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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屋:六

黑屋:六

书名:油画作者名:王晓方本章字数:5594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4

  

  世外桃源从前是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如今再也没有了芬芳四野、怡然自得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黑云遮日,怪兽如林。黑压压的手持长矛的魔兵,原本是桃源善良纯朴的山民,现在,他们的心智已经被黑魔的魔咒所控制,像傀儡一样绝对听从黑魔的命令。让这些善良的人变成恶魔去屠杀同类是黑魔的一大乐事。黑魔的野心极大,他要剥夺神、人、兽各界的欲望,哪里欲望横流,黑魔就对哪里垂延三尺,因为欲望是黑魔增大魔力的唯一动力,黑魔的魔力越大,黑暗的力量就越大,黑魔的目标是让世界重新回到黑暗时代。黑魔仍然附体在英黄炎的肉躯上,但是气度不再是仙风道骨,而是狰狞凶恶。他在桃源不仅修建了巨大的地牢和军事工事,而且建立了怪兽军团、玄冥鸟军团和黑魔兵军团,其中,黑魔兵军团是由被魔咒控制了心智的桃源百姓组成的。怪兽军团和玄冥鸟军团是主要战斗军团,玄冥鸟军团还兼有侦察的任务。至此,桃源的百姓成了恶魔们的帮凶。而黑魔最得力的干将是极其凶残的东西南北中五大护法,也就是火魔、水魔、土魔、花魔和鬼魔,黑魔与外界的联系主要靠五魔。沧桑的桃源仙桃居已经成了黑魔的大殿,此时黑魔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大殿两侧黑压压站满了三大军团的头目。黑魔宝座旁的剑架上,横放着一把噬血的魔剑,魔剑剑头上一双血红的眼睛放出红光。“诸位,我魔国的势力越来越大,发动圣战的时候到了。”黑魔阴冷地扫视一眼殿下的大小魔头凶残地说道。“魔尊,据可靠消息,夜山的灵风已经离开了夜山。”玄冥鸟军团头目恶毒的绿幽幽的小眼睛斜睨了一眼黑魔颤声说道。“这个娃娃是想替父母报仇啊!”黑魔突然哈哈大笑,然后倏然收住,恶狠狠地说道,“好,他一定是冲我们魔国来的,我命令怪兽军团和玄冥鸟军团火速出击拦截。”“魔尊,那个灵风甚是厉害,一把光阴之剑杀死了我们不少兄弟。他还有两个帮手,一个是雨神,一个是雪神。上次我们在葵卯河伤亡惨重,就败在了这两位天神手中。”玄冥鸟军团的头目低垂着肮脏的龙头说道。“想不到这两个浑蛋还在夜山,”黑魔揶揄地阴笑道,“他们可是我的老对手了,想当年,如果不是他们乱管闲事,我也不至于被孤寂伤了元气,不是还有个女的吗?”“是的,魔尊,”玄冥鸟军团头目一脸曜龊地说道,“那个女的就是从魔国逃走的英仓建的女儿英桃落,她已经嫁给灵风,并且怀了他的孽种。”“这就好办了,只要你们狠狠打击英桃落,搅乱灵风的心智,就会大大削弱他们的战斗力。不过,这次行动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我活剥了你们。”黑魔满脸阴笑地说道。“属下明白!”玄冥鸟军团头目龊牙冽嘴地颤声说道,然后和怪兽军团头目一起退下。黑魔兵军团的头目不是别人,正是英桃落的兄长英冰澈。英冰澈由于吃了黑桃花,他的心智已经被黑魔掌控,所以和傀儡一样,唯黑魔马首是瞻。“启禀魔尊,圣母国即将出兵攻打星月国,何不借圣母国国都空虚之际拿下它。”英冰澈谄媚地说道。“侄儿,看来你是进步了,这个主意甚好,叔父就命你密切监视圣母国的动态,一旦圣母国出兵,我们便一举攻下圣母国。哈哈哈……”黑魔装出英黄炎的样子一脸平和地说完,一扬黑袍,扬长而去。

  现在看来,只好去张欣单位弄个明白了,张欣是新闻记者,相信她对死婴事件早就一清二楚了,一想到张欣的记者身份,我情不自禁地倒吸了口凉气,我断定顾文白一定知道死婴事件了,张欣是他的妻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将这场灾难告诉丈夫的,而且以他们两口子的性格断不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一定会设法弄个水落石出的。我之所以倒吸了口凉气,是因为上面不会不注意到这两口子的,说不定已经成了重点“封嘴”对象。果真如此,这两口子凶多吉少。更何况张欣本身就是个奇女子,在那场政治风暴突如其来的时候,顾文白突然失踪,当时的东州政坛可谓是血雨腥风,但是张欣相信自己的丈夫是清白的,一般的小女人吓也被吓坏了,可是张欣面对那么大的一场政治灾难不仅没胆怯,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由于没有任何一级组织向她告知丈夫“失踪”的原因,她虽然心知肚明,却偏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仅向公安局报案说丈夫失踪了,而且还向上面要人,搞得上面没办法,只好请专案组出面向她解释顾文白“失踪”的原因。在我看来,张欣是个不信邪的女人,面对如此凄惨的死婴事件,尽管层层封堵消息,她也会想尽办法突破封堵的,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位宁折不弯、面对体制毫不妥协的作家丈夫,这么一想,我对他俩就更担心了,特别是顾文白,别看他平时少言寡语的,又很少和世俗之人来往,其实他是个骨子里充满侠气的人,当然他身上的侠气并非侠客式的侠气,亦非武士式的侠气,而是一个殉道者的侠气,他会为作家的良知去受苦受难,会为自己的信仰和理想而任由权势摧毁。他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以前那个蝇营狗苟的小官僚早就死了,现在活在世上的顾文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当然他是一个被命运的箭矢伤害过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躲进自己的内心世界,在幻想的天空中遨游,以回避人间的丑恶和社会的冷酷。可是当他无处可躲的时候,他会瞬间变成一个勇士,会毫不犹豫地向着命运的暗礁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这些年他那些撼人心魄的作品,搅得官场不得安宁。据说他是《内参》上的常客,是一些腐败分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正因为如此,一位评论家才幽默地说:“顾文白说得上是现在最有人气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说连续登上畅销书的排行榜,几乎创下了畅销小说的神话。短短几年时间里,他就写出了十多部小说,每一部都能引起社会的强烈反响。毫无疑问,顾文白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人。绝顶聪明的人干哪一行都会创造奇迹。其实顾文白本来并不是以写小说为业的,他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政界,但是当他经历了一次政治的风暴之后,就绝然地从政界撤了岀来,做起了职业作家。这似乎是上帝的安排,要让一位作家预先到政界闯荡一番,窃得政界的机密,然后以文学的方式泄露出去。上帝最后选中了顾文白来完成这一使命。”我断定,这位评论家也一定是古琴的爱好者,即使不是爱好者,也是欣赏者,而且也一定对《高山流水》情有独钟。只是我担心,向世人揭露死婴事件的黑幕,上帝也会选中顾文白。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条在空中上下翻滚的黑龙,一个毫无准备地走向暴风骤雨的人,除了一个坚毅不屈的灵魂再无其他武器。老天爷,此时此刻,我多么期盼顾文白就是灵风,他手中的笔就是光阴之剑。可是这是怎样一个妄想啊!一想到顾文白和张欣的危险处境,我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车速。

  当我走进东州报业大厦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新闻部的门开着,有七八位记者正在电脑前紧张地忙碌着,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有一位三十岁左右戴眼镜的女记者问我找谁,我礼貌地说,找张欣。“张欣”二字一出口,在场的七八位记者全都抬起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女记者用警觉的口吻问:“你是她什么人?”她如此问我,让我有一种如皱在喉的感觉,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我是她的朋友。”女记者冲我露出意味深长的警告式的微笑说:“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班了。”我吃惊地问:“为什么?”女记者冷漠地一笑说:“不清楚。”我对她冷冰冰的态度顿时警觉起来,不客气地问:“你们都是张欣的同事,怎么会不清楚呢?”女记者合抱双臂,细眉一挑,冷笑着说:“你是张欣的好朋友,不也是不清楚吗!”被她双臂挤压的双乳玲珑挺拔,仿佛怀抱两颗颤巍巍鲜嫩的果子。我听了她的话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打碎了似的,对了,是冰块,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被粉碎的冰块,理不直气不壮地说:“可你们毕竟和她朝夕相处啊!”女记者用阴风阳气的口吻说:“朝夕相处的夫妻还同床异梦呢,何况我们只是同事。”我着实被她气着了,感觉两个眼珠子像一对煤球似的燃烧起来,我提高声音,尖锐地问:“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话音刚落,突然闯进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眉宇间紧锁着一个疙瘩,满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女的三十六七岁,憔悴的脸上一对红肿的眼睛透着痛不欲生的悲情,两个人一进门就冲着七八个记者质问道:“市妇婴医院出事了,你们知不知道?”女记者没好气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男人气冲冲地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女记者像斗鸡似的昂起脸说:“明知故问,少在这儿无理取闹,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男人怒不可遏地说:“看来,你们还知道自己是记者,那么市妇婴死了那么多孩子,你们为什么不报道?”男人话一出口,女人顿时呜呜大哭了起来,她悲恸欲绝地哭诉道:“如果你们及时报道这件事,我们就不去市妇婴医院生孩子了,不去市妇婴医院,我的孩子就不会死。你们哪里知道,我有习惯性流产,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吃了多少苦啊,医生说,生下这个孩子我再也不能怀孕了,可是孩子生下来时还好好的,没过几个小时就被送进了抢救室,可怜我的儿呀,七窍流血死在了急救台上,我和丈夫找医院理论,他们竟然说孩子是正常死亡,你们给评评理,正常死亡能七窍流血吗?”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男人将悲恸欲绝的妻子揽在怀里,痛不欲生地吼道:“你们记者是干什么吃的,死了那么多孩子,你们为什么不报道?你们不是人民的喉舌吗?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孩子无辜地死去,你们竟然无动于衷,你们的良知都喂狗了吗?”一位三十多岁的男记者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呼地站起申辩道:“这位大哥,不是我们不报道,而是上面不让报道,我们的稿子早就写好了,可是……可是……”话没说完,他又长叹一声无奈地坐在了椅子上。男人不依不饶地吼道:“不就是那些贪官不让你们报道吗?不让报道你们就不报了?你们还有没有心肝,你们如此不作为,简直就是和那些贪官同流合污,腐败不可怕,可怕的是知识分子的良知烂了!”男的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刚想替这个可怜的夫妻说两句,突然闯进来十几个保安,不容分说就把夫妻俩带走了,男人几乎是被拖出去的,尽管如此,男人也没屈服,他嘴里不停地吼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爷呀,救救孩子吧!”吼声振聋发耳贵,令人万箭穿心!这时男记者气呼呼地走到女记者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叫保安?”女记者不以为然地说:“叫保安怎么了,你没看见他们无理取闹吗?”男记者气恼地说:“这两口子如此可怜,连向我们哭诉的机会你都不给,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女记者杏眼圆睁,毫无愧色地说:“我警告你,说话注意点,小心做第二个张欣!”她话一出口,我再也忍主了,一步冲到女记者面前急切地问:“张欣怎么了?请告诉我张欣怎么了?”女记者斜睨了我一眼,不理不睬地走了。男记者用同情的口吻说:“你既然是张欣的好朋友,为什么不到她家看看呢?”我听了她的话如梦方醒,二话没说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走出报业大厦,我亲眼看见那一男一女像囚徒一样被塞进车带走了。一股巨大的悲凉从心头涌起,就仿佛塞进车的那一男一女不是别人,而是顾文白和张欣似的。我钻进车里,感觉自己像一摊炙热浓稠的泥浆拿不起个儿来,远去的笛声宛如来自地狱的笑声令人心惊胆战,我无助地坐在车里仿佛深陷地狱一般,此时此刻,我感觉无声的悲哀比有声的更深、更沉、更痛彻肺腑。不行,我必须马上找到顾文白和张欣。可是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他俩住在哪里,只好平静一下心情,给艺术圈、文学圈的朋友打电话,最后从一位市文联副主席那里终于打听清楚了顾文白家的住址,原来在黑水河畔的药王庙小区。挂断电话,我赶紧驱车前往,无奈正值下班高峰时间,车堵得厉害,想快也快不了,尽管我心急如焚,也只能随车流缓慢地往前挪。从男记者与女记者的对话中我知道张欣一定出事了,张欣是一个有良知的记者,面对令人肝肠寸断的死婴事件,她一定会深入虎穴、挺身调查,她的行为令那些躲在黑幕后面见不得光的黑魔非常恐惧,结果可想而知。张欣凶多吉少,那么顾文白呢?这个自以为离开体制就逃脱了魔的控制的人,面对妻子的困境会怎么办?我作为他的知音,深知他胸中封闭着炽烈的高傲,这种高傲一旦受到亵渎,他会以毁灭换取尊严。这个自以为通过创作可以解放自己的人,其实一刻都没有摆脱魔的控制,因为魔无处不在,哪怕你像纵身跃入万丈深渊一样投入自己的内心深处。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变成《神话》中的雨神或雪神去帮帮他,可是尽管灵风是他心灵幻化的人物,然而毕竟不是他,我当然不可能穿越到《神话》中,眼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千方百计让车速快一点。红灯,又是红灯!血一样的红灯!这样的时刻,我迷茫的眼睛已经见不得红色,因为它条件反射地让我想起四个血淋淋的葫芦。一想起这个画面,我就感觉自己的内心承受着全部地狱的重负,两个乳房就像挂在胸前的两块顽石,坠得我身体前躬,喘不上气来,我尽力抬着头、昂着脸、瞪着眼看着血红的红灯,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医院的急救室里,二十多个七窍流血的死婴齐刷刷地摆成一排,一大群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围着婴儿尸体打转,而此时此刻走廊里婴儿父母都还在焦急地等待着抢救结果,他们哪里知道,那些昨天还在襁褓中哭闹的婴儿,此刻都已经沉沉地睡去,并且永远也不会再睁开那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个魔幻世界的眼睛。很快,我的耳朵就听到了揪人心肺的哭喊声,肆意流淌的泪水在重重地撞击着那些刚刚成为母亲的心灵。我感到了一种万箭穿心般的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我觉得我开的不是车,而是一艘在海洋上漂荡的小船,可怕的是“我的船没有舵,它是由风来驱使的,而那风是从死亡的冷冻地区吹来的”。长久以来,这个画面就潜藏在我的脑海中,如今它终于显现了,我知道这个画面同样困扰过卡夫卡,正因为如此,他才借猎人格拉胡斯之口说,整个世界已成为黑暗的栖身地。我现在坐在车里和那个猎人躺在床板上在生死两界间漂泊有什么区别?其实顾文白借助灵风寻找的世外桃源不就是“黑森林”吗!此时此刻,我眼前似乎站满了成千上万的黑魔兵,只是与《神话》里的黑魔兵有所不同,他们全都戴着乌纱帽。在《神话》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大国师法慧所言,他在春秋国大殿上揭穿黑魔使者英冰澈臭皮囊的身份后对宰相子路说:“宰相有所不知,此人的心智已经被黑魔的魔咒所控制,言行都不是自己的,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傀儡。”这句话之所以深刻,是因为我们就生活在魔幻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