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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人心里一杆秤

第八章 一人心里一杆秤

书名:纸项链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4356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2

  

  想要再见赵娜的念头煎熬着我。过了几天,我终于忍不住了,扎上她送给我的腰带,去了小黄楼对面的台阶。

  我在台阶上坐下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想起《流浪者》里的一段画面:拉兹的求婚被拉贡纳特拒绝,他来到海边,在树林里徘徊,然后用小刀在树干上无奈地刻着什么,忧郁地唱歌。丽达被拉贡纳特关在家里,她也在唱歌,满脸泪水。拉兹爬墙而入,丽达已经睡着了,近在咫尺却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

  现在,我也难见赵娜,赵娜也有“拉贡纳特”关她,赵娜自己本身也在关着自己。

  我孤坐到深夜,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喊赵娜的名字,可是那扇窗户漆黑一团。

  我哥来找我,什么话也不说,拽着我就走,就像拽着半截木头。

  昏睡几天,我心中的火终于熄灭……我决定不再去找赵娜了,我准备把她从我的记忆里剔除,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盘算好了,在就业之前先卖上一阵袜子,等工厂开始招工,我就报名去模具厂上班。我很羡慕那些背着“马粪兜子”上班的青年们,他们留着小胡子,穿着自己做的大喇叭裤,戴着草绿色的军帽,一摇一摆地走在路上,感觉非常爽。找个时间,我把林志扬放在他姐姐那里的袜子清点了一下,不少,够我卖上一阵子的。价格我也打听好了,尼龙的贵一点儿,最高可以卖到五毛钱一双,棉线的便宜一些,两毛三毛的都有。

  开始卖袜子之前,我和王东在夜市上溜达过,果然有几个很面生的青年在那里卖袜子。

  我打听一个猴子一样瘦的伙计,谁是金龙?那伙计指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年轻人说,就是他,他是我们的老大。

  这个人长得有点像课本里见到过的元谋猿人,根据他的长相,我断定,他一定能够听得懂黑猩猩说话。

  我装作买袜子,过去跟他搭讪了几句,他说话很和善,细声细气像个娘们儿,跟他的体型很不搭配。

  回家的路上,王东问我,要不咱们先找个茬儿收拾他一下?

  我说,没那个必要,咱们在价格上比他低一点儿,看他的反应再说。

  王东说,你不怕给扬扬赔了?

  我说,不怕,扬扬最近几年不会回来了,这些货现在是咱们的,咱们又没花钱,赔就赔了。

  过了几天,我从林宝宝那里把袜子拿出来,带上王东和几个兄弟,在金龙的对面摆开了摊子。

  第一天相安无事,金龙还过来给我递了一根烟,问我,货是从哪里上的,很和气。

  我说,这些货是林志扬的,他跑了,我帮他处理一下,价格低点儿了,不会影响你吧?

  他笑了笑,一口烟吹出去老远:“无所谓,大家互相照应着就行。”

  瞧他这意思,没有跟我叫板的打算,我放心了,可是到了第二天,事情就来了。我和王东这边正忙得不可开交,对面就喊上了:“要买就买正宗货啦,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啦!”我抬眼望去,不是金龙吆喝的,是他旁边的那个瘦子。这小子吆喝一声,看我们这边一眼,有些挑衅的意思。王东用胳膊肘捅捅我,说:“看见了吧?要管你叫爹的人来了。”我说:“让他喊,别理他,只要他别过来就行。”

  说来有点意思,他们那边这么一喊,我们这边的人明显减少,我有些恼火了。

  我让王东呆在这里别动,点了一根烟踱了过去。

  金龙早看见我过来了,装作没看见,拎着几双袜子来回摆:“买啦,买啦,正宗上海货!”

  我蹲到他的旁边,冲他笑了笑:“卖得不错啊,比我那边好。”

  “呦,石哥亲自过来了,”他的这声“石哥”喊得很是有些藐视的意思,“石哥过奖了,好什么好?凑合着卖就是了。”说着,拿过我的烟头给自己对上火,冲天吐了一口烟,“怎么,石哥那边卖不动了?哈哈,我就说嘛,卖货不一定比价格,关键要看质量。不瞒石哥您说,你那批货的来路我很清楚,全是林志扬当初从农村小厂弄来的,还冒充美国日本的,呵呵,糊弄外行呢……”

  我的胸口一堵,打断他道:“龙哥知道我是谁吧?”

  金龙偏过脑袋看了我一眼:“你是谁,你不就是张石吗?”

  我说:“我哥哥叫张铁。”

  “张铁……是不是铁子哥?哎呀,你是铁子哥的弟弟吧?”金龙忽地站起来,丢了烟头,直拍脑门,“你看看我这个猪脑子!原来你是铁哥的亲弟弟啊。怪,你俩长得不像啊,铁哥是个大体格,你怎么这么瘦?好了好了,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亲兄弟了,”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拽出一根瘪得像柳树叶子的烟来,双手递了过来,“以后咱们联合起来一起卖袜子,谁也别砸谁的买卖……”

  我接过他的烟,顺手夹在耳朵上,微微一笑:“对,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

  站在旁边的那个瘦子倒退一步,背后“当啷”一声,我看见一根铁管子掉到了地上。

  金龙飞起一脚把瘦子踹了个趔趄:“收拾家伙给我滚!”

  瘦子拣起铁管,拉一把身边站着的几个青年,说声“我们先回家了”,一溜烟地钻出了人群。

  金龙蹲下将他的纸箱子三两下整理好,往腋下一夹,一把揽住了我的腰:“别忙了。走,跟兄弟找个地方喝点儿去。”

  我犹豫片刻,冲王东喊:“你继续卖着,我跟金龙去宝宝饭店,完事儿你也过去。”

  王东不明就里,呱嗒呱嗒跑了过来,手里提溜着一根棍子。

  金龙摸着我的肩膀笑:“你跟我一样,刚才也想跟我玩‘烈’的呢。”

  我红了一下脸,回手推了推王东:“没事儿,我跟金龙现在是兄弟了,回去卖你的袜子去。”

  王东不解地摸一下后脑勺,嘟囔着走了。

  路上,金龙问我:“石哥你今年二十几了?”

  我笑道:“你看我有那么大吗?”

  金龙“呸呸”两声,摸着嘴巴笑:“光看你胡子拉茬的,我还以为你比我大呢。我二十一。”

  我说,我十八,不过你喜欢喊我石哥也无所谓,我不觉得吃亏。

  宝宝餐厅门口非常热闹,灯亮着,家兴带着他的那帮兄弟挥舞铁锨,搅得热锅里的栗子雾气腾腾。

  我哥搬着腿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林宝宝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在喝茶。

  金龙拽我一把,小声说:“怎么铁子哥也在这里?”

  我说,没事儿,咱们喝咱们的,不搭理他。

  金龙迟疑着不敢靠前:“我有点儿紧张……那什么,我以前是牛二的人。”

  我歪头瞟了他一眼:“牛二前几天不是被警察抓了吗?”

  金龙靠上来,话说得干巴巴的:“他已经回来了,他很有门路。”

  我点点头,进门,坐下了。

  金龙坐到我的对面,干巴巴地冲我咧了咧嘴:“你不知道,我已经不在大马路那边住了,我妈和我爸爸死了……现在我住我兄弟福根家,就是刚才跟我一起卖袜子的那个瘦猴子。他家也是刚搬过来的,他爸妈都在中化公司上班,住在小黄楼……”

  一提小黄楼我就想起了赵娜,心一沉,走到门口冲林宝宝招手:“姐,进来一下,有个伙计请客。”

  林宝宝过来拧了我的胳膊一下:“小小年纪就开始喝酒,当心以后娶不着媳妇。”

  我挡了她一下:“别再拿我开心了……你上次跟我讲的那套理论不好使。”

  林宝宝一怔,眼睛睁得溜圆:“哪套理论?”搡我一把,扑哧笑了,“我知道了。嘻,你可真是个好弟弟啊,还当真了。调戏人家赵娜了吧?吃了钉子了是吧?”偷眼一瞥我哥,搂着我的肩膀往里走,“弟弟,你还别说,她那是装的,姐姐的理论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不信你就慢慢试试,我说的要是假话,咒我当一辈子寡妇……”猛一捂嘴,“呸呸”两声,回头望了我哥一眼,眼圈忽然红了,“我这是说了些什么呀……不能这样赌咒,我就说,如果我说了假话,我当一辈子破鞋。老二,你生气了吧?你怕你哥死……呸呸,你怕我当寡妇。”

  她这么说,我还真的有些生气:“愿意当破鞋你就当,跟我没什么关系,愿意当寡妇,就别赖着我们老家张的人。”

  林宝宝倚到墙面上,眼睛斜着看我,好像在发狠说,她要让我成为老街第一个太监。

  上来一个菜,金龙打开酒,招呼林宝宝:“姐姐不嫌弃就一起坐下。”

  林宝宝扭头冲门口嚷了一嗓子:“过来喝点儿?”

  我赶紧过去关门:“算了,他在照看他的摊子呢。”

  金龙瞪大了眼睛:“栗子锅是铁哥的?咳,那能赚几个钱?你看人家牛二……”感觉话说多了,连忙转话,“我总觉得像铁哥这样的人应该干点大买卖。比如开个大饭店啦,控制整个市场的小商小贩啦,收个保护费什么的啦……”舔舔舌头,把脸一正,“牛二现在可有钱了,手下的兄弟也多,那派头跟旧社会的黑帮老大一样……”说着,鼻头悠悠地红了,“这个畜生把我姐姐给糟踏了。当初我想杀了他,可我哪有这个胆量?我爹死后,他把我家的房子给卖了,带着我姐住到了他家……”

  我干了一杯酒,猛地一撴杯子:“你姐就那么听话?”

  金龙低着头嘟囔:“牛二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听话,他会杀了她的。”

  林宝宝端着一盘菜扭了过来:“弟弟刚才你说什么了,我听着怎么比我还惨呢?”

  金龙的嘴巴一歪,抱着脑袋放声大哭:“姐姐,我真的比你还惨啊!你跟了铁哥,谁敢跟你‘毛愣’?”

  “没用,”林宝宝坐下,脸上泛出惬意的光,“没钱也拉倒,不实惠。”

  “钱算个屁?”金龙一把扯开褂子,从腰上解下一个腰包,啪地摔在桌子上,“这里有,姐姐要多少吧。”

  “八百,你有吗?”林宝宝轻蔑地瞟了他一眼。

  金龙将手里捏着的一沓钱“啪”地拍在桌子上:“我这里正好有八百,你点点!”

  林宝宝攥着那把钱,看看门口再看看金龙,一咬牙:“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王东推门进来了,他的后面跟着一个打扮得像妖精的女孩。我仔细瞅了她一眼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孩是王东的对象——麻三的二妹淑芬。几个月不见,她竟然长漂亮了,以前胖得像蛆,现在苗条得像刀螂,以前留着一个大老婆似的“半毛头”,现在竟然飘着一头瀑布样的长发。嘴巴似乎也小了,以前像凑到食盆子边上的猪嘴,现在竟然嘬起来了,像找妈妈奶子的婴儿嘴。

  她叫什么来着?我忽然有些糊涂……以前总喊她张飞妹,习惯了,竟然忘记了她的名字。

  张飞妹看见我在瞅他,将下巴搁在王东的肩膀上,一个油腻腻的飞眼当空射过来:“看什么看?不认识了?”

  我说:“认识认识,张飞他妹妹嘛。”

  “人家没有名字咋了?”张飞妹的东北口音蓦地明朗化,“小样,人家叫淑芬嘛。”

  “对,淑芬淑芬,”她既然漂亮了,我也不敢造次,摸着脖颈笑,“这名字好,我喜欢。”

  “你喜欢管啥用?”淑芬嗔怪地捏了王东的脸一把,“她喜欢才是最好的。”

  “闭上你的臭嘴吧,”王东尴尬地冲我摊了摊手,“没办法,路上碰见了,非要跟着来。”

  “这些年我跟着我姑姑在东北,没想到咱们老街出了这么多事儿……”

  “出什么事儿了?”王东横了淑芬一眼,“不就是你哥三麻子被人请去吃牢饭了嘛。”

  “你才吃牢饭呢,”淑芬黏黏糊糊地往我这边靠,“二哥,你还是那么有风度。”

  王东按着淑芬的肩膀让她坐下,瞅着我朝淑芬吐了一下舌头:“这娘们儿太生猛了,这就预备着要嫁给我呢。”

  淑芬捅了王东的肚子一拳:“老娘让你白睡?睡了你就得负责!”

  王东捂着肚子哼唧:“睡一次就得包一辈子,碰瓷儿啊你?”

  “你这个土鳖,”淑芬抬手搡了王东一把,冲林宝宝一撅嘴巴,“姐,别听他的,他就是一个土鳖。”

  “对,俺们老街人都是土鳖,”林宝宝学着她的口音说,“淑芬不土鳖,淑芬贼洋气。”

  “姐姐这是笑话我呢,”淑芬翻了个白眼,正撞上金龙看她的眼睛,一怔,“哟,这不是那谁嘛。”

  “金龙。”金龙收回目光,尴尬地冲她一笑。

  “你们慢慢喝。”林宝宝攥着那把钱出去了。

  感觉淑芬与金龙对视的那一下有些蹊跷,我问金龙:“你们以前就认识?”

  金龙喝口酒,咳嗽两声,尴尬地笑:“算是吧。”

  我哥一脚踹开了门,将一沓钱“哗”地摔在金龙的脸上:“拿着你的钱,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