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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屋:四

黑屋:四

书名:油画作者名:王晓方本章字数:5031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4

  

  第二天早晨,狼王和法慧向灵风、英桃落、楚雅和辞颂辞行。“朋友们,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望大家抓紧行动,拯救人类的使命就靠我们了。”法慧说完向众人深鞠一躬。“大国师请放心,消灭黑魔是我们神、人、兽各界的共同使命,请大师和狼王上路吧!我安排完夜山的事马上就出发。”灵风抱拳拱手道。法慧第一站准备去春秋国,狼王并未与法慧一起走,他要回狼山安排一下,做好攻打魔窟的准备,然后再与法慧会合。狼王上了帆船按原路返回,帆船之上挂着一面大旗迎风猎猎飞舞,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狼”字,十分醒目,一脸煞气的狼王站立船头显得十分威武。法慧大师向众人抱拳后飞身上了白马战神,众弟子也飞身上马,马蹄身披斗篷的十几个身影不一会凡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我几乎以—天一幅的速度画完了三十幅插图,准备请文白从中选出十幅。这期间我没有和他联系,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画作完成后给他一个惊喜。当然,他也没敢打扰我。在我的印象里,顾文白是第一位强调创造就是澄清心灵图景的作家。这也是他的唯心现实主义的立足点。基于顾文白的理念,我画的插图并没有按照《神话》的情节画,而是按照我看完《神话》后内心所呈现的心灵图景来画的。每一幅画面都充斥着神秘的象征色彩和神话传说的邈远情调,追求天人合一的原始性,力求反映生命本真的东西。我感觉为《神话》配插图不仅是灵魂的解脱也是灵魂的升华,我就在这种解脱与升华中涅槃了。不知为什么,我在完成三十幅插图后,心情格外轻松,感觉自己的灵魂终于可以安心地在爱与美中自娱一番了,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顾文白在他的长篇小说《历史》中的一句话:“生活就是奔赴审判。”这句发自火焰的金石之言让我对顾文白的深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我感觉灵风的形象一直存在于顾文白的思想中,不仅常驻,而且随时被更新。正如英桃落的形象始终在我的梦中一样。我断定,《神话》中的一些暗示不仅隐含着顾文白的思想,而且联系着历史和现实的真正本质。别看他躲在慈恩寺的僧客楼里像个世外的隐士,其实他狡黠地亠丝不苟地注视着整个世界。表面上看,顾文白把杰出的原创性极强烈地表现在他笔下的人物身上,其实这些人物发出的声音都是他自己的声音。在畅饮《神话》语言的独特甘醴时,我突然听到了顾文白的这种声音,它不是来自远方,而是来自我的内心深处,犹如魔鬼般的呼唤,抑或是来自深渊的呼救,这是心灵的共鸣吗?在幻觉中,我似乎看见了他被现实抛到他自己心境的苦难深渊,他站在窗前,望着时代的旌幡迎风招展,从手中放下古琴,泪眼潸潸地说:“如果连死路都堵死了,那么只有拼命地活!”天哪,这是幻觉吗?我怎么感觉幻觉中隐含着幻觉!这种幻觉很扫兴,让我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脑海中始终浮现着四个血葫芦,我心想,见到文白后我一定将那天在医院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他,说不定可以成为他下一部小说的素材。这么想着,我竟情不自禁地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岀顾文白的号码,拨了过去,心想,如果他得知我为《神话》画了三十幅插图,指不定会多高兴呢,可是他的手机竟然关机,真扫兴,也难怪,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这个时间正是他的创作时间,我估计现在他正躲在慈恩寺僧客楼的工作室里奋笔疾书呢,怕别人打扰,所以关掉了手机。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他了,等明天他在家里睡足了觉再给他打电话,到时候他一定兴奋得恨不得飞到我的画室。我要将画室好好布置一番,我到他的工作室时,他用古琴曲《高山流水》迎接我,我也不能让他小看了我,当他走进我的画室时,我要让他感觉走进了一座艺术殿堂,为此,我将我最得意的作品全都挂在了墙上。我自己欣赏一番后,觉得无可挑剔了,才美滋滋地离开了画室。我的画室在北郊,我的别墅在南郊,回家时刚好要穿过东州城。郊外的夏夜,幽静极了,上车前我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天空,真可谓是繁星似锦,在市中心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么多闪闪烁烁的星星。突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无声无息地从夜空中坠落了,紧接着又连坠了三颗,起初我以为自己幸运地撞上流星雨了呢,可是等了半天,没再看见一颗流星坠落,好奇怪呀,怎么刚好是四颗?我的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四个血葫芦,原本兴奋的心情一下子抑郁起来,我心烦意乱地钻进车里。一边开车一边胡思乱想,本来往家开,却鬼使神差地开到了市妇婴医院。医院里阴森森的,楼上每个窗子的灯光都没精打采地亮着,医院大门前停着五六辆车,车灯像鬼火一样不停地闪烁着,四周三五成群的百姓似乎在议论着什么,看样子是医院岀事了,莫非真被那个和我一起打点滴的中年男人言中了?我赶紧把车停在路旁,下车装作散步的闲人凑到一伙人旁边静听,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妈无奈地说:“真是太惨了,简直就是作孽啊!”另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诅咒道:“早晚会遭报应的!”站在中年妇女对面的一位白胡子老头说:“大妹子,你太天真了,权力掌握在人家手里,人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见他们什么时候遭过报应?远的不说,医院里一下子死了二十多个孩子,孩子的父母和亲人闹了那么长时间,报纸上连个影子都没报道过,我天天听半导体里的新闻,天天讲的都是和谐,就好像死孩子的事根本没有发生似的,连天理都长着一双势利眼,老百姓要讨公道谈何容易啊!”老者的话让我心里咯噎一下,我脑海中浮现出的不再是四个血葫芦,而是漫天的繁星都变成了血葫芦。心想,老天爷呀,怎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情呢?这时站在大妈身边的一位胖男人气呼呼地说:“我小舅子在报社当记者,本来这件事是可以见报的,可是省里市里的头头都开会不让报,记者也没有办法呀!”中年妇女愤愤不平地说:“不是还有网络吗?”胖男人用悲凉的语气说:“那些死婴的父母都被控制了,怕是连上网的机会都没有,即使有也别想发出去,即便发出去了,你也别想打开网页,不瞒你们说,我小舅子一直想报道这件事,不仅遭到了跟踪,而且连电话也被监听了。”胖男人正说着,突然转身就走,大家正在纳闷时,发现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向人群开了过来,众人只好悻悻地散去,我也满怀凄凉地回到自己的车上。我感觉自己胸闷极了,真想找一个人好好聊聊,可是找谁聊呢?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了顾文白的手机号,还是关机,我心想,这件事我一定要让他写进小说里,他曾经在政治风暴的核心砥砺过,一定知道伸向婴儿的黑手是什么,也知道这只罪恶的黑手是怎样伸向孩子的,在我心里,顾文白似乎可以知道“风月宝鉴”后面的任何秘密,只要他想知道,他就能知道,因为他太了解那只宛若黑魔般的黑手了,他曾经是那只黑手的帮凶,后来被那只黑手抛弃了,成了牺牲品,如今他表面上像个与世无争的隐士,其实自从他觉醒那天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是一个与魔抗争的战士。或许,死婴事件他已经知晓,正躲在书斋里奋笔疾书呢!如果他将这件事写成了小说,我一定要为这部小说配插图,否则我无法排解掉时不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四个血葫芦。我坐在车里静静地观察着那些车,那些车时不时地就开向聚在医院四周闲聊的人群,目的很明确,冲散人群,不让他们聚在一起。看到这种情景我突然领悟了顾文白在《神话》中设计一个黑魔的良苦用心,特别是黑魔将魔窟选在了世外桃源,简直深刻极了。起初我以为黑魔就是顾文白的心魔外化,其实这是我对《神话》的误读。医院门前闪烁的警灯透出一种森严的死寂,莫非黑魔就藏在那红蓝相间的强光中?就在我陷入沉思之际,一辆车“嘎嘎”地叫了两声,闪着灯向我开来,一阵莫名的恐惧顿时袭向我的心头,我赶紧给车打着火,猛踩油门离开了市妇婴医院,但车一直跟了三个红绿灯后才转了回去。我惊出一身冷汗,怎么也想不明白,它为什么跟踪我。我一边开车一边悲愤地想,难道那二十多个孩子真的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吗?那些手握重权的人为什么害怕曝光这件事?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会是些什么秘密呢?只好等到明天见到顾文白再说了,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他帮我分析分析,黑魔为什么连婴儿都不放过!这么想着,我竟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我抽岀一张纸巾,一边擦泪一边想,还是尼采说得对:“如果你长久地凝望一个深渊,它便也凝望着你了。”

  由于死婴事件闹得我天亮时才睡着,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两点,起床后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给顾文白打手机,还是关机,我只好往他家打电话,竟然无人接听。这个工作狂,还真把自己置身世外了。莫非又开始创作新作品了?《神话》才完成两个多月,怎么又有新的灵感了?这么写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张欣也是,丈夫这么玩命也不心疼,万一病倒了,看她到哪儿去买后悔药!我可是痛失过丈夫的人,失夫之痛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承受得了的,当然,前提是要有真爱!说句心里话,到现在我都害怕整理丈夫的遗物,害怕看他的日记,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让我深深体会到李清照“凄凄惨惨戚戚”词中所蕴含的复杂情感,根本不是“怎一个愁字了得”,而是“怎一个痛字了得”啊!不行,见了文白,我要劝劝他,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无从谈起。但是我也能理解顾文白的执着,我在画画时何尝不是像着了魔似的无所顾忌,恨不得将生命的本质画个透彻。我和文白之所以互为知音,是因为我们都属于普罗米修斯的同类,激烈地突破自我,造反似的突破各种形式、突破生活的边界,仿佛有一种超我的力量一直在操控着我们,正如歌德所言:“每一种最高级的创造性,每一种重要的构想……都不是在任何人的控制之中,它凌驾于一切尘世势力之上。”顾文白是一个挣脱了束缚的人,一个在常人眼里拥有魔性的人,他允许自己的心魔凌驾于尘世势力之上,但不允许凌驾于自己之上,因此他和自己伟大的对手——心魔不屈不挠地斗争着,令我骚动不安的是,我担心这种斗争的悲剧趋向,因为顾文白是个永不屈服的人,不做心魔的奴仆,就只能做心魔的主人,然而心魔是创造之母,又岂能是被轻易征服得了的?于是斗争就会进入白热化,那么与魔争斗的人,其身上的魔性就越来越浓,除非你掌控了魔的方向,否则必落入魔的深渊。通过阅读《神话》,我感觉顾文白已经站在了深渊的边缘,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跳下去,我收拾好三十幅插图,简单梳妆一番,开车直奔西山慈恩寺。一路上我都在想,见了文白一定要好好和他商量商量,一定要将“死婴事件”通过某种形式发布出去,市里省里的记者不作为,我就不相信国家级媒体也不作为,只要引起全国媒体的关注,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的。这么一想,原本沮丧的心情舒缓了许多。我听文白讲过,慈恩寺的灵宣住持并不强调烧香拜佛,他认为,佛教的本质是放下名利是非,追求内心的宁静,并不是烧香拜佛。我觉得慈恩寺的确营造了这份宁静。车至山脚,便见几间黛瓦黄墙飞檐斗拱的殿堂掩映在繁花古木之中,弃车而步行至半山腰,近处层层叠叠、郁郁葱葱,不时露出寺庙飞檐的一角;放眼望去,滚滚滔滔的黑水河映入眼帘,河对面就是红尘中高楼林立的东州古城。我一边走一边想,见到文白后一定要请他为我引见一下灵宣住持,在这个欲望横流的浮华世界中,佛教早就被人间烟火熏变了味,难得还有这么一位能守住内心宁静、守住佛教本质并且酷爱文学艺术的大德高僧,不被红尘中的功名利禄所扰,这可真是佛教之幸,善男信女之幸,更是顾文白之幸。不知不觉间,眼前闪现一块“为善最美”的石碑,不远处就是僧客楼了,古木浓荫中,鸟鸣啾啾,我似乎又听到了悠悠古琴声,我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上了僧客楼的二楼,迎面碰上一位年轻的和尚,看样子像是打扫房间的,我略有些气喘地问:“请问师傅,顾先生在工作室吗?”年轻和尚双手合十温和地说:“顾施主有半个多月没来了。”我吃惊地问:“为什么?”和尚腼腆地说:“不太清楚。”我像突然迷失了方向似的,觉得头有些眩晕,我定了定神,用请求的口吻说:“师傅,顾文白是灵宣住持的好朋友,既然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来耕香斋了,我想灵宣住持一定知道原因,我是顾文白的好朋友,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灵宣住持,我想了解一下顾文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来工作室。”和尚双手合十用抱歉的口吻说:“对不起,女施主,灵宣住持参加佛教文化交流团去日本了,走了也有半个多月了,估计需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我一听就感觉从头到脚被浇了盆冷水似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告别和尚,我一边往山下走一边说服自己,会不会是和张欣到哪儿旅游休假去了?不然家里怎么会没有人接电话呢?不对,去外地旅游休假也用不着关掉手机呀,再说,以我对顾文白的了解,走之前他一定会告诉我一声的,至少要发个邮件给我,怎么也不会不辞而别的。我越想越觉得蹊跷,回到车上,一张一张地看着自己精心创作的插图,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灵风在葵卯河里和楚雅、辞颂率领众剑士与恶浪搏斗时的情景,我甚至听到了英桃落失魂落魄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