也只照亮了门前丈许的地方,隐隐约约映出些直立的架子,却仍是似有还无,看不分明。

  杨珞见状忖道:“这饰物果然就是宝库的钥匙,这么说来,骆青峰定然就是三叔的儿子,那我还要不要杀他?他早知道这宝藏的昔年往事,却一直深藏不露,分明早就包藏了祸心,害死豆子,推我下谷,想来实在可恨,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三叔的儿子,既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便须付出代价。”杨珞想到此处,心意立决,又点燃了火把,慢慢向里走去。这里果然立着很多架子,每个架子又分成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一个挨一个地放满了四四方方的铁盒子。杨珞一面观望,一面忖道:“这些铁盒中的物事定是比外面的宝贝更加珍异百倍,那却还能是什么?我杨珞可真是孤陋寡闻了。”思量间杨珞已走到了石屋的尽头,这里除了众多的铁盒之外,再没有特别的物事。杨珞环顾四周,忍不住想要打开铁盒来瞧瞧,他手刚伸出去,忽然想道:“慢点,这铁盒中要是有什么机关,我可吃不消,还是小心点好。”他退回大厅,随手取了块宝石,照准一个盒子,抖手掷了出去,但听得“当当”接连两声脆响,铁盒子摔到地上,散了开来,盒内掉出一本书和一些白色的小块,然后便没了动静。

  杨珞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隐隐闻到些刺鼻的味道,原来那些白色的小块都是些呛人的石灰。杨珞拨开散碎的石灰颗粒,拾起那本书册,只见上面写着“华山松鹤掌”五个字,墨色古旧,不知是何年代之物。杨珞一愣,忖道:“原来这些铁盒里面装的都是些武功秘籍,却不知有没有上乘的轻功心法,我想多半是有的,待我将它找出来,再练它三年五载的,说不定这悬崖绝壁便成了平地坦途,岂不大妙?”杨珞想到此处,急不可待地将架子上的铁盒一个个翻开来看,只见昆仑七绝神掌,崆峒凤鸣掌,恒山水韵掌,青城雷神破拳,河南洪家百步神拳,西藏密宗大手印,东海天水宫大鹏天龙掌……各种天下闻名的拳掌功夫,应有尽有,连少林的大力金刚掌,如来神掌,罗汉神拳也在其中。杨珞越看越奇,忖道:“这里所藏的武功秘籍,无一不是独步天下的神技,有许多更是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的不传之谜,却不知此间主人是如何得来,只怕当初坑蒙拐骗,巧取豪夺的事也做了不少,日后若有机会,将它们全都物归原主,中原武林才能百花齐放,更加繁荣昌盛。”

  杨珞翻完了这个架子上的铁盒,又接着去翻别的架子,不多时便把这里所有的盒子全都翻了个遍,除了又寻得各种腿法和暗器、兵刃功夫之外,到底是被他寻着“梯云纵”和“踏风行”两本轻功秘籍。杨珞大喜,连忙翻开研读,那“踏风行”说的是如何运气调息,以使得行于平地之上,快逾奔马,如御风而行,倒没有多大用处,而“梯云纵”就不同了,说的正是如何在绝壁之上腾挪向上,正合他意。杨珞仔细看完,这“梯云纵”功夫讲究的就是一口真气,只要真气不泻便可猱身直上,但人总有气息竭尽之时,是以顶多也就上得三四十丈而已。其实他修炼的内功用来爬墙登山那是最合适不过,只是无奈此崖实在太高,人力有时而穷,要想一次登顶却终究不能。“梯云纵”在内力绵长方面虽然大大不如他自己的内功,但在用气用力的技巧上却是远远胜出,杨珞揣摩之下,顿时受益匪浅。

  不知不觉又到了天黑十分,杨珞忖道:“这许多秘籍其实都是天下至宝,武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得到其中的一本打得你死我活。我既然有缘得见,自然应该仔细研读一番,相信武学造诣定可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只是这洞中没吃没喝的,总不成天天都从下面爬上来,还是将它们带下去看比较好,不过先学什么好呢?想来还是应该从拳掌开始,日后练兵刃也好有些根基。”杨珞想到这里,取了三本掌法秘籍放在怀中,又再原路下崖而去。

  待得填饱了肚子,杨珞便随手取过一本秘籍研读,只见第一页上写道:“练此神掌,贵在用恒,掌法共分四层,天资聪颖者两年可练成第一层,四年可练成第二层,八年练成第三层,练成第四层掌法则大概需要一十六年的时间……”杨珞默一计算,心中嘀咕道:“照这么说来,练这掌法岂不是要花上三十年的时间?还是待我先瞧瞧有没有速成一点的,随便练一个玩玩。”杨珞刚要将书册放下,忽然又想道:“杨珞呀杨珞,你怎么也成了个投机专营之辈?须知这世上的事情,俱是一分勤勉,一分成就,练上乘武功更是如此,须下的苦功越多,就越是高明,半分也取不得巧的。反正我也不知道还要呆在这里多少时候,这掌法越是难练就越妙,正好让我用来打发寂寞。”杨珞想到这里,心中登时释然,一面继续研读,一面比划起来。他心无杂念,真气自然随着掌诀而动,眼睛盯着书本,右手缓缓向内画了两个圈,微微一收,随即向外一吐,但听得“蓬”地一声响,掌风到处,他的小树屋登时塌了半边。杨珞一愣,自言自语道:“不是说须得两年才能练成吗?怎地我才挥挥手便成了?”其实天下武功虽然门派众多,但均以内力修为作为根基,他既已练成了天下罕有的绝世内功,其他的武功技法自然是手到擒来。杨珞一时不解,却也不深究,放下了那秘籍,先修缮房屋,直花了两个时辰才重又弄好,此时已是深夜,杨珞也已困倦,躺在地上只一小会便睡着了。

  第二日早晨,杨珞又接着练那掌法,从第二层练到第四层也只不过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杨珞将那秘籍扔在地上,忖道:“说得骇人听闻,其实也只是稀松平常,不过这武功看起来倒蛮有威力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随手又取了“恒山水韵掌”过来观瞧,这“水韵掌”倒颇有独到之处,表面平静如镜湖,内里汹涌如海浪,绵里藏针,厉害非常。杨珞花了半日才将掌法练得颇具形状,当真领会其中妙旨却已是三日后的事了。

  自此之后,杨珞每日起早贪黑,潜心修炼各门各派的武功绝学,他每过得数日便上崖一次,换取新的武功下来修习,春去秋来,花谢花开,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中杨珞已修炼了数十种武学绝技,虽然每一种都没有到达最高境界,但他天资聪明,记心过人,所有的口诀心法已被他一丝不错地铭刻心中,天下最上乘的武学俱已被他一窥堂奥,只须假以时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这日杨珞上得崖来,将华山无极剑,点苍苍梧剑,少林达摩剑三种剑谱放回原位,这已是兵刃当中的最后三种功夫。杨珞环视四周,忖道:“除了暗器之外,其他的武功我都看得差不多了,天下武学果然无奇不有,却也殊途同归,门派之分有时候倒觉得牵强得很。我要想精通这里所有的武功,至少也要十年八年,十年八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十年八年之后,我又该做些什么呢?”杨珞想到这个问题,心中一阵茫然,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他神不守舍,不小心将一个铁盒碰到了地上。杨珞拾起那铁盒,刚要放回原位,忽见架子后面的墙上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黄色突起来,这地方甚为隐蔽,原来被那铁盒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一点点也看不见。杨珞一愣,忖道:“这是什么?难道这石室中另有机关?”他一念及此,心中登时一阵狂喜。须知这每一个机关都是他出去的希望,叫他怎么能不激动。杨珞伸出拇指在那黄色小方块上重重一捺,架子后面的墙壁果然抖了几下,“咿呀”一声,一扇门户应声而开。杨珞见了那门户,立时便傻傻地呆住了。原来那门户只不过寸许来厚,转动起来甚是轻捷,门后面是一条浅浅的隧道,刚进门就转了个弯,不知通向何处。杨珞呆了半晌,重重一拍自己的脑袋,暗骂道:“你这个大蠢材,怎地从来不曾在这间石屋中仔细搜寻?这扇暗门实在是再容易发现不过,你若早些想到,只怕一年前就能出去了。”这念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这当儿他哪还顾得上自怨自艾,迈开大步便向那通道中走去。

  通道里阴冷潮湿,乃是螺旋向上,杨珞心急如焚,自然是纵跃如飞,不多时便来到通道的尽头。这里什么也没有,只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孤零零地挂在墙上。杨珞抓住铁环,用力一拉,铁环应手离墙,连带着被他扯出三尺来长的一段铜链来。杨珞再运力拉扯,那链条却再也动不得半分。他抬头望了望四周,静悄悄地一点动静也没有。杨珞喟然一叹,手上劲力一松,那铜链竟“嗖”地一声缩了回去,接着山石震动,不住地有浮沙碎石簌簌地落将下来。杨珞稍稍退后,只见头顶上一块万斤巨石缓缓降下,速度慢得不能再慢,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终于落到地面。这块巨石约莫八尺见方,八尺来厚,四面均有巨型铜链在断口处与山壁相连,只在铜链和山壁之间露出一个恰可让人钻过的狭缝,自狭缝中向上望去,仍然是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所在。杨珞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巨石四面的铜链又发出“咯咯”的声音,竟然已开始慢慢缩了回去。杨珞一惊,心念电转,想道:“这巨石合拢之后还能不能再放下来?上面是什么所在?我该不该上去?若我上去了,上面是条死路,这机括又不能再度启动,我岂不是就困死在里面?”这许多问题,一时之间怎能想得透彻。杨珞眼见那缝隙越缩越小,已几乎无法通过,咬牙将心一横,忖道:“这机会稍纵即逝,无论如何也得赌它一赌,就是立时便被压死了,也好过苦苦困在这谷中数十年。”他脑中还在这么想着,身子早已纵了起来,便用那“梯云纵”功夫,如急箭一般,从狭缝中激射而上。杨珞刚站定了身子,忽然觉得手上一痛,火把已烧到了手上,他慌忙松手,那火光跌落在地上,只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灭了,四下里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就在火光闪烁的最后一刻里,杨珞已将周围环境看了个清清楚楚,这里是个空旷的山洞,四壁怪石嶙峋,左边有一条小路蜿蜒而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杨珞伸手入怀去摸火折子,火折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杨珞暗骂一声:“该死。”凭着记忆向左边那条小路摸去。他摸索着走了一会,忽然间见到一线光明穿透了重重的黑暗,将无限的希望铺天盖地地洒了进来。杨珞心中一阵狂跳,再顾不得许多,向着那光明的地方,撒开大步,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