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第十六章 试探

第十六章 试探

书名:纸项链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7147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2

  

  那天我呆立在风口,足有十分钟没有缓过神来。

  风把我的嘴唇吹干了,留在嘴唇上的赵娜那些甜甜的口水,被风带走了,我的嘴唇有一种烫伤后结疤的感觉。

  悬空着心走在老街空旷的马路上,我不停地舔自己的嘴唇,上三下,下三下,一刻不停,就像一条得了精神病的狗。

  后来我把这事儿对王东说了,我说,敢情亲嘴儿是这么个破滋味啊,就晕那么一小下,哪里有什么舌头勾着啊。王东点着我的鼻子笑,雏子哥哎,你那叫什么亲嘴啊,人家还没准备好,你就撅着个臭嘴往里戳,会有什么感觉?还想舌头勾你呢,能感觉晕一下就算你赚大发啦。后来我才知道,我丢大人了,那不叫亲嘴,那整个是一个喝醉酒挖煤的。

  那天我没有去淑芬店里找金龙,我已经完全没了帮他处理事情的心思。

  我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我实在不知道生活中还有这样一种让人愉快的感受,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赵娜会给我这种感觉,让我晕着也快乐着。我知道她从我的身边跑开时喊的那声“你流氓”是一种无意识的表白,甚至有“装纯纯”的感觉。

  多年之后的一个没有阳光的早晨,我回想起此事,茫然得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不知打哪时起,生活发生了变化,那些我曾经万分熟悉的人与事在不知不觉中离我越来越远。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人流连于那些不再熟悉的街道,我便会迷惘起来,迈不开脚步,磨磨蹭蹭地踯躅,疑惑一次次地涌上心头,人生的道路怎么就越走越没有意思了呢?我的那些青春朝气去了哪里?我曾经的豪言壮语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天上的那只老鹰呢?

  那些天我特别想念我爷爷,总感觉我爷爷要回来过年,回来跟我一起放鞭炮。

  记得我爷爷去世那年的除夕,他找出一挂鞭炮,边往竹竿上挂边说,一会儿挑起来要举得高点儿。他说,王老二家有一年放鞭,王老八举竹竿举得不高,王老二说:“高擎,高擎!”王老八不情愿地说:“你还嫌‘穷’得慢啊。”我爷爷笑话他们,说他们没有文化,这种时候不能说那个字。我爷爷说王老二没有文化是有根据的,街面上有个笑话说王老二还没出来拉洋车的时候,在老家过年贴对子,把“吉庆有余”贴在猪圈里,把“肥猪满圈”贴在炕头上。

  那年放鞭炮,中途灭了,当我重新点上的时候,我爷爷不见了,他闷头坐在炕上,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我总觉得这挂鞭炮的表现预示着什么……那年的春天刚过,我爷爷就去世了,走得毫无征兆。

  我爷爷的骨灰在公墓,已经在那儿躺了将近两年了。

  周年的时候我和我爸爸去过一次,那时候我哥还在劳教所。

  我爸爸把我爷爷的骨灰盒捧到一处满是青草和野花的山坡上,边烧纸边念叨说,爹,你在那世好好的,咱们家不错,你放心好了,老大就要回来了,老二也要上班了,现在政策好,到处都是做买卖的,要什么有什么,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了。我爷爷帖在骨灰盒上的照片很安详,他仿佛是在听我爸爸说话,看我默默地跪在那里抹眼泪。我很少哭,打从记事起我几乎就没有哭过,可是那天我哭得很厉害,我放鞭的时候没放好,我爷爷走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跟前,所以我哭,哭得腰里直抽搐。

  我爷爷经常会念叨他死去的几个兄弟,念叨完了总是这么一句:“唉,牵着马。”

  我爷爷说,他的几个兄弟都是大肚子汉,太能吃了,不然哪会就那么轻易地饿死?

  我记不太清楚他当时说过的话,只记得他在念叨这些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幻化出这样的镜头:傍晚的山路上,行走着一个个面色焦黄的人,他们面无表情,夕阳下拖着瘦如枯柴的身影,纸片一般蹒跚、挪动,犹如鬼魂……这些鬼魂走着走着,就一头栽进路边的茅草中,爬不起来了。有时候我爷爷说着说着会嘿嘿地笑,山羊胡子被他捋得翘成了草棍。我爷爷说,王老二就能“瞎涨颠”(表现自己),有一次开大会,上台“忆苦思甜”,他说,提起万恶的旧社会,我操他亲娘,我年轻的时候给地主扛活,到年底了也不请喝一顿酒,就一碗“滚蛋饺子”打发了我,六零年饿死多少人啊,我操他亲娘的。一个人提醒他说,六零年已经解放了,是新社会了。王老二说,管他娘的新社会旧社会,饿死人就是个驴鸡巴社会。刚说完就被冲上台子的王老八一巴掌抡了下来,王老八振臂高呼:“打倒现行犯革命犯王老二!”

  前天我在街上碰见王老八,他用摩托车带着家兴疾驰而过,车轮摔起泥浆,就像蹿稀。

  家兴看见了我,一撑王老八的肩膀跳了下来,摩托车一下子栽进了一堆破砖。

  王老八乌龟翻壳似的朝天蹬腿儿,家兴回一下头,冲我眨巴眼:“我家老爷子抗‘造’着呢。”

  这家人就这样,蛤蟆不长毛,天生就是那路种儿,从王老二那儿就开始了。

  家兴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他把钢子砍了,砍在雪地里,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是个儿,叫牛二来找我。

  我不想听这些,转身要走,家兴伸着胳膊拦我:“这事儿是铁哥让我干的,要不我哪来这么大的魄力?”

  我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撒谎当心我抽你。”

  家兴翻着白眼说:“撒谎我是你养的。这是真的,因为钢子在宝宝餐厅外面鬼头鬼脑的,被铁哥看见了,铁哥出去找他,他跑了,铁哥就让我去追他,问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我追上了,他跟我‘皮紧’(犯贱),被我砍倒了……我问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说,是牛二让他来的,看看要过年了,铁哥在干些什么,再问他,他就装死,躺在地上不说话。”

  要真是这样,这事儿恐怕不会那么简单,钢子不可能是单纯来看看我哥在干什么的。

  脑子忽然有些乱,我稳一下情绪,摸一把家兴的肩膀,笑道:“这事儿过去了。”

  家兴拽开大衣,露出插在腰上的一把锯短了枪筒的猎枪,冲我一笑:“铁哥真仗义,把他的家伙奖励给我了。铁哥说了,他说我是他的亲弟弟。”我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感觉我哥有些掉价,要这么个混账弟弟有什么意思。

  家兴见我皱起了眉头,连忙合起大衣:“铁哥就是这么说说罢了,你才是他的亲弟弟。”

  我岔开话题道:“要过年了,小心点儿,别连年过不好。”

  家兴笑嘻嘻地往前凑了凑,话说得有些无赖:“我又没砍死他,能有个屁事儿。”

  我说:“当心警察找你,你说了那样的话,牛二不会就这么罢休。”

  家兴一瞪眼,嗓门比粪桶还要粗:“我怕他?他算个鸡巴算个蛋?不杀了老驴操的算他赚了!”

  王老八好歹扶起了摩托车,轰轰地踩着油门:“石子你跟个畜生絮叨什么?这个畜生连自己的亲爹是谁都搞不明白了!”

  我推一把家兴,笑道:“听见他说什么了吧,吃醋呢。”

  家兴悻悻地嘟囔一句“二哥又赚我便宜”,转身就走。

  我这才发现,王老八的摩托车上带着一扇猪肉,心中不觉一笑,这俩混账东西混账到一块儿去了……很早以前我就听说,王老八知道家兴现在在老街已经混得有点儿眉目了,出去买东西一般都带上儿子,目的很明确。妈的,这扇猪肉的主人又要在心里操王老二的老婆了。我真是搞不明白我哥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扶持起来对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我说不听我哥哥,他也不让我提这事儿,一提他就烦躁,老是这么一句:“你懂几个问题?吃我这碗饭的,身边没有这么个人,有些事情没法办。”

  家兴这小子也很会来事儿,跟在我哥后面屁颠屁颠的,有时候我哥骂他两句他也装孙子,没事儿似的,一口一个铁哥。

  王东说,这就叫“抻头”,这小子脑子大着呢,跟古代的勾践和夫差有得一拼。

  我含混地打哈哈,你知道个屁,我哥的脑子难道还不如你?

  过小年的那天,我爸爸盼望的团圆饭没有吃成,因为我哥哥受不了我妈的念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我安慰我爸爸说,我哥是个讲究人,过小年的时候,他不能丢下林宝宝母子一个人回家。

  我爸爸说,我理解,做人就应该这样,既然住到一起了,就要对人家负责。

  我妈在床上叹气,一声比一声低缓,我不敢过去跟她说话,怕她伤心。

  我爸爸是个懂道理的人,现在我跟赵娜谈恋爱,我也应该对人家负责,我不能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腊月二十三是辞灶的日子,年味儿一下子浓郁起来。

  小时候听我爷爷说,灶王爷是我们的本家,也姓张,以前是给玉皇大帝做饭的厨子,后来下凡到了人间,专管老百姓的吃饭问题。过年的时候,家家都供奉他,在他的画像旁边写着“灶王爷爷本姓张,摇摇晃晃下了乡,白天吃的油盐饭,夜晚喝的烂面汤,岁末上天言好事,年初下界降吉祥”。小的时候我爷爷给我讲了一个笑话,他说,王老二真是个“犟筋头”,非说灶王爷姓王,跟他是本家。别人家都在灶王爷画像前供很多好吃的,王老二把家嫖穷了,没办法就在灶王爷画像前供了一碗水和一块糖,还郑重其事地念叨说,灶王爷爷本姓王,一碗凉水一块糖……我爷爷会写几个字儿,王老二买不起大集上写好的对联,就买了两张红纸求我爷爷给他写,我爷爷不会写别的,就借来毛笔,写了“合家欢乐”四个字,上下联都是这四个字。王老二问我爷爷这是什么字?我爷爷说,合家欢乐。王老二冒充识字的,对他老婆说,孩儿他娘,我赶集买对联回来了,指着那四个字说,孩儿他娘你看多吉利啊,混家呼噜。

  灶王爷的画像应该在晚饭之前供上,我爸爸下午把画像请回家就放在正间的桌子上,让我去喊我哥回来,让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我妈说,要是来顺和他妈愿意,就一起回来吧。

  我爸爸的眼睛亮了一下,催促我赶紧去。

  走出胡同,我感觉很温暖,我妈终于松了口……大街上的风很劲,干冷干冷地吹,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一群野兽在疯跑。墙上那些斑驳的标语在风中摇晃,有的随着墙皮的抖动,大片大片地掉落。拐过从前的戏台子现在的副食店,我发现了一幅新的标语,黑色的大字,油漆新鲜着,仿佛刚刚结了冰,那上面写着“投案自首是犯罪”,看得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既然投案自首了,怎么还能算是犯罪?这年头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我怀疑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不够用了,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听说芥菜头被劳教了,他在劳教所很窝囊,经常被人打,有人说这事儿是我哥撺掇的,我哥在劳教所有很多好兄弟。

  等着吧芥菜头,等你出来,我好好跟你谈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耍流氓。

  风刮得越来越猛,我每走一步都感到吃力,心情却异常轻盈,像一只迎着狂风飞翔的鸟儿。

  我妈开始接纳林宝宝母子俩了,我妈终于想通了。

  前几天我去宝宝餐厅看来顺,我让他喊二叔,他听不见,直愣愣地望着我,就像一个睁眼瞎。我拿出给他买的“捏炮仗”,捏给他听,他没有反应,我以为他真的变成了一个聋子。林宝宝拍他的脑袋,让他跟我说话。我哥说,说什么话呀,就当他真的哑巴了拉倒。

  林宝宝红着眼圈出去了,她站在门外的风口里,望着天上细碎的雪花,肩膀一耸一耸地动,我知道她是在哭。

  我哥说,宝宝就是爱瞎操心,小孩子乱使性子她看不出来?当年我小的时候挨了打也这样,我还装过一个多月的瘸腿呢。

  我问,你是不是打过他?

  我哥说,我舍得打他?他打我还差不多。

  我知道这孩子的心里苦,他的小脑子里面装了不少同龄孩子没有的东西。

  我抱着来顺去外面看麻雀,来顺拿着“捏炮仗”在我的脑袋后面一个一个地捏,他的力气小,半天才能捏出一声放屁虫那样的声音。我逗他说,来顺你真的听不见了?来顺不说话,直着胳膊冲那些蹲在树梢上说话的麻雀捏炮仗。我说,来,二叔给你讲个笑话,一个瞎子很会算命,找他算命的人一伸指头,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命相。一天,一个小孩儿调皮,找他算命,把自己的小鸡鸡放在他的手里。瞎子一摸,惊奇地喊,哎呀,贵人啊,细皮嫩肉,没有指甲,弹性好,肯定是个局长!

  来顺听完,猛地把他的小脑袋扎到我的肩膀后面,嘶啦嘶啦地嘿嘿。

  他妈的,这个小混蛋听得见呢。想起这些事情,我忍不住就想笑。

  王东穿着他的大棉鞋“呱唧呱唧”地追了上来:“淑芬过生日,跟灶王爷一样,给咱们送好吃的呢,说要去街里的好饭店。”

  我哼了一声:“这就把你激动成这样了?你是不是习惯吃软饭啊。”

  王东结巴了,脸色有些难堪:“淑芬有钱,她说她给一个富婆烫发,富婆一下子给了她三百。”

  “我晚上不能去了,”我说,“今天辞灶,晚上我哥一家三口要回家,我得在家吃饭。”

  “吃完饭去!金龙也要去,你帮我说说他,以后少往淑芬的跟前凑。”

  “好吧,你们等我。”

  “记着啊,在南市观海楼饭店。淑芬订桌了,三楼318房间。”

  我哥在宝宝餐厅给来顺剥栗子吃,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咱妈让你来的是吧?”

  我说,是,我嫂子呢?

  我哥冲里屋努嘴:“刚才为来顺装哑巴的事儿跟她吵了几句,她跑进去哭。女人不能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刚要推门进去,林宝宝顶着一对烂杏眼出来了,一脸灿烂的笑容:“老二,刚才我看见咱妈了。”

  我问,在哪儿看见的?

  林宝宝的眼圈红了:“我去买菜,咱妈跟在我的后面……她一直在端相我。”

  我说:“咱妈那是怕累着你,你是她的儿媳妇嘛。”

  林宝宝笑得一脸幸福:“就是呢,从前她可不这样,正眼都不瞧我。”

  我说:“咱妈让你们一家三口回家吃饭呢。”

  我哥抱着来顺站起来,轻轻搂了林宝宝一把:“走吧,老婆。”

  林宝宝吃惊地掩住了嘴巴:“张铁,这可是你说的啊!”

  路过小黄楼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穿一件白色羽绒服的赵娜在楼下倒垃圾,风吹起她的头发,黑旗般飘摇。

  我想喊一声“赵娜,搞江湖义气的来了”,憋一下又忍住了,闪到一棵树后,眯起眼睛看她。

  赵娜倒完垃圾,跷着脚尖往我家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转身往楼院里走,身后全是白色的风。

  我从树后转出来,傻呵呵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淡化在风里。

  我知道如果我突然喊她,她会不理我,因为她见识了我的“江湖义气”,她被我的“江湖义气”搞乱了脑子……哈,那是昨天傍晚的事情。昨天傍晚,我站在小黄楼的对面望赵娜家的窗户,赵娜突然在我的身后“嗨”了一声。我装作吓着了,一把搂住了她,她身上的那些茉莉花味道瞬间包围了我。我用我的脸去蹭她的脸,她躲开,瞬间又靠了上来,只是侧着脸,不让我的脸靠近。

  我们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就那样用这个傻傻的姿势,别别扭扭地抱在一起,听四面涌来的风声。

  有一辆卡车在我们的身边慢了下来,司机在按喇叭,我推开了赵娜。

  司机探出头来冲我喊:“青年人,还不下手,等着上菜?”

  我吼一声“滚蛋”,拉着赵娜退到了黑影里。

  沿着黑影慢慢走了一会儿,我说,咱们去电镀厂听录音机吧,有几个伙计每天在礼堂里放录音,放的全是邓丽君的歌……

  赵娜说声“那就去”,抱紧我的胳膊,轻声哼唱:

  夜幕低垂

  红灯绿灯

  霓虹多耀眼

  那钟楼轻轻回响迎接好夜晚

  避风塘好风光

  点点渔火让人陶醉

  在那美丽夜晚……

  到电镀厂得经过一个建筑工地,里面幽静得很,我灵机一动,提议说,要不咱俩进去聊一会儿再说?

  赵娜不说话,搀着我的胳膊往里走。

  奇怪得很,这次她靠我这样近,一直潜伏在心里的那些冲动竟然沉睡着,我心静如水。

  那晚的月色很好,镜子一般明亮的月亮挂在水银样的天上,像锅盖那么大。

  我想说,赵娜,我爱你,可是我说不出口,我觉得这句话不应该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是一条真汉子。

  赵娜的两只胳膊水蛇似的缠住我的腰,温热的鼻息刺痒着我的脖子,我像阳光下的雪糕一样在融化。

  过了好久,赵娜仰起脸对我说,我冷。

  她是不是想回家了?那可不行,我说:“讲义气的人最讲究有难同当,再说,冷也不算什么难。”

  赵娜不说话了,脑袋直往我的胸膛里面扎,我感觉她就要钻进我的身体里了,像幽灵。

  我靠在墙壁上,用力抱着她,生怕她鸟儿一样从我的身边飞走。

  赵娜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用嘴巴蹭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沁出同她的身体一样的茉莉花香。

  那一刻,我就像一只猛然苏醒的野兽,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下身也突然变得强劲,让我不得不将屁股往后撅着,生怕她怀疑我的裤裆里怎么会突然多了一截柴禾。不行,我得说点儿什么,我得分散一下自己的精力,顺便让她也跟着我沸腾起来……我猛吸一口气,紧着嗓子说:“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讲义气,我最推崇水浒上的那些哥们姐们儿,他们不分男女,一律讲究江湖义气,在朋友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其实,江湖义气是不分男女的,比如……”“我不要听这些,”赵娜把我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讲江湖义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面的,只记得自己晕了一下,满手都是温软。

  赵娜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软软的“哦”,随即烫着似的抓住我的手,一把拖了出来。

  望着赵娜月光下闪着幽怨的光的眼睛,我的心麻麻地痛了一下:“对不起……”

  赵娜用双手护住胸脯,倒退着,睫毛一闪一闪地向我扇,她的鼻孔撑圆了,嘴巴紧紧地抿着,整个脸的效果像一只一点点发怒的小猫。

  我害怕了,摊开手,一步一步试探着靠近她:“赵娜,别害怕,来,让我抱抱……”

  赵娜站住不动了,我蓦然发现她的一只手离开了她的胸脯,另一只手在一粒一粒地解上衣扣子。

  我猛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赵娜挣扎一下,在我的一只手再次探进她的衣服时,猛地将自己的下身顶上了我的“柴禾”。我感到眩晕,下意识地往后撅了撅屁股,接着,下意识地感到后悔,当我想要再次将下身贴紧她的时候,她躲开了,但双臂依然缠绕着我。

  我一手搂着她弱弱的背,一手捏紧她小巧的乳房,手中的感觉异常温暖。

  静了片刻,赵娜开始扭动上身。我不敢乱动了,抽回那只捂在她乳房上的手,两条胳膊环起来,抱紧了她的腰。

  赵娜的手臂盘在我的脖子上,脑袋抵住我的胸,我看不到她的脸,我估计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她跟我一样,在享受这一刻的宁馨。

  有一股轻柔的风漫过我的头顶,让我感到温暖,我怀疑这些风是来分享我的幸福的。

  我是不是应该跟她亲一个“正儿八经”的嘴了?我紧着胸口,一动不动,嘴巴嚼韭菜似的嚼着她的一缕头发,咯嘣咯嘣响。赵娜,我爱你,我在心里喊着,赵娜,我爱你,我爱你……似乎心有灵犀,赵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就在我移下脑袋到处找寻她的嘴巴时,赵娜猛地推开了我。我以为她冷静下来,想要逃跑,可是她一顿,再次扑上来抱紧了我。有一片乌云走过月亮,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再次起飞,飞过工地上空,飞向很高很高的一朵云彩,飞向那轮银白色的月亮……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有音无字,直入耳膜。赵娜突然哆嗦一下,推开我,扭转身子,风一般冲出了工地。

  云彩没有了,月亮也没有了,我的眼前一片空白。

  没料到事情会以这样的速度急转直下,她犯了哪门子神经?

  望着空荡荡的工地大门,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刚刚积聚起来的欢乐一下子全没了。

  我想追出去,可是我迈不动脚步,“噗”地仰倒在一个沙堆上,浑身哆嗦,说不清楚是冷还是兴奋的。

  摸着双腿站起来,我笑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