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屋:八
书名:油画作者名:王晓方本章字数:2983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4
天哪,我原以为这两口子只不过是见义勇为者,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场悲剧的主角。我的神经电压开始微微震颤,内心的不安犹如雪崩一波高过一波地爆发出来,感觉脚下的地板仿佛蹦床般绷得紧紧的,甚至听到了木板互相挤压的声响,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惊骇,语气悲怆地问:“孩子没了?”大姐痛楚地说:“我老公最喜欢看文白的小说,文白新写的小说叫《神话》,还没岀版,他就要来打印稿看,一下子就迷上了,据我老公讲,文白写了一个魔幻世界,里面有一个无恶不作的黑魔,依我看文白写的不是小说,而是现实,不然孩子不会一出生就遭到灭顶之灾,除了魔,谁会一下子夺走二十多个婴儿的生命啊!”听了大姐的话,我脑子乱极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死掉的二十多个婴儿里竟然会有文白和张欣的孩子,然而这就是摆在我面前的事实,这事实犹如晴天霹雳,我现在似乎对他俩所陷的深渊一览无遗,可我却束手无策,只感到有一股冰冷的寒噤传遍我的四肢百骸。我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无限悲凉地问:“大姐,他们的孩子真的被黑魔夺走了生命吗?”她悲悯地点了点头,用回忆的口吻说:“一个月前的一天半夜,我和我老公都睡下了,突然有人敲门,我赶紧起来开门,竟然是文白,他既激动又略显焦急地说,大姐,张欣要生了,我现在想送她去医院,她有些紧张,我想麻烦你陪陪她。我说没问题,让你大哥一起陪着去吧,也好有个照应。就这样,我和老公陪着张欣和文白一起去了市妇婴医院。想不到生产得非常顺利,到医院不到两个小时,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别提多招人喜欢了。忙到快天亮,一切顺利,文白催我和老公回家休息,我说回家也行,好给张欣熬点小米粥,就这样,我们两口子就回家了。没想到,早晨我刚熬完粥,文白就带着哭腔打来电话,说孩子出事了,正在急救室抢救。我赶紧喊上老公往医院赶,心想,孩子生出来时可精神了,怎么突然就进抢救室了呢?等我们到医院时,孩子已经七窍流血地死在了急救台上。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别说张欣和文白无法接受,连我和我老公也无法接受,好在他们俩经历过风雨,尽管悲痛欲绝,但头脑还算清醒,当时文白搀着张欣正在院长办公室要求解释死因,没想到院长的解释竟然是正常死亡,我们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欣痛不欲生地质问道,正常死亡的孩子能七窍流血吗?就在这时,一名医生突然闯进来脸色煞白地说:院长,又死了三个!院长一听,呼地站起身撇下我们,随那位医生急匆匆地走了。这时张欣一下子瘫在了文白的怀里,嘴里喃喃地说,文白,咱儿子一定是冤死的!说完泣不成声。”
大姐说到这儿,情不自禁地抹了抹眼泪,我也被悲痛的尖刀刺透了心脏的中央,我恨不得我的心脏像炸弹一样瞬间炸开我的胸膛,着实地透一口气,然而我却觉得我的胸膛像一个地下的囚笼,胸中的妖魔紧紧抓住我的灵魂不放,恶狠狠地塞进了囚笼,我猜想这个世界的胸膛也一定和我的一样,里面藏着一个地下的囚笼,凡是人性的,凡是灵魂的,一律被黑魔附体,像小魔头的母亲灿若一样惨遭罪恶的蹂蹟。我多么希望文白和张欣的孩子能变成小魔头逃出地狱啊!然而这样的奇遇只能岀现在像《神话》那样的小说里,在现实当中人是永远也无法战胜魔的。
我想,文白在创作《神话》时也一定不会想到黑魔的黑手会伸向他的生活。我见大姐的情绪舒缓了一些,便辛酸地问:“后来呢?”她哀叹道:“得知又死了三个孩子后,张欣意到事态的严重,为了引起上面的关注,以便查明真相,她忍着痛失爱子的巨大悲痛和产后的虚弱,给报社写了一份新闻稿,并让文白陪着她拖着羸弱的身子亲自送到了报社,报社总编得知死婴事件后十分重视,答应她第二天就见报,可是第二天报纸上并没有报道,这时又有四个孩子七窍流血地死在了急救台上,连续死了八个孩子,她躺在病床上打电话给报社总编质问他,为什么不发稿,如果及时发稿,那四个孩子就不会死了!报社总编无奈地说,他接到省市领导的指令,他们认为死婴事件有损清江省和东州市的形象,因此,绝不允许报道这次死婴事件!这是原则,是纪律!我们媒体绝对是一支纪律部队,所以省市领导的指令必须服从!张欣听了总编的话几乎失去了理智,她声嘶力竭地吼道,狗屁指令,这是在草菅人命!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世人知道真相。总编威胁道,你如果一意孤行,小心后果!朱老师,你应该了解张欣的性格,她上来倔舉劲,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想到了网络,她想把消息发到网上,可是还没等她来得及釆取行动,他和文白就从医院被带走了。我老公是铁路警察,他告诉我,看来上面是要封他俩的嘴呀,我焦急地问,这可怎么办?我老公说,通过关系打听打听再说。一连几天没有文白和张欣的消息,我老公打听到,医院里又死了十几个孩子。”我实在忍不住了,义愤填膺地插嘴问:“根据法律规定,在同一家医院因为同样症状死亡五人以上的,就应该立即上报并立即封锁医院,他们怎么在死了八个孩子后,还不釆取措施,还在开门营业?”大姐用唾弃的口吻说:“利欲熏心了呗!”我关心文白和张欣的安危,便用催促的口吻问:“他们到底把文白和张欣怎么了?”大姐长叹一声说:“后来那些死婴父母抱成团到市里上访,结果都被带走了。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文白和张欣被放了岀来,我和老公总算松了口气,原来他们是被逼着写了封嘴保证书后才被放岀来的。当然这是他俩的缓兵之计,他俩是想岀来后进京上访。我老公毕竟是警察,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说文白和张欣很可能被监控了,劝他俩别轻举妄动,他打探一番再说,果然他在市公安局的朋友告诉他,文白和张欣的电话、电脑都被监控了,连这两口子的每日行踪都有人监控,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乃至当天穿了什么衣服都记录在案。”大姐这番话听得我后脖颈子直冒凉风,就感觉灿若忍受的地狱之火正在煎熬我的心,耳朵里充斥着逍遥国奸后则姬的狞笑,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些在天空中锐啸着的恶禽,心里着实为文白和张欣今后的命运捏着一把汗。以文白和张欣的性格,他们是一定要进京的,然而他们走得了吗?如果走成了,路上会不会像灵风和桃落一样在寻找世外桃源的路上遭遇种种生死磨难?最可怕的是灵风和桃落寻找的世外桃源是黑魔的魔窟,那文白和张欣进京后真的就能讨回公道吗?
这些问题扰得我五味杂陈,我很想往好的方向想,但我做不到,因为文白和张欣以及那二十多个失去孩子的父母们的遭遇让我对现实不敢寄予厚望,我觉得以文白和张欣的聪明,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些问题,何况他们是经受过心灵苦难的人,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应该让他们对现实看得更清楚,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他们的行为,与灵风和桃落必须寻找世外桃源一样,那就是两个字:责任。是“责任”二字提醒我,文白和张欣不仅仅是痛失爱子的父母,他们更是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个是作家,一个是记者,如果他们不行动,他们的良知会与他们过不去,他们的灵魂会搅得他们一刻也别想得到安宁,然而那些戴着乌纱帽行平庸之恶的人,以及那些拜金的“白衣天使”们,何尝不是知识分子呢?可是他们都被黑魔施了魔咒,心智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这样的知识分子正在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正是不屑与这些人为伍,顾文白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官场,并且勇敢地拿起笔向一切黑暗势力说“不”!我终于明白了他常说“文学是火”的真正内涵,只有火才能烧尽黑暗。这么一想,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们俩是怎么突破了重围,前往北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