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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闯祸

第十三章 闯祸

书名:纸项链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5488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2

  

  我想不到袁真那样的人也会跟派出所打上交道。

  那天我正蹲在车间一角抽烟,福根来找我,说袁真和家兴被派出所的人抓走了。

  我吃了一惊,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被警察抓?

  福根笑出了一脸坏水:“他们不算‘同案’啊,各办各的事儿。据说是这么回事儿,昨天晚上,袁真招集了一帮大姑娘小伙子在家跳迪斯科,正忙着呢,就被警察给逮了,七八个人呢,全‘绳’在所里。刚才我去派出所看热闹,我看见家兴一身泥,蹲在门口……”

  我有些担心,这小子不会是受了我哥的指派去做了什么暴力的事情吧?

  我问:“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儿吗?”

  福根摇头:“具体不清楚,听说他好像是把谁给打了。”

  对我哥的怀疑加重了,我甩开福根,撒腿冲出了车间。

  路上下起了毛毛雨,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天也可以下雨,下春天里才会有的细雨。

  在车站等了一会儿,公交车迟迟不来,我等不及了,撒腿就跑,眼前全是雨雾。

  我走到派出所门口的时候,雨下大了,风吹起雨线,飞刀似的到处甩。

  在门口稳定了一下情绪,我迈步走了进去。

  一个腋下夹着文件的年轻警察问我来找谁?我说:“我一个同事在这里,我想过来看看。”

  警察笑了:“是袁真吧?走啦,刚走,没什么事儿。”

  我侧着身子往里看,家兴正被一个警察揪着领口往一个房间走,我用力咳嗽了一声:“聚众跳舞是违法的!”

  家兴扭头看见了我,猛地把胸脯一挺,刚要说句什么,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家兴踉跄几步,倒退回来,冲着天空嚷了一嗓子:“困难吓不倒英雄汉,红军的传统代代传……”哎哟一声不见了。

  “哎,这不是王老八家的孩子吗?”我故意让自己的这声嘟囔使旁边的警察听到。

  “你认识他?”警察顿住了脚步。

  “怎么不认识?我是我们老街的孩子。”

  “你叫张石是吧?”

  这个警察认识我?我诧异地瞅了他一眼,我从来没有跟警察打过交道,他怎么会喊出我的名字?

  我胡乱点着头:“我是张石,你怎么知道?”

  警察捏着下巴笑了:“你去过你哥下乡的那个村吧?我跟你哥在一个知青点,我们俩是好朋友。”

  我仔细地盯着他看,有点儿面熟,可是我真的记不起来我还在我哥下乡的那个村子里见过他。

  我陪着他笑了两声,开口说:“王老八家的孩子其实挺老实的啊,他怎么会来了这里?”警察哼了一声:“老鼠?老鼠那是给猫留着的。”摸一把我的胳膊,正色道,“我听说你也不太‘正调’,可千万老实,歪门邪道走不得。你哥现在干什么?应该上班去了吧?”

  “上什么班?”我说,“劳教了几年,今年刚回来,在街上卖糖炒栗子呢。”

  “卖糖炒栗子?也好啊,自食其力就是好样儿的。有时间我去看看他。”

  “大哥怎么称呼?”

  “唐向东,刚借调过来不长时间。你一说,你哥就想起来了。他在哪里卖糖炒栗子?”

  “在宝宝餐厅门口。唐大哥,家兴犯了什么事儿?”

  “砍人了。在大马路车站那边砍了一个外号叫芥菜头的小混混。”

  我的胸口忽然就堵得厉害,像是吞了无数只苍蝇。妈的,老子还没开始行动呢,你就先把人给砍了?

  这次我不怀疑家兴的动机了,我怀疑这个混蛋本身就是一个神经病。

  前几天我和王东悄悄地跟踪过赵娜,我看见她在大马路那边等车,一个歪戴军帽,嘴角衔着一根牙签的家伙跟在后面往车上挤她,赵娜没有回头,脸涨得通红。我和王东从后门上了车,发现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正是芥菜头,他挤在赵娜的后面,用胯骨顶她的屁股,赵娜的脸不红了,变成了纸一样的惨白。芥菜头的脑袋来回晃,牙签在他的嘴上一跳一跳地撅,像一条正在射精的阴茎。

  王东忍不住了,抽出藏在袖管里的砍刀想要往前冲,我拦住了他,附在他的耳边说,现在出手还不是机会,必须让赵娜彻底感到绝望才能出手,现在就出手她是不会印象很深的。王东说,那么咱们就下车,我怕我控制不住,一刀宰了他。

  在前面的一站,我们下车了。

  王东说,你讲得也有道理,总结你前面跟赵娜相处的经验,这次应该在最后关头“拿”住她的血管。

  我笑道,这次我要让她见到血,让她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流氓。

  我去找了家兴,对他说,如果闲得难受就替我去跟踪赵娜,只要芥菜头不当众强奸她,你就不要管,有什么情况随时来告诉我。过了几天,家兴笑嘻嘻地对我说,芥菜头简直就是一头大“趴猪”,挤在赵娜的后面直哼哼,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有一次芥菜头让他的几个兄弟一起去挤赵娜,挤来挤去就炸了锅,嗷嗷叫,芥菜头在旁边装好汉,扇了那几个伙计好几个耳光,然后凑到赵娜的身边,死皮赖脸地抱着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喊,妹妹别怕,有哥哥我呢,哥哥我保护你。赵娜吓得跟小猫似的,一声不吭。

  我忍着心头巨大的愤怒,对家兴说,先让这帮群众演员表演着,主角很快就要登场了。

  我做好了准备,让芥菜头继续表演,让赵娜感到绝望,最终我突然登场,一次性“毁灭”芥菜头。

  谁能想到,我这个主角还没来得及登场,家兴先来了个谢幕。

  我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小王八,等你回来,我要好好修理修理你!

  唐向东问我:“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说:“没了,我就是想来看看袁真,他跟我是很要好的同事。”

  唐向东笑道:“这样的同事少接触也好,资产阶级少爷习性。没事儿你就回去吧,我们这种单位你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总觉得他后面的话里包含着别的意思,胡乱应付道:“哪能呢,要不是王姐出事儿了,你们请我来我都不来。家兴把人砍成什么样了?”唐向东哼了一声:“暂时没事儿,脑袋上缝了几针……事情还没完结呢,我们正在调查案发原因。”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调查案发原因”?万一家兴胡说八道,把我给牵扯进去怎么办?

  刚想追上去解释几句,我忽然笑了,关我屁事,我又没让家兴去砍人。

  我想,家兴也不会那么傻,这小子一肚子清理,肯定会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这属于见义勇为呢。

  我没有回厂上班,直接去了王东家,我知道这个点数,他一定还窝在被窝里睡懒觉。

  在王东家门口喊了好几声,他家也没有动静,我急了,“啪啪”地拍门。

  王东他妈耷拉着一张黄脸出来了:“诈尸了诈尸了?他没在家!”

  我嬉皮笑脸地说:“姨,我不是来找他胡闹的,我要带他出去给你挣大钱。”

  “去!你们这帮混小子啊,”王东他妈把嘴巴噘得像要吃人,“别挑好听的说,你们不给老人惹麻烦就不错了,还指望你们给家里挣大钱呢,”见我要走,王东他妈一拍街门,“二子我可告诉你,你千万别跟王东学,他不孝顺,你是个好孩子,整天跟他这种混账玩意儿混在一起没个好。早晚有一天我把他送到你哥呆过的那个地方去,让人民政府管他的饭,我伺候够他啦……”

  我拽开脚步,撒腿就跑,我知道她只要一打开话匣子,不把你唠叨成神经病是不会罢休的。

  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了一气,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小黄楼的对面。

  我下意识地瞅了那扇窗户一眼,竟然看见了赵娜,她站在半开的窗户边,仰着脸看天。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天上看,天上有一只老鹰在迎着风飞,箭一般快。

  她怎么这个时候在家里?难道她今天没去上学?

  赵娜看见了我,散开的头发在窗户边一甩,我以为接下来那扇窗户会响起一声“啪”,可是没有,那扇窗户“哗”地打开了,赵娜在喊我:“张石,张石,张石——”声音清脆又甜美,就像来自遥远的天边。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这嗓音怎么这样熟悉?林宝宝喊我哥的时候就用这样的嗓音:“张铁,张铁,张铁……”我的脑子就像亮了一个闪电,一下子空了。

  眼前全是灿烂的阳光,这些阳光仿佛是用线织成的,一缕一缕垂直着撒下来,铺得满世界都是。

  赵娜将头发甩到脑后,大声喊:“张石,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不说话?”

  她的身子探出来,像要掉下来的样子。

  我说不出话来,就跟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全身都是空的。

  赵娜的影子不见了,我听见了她“咯噔咯噔”下楼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鸽子飞过头顶时的哨音。

  我感觉她站在了我的身边,我很难受,我要飞起来了,我要把她从我的身边掠走。

  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到最深处竟然是饥饿。

  我的肚子空得一塌糊涂,连肠子都没有了,肚皮里面全是空气,脚下就像踩着棉花,一走一忽悠。

  大厕所墙壁上的那行风蚀过的标语一晃而过: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随着一阵咯噔咯噔的脚步声,赵娜站在了我的身边,她用一只手拢着头发,歪着头看我。

  咽一口干唾沫,我忽然发觉自己一直是站在这里的,根本就没有走路,也没有看到大厕所墙壁上的那行标语。

  见我不吭声,赵娜用肩膀扛了我一下:“你怎么不说话?”

  稍做镇定,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摸着嗓子应了一声:“我没看见你下来了。怎么,今天没去上学?”赵娜扎好头发,侧着脸冲我嫣然一笑:“去了,又回来了。刚才我想去你家找你来着,正要走就看见了你。你不是在模具厂上班了吗,不上班在这里干什么?”

  我打量了她一眼,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难道家兴砍人的时候她不在场?

  我笑着皱了一下眉头:“今天厂里放假,没事儿就来看看你,我以为警察找过你。派出所的人说,他们在调查一件事儿。”

  “我知道,”赵娜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我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是王家兴砍人这事儿吧?”

  “是,他当着我的面儿,把一个坏蛋砍了,到处都是血……张石,我很害怕。”

  “你方便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

  “我不想说了,当时我吓坏了,”赵娜的眼圈一红,眼泪在里面打晃,“我早就想找你,告诉你有人在欺负我,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你像上次那样……”嘴巴一撇,眼泪刷地掉了下来,“上次我误会你了,后来我知道袁真的胳膊不是被你打断的。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以为咱俩就这样了。我在上学的路上被那个坏蛋欺负,我不敢告诉我爸爸,我告诉了袁真,可是袁真没有能耐保护我……他被他们给打了,他再也没有胆量去送我上学了……”猛地一扭头,用双手捂住了脸,“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呆在家里,我哪儿也不去了。”

  我想伸出手来摸她柔弱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了,心中竟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做出一副大哥的表情,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别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了。”

  “是你让王家兴去砍那个坏蛋的吧?”赵娜转过头来,幽幽地看着我。

  “不是……”我迟疑片刻,淡然一笑,“有了结果,你还在意过程吗?”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你安排的。”赵娜的口气硬硬的。

  “是又怎么样?”我横下一条心,就这么着吧,反正事情已经出了,“就是!我不希望你被坏人骚扰。”

  “……”赵娜一顿,猛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耳边忽然就响起一阵激越的歌声,我的脑子又一次空了。这次空得更厉害,我感觉自己的脚下不是坚硬的石头路,而是汹涌的海水,如果不是我的一只手抓着旁边的树干,我会被海水淹没。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在躲闪,就像一个孩子在躲闪陌生人递过来的糖果。

  赵娜不依不饶,撞上来,展开双臂,狠狠地抱紧了我。

  旁边跑过一群孩子,他们回过头来大声喊:“流氓,流氓!”

  我挣脱开赵娜,作势要追,脚下一拌,一个趔趄扎到了旁边的垃圾箱上,半年没擦过的皮鞋摔出去一只,被一辆疾驶而来的汽车压成了黑手套,仿佛有臭味腾起在上面。我没去拣那只鞋,单腿跳着冲赵娜笑:“没关系,没关系,那本来就是一只破鞋。”

  赵娜的眼神有些失望,呆呆地望着我,望着从我身边吹过去的那阵风。

  跳了好几分钟独脚舞,我才猛然悔悟,装什么正人君子?张石,你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我张开两条胳膊,鼓励她继续抱我,可是她没动,就那样用一个看耍猴的眼神看着我。

  我霎时乱了章法,不知道应该上前抱她,还是应该乖乖地离开,姿态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被人点了穴。

  赵娜用那样的眼神研究了我半晌,丢下一句“以后我会赖上你的”,转身走了。留下的那阵带茉莉花香的风,在我的鼻孔里逐渐明朗。

  我好歹收起拥抱姿势,呆立在垃圾箱旁,脑子乱得一塌糊涂……林宝宝真他娘的伟大,赵娜还真的喜欢流氓呢。

  赵娜,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思?你为什么突然就回到了我的身边?你是不是研究过兵法,研究过突然袭击?

  看来,暴力在某种情况下是可以达到某种目的地……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如果没有家兴的这次暴力,赵娜也许永远不会理我了。

  摸一把赵娜送给我的腰带,我的心再次起飞,越过高山,越过海洋,飞向无垠的天际。

  在淑芬那里,我找到了王东,我没有告诉他赵娜刚才对我的举动,轻描淡写地说了家兴砍人的事情。最后问,你估计小王八这是什么意思?王东说,还能有什么意思?想要利用这件事情树立自己的威风呗。我说,他不会是想要在里面搅浑水,趁机糟蹋我的名声吧?

  王东说,那也说不定,干脆这样,咱哥儿俩揍他一顿,省得他给咱们添乱。

  我说,那样我哥就不高兴了。

  王东说,等他扎出翅膀来再收拾他可就晚了,这小子就这么个“作”法,想要混出名堂来是很快的,我敢说,再下去两三年,你我再加上铁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我笑道,你说得也太吓人了,小王八有那么大的能耐还好了呢。

  王东哼了一声:“你以为不能?想想他爸爸当年吧。”

  我摇摇手,不让王东说了,脑海里泛出王老八扒我家房子时的影像。

  王东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对了!他为什么去砍芥菜头?他这是演戏给他的小弟们看!看,我王家兴讲的是江湖义气,现在我跟着铁哥混,铁哥的弟弟也是我的大哥,跟着大哥干就得替大哥分忧解难!他明白得很,吃别人的饭要讲究忠诚,他肯定会这样教育自己的小弟。这样一来,他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指挥那帮刚扎出翅膀来的兄弟,那帮弟兄才能对他忠诚。”

  “你比我明白多了,”忽然想起他妈对王东的评价,我笑了,“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这话什么意思?”王东茫然。

  “没什么意思,”我正色道,“以后你多在家陪陪你妈,不然……”

  “我明白,”王东打断我道,“我那不是没钱嘛,有钱我让她天天当皇后。”

  “不谈这些了,我做得也不怎么样,”我换话说,“家兴这小子给我哥灌了迷魂汤,我哥太实在了。”

  “所以我说,想要吃社会饭,将来挡道的人肯定不少,家兴算一个。”

  “挡我的道同样也挡了别人的道,我不收拾他自有人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