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泸州之战
书名:末世劫作者名:李一本章字数:33471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9
这一日正午,众人寻着家酒楼,名字叫做“松韵居”,此时日头已高,众人早已是饥肠辘辘,见了这酒楼,慌忙下马,一窝蜂地冲了进去。那店伙计见来了一群衣着华丽的少年,只道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结伴出游,慌忙过来招呼。杨珞搭理好了马匹,慢悠悠地进来,见众人正七嘴八舌地点菜,心中不禁好笑,也不忙过去,站在门口先打量各桌的客人。他知道江湖凶险,自己身上又带着至关重要的南唐藏宝图,是以丝毫也不敢怠慢。
杨珞一眼望去,只见与自己伙伴相邻的一桌坐的是两个黑衣人,桌上还放着两把长剑,看来俱是江湖人物。杨珞暗暗留心,走过去挤开了豆子,坐在最靠近两人的座位上。这时众人已点好了菜,过不多时便依次送来,杨珞一边与众人吃饭聊天,一边偷眼瞥那两黑衣人,只见两人头碰着头,正自窃窃私语。杨珞慌忙运足了耳力,凝神静听,只听得依稀传来“潼川……刘大人……十五……三十……蒙古……”断断续续,甚不真切。杨珞听到蒙古两字,心中疑云大起,暗道:“此处离蒙古军营并不太远,这两人鬼鬼祟祟,莫不是刺探军情的奸细么?”杨珞还要再听,其中一个黑衣人却叫道:“店家,结帐。”扔了些散碎银子在桌上,双双起身离去。杨珞忖道:“泸州地处边关,乃是抗击鞑子的第一道防线,万不容有失。这两人来历不明,行动诡秘,言语间又提到蒙古字眼,多半便是蒙古细作,既已被我碰上了,怎能轻易放过,即算是我多疑多虑,也要查它个水落石出。”想到此处,忙站起身来,对众人道:“我去方便一下,你们等我一会。”说罢转身跟着两人出了松韵居。
杨珞见那两人脚下轻捷,走路时只是膝盖微弯,便已跨出一大步,知道两人的武功不弱,不敢跟得太近,只若即若离地缀在后面。这二人出了松韵居便径直向东,走了一阵又转向北,再向西转了个弯,忽然不见了人影。杨珞不禁诧异,这条西行的胡同是条直路,怎地凭空消失,莫不是被发现了?正疑惑间,忽听的一个女音腻声腻气对他说道:“哟,这位小哥,模样好英俊呀,是在找人么,进来找吧,包你什么样的姑娘都找得到。”杨珞循声望去,却原来是个三十开外的女人,倒也有三分姿色,只是脸上的粉涂得比墙灰还要厚,每当她扭腰摆臀,卖弄风情,便会扑簌簌地掉下来。杨珞微微一笑,知道她是个粉头,转身正要离去,忽然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只见那横挂的匾额上写着“醉红楼”三个字,原来正是一家妓院。
杨珞见状,向那女人笑道:“在下正是在寻人,既然这里面都寻得到,那我就进去寻吧。”
那妓女闻言眉花眼笑,过来挽住了杨珞的胳膊便往里拽,一边走一边说:“小哥,你放心,我笑五娘这里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保证你来完了这次,下次还想来。”杨珞不答,任由她拽了,在堂中寻张桌子坐下,游目四顾,却不见两黑衣人的踪影。那老鸨吆喝着张罗酒菜,杨珞忙道:“不必忙乎了,我们进房间吧。”
老鸨腻笑道:“哟,小哥,你倒是蛮性急的嘛。那也行,就到了房间再备酒菜吧,不知哪位姑娘是小哥相好的呀。”
杨珞道:“我是第一次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我看就你吧。”
老鸨笑道:“小哥是消遣我来的么,老娘我已经收山十年了,不过十年前,我笑五娘也是响当当的红牌姑娘哟。”
杨珞一笑,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对那老鸨道:“这样够了么?”
老鸨见状笑得嘴巴都歪了,伸手捧了银子说道:“哎呀呀,就快够了,就快够了。”
杨珞又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放在她手上,道:“现在够了么?”
老鸨的鼻子也笑歪了,连声道:“够了够了,小哥这就请上楼吧。”
杨珞跟老鸨上了楼,进了左首的第二间房,向老鸨问道:“五娘,你们这里的茅厕在哪里呀?”
笑五娘道:“就在楼下一直往里走,后院的西边就是了。来,我带你去吧。”杨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五娘先在此吃些酒,我寻得着的。”说罢起身出了门,回身又把门掩上,却并不下楼,看看四下无人,便轻手轻脚地挨着每间房的门缝向内张望。杨珞看了几间,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景象,待得看到右首最里面的一间和倒数第二间屋子,终于发现了两名黑衣人,他二人都是抱了个粉头,上下其手,满嘴污言秽语。杨珞探得二人行藏,微一沉吟,急急下了楼,向街面上走去。
杨珞寻了家药铺,掌柜的是个六旬开外的老者,杨珞看看没有别的人,迈步进去,小声对那老者道:“掌柜的,我买药。”
那老者见杨珞衣着华丽,慌忙招呼道:“不知这位小哥需要什么药呀?本店的人参和鹿茸可都是极品。”
杨珞道:“我不要那些个,我要的是蒙汗药。”
老头闻言一惊,道:“小哥,我是正经生意人,不卖那些个玩意儿。”
杨珞重施故技,又拿了个五十两的元宝出来,放在柜台上,道:“掌柜的,我确实有急用,这些银子不用找了,你只卖些许给我便好了。”
那老头道:“不是我不肯卖,只是小店确实是没有……”他还要唠唠叨叨,杨珞都已是火烧眉毛了,哪有空跟他废话,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抽出匕首顶在他心口,凶神恶煞地道:“废话少说,你到底卖是不卖?”
那老头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早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战战兢兢地连声应道:“有卖有卖,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呀。”
杨珞哼了一声,甩开他领口,道:“那就快些拿出来,小爷我要是等得不耐烦,就在你身上戳他几个透明的窟窿。”
老头慌忙颤颤巍巍地进了内堂,不多时便取了个小包出来,道:“大王,小店总共也只有这么多了,请大王饶命呀。”
杨珞问道:“这里够几个人的分量?”老头答道:“寻常人可蒙翻十来个,若是武功高手,那就五六人。”
杨珞笑道:“这分量足够了,银子你可要收好了,免得被人抢走。”说罢将小包放入怀中,转身出去了。那老头望着柜台上的元宝,一直不敢伸手去拿,直放到第二日,才壮起胆子将银子收了起来。
杨珞拿了蒙汗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醉红楼,上楼进了房间,那老鸨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了杨珞就扑上来粘住了他,道:“小官人,你这是去的什么茅房,怎么这么久呀?我都快以为你是掉到茅房里去了。”
杨珞道:“想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肚子疼得紧。”看看桌上的酒菜都被老鸨吃得差不多了,心念一转,道:“待我饮几杯酒,再来与五娘玩耍。”说罢举起酒瓶摇了摇,假意道:“哟,酒都没有了。”
笑五娘赶紧道:“不打紧,待我到楼下再给你拿一壶上来。”
杨珞道:“一壶哪里过瘾呀?你一次拿两壶上来好了。”
五娘笑道:“看不出你年纪不大,酒量倒不小呢。”说罢对杨珞飞了个媚眼,下楼拿酒去了。
杨珞待她出去了,将剩下的残酒倒作两杯,在其中一杯中下了蒙汗药。过不多时,笑五娘端了两壶酒上来,杨珞笑道:“有劳五娘了,来,我敬你一杯。”说着顺手将那下了药的酒递到笑五娘面前。笑五娘哪知有诈,伸手接过饮了,只转眼的功夫,便觉天旋地转,“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再也叫她不醒。杨珞探了探笑五娘的情状,知道她沉睡如猪,于是取了笑五娘刚刚拿上来的两壶酒,将小纸包里的蒙汗药留下少许,剩下的分成两半,一边一半,全都下在了酒中。
杨珞用托盘盛了两壶酒,径直走到右首最里头的那间屋子,就着上次来的时候在窗户纸上捅破的窟窿往里窥探,只见那黑衣人与那粉头一边淫乐,一边吃酒,都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杨珞心中暗喜,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只听那黑衣人道:“谁呀?哪个王八羔子这时候来扫老爷的兴?”
杨珞道:“大爷,小的来给大爷添些酒。”
那黑衣人闻言道:“快给老子滚进来,放下了东西马上走。”
杨珞应道:“是,大爷。”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杨珞放下一壶酒,转身正要出去,忽听那粉头道:“慢着,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杨珞道:“回姑娘的话,小的是新来的,今天是第一天开工。”
那妓女还待要问,旁边的黑衣人已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肢,不耐烦地道:“你管他是谁,快来继续陪大爷喝酒。”
那妓女忙应道:“好好好,来来来。”
杨珞赶紧快步退了出来,到了隔壁那屋,又如法炮制,进去将另一壶酒放下,站在门口等了盏茶时分,听得两屋中都没了动静,便再去观望,只见两屋中的人都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杨珞知道事已成了,推门进去,仔细搜查两个黑衣人身上所有的物事,但除了些银票外再无他物。杨珞拿了银票,暗想道:“这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拿他们的银票也不算太过分,只是不知他们日间到底说的是什么,事已至此,不如将两人弄醒了,慢慢拷问,不过他二人武功不弱,我须得想个万全之策。”杨珞思索了一会,下楼寻到厨房里,见只有一名大师傅在炒菜,其他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杨珞上前问道:“师傅,这里可有绳子么?”
那大师傅头也没回,答道:“角落里捆猪的麻绳多的是,你自己拿吧。”
杨珞一看,角落里果然有许多绳子,赶紧取了两条,又顺手在厨房里拿了几个辣椒,回到楼上,将两个黑衣人拖到一处,都捆了个结结实实,再把辣椒都碾碎了,将所得的汁液分别灌到两人喉中,这才取水泼醒了两人。
这两黑衣人原本都在兴头上,没想到好事不成,倒成了人家案板上的肉。其中一人对杨珞骂道:“小兔崽子,你捆着爷爷做什么?你没听过我们兄弟的名头吧,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杨珞也不动怒,笑嘻嘻地道:“没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那人得意洋洋地道:“小子,说出来吓死你,我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川南双鬼’毛信高、毛信远,你要是识相的就赶快把我们放了,我们念在你年幼无知,或者还会网开一面,饶了你的性命。”
杨珞见另一人一直默默不语,恐他正在运气绷断绳子,忙冷笑道:“原来是两位英雄,久仰了,只是你们俱已服了我的‘马到功成散’,纵然你二人俱是大罗金仙,我也不惧。”
另一人果然正在运气绷断绳子,闻言一惊,劲力登时泻了,抬头问道:“‘马到功成散’?那是何物?”
杨珞见他已上了当,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马到功成散’是我师傅密制的毒药,位列天下十三种奇毒的第六位,端的是厉害无比。”杨珞说到此处,瞥了两人一眼,见二人神色俱是半信半疑,接着又道:“此毒无色,微有辛辣味,毒性未发时跟常人无异,毒性一发,中者便觉得有如万蚁噬身,奇痒无比,却又痛入骨髓,定要受够七日七夜的苦,才肌肉寸寸腐烂而死,实在是惨不忍睹。”
两人一边听他说,一边已在默查自己的状况,俱觉喉间有一阵阵的辛辣之味传来,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先前说话的那人道:“小……小英雄,这毒性还有多久才会发作?”
杨珞笑道:“毒发的时间便须从这奇毒的名字着手。”
两人想了半晌,苦着脸道:“小英雄,我们两人愚笨,实在想不出来,还望小英雄赐教。”
杨珞暗地里肚子都快笑破了,表面上还是煞有介事地道:“唉……你二人还真是愚笨,好吧,看你们可怜,我便告诉你们吧。这毒性奇就奇在头日中的毒,第二日午时必定毒发,决无例外,所以我师父才给它起名叫‘马到功成’,马即是午,到了明日午时,这毒药的性子就会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便‘功成’了,到时候就是如来佛祖也救不了你们的性命。”
那二人这时哪还顾得上什么身份地位,对视一眼,向杨珞苦苦哀求道:“小英雄,我们跟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不知何处得罪了小贵人,还请你多多原谅,饶了我二人的性命吧。”
杨珞假意徘徊了一阵才道:“想想你们说得也不错,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必要取你们的性命。”
两人闻言大喜,毛信远忙趁热打铁道:“就是就是,小英雄英明神武,宅心仁厚,决不会随便杀人的。”
杨珞道:“不如这样吧,我问你们几个问题,若是答得好,我便饶了你们的性命,若是答得不好,或者妄言欺瞒,那我就拍拍屁股走人,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
两人连忙齐声应道:“小英雄请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珞见时机已成熟,单刀直入地问道:“那我来问你们,你二人日里在松韵居所谈的是何事?”
两人闻言俱是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道:“这……这……”
杨珞见状道:“二位是不是不愿意说呀?那我也不为难你们,我这就走了。”说罢抬脚就往外走去。
毛信远见了,忙大声叫道:“小英雄,我……我说。”
毛信高忙道:“二弟,这可千万不能说呀,你若是走漏了风声,非但那千两黄金的赏钱泡了汤,你我二人还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毛信远道:“大哥,我若不说,马上就要死了,又怎能拿到那赏钱?就算拿到了,又哪里有命花?”毛信高闻言默然不语。
杨珞又道:“你们放心,你们若是说出此事,我决不为难你们,如果食言,便有如此筷。”他说着拿起根筷子,一折两段,扔在地上。
毛信远见状,心中再不犹豫,小声说道:“小英雄,其实……其实我们是受潼川安抚副使刘大人所命,到蒙古军中,通知蒙古国主忽必烈,说刘大人愿意尽献泸州十五郡,三十万户的版图乞降。”
杨珞闻言大惊,道:“此事可办成了?”
毛信远道:“便是已办成了,我们才到这醉红楼来寻个乐子,谁知道就遇到了小英雄你。”
杨珞怒不可遏,厉声道:“你等俱是大宋子民,怎能做出这卖国求荣的事来?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卑鄙无耻,难道你们一点骨气都没有么?”
毛信远苦着脸道:“小英雄,你别生气,我们兄弟也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混口饭吃罢了。”
杨珞冷哼一声,阴沉着脸不说话。毛氏兄弟暗暗担忧,只恐他怒气上攻,就此扔下自己两人不管。杨珞无意之中得知这重大军情,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他思索良久,向毛氏兄弟问道:“那忽必烈怎生回话?”
毛信高道:“忽必烈说他明日会遣一将领提军来收城池、地图,还说刘大人弃暗投明,前途一片大好。”
杨珞“呸”了一声,道:“前途大好,好个屁,祸国殃民的狗贼,必遭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
毛氏兄弟闻言都不敢吭声。杨珞忖道:“明日蒙古将便要来收泸州,能否逆转乾坤便只在今晚了。”当下向毛氏兄弟问道:“难道泸州军中人人愿降,便没有一个有血性的男儿么?”
毛信远道:“那到不是,我瞧刘大人座下的许参谋便是个宁死不屈的人物。”
杨珞急道:“许参谋?他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
毛信远道:“他叫做许彪孙,便住在此城的西南角。”
杨珞闻言转身便走,毛氏兄弟慌忙道:“小英雄,我们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呢,你说过不会杀我们的,怎地这就走了。”
杨珞冷冷地道:“你们放心,我杨珞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你以为跟你们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一样么?我现在去寻许参谋,你们乖乖在这里等着,你们说的若是实话,我自会回来替你们解毒,但若是虚言,嘿嘿……那便是你们咎由自取。”杨珞说罢转身大步而去。毛氏兄弟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杨珞出了醉红楼,回头向松韵居走去,没走多远在街面上撞着了珈儿。珈儿见了他,忙上来拉住他的手,道:“珞哥哥,你去哪里了?大伙都在四处寻你呢。”
杨珞道:“现在事情紧急,容不得我解释,你回去跟大家说,叫他们找家客栈落脚,我一个时辰后到松韵居门口去寻你们,若是我没有来,你们就带好行李,今夜五更时分,我们仍在松韵居门口会合,我若还是没有来,你们便不要等我了,继续往西北方走,一刻也不可多停留。记住,叫他们一定要听我的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珈儿道:“珞哥哥,你要去哪里?我与你一同去。”
杨珞道:“傻丫头,你若跟我走了,谁去通知大家我的行踪?乖乖听我的话,别再消磨时候。”
珈儿咬了咬嘴唇,道:“那好吧,我这就去。珞哥哥你自己可要千万小心。”杨珞答应了,自向城中西南角而去。
杨珞一路行来,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毛氏兄弟所说的许府,他快步上前,对看门的仆人道:“小子杨珞,有机密军情要禀报许大人,相烦通传一声。”
那仆人打量了他一眼,转身去了,过不多时出来领杨珞进到了前厅,厅中已坐了一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络腮胡子,相貌甚是威武。
杨珞料想此人便是许彪孙,上前参拜道:“小人杨珞,参拜许大人。”
许彪孙道:“不必多礼,不知小兄弟打探到了什么机密军情?快说来听听。”
杨珞心知这秘密一说,自己的性命可就交给这姓许的了,他若是忠肝义胆的好男儿,泸州城便还有一线生机,但他若是与那刘大人蛇鼠一窝,自己今日就必死无疑。杨珞不禁有些犹豫,一时沉默不语。
许彪孙见状问道:“小兄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杨珞仔细打量许彪孙,暗忖道:“此事虽然关乎我个人的生死,但大宋安危事大,我的性命却是事小,为了大宋江山和泸州百姓,我便赌了这条性命。”当下一咬牙,说道:“许大人,小子探得消息,泸州知州刘大人暗通敌军,欲献泸州十五郡,三十万户的地图,投降蒙古。该如何阻止此事,还请许大人定夺。”
许彪孙闻言大惊,道:“小兄弟,你说什么?这事可千万胡说不得。”
杨珞道:“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刘大人派去通敌的两人便是川南双鬼,现在已被我擒住了,就在醉红楼里,所有事情都是他们亲口承认的,大人若是不信,可以立马跟我前去对质。”
许彪孙略一沉吟,道:“好,我跟你去。”
杨珞就恐怕他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自己这个毛头小子,闻言大喜,道:“许大人请随我来。”说罢当先快步而行。
杨珞和许彪孙来到醉红楼,毛氏兄弟还在那屋子里捆着,两人都垂着头,模样甚是沮丧。
杨珞道:“我回来了,还带了许大人回来,你们二人就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许大人听,我便替你们解了那‘马到功成散’之毒。”两人闻言却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杨珞又说了一遍,见两人还是没有动静,心中诧异,上前一探,才知道两人竟然都已气绝身亡了。
许彪孙见状望着杨珞道:“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杨珞道:“大人,我也不知道,我出去的时候他们还是好好的。”
许彪孙道:“那么那‘马到功成散’又是什么物事?”
杨珞忙道:“那是我信口胡说,吓唬他们的,世间根本就没有此物。”
许彪孙默然半晌,道:“小兄弟,你却如何让我信你?”
杨珞急道:“大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此事干系极大,十万火急,小人怎敢消遣许大人?再说我要是早知道毛氏兄弟已经死了,又或者是我杀了他们,我怎会请大人来此对质?”
许彪孙闻言并不说话,上前检查川南双鬼的尸身,好半天才沉声道:“他们两人表面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眼球突出,眼底多有血丝,应该是给内家高手以棉劲生生震死的。”
杨珞道:“许大人,我绝对没有杀害毛氏兄弟,这点万望许大人勿疑。”
许彪孙道:“这我知道,看此人的手法,没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决计办不到,你才多大,便是在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也只有他一半。”
杨珞道:“许大人能明白就最好了,不知许大人可相信我说的话么?”
许彪孙道:“我本来不怎么相信,但现下见他二人死了,我反而有些相信了。”
杨珞道:“这是为何?”
许彪孙道:“这二人平日就是刘大人的座上宾,他们武功虽强,却是贪财好色,江湖上的声名也极差,确实是最容易收买,做这卖国求荣之事的最佳人选。现下他二人离奇毙命,背后必有古怪,我也很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杨珞道:“大人说得有理,但眼下却没有空闲再去追查杀死两人的凶手,因为只再有几个时辰,也就是明天一早,忽必烈便会命人领军来收泸州城了。请许大人当机立断,早定御敌良策。”
许彪孙思索良久,叹了口气道:“小兄弟,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好亲自到刘大人府上去问个清楚明白。”
杨珞道:“此乃下下之策,想那刘大人若是真做了这等不可告人的勾当,怎肯跟你实话实说?你如此作法,不但不会得到任何结果,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许彪孙道:“我也知道这并非良策,可事情太过于紧迫,逼不得已,也只好试上一试了。”
杨珞道:“大人,我有一计,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许彪孙喜道:“是么?尽管说出来听听。”
杨珞道:“我这里有些蒙汗药,许大人去拜见刘大人的时候,便可伺机放到刘大人的茶碗里,待他晕倒后将他制住,然后假托刘大人的名义总领州事,将所有的警戒和守卫士兵全都换成自己的亲兵。明日蒙古军若来,可保他们并无内应献城,若并无蒙古军前来,许大人便放了刘大人,向他赔礼请罪,我想刘大人大人有大量,必不致加罪于你。设若他定要追究,许大人便将我杨珞献出,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许彪孙闻言哈哈大笑,道:“好,果然是好大胆的计策,不过你把我许某看得忒也小了,凡事只须跟大宋安危有关,便是要我许某全家的性命,许某也决不皱一皱眉头,眼下事急从权,我决定用你的计策,但有什么差池,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许某做事,从来不会牵连他人。”
杨珞闻言抱拳当胸,一揖到地,道:“许大人忠肝义胆,小子失言了。”
许彪孙笑道:“不打紧,小兄弟你年纪轻轻,便不顾个人安危,以国家利益为重,这份胸襟才叫许某佩服呢。”稍一停留,接着又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到刘大人府上去。”
杨珞道:“许大人若是不嫌弃,杨珞愿意随同前往。”
许彪孙道:“小兄弟,若你所言都是事实,这一去便有性命之忧,我看你还是留下吧。”
杨珞道:“就是因为这事凶险万分,杨珞才要随同前往,我自来寻你之时起,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求为国家民族做点事,我这副臭皮囊又算得什么?杨珞粗通拳脚,随许大人同去,若有万一,或者还能帮得上忙。”
许彪孙闻言点头道:“小兄弟果然不同凡响,你说得也有道理,说不定到时候还真需要你的帮助,好,我们便一同去吧。”
杨珞拱手道:“多谢许大人看得起我。我还有一件事,待我马上办了,这就立即随大人起程。”杨珞说罢从怀中取出那两份藏宝图,晃燃了火折子,转眼间便将它们烧了个一干二净。这两份藏宝图他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烧了自不打紧,他办事向来精细,但恐失手被那刘大人擒住,这藏宝图便不免落入奸人之手,那大宋的江山可又堪虞了。
杨珞烧光了藏宝图,与许彪孙一起向刘整的府邸行去,有许彪孙做向导,自然是轻车熟路地就到了刘整的住处。许彪孙是军机参谋,乃是刘府的常客,是以家人见了他,便直接将二人领到客厅之中,这才去通传刘整。
两人只在厅中坐了一小会,刘整便从后堂快步而出,见了许彪孙二人,笑道:“许参谋今日怎有空到寒舍来坐坐了。”不待许彪孙说话,又看着杨珞,向许彪孙问道:“许参谋,不知这位是……”
许彪孙道:“他是我远房的侄儿,今日从山东来看我的,正巧在路上遇到了,我又正巧要来拜访刘大人,所以便带他一块来了,刘大人不会介意吧。”
刘整闻言呵呵笑道:“许参谋说哪里话来,你侄儿不也就是我侄儿么?令侄一表人才,我看着喜欢得很,那当然是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杨珞细看那刘整模样,只见他两道长眉,目光闪烁不定,鼻如鹰钩,三缕长髯,形貌儒雅,并无十分出奇之处。许彪孙又跟刘整寒暄了几句,两人便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许刘两人说的话题,杨珞多半便插不上口,当下只暗暗留意这刘府的地形布局。过了半个时辰,刘整起身要去茅房,许彪孙连忙站起,与他同去,临出门时向杨珞使了个眼色,杨珞会意,待两人走得远了,赶紧取出藏在腰带内的蒙汗药,全都倒在了刘整的茶中,随即又摇动了几下茶杯,那些蒙汗药顷刻间就溶得无影无踪。杨珞做完这些,刚松了口气,便听见许彪孙的声音远远传来,知他故意出声示警,又检查了一下各种物事,见并无破绽,便坐好了,静静地等着两人回来。
刘整与许彪孙两人到厅中落座,都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杨珞见刘整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不禁直打鼓,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见刘整却是神色不动,啜饮了一口之后,又一仰脖子将一杯茶都喝干了。
杨珞不禁松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忽见刘整伸手扶着头,指着许彪孙道:“你……你在我茶中放了什么?”
许彪孙歉然道:“刘大人,对不住了,卑职收到消息,说明日大人要开城献关。事出突然,卑职一时之间难辨真伪,只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刘大人勿怪。
刘整闻言面无表情,扶着头的手也放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许参谋,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与忽必烈有约,明日便要迎他进城。”
许彪孙大惊道:“刘大人为何要如此?”
刘整不答,反问道:“许参谋,你如何看待今日的朝廷?”
许彪孙沉默了一会,道:“朝廷的确有许多不是之处。”
刘整哈哈一笑,道:“许参谋,此处并无外人,你何必晦言?事实上今日的朝廷,皇上昏庸无能,奸臣当道,忠良尽没,早已是腐败不堪,再看天下,民不聊生,盗贼四起,大乱之象已生,以天道而论,宋室江山是早该灭了。”
许彪孙怒道:“刘整,你身为宋朝的臣子,怎能出此大逆不道之言?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刘整淡淡地道:“许参谋,你别发火,你仔细想想,我说的可有半句虚妄之言?皇上不理朝政,路人皆知,如今贾似道这厮做了宰相,第一件事便是将与他有隙的曹世雄曹大人捏罪处死,依我之见,高大人和向大人也俱不能免祸,那时候朝中良将尽去,你以为凭我等之力还能够回天么?蒙古国主忽必烈雄才伟略,确有过人之能,若能让他入主中原,定能平定乱世,造福苍生。与其跟他打得你死我活,不如让了这泸州十五郡给他,免得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许彪孙道:“刘大人,天下大势许某自没有大人你分析得透彻,卑职只知道,为人臣子,便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所谓尽人事,安天命,我等但求问心无愧,国家兴亡,朝代更替,自有天意,我等轰轰烈烈地与鞑子干一场,碧血溅黄沙,丹心耀后世,不也是流芳百代的美事么?许某虽然不才,却也万万不会做那卖国求荣的鞑子奴才。”
刘整闻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干咳了两声,道:“人各有志,许参谋,我也不来勉强你,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与忽必烈的约定,却又不肯为我所用,说不得,我今天只好将你留下了。”
杨珞初时见刘整摇摇欲坠,心中大喜,但后来见他说话愈来愈中气十足,心头早已惊疑不定,此时听他如此说法,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刘大人,你早已中了我的蒙汗药,只怕少时便要成为我们的阶下囚了。”
刘整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将刘某瞧得忒也小了,刘某闯荡江湖多年,昔年我名动天下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呢。你在茶中下了蒙汗药,刘某怎会不知?”
杨珞惊道:“那你为何还要饮下?”
刘整道:“我早料到你们此来必有所图,我若不将茶饮下,做作一番,你们怎肯说出来意?不过我既然肯将蒙汗药坦然服下,自然是有恃无恐,实话告诉你,以刘某的武功,寻常毒药也奈何不了我,何况是区区蒙汗药?”
刘整说完不住冷笑,转头对许彪孙又道:“许参谋,你是不是很惊奇?这多年来你从没见我真正出过手,所以便当我武艺平平,是不是?”
许彪孙见他眼神中已有杀气,暗暗提气戒备,道:“不错,许某从来不知道刘大人竟是一位武林高手。”
刘整笑道:“许参谋,你的武功可算是我部下中的第一人,内功也颇有火候,寻常武师自然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恕刘某狂妄,许参谋你在我手下,便连一招也走不了。”
许彪孙向来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负,闻言心下甚是不以为然,但却也并不说话,只淡淡地笑了笑。
刘整见了他神色,知他并不相信,傲然说道:“许参谋,我知你心中必不服气,如今我不还手,你尽管放开手脚来攻我,若能伤得我分毫,我便甘拜下风,一切事情听凭许参谋你定夺。”
许彪孙闻言双目圆睁,道:“此话当真?”
刘整背负双手,道:“决不食言。”
许彪孙道:“好,如此得罪了。”说罢挺身走到刘整身前五尺之处,潜运内力,双臂灌满气劲,肌肉坟起。
刘整见状笑道:“想不到你这少林嫡传的大力金刚掌倒也有几分火候了。”
许彪孙也不答话,提掌直向他胸前奔雷般劈去。刘整却还是背负双手,双目望天,一动不动。许彪孙手掌刚触到他身体,忽然眼前一花,失了刘整的身影。许彪孙大惊,连忙向前急跨了一步,一招“倒打金钟”向后攻去,身体顺势一转,朝向了后面。这一招见机极快,使得甚是漂亮,可待他转过身来,刘整却还是踪影全无,但听刘整的声音在耳畔传来道:“好,就凭这一招,你也可以算得是一流好手了。”许彪孙又惊又怒,收掌又转过身来,却见刘整仍是背负着双手站在原地,两眼望天,便似一动也不曾动过。
许彪孙双掌护胸,道:“好身法,许某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刘整道:“只有身法好,只怕你还未必服气,你尽可再攻一次,让你见识见识刘某的真正手段。”
许彪孙见了他鬼魅般的身法,已知自己决非他的对手,心中正自忧急,这时听他愿意再次相让,心中暗喜,忖道:“你身法如幽灵一般,我当然是打你不着,你要取我性命也是易如反掌,但你若不以身法取胜,便须硬接我招式,你若出手挡隔,依照你刚才说的话,便算是输了,我不指望生离你刘府,却要看你到时候如何下台。”当下凝神聚气,仍使刚才那招,一模一样地向刘整心口劈去。
刘整还是神色自若,不避不让,便似没有看见他的掌势一般。只眨眼间,“砰”地一声,许彪孙的手掌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刘整的心口。许彪孙一招得手,大喜过望,他自知这掌开碑裂石,刘整受了这掌,必受重伤,连忙将留在自身防御的劲力全都毫无保留地催发了出去,他劲力刚送出,忽觉掌中一松,这刚猛无匹的掌力竟然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彪孙不禁一愣,便在这一刹那间,一股强雄无比的力道从刘整胸中直传过来,许彪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哪里经得住这股大力的冲击,但觉胸口巨震,“蹬蹬蹬”退了三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杨珞见了刘整惊世骇俗的身法,便知今日要离开刘府简直是难如登天,心中暗自盘算脱身之计,正思量间,忽见许彪孙受伤呕血,竟似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站在了桌子旁边。
许彪孙回过头来,对杨珞惨然一笑,道:“小兄弟,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这老贼的武功竟如此厉害,他今日断不会放过我们,我可把你害苦了。”
杨珞道:“许大人休要如此说,精忠报国正是杨珞生平志愿,为了维护大宋,我今日就是死在这里又有何惧?况且是我要许大人你来的,说来应该是我害了你。”
刘整闻言,斜瞥了杨珞一眼,转头对许彪孙道:“许参谋,我知道你也是个人才,而且为人忠义,事已至此,不如就随我降了蒙古,有我做保,日后必可加官进爵,前途无量,你瞧如何?”
许彪孙闻言“嘿嘿”冷笑道:“刘大人,你所说的,听来确实诱人,但我许彪孙一介粗鄙的武夫,只认得个‘死’字,却不认识‘降’字,况且为了一己私利,误了天下苍生,许某实在担不起这个千秋骂名,只好辜负刘大人的一番美意了。”
刘整闻言,眼中杀意大盛,寒声道:“许彪孙,你是决意不肯与我同享荣华了,是也不是?”
许彪孙丝毫不怯,挺直了胸膛,厉声道:“不错,我生是大宋的臣,死是大宋的鬼,告诉你刘整,我许彪孙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决不做投降的懦夫。”
刘整冷笑道:“好,果然忠义,可惜不为我所用,正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今日非取你的性命不可了。”
许彪孙哈哈笑道:“许某人头在此,你尽管来拿,我若是皱一皱眉头,便不算好汉。”
刘整面沉若水,踏上两步,正要出手,许彪孙脑海中忽然电闪过一事,厉声喝道:“慢着,刘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降蒙古了。”
刘整闻言一愣,凝招不发。许彪孙接着道:“新任四川宣抚使俞兴俞大人跟你素来不睦,近日他又曾传话过来,说是要会计边关,这其中必有古怪。我想你这利欲熏心,丧心病狂的逆贼定是贪污蚕食了朝廷拨下来的各种军费,一时之间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狗急跳墙,才想出这么个无耻的法子来。”
刘整听他说完,仰天狂笑,直笑了盏茶时分才停了下来,说道:“许彪孙,你不愧是我的第一爱将,我心底里想什么你倒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错,我是拿了朝廷拨下的各种款项,数百万两纹银。我们在朝为官,所为的不过‘权’、‘财’两字,如今宋室已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朝一灭,我等前途不免尽毁,我武功盖世,智计过人,难道要我与宋室同朽么?”
许彪孙怒不可遏,喝道:“刘整,你身为大宋臣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卑鄙无耻之极。”
杨珞冷眼旁观多时,这时忽然插话道:“刘大人,恕小子无理,依我所见,刘大人武功智计确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才,若是全力辅佐宋室,宋朝未必就亡,为何偏要托庇外族,倒戈践踏我炎黄子孙?”
刘整道:“你这娃娃倒也有些头脑,可惜涉世不深,理会不得天下大势。若依易理而论,大宋外有蒙古强敌,算得一刚,皇上威福自用,又是一刚,贾似道小人一个,原本是阴柔之象,但他横行朝中,迫害忠良,还要算作一刚,天下百姓处水深火热之中,民心涣散,大宋积弱不振,气象阴柔,我等若以六三自居,则质弱而不当位,下失民心,上不能悦于君王,无比无应,阴阳不交,万物不生,乃是一个天地否的卦象,此象有死无生。若我反其道而行之,以九三自居,虽质刚得位,却不能得中,处多事之地,受制于朝中奸臣,又与君王不能相应,却也是个天山遁卦,事已至此,人力焉能回天?只有按其道理,化外为内,颠倒乾坤,则天地否化为地天泰,天山遁也可化为雷天大壮,那时国泰而民安,我无论以九四还是六四自处,都将别有一番新气象,却又何乐而不为呢?”
刘整这番话,杨珞听得似懂非懂,不知如何辩驳,当下抱拳说道:“刘大人,人生在世,当以忠孝为根,义气为本,立身正直,轰轰烈烈地活他一场,无论地位贫富,都不枉了七尺顶天立地的男儿之躯,却怎可因为一味笃信命理,而忘记了做人的根本呢?”
刘整闻言心中发窘,对杨珞道:“天下万物皆有其时,如今宋朝时已至,数已尽,似你等这般愚忠,一样是无济于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等若是冥顽不灵,执迷不悟,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许彪孙放声大笑,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休要多言,快快杀我。”
刘整叹息了一声,模样甚是无奈,突然间双掌翻出,快如闪电,同时印上了许彪孙的胸膛。杨珞只觉眼前一花,许彪孙健硕的躯体已象断鸢一般直飞出三丈开外,重重地摔在地上,七窍中俱有鲜血涌出,眼见是不活了。
刘整一招打死了许彪孙,转头向杨珞望去,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似已吓得傻了。
刘整缓缓移步向杨珞走去。杨珞神色不动,忽然说道:“刘大人,你只管来取我性命好了,我爹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刘整一愣,道:“你爹是何人?”
杨珞道:“我爹昔年名动天下,他便是逍遥神剑杨傲天。”
刘整闻言,脸上神情刹时变得万分古怪,停步问道:“你说什么?你是杨傲天的儿子?”
杨珞道:“不错。”刘整望了他半晌,喃喃道:“不错,不错。”忽然间运指如飞,眨眼间便已点了他手足的四大穴道,最后又在他哑穴上补了一指。
杨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仰天便倒,他胳膊重重地撞上了桌子角,桌上的茶水翻溅得他满身满脸,只是穴道被封,便连一动也动不了。
刘整见他倒地,走过来在他怀中掏摸了一阵,并没发现什么紧要物事,于是伸手互击两掌,门口立时便进来两名劲装大汉。刘整道:“把这姓许的尸体抬去埋了,然后将那小子关进柴房,我还有用处。”说罢反剪双手,向后堂走去。
杨珞只觉得被人扛在肩上,走了一会,听见“吱呀”一声,那人开了间屋子的门,接着自己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那人扔下了他便关了门出去了,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屋中甚是潮湿,想是终年不曾通风,杨珞身下都是些又硬又扎的物事,看来此处便是刘整所说的柴房了。杨珞静静地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觉身周越来越冷,估计大概已是深夜时分。杨珞试着动了动右臂,只觉穴道已渐渐松动,连忙勉强运气冲穴,他内力修为虽然浅薄,可是自幼修习的便是玄门正宗内功,是以一股内息虽然细弱如游丝,却是绵绵不绝,如此不间断地用了一个半时辰的工夫,那右臂上的穴道竟被他冲开了。
刘整武功盖世,他所闭的穴道怎会如此容易便被杨珞冲开?原来杨珞早有计较,他见了刘整的武功,知道今日绝难逃出生天,所以早早地就看好方位,站到了桌子的边上,就连许彪孙被杀时,他都强忍悲愤,不曾移动分毫。待刘整走近,他便故意告诉刘整自己是杨傲天的儿子。刘、杨、骆三人与南唐藏宝图的故事,昔年天下多有风传,杨珞便是要跟刘整赌一赌,一赌他知晓这段武林轶事,二赌他心存贪念,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着落在自己身上寻那藏宝图,一时间便不至于杀害自己。刘整果然上当,只出手点他穴道,这一着早在杨珞的意料之中,便在穴道将封未封的一瞬间,杨珞顺势倒下,让那尖尖的桌子角正撞在右臂穴道的旁边,此时穴道还未完全闭住,登时便被撞得松动了大半,再经得他半夜的调息和运气冲穴,竟然终于给他冲开了穴道。杨珞右臂一得自由,立即拿捏推揉,又过得半个时辰,全身穴道尽数解了。杨珞长身站起,倚在门边,仔细聆听,但听得外面静悄悄地,一点动静也没有。
杨珞小心翼翼地开了门,闪身出来,院中树影婆娑,空无一人。杨珞默想日间所走的路径,蹑手蹑脚地朝前院摸去,刚走了几步,忽然想道:“前院正门,必定戒备森严,以我的身手,未必闯得出去,倘若惊动了刘整老贼,那就更是大大的不妙,还是走后门稳妥,只是不知后门在何处,待我慢慢找来,怕是早就被别人发现了。”一时心中犹豫,难以决断,正踌躇间,忽听隐隐有人声传来,杨珞急打量四周,纵身上了一棵大树,隐身于枝叶之间。过了一会,只见两名家丁抬了顶轿子过来,走到树下,却忽然停住了。
一名家丁道:“小姐,小人实在内急得很,可不可以让我先去趟茅房,再去看那天狗食月?”
只听轿中传出个清脆的女音,喝道:“不行,怎么就你的事最多?快些走,送我到邀月楼去,若是迟了半分,我便让你的屁股开花。”
那家丁苦着脸道:“小姐呀,我半夜起来出恭,就被你抓了来,这茅房还没去呢,实在憋得受不了,小姐你想呀,要是我走着走着,拉在了裤子上,那时臭不可闻,岂不是败了小姐的雅兴么?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我要……”
那小姐闻言急道:“不行不行,不能在这里,你……你快去吧,我等你就是了。”
那家丁闻言赶紧放下轿子,飞也似地跑了。轿中的小姐又道:“进宝,你也去一趟吧。”
那叫进宝的家丁愣了一下,道:“小姐,小人并不想去呀。”
那小姐不耐烦地道:“不想去也给我去一趟,省得呆会儿又出什么古怪。”
进宝嗫嚅道:“可是,可是……”
那小姐怒道:“还可是什么?再不快去,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进宝不敢再多言,快步朝着前一家丁相同的方向也去了。
杨珞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这位小姐可真也刁蛮,要么不许人去,要么逼着人去,实在是不讲道理得紧。”正自思忖,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杨珞呀杨珞,你可真傻得可以,这刁蛮小姐不是要去什么邀月楼么?现在四下无人,我只须下去将她制住了,坐到她轿子里,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了刘府么?”他一念及此,心意立决,飘身下了树,蹿到轿前,掀开布帘便钻了进去。那小姐正在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见他进来,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刚要张嘴惊呼,杨珞已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低声道:“休要出声,否则我便立时取了你的性命。”那小姐惊惶万状,闻言不住点头。杨珞将手放松了些,小声问道:“你是何人?可是刘整的女儿?”
那小姐点头应道:“嗯。我叫姚珠仪。”
杨珞愕然道:“你是刘整的女儿,怎会姓姚?”
姚珠仪道:“我是随妈妈姓的。”
杨珞细看她形貌,只见她十四、五的年纪,模样娇好,果然与刘整有几分相似,当下伸手扣住了她的脉门,又问道:“你刚才所说的邀月楼在什么地方?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姚珠仪答道:“那是我爹爹替我老师诸葛先生盖的一座塔楼,邀月楼建在城中心,乃是泸州城内最高的建筑,是给我老师观察天象用的。老师说今日五更会有天狗食月,我正要赶去看呢。”
杨珞听完了她说话,沉声道:“好。你听好了,我叫杨珞,是被你爹爹抓来的,我现在要逃出去,但恐怕你爹爹早有准备,所以我要暂时躲在你的轿子里,跟着你蒙混过关,你若是好好配合我便罢,如若不然,我便杀了你,大不了同归于尽。你可听清楚了?”
姚珠仪早已是吓得花容失色,连连点头答应。
杨珞原想将她打晕了,扔进柴房,念头一转,又想道:“她是刘整的女儿,我将她留在身边,到了必要时还可用她做人质,刘整投鼠忌器,我逃脱的机会便更加大了,这方法虽然不怎么光明正大,可我总不能束手待毙。”当下将她留在了轿中,那顶轿子甚是窄小,两人挤在一处,肌肤相接,呼吸相闻,杨珞只觉她吐气如兰,心中不禁荡漾。他旖念刚生,忽地心中一凛,惭愧万分,暗暗忖道:“杨珞呀杨珞,在这生死关头,你居然心生邪念,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蠢材。”正在自怨自艾,忽听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原来却是那两名家人回来了。
进宝道:“小姐,我和招财回来了。”杨珞扼住姚珠仪喉头的手紧了紧,向她使了个眼色。
姚珠仪登时会意,道:“那你二人还不快走?磨蹭什么呢?”
招财、进宝赶紧答应,蹲下将轿子抬了起来,两人均觉轿子重了不少,招财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重了这么多呀?”
姚珠仪答道:“胡扯,我向来便是这么重,定是你只想着睡觉,懒得使力,才会觉得我重。你今儿个晚上废话特别多,要是再罗嗦,我可要掌你的嘴了。”招财吓了一跳,赶紧闭上了嘴,快步向前院走去。
这一路上平平安安,什么阻碍也没有遇上,杨珞不禁有些诧异。待得出了刘府,来到邀月楼下,招财和进宝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姚珠仪在轿中道:“招财、进宝,你们两个也累了,轿子就停在这里,你们先回去吧,明日辰时来接我就行了。”
招财和进宝眼睛都睁不开,早巴不得她这么说呢,赶紧连声答应,匆匆离去了。
杨珞听得两人走远,瞅了姚珠仪一眼,心中暗暗发愁,忖道:“现在我又该拿刘整的女儿如何?若是放了她,难保她不回去通风报信,以刘整的武功,只怕我还是难以走脱。若是将她打晕了,随便扔在什么地方,不巧有坏人经过,坏了她清白,我却又于心何忍?我虽与她父亲有仇,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决不能牵连他的妻儿的,没办法,只好带着她一块走了。”杨珞思量停当,拉了姚珠仪,道:“你跟我来。”姚珠仪哪敢吭声,随着他走了一柱香的时分,来到了松韵居门口,时间正好是五更,豆子、珈儿等一干人早在门口等着他了。
豆子见他抓了个女孩回来,上前问道:“大哥,你怎么抓了个妮子回来?她是谁呀?”
杨珞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事情紧迫,大家赶紧上马,我们往东门出城。”
众人闻言纷纷上马,杨珞可又犯愁了,姚珠仪可又怎么办?总不能叫她跟自己合乘一骑吧。正在为难间,雁静如策马走了过来,对他道:“这个女孩便交给我,你放心,她跑不了,你自己上你的马吧。”
杨珞闻言大喜,忙抱拳道:“多谢雁姑娘。”
雁静如“哼”了一声,俯身抓住姚珠仪的腰带,将她提上了马背,顺势反剪过她的双手,用马鞭捆了个严严实实。
杨珞见状,只得苦笑。此刻形势紧急,容不得他再争辩,当下翻身上马,一干人等快马加鞭,直向东门而去。
这时天色微明,城门刚开,众人冲出了城,又向前行出十余里,杨珞勒马回身,道:“各位兄弟,现在我们走小路,绕过泸州城,向北面走。”
雁静如闻言,没好气地道:“你这无赖,没来由地折腾我们么?既是要往北走,却为何要我们出东门?还走出这么远,真是没事找事做。”
杨珞道:“雁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出东门,是要城门的守卒看见我们,上面追查时,他们便会报告我们是往东去的,但我们其实已从小路改道向北,这样才能摆脱追兵。若有麻烦之处,还请雁姑娘原谅。”
雁静如闻言道:“好啦好啦,就数你的鬼点子最多,我走就是了,你别在这里罗罗嗦嗦的。”说罢策马踏上小路,当先向北而去。
众人在后紧紧跟来,又走了一阵,雁静如实在忍不住,回头向杨珞问道:“日里你说去茅房,结果却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要我们这么多人在松韵居傻等你,难道你竟掉到茅坑里了么?”这也正是众人一直想问的问题,闻言都瞧着杨珞。
杨珞道:“你们有所不知。”当下将前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众人说了。
众人听得一会儿血脉贲张,一会儿却又冷汗淋漓,待得杨珞讲完,众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珈儿道:“珞哥哥,幸亏是你,要是我的话,决计就跑不出来了。”
豆子接道:“别说是你了,我们这里有什么人还能出得来?对了,大哥,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说那川南双鬼是怎么死的?难道是刘整杀的么?”
杨珞道:“这一点我也猜想不透,不过我敢肯定跟刘整绝对有关系。”
他话音刚落,那边雁静如翻手“啪”地一声,打了姚珠仪一个耳光。
姚珠仪怒道:“你干什么?”
雁静如道:“这一掌你是替你爹挨的,谁叫你有个那么坏的爹?”
杨珞见状,赶紧道:“雁姑娘,请你不要为难这位姚姑娘,他爹为恶,其实与她无关,我们不能殃及无辜,拿她当作替罪羔羊。”雁静如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炮问道:“大哥,我们这是要向哪里去呢?”
杨珞略一沉吟,向姚珠仪道:“姚姑娘,我现在要去寻四川宣抚使俞兴俞大人,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么?”
姚珠仪道:“俞大人现在应该在成都吧。”
小豆子插口道:“大哥,她是刘整的女儿,她说的话,我们可以信么?”
杨珞道:“不信又能如何?她现在命悬我手,应该不会妄言相欺,况且我也认为俞大人应该是在成都城内,咱们不妨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珞等众人马不停蹄,急奔了几日,终于赶到了成都城内。众人在城内问明了俞兴的住处,顾不得歇息,直接策马而来,只见俞府门口张灯结彩,似乎正有什么喜事。
杨珞甩蹬下马,向看门的仆人一揖,道:“这位大哥,在下杨珞,有要事要见俞大人,有劳通传一声。”
那仆人还了一礼,道:“这位公子,可有请柬么?”
杨珞一愣,道:“请柬?什么请柬?”
那家人道:“原来公子还不知道,今日是俞大人的四公子满月的吉期,所以请了城中的官吏名人前来吃酒,小人奉命守门,凡是没有请柬的客人一律不得入内,所以还请公子见谅。”
杨珞道:“在下的确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俞大人,请大哥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吧。”
那家人面露难色,正踌躇间,迎面走来个虬髯大汉,向那家人问道:“阿福,出什么事了?”
阿福向他作了一揖,道:“贺爷,您来了,这几位说有要紧的事要见老爷,可是他们并无请柬,小人正在为难,还请贺爷决断。”
那姓贺的打量了杨珞一眼,道:“你们没有请柬,明日再来吧。”
杨珞道:“不行,此时刻不容缓,还请贺爷卖个情面。”
那姓贺的将手一挥,不耐烦地道:“每个来找俞大人的都是这么说的,我不管你有什么急事,明日再来,若还赖着不走,我可要赶人了。”
杨珞道:“贺爷,我们……”他话还没说完,那姓贺的已伸手推了他一把,道:“怎么着,我说的话你没听见是怎么的?快点给我走,再要捣乱,老子可要不客气了。”
火暴豆子听他口出秽言,正要发火,那边雁静如已经冷冷地道:“哟,这难不成是天王老子住的地方么?连看家护院的狗都这么凶。”
那大汉闻言大怒,指着雁静如喝道:“你是哪家的野丫头,竟敢跑到俞府来撒野?”
雁静如怒火中烧,夹手夺过小炮手上的马鞭,向着那汉子便是一鞭抽去。那汉子连忙闪身避过,抢上一步,来拉雁静如的左腿。雁静如身体向右微倾,左足已离了蹬,足尖一挑,直踢他手腕。那汉子手腕一翻,去拿她足底涌泉穴,同时左手急伸,抓向她脚腕的三阴焦,使的竟是小擒拿手法。
雁静如是武林大豪雁广贤的女儿,家学渊源,自然识得厉害,连忙收回左足,右掌在马脖子上轻轻一按,飘身下马。雁静如刚一落地,便猱身直上,将手中的马鞭舞得狂风暴雨一般向那汉子攻去。那汉子武功虽然比雁静如稍逊,却也不弱,只是苦于手中没有兵器,登时给雁静如逼得手忙脚乱,一个疏神,脸上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鞭,火辣辣地好不疼痛。那家人见姓贺的汉子吃了亏,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到里面报信去了。杨珞也不拦阻,只笑盈盈地望着两人相斗。又过了一会,那汉子身上已吃了十数鞭,衣衫碎裂,便似彩蝶分飞一般四下飘散。众人见了那汉子的狼狈样,都是忍俊不禁。
杨珞上前道:“雁姑娘,你教训得够了,这就饶了他吧。”
雁静如道:“不行,这个奴才狗眼看人低,不好好教训一下,实在是难消我心头之气。”说罢一鞭接一鞭,舞得更加紧了。杨珞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劝也没用,何况这汉子也实在可恶,自己便乐得袖手旁观。
雁静如正打得起劲,忽然觉得一股柔和的劲力隔空传来,竟将自己挥出去的鞭子斜斜地荡了开去,不禁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俞府门口已不知何时站了个老者,他浓眉长目,右袖微微飘动,看来正是他发出了那劈空掌力。
杨珞早已看见了那老者,上前施了一礼,道:“老丈您好,在下杨珞,来此求见俞大人,有紧要军情禀报,只是与这位贺爷生了点误会,并非蓄意滋事,还请老丈明鉴。”
那老者对杨珞微微点了点头,向场中道:“叔元,还不住手?”
那汉子闻言跳出圈外,走到老者身旁,气急败坏地道:“老爷,这帮小野孩子全都不是好人。”
那老者挥手止住了他,向杨珞道:“老夫就是俞兴,你有什么紧要之事,不妨现在就说出来,若是当真紧要,老夫便向你们赔罪,若是只是平常,你们上门打人,便要给老夫一个交代。”
杨珞正要开言,却见已有无数宾客和家人从院中涌出,当即说道:“俞大人,此处耳目太多,不是说话之处,能否借一步说话?”
那老者道:“好,请公子到书房详谈。”说罢转身当先而去。杨珞向雁静如、豆子等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在门外等候,自己跟着俞兴向院中走去。
二人进得书房来,杨珞转身掩了房门,将泸州之事原原本本地向俞兴讲了一遍。俞兴听得须眉皆张,重重一拍桌案,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眉紧锁,在屋中不住徘徊。
俞兴思索了一会,回头对杨珞说道:“小兄弟,你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么?”
杨珞肃然道:“若有半句虚言,愿依军法处置。”
俞兴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刘整早有反心,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摸着胡须沉吟了一阵,又道:“兵贵神速,刘整逆贼必定料不到我已经得知泸州变故,此时出兵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珞道:“那也不一定,我从刘府中逃出,刘整虽然不一定知道我来了成都,却也必定有所防备,只怕要取泸州城还得费些周折。”
俞兴道:“他有防备也要打,若给蒙古鞑子站稳了脚跟,以后再要取泸州就更加难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我已决定了,即日出兵。”
杨珞略一思索,道:“俞大人言之有理,杨珞也愿意随军出征。”
俞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一心为国,可是你连日劳苦,若再随军出征,身体必定吃不消,力倦神乏,怎生与敌军周旋?依我之见,你与你的兄弟们还是先在舍下休息两日,待得元气回复,再到泸州助阵不迟。”
杨珞想到各位兄弟确实都已困顿不堪,心中迟疑,一时难以委决。俞兴见状道:“小兄弟,别再犹豫了,就这么决定,我这就吩咐下人替你们准备酒菜和客房。”
杨珞连忙道:“不可不可,我们怎能打扰俞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俞兴板着脸道:“怎么不可以?俞某生平最爱结交侠义之士,无论年纪如何,一律平辈论交,小兄弟若是不答应,便是瞧不起老夫。”
杨珞闻言忙躬身道:“岂敢岂敢,既然俞大人如此说法,那杨珞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俞兴闻言大喜,挽着杨珞的手,两人一同出了书房,来到前厅中。俞兴唤过家人,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家人答应着去了。杨珞便出门领了伙伴们进来,俞兴见姚珠仪被反绑着双手,诧异地问道:“杨小兄弟,这……”
杨珞道:“哦,她是……”他话刚到嘴边,忽然心念一转,道:“她是我表妹,因为跟我姨父吵了几句嘴,便离家出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寻着她,所以用绳索将她捆了起来,免得她又跑了。”
俞兴闻言道:“原来如此。”将几人送进了西边的厢房,便告辞而去。
骆青峰等俞兴走得远了,不解地向杨珞问道:“杨大哥,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俞大人这丫头是刘整的女儿?”
杨珞瞧了姚珠仪一眼,转头对骆青峰说道:“不错,她是刘整的女儿,可是她年纪尚幼,怎能助她爹为恶?自古以来阵前交锋,决不容情,我是怕我一告诉俞大人,这位姚姑娘可就麻烦了。”
骆青峰不解地道:“有什么麻烦?”
杨珞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俞大人即日就要领兵攻打泸州,他若旗开得胜那还好,但若是久攻不下,我怕他会不惜以这位姚姑娘为质,威逼刘整开城投降。我已深知刘整的脾气,他决不能就此服输,到时候姚姑娘只怕不免要被戕害于阵前。”
豆子闻言道:“大哥,管她干什么?她是卖国贼的女儿,无论怎么死都便宜她了。”
杨珞摇头道:“此言差矣,大丈夫立身处世,恩怨分明,讲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没来由地迁怒旁人,加罪无辜?没错,姚姑娘是刘整的女儿,不过这不是她可以选择的,我们不能为了这个怪罪她。她也是个人,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去对付一个祸国殃民的逆贼,十二万分的不值得。不过大家可以放心,我也不是一味护着她,若是日后被我查出她帮着她爹通敌卖国,我决不会轻饶了她。”
姚珠仪听到此处,站起身来,向杨珞福了一福,道:“多谢公子仗义直言,姚珠仪感激不尽。”
杨珞一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杨珞做事决不会违背良心。”说罢转身对雁静如道:“雁姑娘,珈儿和这位姚姑娘就跟你一个房间,一切还要你多多照应了。”
雁静如将嘴一撅,道:“真是倒霉,原本想跟你一起,看看热闹的,没想到反成了你的苦力。”说罢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杨珞。
杨珞苦笑了一下,也无计可施,自带着豆子,小炮和青峰到隔壁的房间休息去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杨珞便带着众人赶回泸州,一路风尘,自不在话下。几日后的清晨,众人已回到了泸州城附近,天刚朦朦亮,郊外还飘着薄薄的雾气,稍远处的景物便看不分明,四下里除了若有若无的鸡鸣之声隐隐传来,只是一片寂静。杨珞等人缓缓策马向泸州城靠近,忽听一声炮响,金鼓齐鸣,杀声震天,无数军马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众人的坐骑见了这等声势,竟都吓得纵声长嘶,连连后退。
杨珞奋力勒住惊马,凝目望去,只见远处兵甲之中,一杆帅麾迎风飘舞,上书一个大大的“俞”字,知道是四川宣抚使俞兴正在率兵攻城,心中大喜,回头对众人说道:“你等退后十里,千万不可接近战场,我去助俞大人一臂之力,过不了多久便会回来。”说罢拨转马头,向帅麾所在之处驰去。
豆子和小炮见状大急,催马赶来,道:“大哥,我们也要上阵杀敌,带我们一起去吧。”
杨珞大笑道:“好!你们能说出这句话,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也很想带你们去,但你们平时不肯努力练功,现在的武艺一对一还可使得,到了战场之上却是难以自保,我若带你们去,只平白害了你们性命。休再多言,快快退去。”小炮和豆子闻言,面面相觑,俱是惭愧不已。
杨珞纵马急奔,一面大叫着“俞大人,我来助你。”,一面从侧翼闯入俞兴阵中。阵中士兵众多,马匹前进困难,杨珞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几个起落来到了俞兴面前。
俞兴见了杨珞,抚须大笑道:“小兄弟,你来得好快,今日正好看我如何擒下刘整这个逆贼。”说罢将宝剑一挥,大声发令道:“左前锋潘庆石听令,带两千军士,攻敌西门,只准摇旗呐喊,故作声势,不得与敌正面交锋,即刻出发,不得有误。”一将越众而出,大声应道:“得令!”策马急奔而去。俞兴接着发令道:“右前锋徐仲强听令,带一千敢死兵,从敌东门搭云梯攻入,不惜任何代价,定要攻入城内,打开城门。”又一将领令而去。俞兴对余下众人道:“其余将士随我居中策应,待城门一开,便挥军杀入,定要生擒刘整这个逆贼。”众将轰然答应,声震云霄。
杨珞初次随军出征,见了这等声势,热血沸腾,向俞兴请命道:“小人杨珞,斗胆请与徐仲强将军同去东门杀敌。”
俞兴沉吟道:“战场凶险,小兄弟你……”
杨珞急道:“杨珞生为大宋子民,为国家效力,视死如归,请大人恩准。”
俞兴道:“好!小兄弟果然豪气干云,我瞧你身手远胜寻常士卒,这番若立功回来,我便封你为前锋副将,从此随我纵横疆场,建功立业。”
杨珞道:“多谢俞大人,杨珞定效死力。”说罢飞身上马,追随徐仲强的千人队而去。
两人来到城下,等得一会,只听得西边金鼓之声响彻云霄,两人知道左前锋诱敌已深,徐仲强将令旗一挥,只听得一声号角响,已有百余人抬着数架云梯向东城墙冲去。
城头上一声梆响,箭如雨下,众将士顶着盾牌,毫不退缩地向城上攻去。众人勉力爬到云梯中段,城头上忽然滚木擂石遮天而来。众人不曾防备,登时便被砸死了不少。杨珞见状心中焦急,忙取了一柄钢刀,也不拿盾牌,飞步向最北端的云梯冲去。
杨珞来到云梯下面,舞动单刀护住头顶,飞来的羽箭都被他拨落了,他手脚并用,只眨眼间便已爬到了云梯中段,敌军见他来得如此迅速,俱慌了手脚,急急去搬石头圆木。便只缓得这么一会功夫,杨珞已登上了城头,寻常兵勇哪会是他的对手?登时便被他砍得人仰马翻。杨珞砍死了数人,身后又有数名士兵已爬入城内,又一阵冲杀,东面城头立时乱了。徐仲强见状连忙加催军马攻城,不多时又有百人登上了城头,徐仲强也已站到了垛口。
众人正好比虎入羊群,左冲右突,忽见敌阵中一将掠来,身法如浮光掠影,当者披靡,转眼间便已连杀七人。杨珞吃了一惊,凝神细看,却正是刘整到了。杨珞还来不及细想,刘整已来到了面前,一刀如雷霆般地当头劈下。杨珞措手不及,待要抵挡,刀锋的寒气早已映上了额头。
杨珞知道为时已晚,闭目待死,却又没觉那钢刀劈来,睁眼望去,那刘整竟收了招式,杀别人去了。杨珞一愕,随即醒悟他是为了南唐保藏才放过自己,但见只是这么一闭眼的工夫,刘整又已杀了数人,连徐仲强也被他砍断了双手,倒在血泊中,眼看是不活了。杨珞知道大势已去,急呼道:“众位兄弟,不可恋战,速速退去。”他每叫一声,便死数人,待他叫得几声,攻入城中的百余将士已是所剩无几。
杨珞长叹一声,翻身从垛口中跳出城去,在云梯上借了两次力,落到了城墙下面。虽然他急呼撤退,但那剩下的数百敢死兵,个个勇悍无比,仍是一个接一个奋不顾身地向城中扑去。杨珞心急如焚,正没计较间,忽听得数声锣响,俞兴鸣金收兵了。云梯上的将士听得锣响,一个个缓缓向下撤退,竟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杨珞跟众将士一起垂头丧气地回到营中,俞兴清点兵马,除了被飞石流矢所伤地军士,攻入城中的百余人竟是全军覆没,算来前前后后共损失了三百余名精兵。
俞兴愁眉紧锁,抚须不语。杨珞浑身浴血,上前跪倒在地,道:“俞大人,杨珞没有助您完成攻城大计,请大人依军法将我治罪。”
俞兴连忙扶起了他,道:“小兄弟快快请起,攻城之时,我在城下看得分明,实在是刘整逆贼武功太过厉害,与你等俱无干系。小兄弟勇冠三军,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头,论理应居首功,岂有问罪之理?只是小兄弟虽勇,终究与那刘整差得太远,我料敌不明,致有今日之败,说来一切责任皆应由我承担。你且退下,待我仔细寻思对策。”
杨珞闻言退在一旁,垂首而立。俞兴左右徘徊,沉吟不语。过了良久,杨珞上前道:“俞大人,那刘整武功极强,我军之中只怕无有能出其右者,强行攻城绝难建功,不过所幸武艺高强者只刘整一人。”
俞兴听到此处,凝望着杨珞道:“小兄弟,难道你有破敌良策?”
杨珞道:“也算不上是什么良策,说了出来只怕要被众位将军嘲笑。”
俞兴道:“绝无此事,小兄弟但讲不妨。”
杨珞道:“在下以为单凭刘整一人绝计守不住泸州城,我们只须将泸州团团围住,截断泸州粮道,同时截断通往泸州的各条河流。城中无水绝粮,日子一久,军心必乱,那时候我们再射书入城,向城中军士晓以大义,同时应承凡开城献关者,不但一律既往不咎,反而加官进爵,重重有赏。我想城中军士多有不愿反者,但为刘整所挟,不得已而为之,其心早已不安,今又知大人宽宏至斯,两下消长,此计十有八九便能成了。”
俞兴闻言,默默不语,又细想了一会才道:“此计原也行得,只是颇为耗费时日,日子久了,蒙古必然遣将来援,那时我军腹背受敌,必定要为敌军所趁,那却如何是好?”
左前锋潘庆石闻言上前道:“大人,离此三十里开外有一处山谷,名唤玄武谷,乃是元军来援的必经之地,该处地势险峻,两侧壁立千仞,谷中道路狭窄,极是易守难攻,我军可在谷中两面山壁上多插旌旗,再派少量军士扬起烟尘,以作疑兵,则蒙古鞑子必定不敢轻易涉险,如此便可多拖延些时日了。”
杨珞闻言抚掌道:“好计,不过杨珞以为此计该当虚虚实实,让鞑子琢磨不透,方能收奇效。”
潘庆石问道:“杨小兄弟,此话怎讲?”
杨珞道:“我们在谷中伏兵,第一天是虚,第二天就变为实。敌军前日探明了情形,以为我军只是故布疑阵,必定轻敌冒进,则我军正好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待敌人撤军,则我军也迅速撤退,如此真真假假,敌人便会疑神疑鬼,疲于奔命,而我军是以逸待劳,若是运用得当,则可操必胜。”
潘庆石道:“此计甚妙,只是若那敌军带队之人是个不要命得莽汉,第一日便率军强行越谷,那可又如何是好?”
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心知此事听来虽然荒谬,将帅之职怎能托付于一莽汉?但若是当真不巧发生了,则己方前虎后狼,却是非败不可。
众人正自苦思,却听俞兴哈哈笑道:“各位将军不必多费心力了,行军打仗,岂有一定胜的道理?我们若不用此计,则敌军来援,我军便九成要败,我们用了此计,则或可左右逢源,打他个风云色变,一举夺回泸州城。所谓‘险中求胜’便是这个道理了,我看此计使得。潘将军,事不宜迟,你即刻就带二百军士前去布置,不得有误。”
潘庆石闻言抱拳道:“末将得令。”转身大步而去。
俞兴见他去了,又对众人说道:“各位将军,今日天色已晚,不宜再战,请各位回去准备围城,事情备办妥当之后便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今夜三更再到帅帐中听我号令。你们这都先去了吧。”众将轰然答应,各自回营。
杨珞也待转身出去,俞兴叫住了他,道:“小兄弟,你的伙伴们可都来了?”
杨珞道:“都来了,我让他们在十里外候着呢。”
俞兴道:“既是如此,少时我吩咐下去,拨给你一座营帐,再命人将他们都接过来,你看可好?”
杨珞闻言忙抱拳道:“多谢大人关爱,杨珞感激不尽。”
俞兴微笑不答,唤过一名军士,叮咛了一番,让他带着杨珞向西首的一座营帐走去。
杨珞在营中休息了个把时辰,忽听得帐外喧哗,豆子等一干人等已来到营前。杨珞刚要起身,却见帐门一掀,大伙已鱼贯而入。
众人见杨珞血透重衫,都吃了一惊。珈儿扑过来挽住了他的手臂,颤声道:“珞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人把你伤成这样?”
杨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柔声说道:“傻丫头,我没事,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珈儿闻言半信半疑,伸出手指头在他身上左右戳了戳,见他笑吟吟的,一点也没有痛楚之状,这才长吁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可吓死我了。”
其余众人也松了口气,豆子笑道:“我就知道我们大哥英明神武,智勇双全,福泽深厚,这个……绝对不会马失前蹄的。”
雁静如闻言啐道:“呸呸呸,又来大拍马屁,真是臭不可闻。”说罢回头望了望杨珞,又道:“不过这人粗生粗养,命贱得很,倒真是没有那么容易死。”
杨珞闻言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目光一转,见姚珠仪站在她身边,依旧被反绑着双手,满脸委屈,模样楚楚可怜,不禁心中一软,上前道:“姚姑娘,我也不想绑着你来着,不如这样吧,只要你应承我绝不偷偷逃跑,我便替你松绑,你看如何。”
雁静如闻言急道:“不行不行,万一她逃跑了可怎么办?”
杨珞笑道:“雁大小姐武艺高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怎能跑得出你的手掌心?”雁静如听了他此言,心中暗自欢喜,道:“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随便你吧。”
杨珞心中暗笑,凝目向姚珠仪望去,只见她缓缓抬头,凝视了自己一会儿,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杨珞刚替姚珠仪松开了绑缚,便有军士奉俞大人之命送来酒食和衣物,杨珞换了衣服,众人用过酒饭,当夜便在营帐中歇息。
到得三更时分,俞兴升帐,调配军马,断了泸州粮道水道,将泸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第二日清晨,杨珞前去拜见俞兴,刚进了帅帐,便有探马来报,蒙古国主遣成都经略使刘元振率军来援泸州,前锋部队已到了玄武谷附近。俞兴闻言不禁一惊,心想这蒙古鞑子来得好快,当下下令探马再探,全军戒备。
杨珞闻讯也是忧急万分,等了半个时辰,心中渐渐烦躁,向俞兴请命道:“俞大人,请让杨珞到玄武谷打探消息。”
俞兴笑道:“小兄弟不必着急,沿途我已布下数十道暗哨,若有消息,定有探子来报,你且耐着性子,养精蓄锐,说不定就有一番大厮杀呢。”
杨珞心想此言倒也不错,须得回去安排一下众位兄弟,免得有什么意外,当下赶紧向俞兴告退,回帐去了。
杨珞回到帐中,跟众人说明了情况,众人知道大战在即,都是暗暗紧张。杨珞思索了一会,对众人道:“呆会若是两军交战,你等不可在此停留,须得径直向西去,我若能生离此地,自然会去寻你们,我若是两日不来,那必定是已战死沙场,你们就不必再等我了,自己寻个安稳的所在,好好过活吧。”
珈儿闻言,哪里肯依,上前拉住了杨珞的衣袖,泪光盈盈地道:“珞哥哥,我不依的,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豆子也昂然道:“大哥,我敬重你的武功智计,义薄云天,与你相交的乃是性命,你几次三番要我离你而去,独自逃生,我心中难过得很,大哥,难道你瞧我不起么?”
杨珞连忙摇手,道:“哪有此事?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罢了。”
小炮道:“既然大哥把我们都当作过命的兄弟,那我们就都留下,我们脑袋瓜笨也好,武功差劲也好,只要大哥不嫌弃我们,我们都要跟大哥你同生共死。”众人闻言都是连连点头。
杨珞心中感动,呆立了半晌,刚要答应,忽听骆青峰道:“不行,我们不能留下来。”
众人闻言尽皆愕然,豆子愤然道:“为什么?你要是贪生怕死,就自个儿先逃命去吧,我们决不留你。”
骆青峰道:“并非我贪生怕死,只是你们自己想想,凭我们的武功,除了雁姑娘之外,战阵之上,谁能自保?我们留在此地,只能让杨大哥分心照料我们,千军万马之中,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多一分顾虑,便少一分生机,那岂不是害了他么?你们若真想害了杨大哥的性命,尽管留下,我才是决计不会强求你们。”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默默不语。
骆青峰见状又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要助杨大哥行军打仗,来日方长,等我们练好了武功,将来机会多着呢,你们还怕鞑子都被杀光了么?那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帮杨大哥的忙,不似现在,帮的全是倒忙。”
杨珞闻言大笑,道:“骆兄弟言之有理,众位兄弟不要再争执了,便听大哥一言,省得大哥担心,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踌躇不语,呆了半晌,小炮终于道:“骆兄弟说得不错,我们是不应该留下来碍事,还是避开吧。”豆子和珈儿无言以对,只得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杨珞与众人在营中呆了一会,始终心神不宁,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雁静如见状问道:“你去哪里?”
杨珞道:“我到前方玄武谷中打探敌情。”
雁静如道:“也好,省得你在这儿如坐针毡,我看着心烦,不如我也随你去吧。你放心,我的武功比你高,不会坏你的事的。”
杨珞笑而不答,自出营去了。
雁静如追到营外,怒道:“你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么?”
杨珞笑道:“雁姑娘的武功确实比在下强,我怎会瞧不起你?”
雁静如道:“那你为何不搭理我?”
杨珞道:“其实我也很想同你去,有你照应,我可安心多了,不过姑娘难道忘了么?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雁静如一愕道:“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杨珞向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轻声道:“你要是走了,刘整的女儿叫我交给谁?其他人办事我可不放心,所以还是只好麻烦雁姑娘你了。”
雁静如见他神色诚挚,心中欢喜,道:“知道了,知道了,反正总是你有道理。你走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杨珞一笑,刚要翻身上马,雁静如忽道:“还有。”
杨珞道:“还有什么?”
雁静如咬了咬嘴唇,低头道:“你老是雁姑娘长雁姑娘短的,我听着别扭得紧,以后你就叫我阿如好了。”雁静如说完这句,满面飞红,头也不回地跑回营帐去了。杨珞呆了一呆,摇头苦笑,纵马向玄武谷而去。
杨珞向前驰出数里,来到一处山谷附近,只见谷中草木森然,云气漫天,两侧石壁千尺,陡峭嶙峋,正是一个布疑兵的绝佳所在。
杨珞忖道:“此处必定就是玄武谷了,我地形陌生,须得小心行事。”当下放缓了坐骑,慢慢向那谷中挨去,只走出数丈,忽听得云雾中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妄闯玄武谷?”
杨珞但闻其声,不见其人,只得向高处抱拳,朗声道:“在下杨珞,请问可是潘庆石将军的部属么?”
那人道:“不错,你有何事?”
杨珞道:“我从俞大人前方大营中来,但求相助潘将军一臂之力,劳烦代为通传。”
杨珞说完,崖上一片寂静,过了片刻,但见云气中隐隐走来一人,杨珞凝目细看,原来是一名普通兵勇。
那兵勇走到杨珞马前,拱手道:“潘将军有令,让小人带杨公子上崖,请公子下马吧。”
杨珞翻身下了坐骑,那军士伸手接过缰绳,将马匹拴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带着杨珞向崖上走去。
二人来到高处,只见潘庆石正站在崖边,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
杨珞上前道:“杨珞参见潘将军。”
潘庆石闻声回头道:“杨小兄弟来了,可是俞大人有什么命令么?”
杨珞忙道:“并无命令,是小子在营中坐不住,所以自己过来瞧瞧。潘将军,现在情形怎样了?”
潘庆石道:“据前方探子来报,敌军已退后十里下营,如今还不知道虚实呢。”
杨珞“哦”了一声,举目观瞧四周,见山头上只约莫百人,各处堆满了滚木擂石,问道:“将军可有破敌的把握么?”
潘庆石道:“我军只两百余人,虽然占住了两侧山头地利,居高临下,但终究人少,不敢妄言必胜。”
杨珞道:“此处极为重要,若给敌军通过,我军可就危殆了。”
潘庆石道:“我深知此节,但如今咱们是兵行险着,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瞧瞧,我已预备下如许木石,鞑子兵如果敢进来,我一声令下,总要砸死他数百人,折了他的锐气。”
杨珞闻言不语,走到崖边,观望了一阵,回头说道:“潘将军,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潘庆石道:“小兄弟何必客气,但讲不妨。”
杨珞道:“依在下愚见,这些木石不应拿来伤人,却应该用来断路。”潘庆石道:“这是为何?”杨珞道:“我看这谷中道路狭长,我军可诱敌深入,然后挑最狭处以巨石断其前后道路,敌军首尾不能相应,必然大乱,我军再以火箭攻之,则定可全歼困于谷中之敌。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克敌,还可阻敌,敌人再要进军,便须得移开堵路的巨石,那少不得又要费些时日,我军胜算可又大了不少。”
潘庆石闻言大笑,连声道:“杨小兄弟果然足智多谋,真是一条好计,真是一条好计。”
杨珞抱拳道:“潘将军太过奖了,其实当年诸葛武侯破司马懿于尚方谷便是用的此计了,杨珞只不过是掠人之美而已。”
潘庆石道:“小兄弟不必过谦,武侯固然是智谋冠于天下,而小兄弟你也确有过人之处。”
杨珞又谦虚了几句,两人一起到潘庆石的营帐中就坐。过得几个时辰,天色已晚,夜幕降临,杨珞刚要告辞回泸州城大营,忽有军士来报,说是谷中发现探子。
潘庆石闻报,跳起来道:“可擒住了?”
军士回道:“天色已黑,谷中又总是雾气弥漫,那探子转了几个圈便失了踪影,并不曾擒得。”
潘庆石大怒,道:“区区一个探子都擒拿不住,你等还有脸来见我?再去好生巡视,若是再走脱一人,我便砍了你的脑袋。”那军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唯唯诺诺地去了。
杨珞道:“将军不必生气,擒住了固然是好事,可是擒不住也未必是坏事。那刘元振是因为我军攻打泸州城太急,所以才奉令来援。他在谷外十里下营必定不敢超过两日,否则泸州失陷,他便担待不起。我总道他宁肯败于谷中,也不敢坐失泸州。今番他探了消息去,知谷中大略,只怕今夜便要行险过谷,我军方略已定,一切准备就绪,他若敢来,正好打他个落花流水,岂不痛快淋漓?”
潘庆石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说得有理,来来来,我们先吃他几碗酒,待生了力气,正好上阵杀敌。”
杨珞道:“多谢将军美意,只是现下还不成呢。”
潘庆石一愣,道:“这是为何?”
杨珞道:“大战在即,我须得赶回大营,通知俞大人,要他发一支军,伏在谷口,以策万全。况且将军山上的士卒也嫌少了些,还需增援。等杨珞办妥了这两件事,再来与将军痛饮不迟。”
潘庆石笑道:“小兄弟心思缜密,潘某佩服,你说的乃是军机大事,潘某不敢拦你,你赶紧去吧,只是别忘了回来与我喝酒便了。”
杨珞拱手道:“杨珞不敢。”告辞出来,快步下山。
杨珞回到俞兴军营,将玄武谷中情形和破敌之策详详细细地讲了,恳求俞兴发兵布伏,俞兴大加赞赏,欣然应允。待得入夜,俞兴将围城地军士悄悄撤出五千人,编成五个千人队,交由副将吴越率领,无声无息地向玄武谷进发。一切布署妥当,已是亥时,杨珞便依约到潘庆石营中饮酒,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都已是酒酣耳热,胸胆尽开。
杨珞停杯道:“将军,咱们这酒不可再饮,若是吃醉了,敌军漏夜来袭,不免误了大事。”潘庆石道:“小兄弟所言极是。”挥手令人撤了酒席,便在这时,有探子来报谷口发现了敌人前锋踪迹。
潘庆石哈哈大笑,道:“好,来得正好。”一把抓过腰刀,大步向外走去。
杨珞随后跟了出来,两人从崖上向谷口望去,只见黑沉沉、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两人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忽见一点火光遥遥传来,接着便是十点、百点,敌军真的趁夜向谷中摸来。
杨珞心中扑通扑通地直跳,但见敌军走到自己脚下,火光绵密,似已有千人之多。潘庆石举手用力一挥,旁边一名亲兵拉开弓弦,一支响箭冲上半空,两面山头上的伏兵见到信号,齐声呐喊,那声响在山谷中来回激荡,声震云霄,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伏兵一般,敌军闻声大为惊惶,茫然失措,东张西望间,只见山头上滚木擂石已如注泄下,谷中烟尘弥漫,五步之外便不见人影,待回头要逃,却发现退路早已被封死了。
潘庆石挥刀大喝一声:“放箭!”只见空中登时火蛇狂舞,万道金光直向谷中扑去。此时谷中夜露已深,草木受火不易燃烧,但却放出极呛人的浓烟,一时间烟熏火燎,人喊马嘶,相互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蒙古军前锋千余人被截断在谷中,后面的军队又为巨石所隔,不能前往救援,统帅刘元振见已无计可施,只得忍痛抛下前锋营,下令全军退后二十里。宋军战了一夜,谷中敌军业已全歼,这一战不费一兵一卒,杀敌千人,大获全胜,人人欢欣鼓舞,潘庆石更是下令杀猪宰牛,大犒三军。
将士们欢腾了不少时候,兴致高昂,忽闻号角响起,原来是副将吴越下令拔营回泸州大营。杨珞料一时之间无事发生,便随着吴越的部队回到了泸州。这边大营早有快马报知玄武谷大捷,众将士的欢悦却也不弱于玄武谷中。
杨珞刚进了营门,豆子便迎了上来,拉过他的马,将他拖回营帐中,众人早已等得急不可耐,见了他回来,都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叽叽咕咕地问长问短。杨珞哈哈大笑,大马金刀地往中间一坐,将玄武谷之战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众人听到畅快处,忍不住齐声叫好,豆子问道:“大哥,今晚鞑子兵还会来么?这般杀敌法没什么大危险,可一定要带我去。”
杨珞道:“今日鞑子兵不会来了,一来山谷已堵上了,二来刘元振吃了这个大亏,一时之间必定不敢再冒险,是以我军除了潘将军等百人还在山崖上守望之外,其余主力都已撤回,以防刘整看出我军势弱,趁势出城掩杀。”
豆子闻言甚是失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杨珞笑道:“怎么?扫兴么?大哥答应你,下次再有这样的战仗,我一定带你同去。”
豆子眼睛顿时一亮,连声叫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大哥你可不许耍赖。”
杨珞笑而不答。那边众人听到了,也都纷纷嚷着要去,珈儿道:“珞哥哥,那一定也得带我去,否则就是厚此薄彼,我可不依你。”
杨珞无法,只得道:“好好好,大伙都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好好地痛快痛快。鞑子兵欺负了咱们这么久,也该让你们撒撒气了。”众人闻言齐声欢呼。
杨珞与众人再聊了一会,但觉眼皮一阵阵发沉,他连日劳顿,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心中已松了,再也支撑不住,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自呼呼睡去。
杨珞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里,隐隐约约地听见营帐里有悉悉簌簌的动静,鼻端若有若无地传来一种奇异的香味,杨珞心中奇怪,待要睁开眼睛仔细观瞧,那眼皮子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杨珞一边努力,一边又觉得那奇异的香味越来越浓烈,叫人闻了说不出的舒服,心中一片安静祥和,便如回到家中,回到母亲身边一般的温馨安逸,杨珞再也抵受不住,又再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杨珞还在酣睡,忽然觉得有个什么物事,重重地掉落在他的胸腹之上,杨珞一惊,睁开眼来,却见原来是只老鼠,杨珞连忙挥手赶跑了它,翻身坐了起来。但见营帐中一片寂静,各人呼吸均匀,都还睡得极沉。
杨珞不忍吵醒众人,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天气一片清寒,薄雾将收,他活动了几下手脚,但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杨珞来回走动了几圈,忽然见到地平线上隐隐有光亮升起,心中一动,知道已是日出时分,当下走到营口,纵身上了刁斗,举目向远处望去,但见天地之间一轮红日正欲喷薄而出,大地一片金红,端的壮美无比。他正自心醉神驰,忽见远处一线沙雾弥漫,似乎竟有烟尘涨天而起。
杨珞凝目望去,但见烟尘之下一条黑线向大营涌来,再过了一会,竟依稀可以看见旌旗飞舞,杨珞心中一惊,暗道:“此乃何处人马?潘将军不过百人,断无如此声势,难道是那蒙古鞑子已穿过了玄武谷?但刘元振受了那等重创,怎能立时再行险穿谷?就算他用兵如神,连番闯谷成功,却怎么又没见潘将军的前方哨探先来通报?”杨珞心中惊疑不定,不敢怠慢,慌忙纵身下了刁斗,飞报俞兴。俞兴闻报也是大惊失色,急忙命人吹角唤醒全营军士。
杨珞奔回营帐弄醒了众人,急道:“似有敌军来袭,你等赶紧上马往西方走避,决不可迎战,可听清楚了么?”众人还都睡得迷迷糊糊,哪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一个个都眯缝着眼睛发楞。
杨珞闻得已仿佛有阵阵杀声传来,知道情势万分紧急,不由分说,提起案上的茶壶兜头向众人淋去。众人被冷茶一激,全都清醒了过来。杨珞喝道:“立即上马,向西走避,断不可迎战,你等可听明白了?”说罢上来拉了珈儿就往外走,众人慌忙跟出。杨珞催促众人都上了马,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每人的马臀上都狠狠地抽了一鞭,那六匹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向西狂奔而去。
杨珞见众人去远了,回头凝望,见那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军队中旌旗迎风招展,当中一柄黑色帅麾,上书一个大大的“刘”字,却正是那刘元振到了。杨珞还来不及细想这蒙古鞑子是怎生穿越了玄武谷的,但见那刘元振马鞭一指,蒙古军队已挟着轰天的杀声,黑压压地席地卷来。
杨珞扔了树枝,抽出长刀,几个箭步冲到营门口。那跑得快的几个蒙古军士已到了面前。杨珞更不答话,举刀便砍。他的武功虽然较一流高手还天差地远,可也已下过十年苦功,寻常军汉哪能是他的对手,数招间便已被他砍死了四五人。蒙古人性情都是勇悍异常,见他奋勇杀敌,势如疯虎,不但不惧,反而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杨珞和几个衣衫不整的宋兵苦苦抵挡,可敌军势大,渐渐一步步杀进营来。此时宋军均已清醒,一个个顾不得穿戴衣甲,便匆匆忙忙地提刀来战,队伍虽不齐整,但却慢慢势强,竟也抵挡住了蒙古兵的猛攻。一时间俞兴大营中战火四起,黑烟弥漫。
两军短兵相接,鏖战正酣,忽闻泸州城头上一声炮响,泸州城门大开,一彪人马杀了出来。杨珞且战且退,抽冷子向来人望去,只见当先一人白面长须,正是刘整。杨珞大惊,暗叫一声:“罢了,我军单是抵挡蒙古鞑子已是力有不逮,如何还禁得住这前后夹击?刘整狗贼,果然善于用兵。”他正思量间,刘整兵马已冲入阵中,宋军腹背受敌,登时便溃不成军。杨珞四处张望,知道兵败已如山倒,暗叹一声,舞动单刀,护住要害,向着俞兴帅旗杀去。
俞兴正自催动兵马与蒙古鞑子相抗,双目尽赤,须眉皆张。杨珞杀到俞兴身边,高声叫道:“俞大人,敌军势大,我们须得避其锋芒。”俞兴怒火攻入头脑,神智已不甚清明,猛听得杨珞这么一声大喝,心中一惊,游目四顾,见本部兵马都已四下溃散,军心已乱,败局已定,所谓避其锋芒不过是好听的说法而已,其实便是该要逃命了。俞兴慨然长叹,知道再战无益,徒损兵将,当下大喝一声:“众将士听命,速速向南退兵。”策转马头,连同三四亲兵,且战且退。
眼看俞兴已经脱离战阵,刘整大急,他与俞兴素来有隙,今日得此良机,哪肯轻易放过,当下急急策马追来,无奈战阵中士兵太多,马儿根本腾挪不开。刘整心中焦躁,双脚甩离了马镫,气凝丹田,伸掌在马脖子上一按,那马儿支撑不住,登时失了前蹄,刘整却已借着这一按之力,身子腾空而起,他这一跃又高又远,直飞出十余丈才落了下来。刘整伸脚在一名宋兵的头顶一借力,又向前纵出十来丈,那名宋兵却是天灵碎裂,筋断骨折,登时了帐。他如此反复数次,眼看已追及俞兴身后二十丈之内。
杨珞回头看见刘整,大惊道:“奸贼刘整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俞兴道:“小兄弟不必惊慌,待我来会他。”
说话间刘整已来到眼前,他此时只想将俞兴置于死地,自然将武功全部展开,再不留手。杨珞只觉得眼花缭乱,到处都是刘整的影子,只顷刻间,刘整已不知围着俞兴的战马转了多少圈,但听得“劈劈啪啪”的响声不绝于耳,两条人影倏然分开,刘整双手负胸,嘿嘿冷笑。俞兴却是面色惨白,二目圆睁,一条血线沿着嘴角慢慢地流了下来。杨珞惊疑不定,正欲上前,却见俞兴座下战马轰然倒地,七窍流血而亡。原来刚才刘整顺手在俞兴坐骑的头上拍了一掌,已用内劲将它的头骨生生震碎。
杨珞叫道:“奸贼,你要怎样?”
刘整笑道:“哈哈,这老贼欺压我已久,今日方可出了我这口恶气,只要他乖乖纳命,我放了你也无不可。”
杨珞道:“俞大人已身受重伤,你要取我们性命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如今这般做作,不过是要加折辱我们罢了,你道我不明白么。”
俞兴被刘整的内力所震,内伤沉重,全身气血翻涌,用尽力气才将冲到胸口的一口逆血咽了回去,缓缓开声道:“刘整,我早知道你武功在我之上,却没料到竟已精进若斯,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取我的性命,却也没那么容易。”
刘整闻言,仰天狂笑道:“是么?”
俞兴道:“你若不信,不妨低头看看你的双掌。”
刘整不禁一愕,低头朝掌中望去,只见十个手指中均隐隐有一线青气向掌心汇拢,不禁失声道:“十邪散魂!你掌中有毒。”
俞兴道:“不错,正是十邪散魂,老夫既然知道你武功卓绝,怎能不有所防备?你既然知道这独门剧毒的名称,必然也知道它的毒性和解法,你若再敢妄动真气,咱们便同归于尽好了。”
刘整惊怒交集,骂道:“好老贼,竟敢暗箭伤人,枉你自称英雄豪杰,正人君子,却也只能用这叫人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哈哈哈……好个不要脸的老匹夫。”
俞兴也不生气,道:“俞某处事,向来因人而异,对方若是谦谦君子,俞某自然是毕恭毕敬,对方若是卖国求荣的卑鄙小人,那却又另当别论。”
刘整双目望天,瞧也不瞧俞兴一眼,道:“老匹夫,你既已不要脸了,我也懒得跟你逞这口舌之利,不过你若以为这毒性能奈我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俞兴道:“你中了这十邪散魂之毒,若不及时服下解药,轻则武功全失,终身残废,重则不免命丧当场,在这关口上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胡吹大气,俞某真是佩服。”
刘整默默运气逼毒,他武功已到登峰造极之境,但这十邪散魂之毒实在太过于厉害,刘整也只能护住心脉,暂时不让毒性入侵而已。
俞兴此时已是有恃无恐,转头对杨珞道:“杨小兄弟,这贼子现在已是内力全失,你快过去杀了他。”
杨珞闻言不禁心下踌躇,他自小为人侠义,俞兴使毒伤了刘整,他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妥,而此时俞兴更要他击杀刘整,杨珞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俞兴见状急道:“杨小兄弟,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你不想杀他么?”
杨珞犹豫道:“他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我当然也欲杀之而后快,可是,可是……”
刘整见状哈哈笑道:“俞兴呀俞兴,这小子年纪虽小,却比你有骨气多了。”
俞兴见了杨珞神色,已渐明其意,说道:“小兄弟,你无须顾虑,此时杀他虽不正大光明,却总好过让他继续屠戮天下百姓,危害大宋社稷。你千万不可因小失大,放虎归山啊。”
杨珞闻言心头一震,忖道:“不错,这刘整武功智计俱是当世一流之选,若是留下他性命,让他继续为虎作伥,则百姓苦甚,宋室危矣,我为天下杀此奸贼,何须再顾及个人的看法和荣辱。”思量已定,提刀冲到刘整面前,拦腰便砍。
刘整正全力运功与剧毒相抗,武功便连百分之一也没有剩下,当下只能艰难地挪动着步伐,左闪右避。过得数招,刘整慢慢觉得已压制不住十邪散魂的毒性,神智渐失,不禁心中暗惊,忖道:“难道我刘整今日竟要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手里?”
杨珞武功虽不高强,但却是出于玄门正宗,招数虽不凌厉,却是罩住刘整进退各路,以刘整此时的状况竟是不能摆脱,眼看就要伤在杨珞手下。杨珞又攻了几招,忽地长刀急劈刘整左肩,刘整连忙移步向右闪避,谁知杨珞这一刀竟是虚的,刀到中途,突然方向一转,斜斜向刘整颈中砍去。刘整大惊失色,杨珞使的一直是五虎断门刀法,但这一招却是刀法中绝无的招式,刘整通晓天下武学,却也想不出这一招是出自何门何派,想来竟是杨珞临时自创的。若在平时,杨珞这招也万万奈何不了刘整,但此时刘整为了节省体力,只是堪堪避过刀锋而已,杨珞刀一打横,离他脖子不过数寸,刘整自恃无法避过,当下将全身功力凝于左掌,便想与杨珞拼个同归于尽。就在这生死立决的一瞬间,忽听“当”的一声巨响,杨珞手中巨震,长刀已断为两截,那余下的刀柄也几欲把持不住,脱手飞去。杨珞纵身跃开,抬眼望去,只见数十丈外一骑如飞而来,那人手一抬,又数点黑影电射而至,杨珞慌忙闪身避过,只听得“扑扑”数响,那几点黑影尽数嵌入他身后的石壁中,原来却是数枚黑黝黝的铁蒺藜。杨珞见来人能用铁蒺藜打断自己的长刀,而且震得自己手臂酸麻,武功也是极强,心知此时再也杀不了刘整,他处事向来果断,当下转身扶俞兴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向前急奔而去。
那人驰到刘整身边,叫道:“大人,你没事么?”原来却是刘整的副将钱达耕到了。
刘整应道:“我还好,只是中了些小毒。”
钱达耕知道刘整向来自视甚高,从不肯开口示弱,如今竟被十四、五岁的少年逼得展不开手脚,定已是伤势极重,当下顾不得追敌,下马说道:“大人,小毒轻忽了,也可以追魂夺命,不如我先送大人回城静养。”
刘整知道性命攸关,不敢再托大,闻言只是默默不语。钱达耕知道刘整已默许了,扶他上了马,自己在侧步行相随,两人缓缓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