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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石头

第四章 黑石头

书名:纸项链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6635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2

  

  时间这玩意儿很混账,曾经的真实,在它的面前不堪一击,只留下一些残缺的影像。

  我记不清那天晚上自己是如何从夜市出来的,只记得天上有很多星星,密得就像筛子孔,我突然就感到空虚。

  我打架,被赵娜看见了,我在她的心目中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流氓、无赖、小混混?

  我发觉自己有点矫情,是谁让我忽然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了呢?

  我想追求赵娜,可是我没有勇气。谨小慎微属于好的性格还是懦弱和委琐呢?

  上学的时候,政治课老师对我们说:人类要经历原始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才能进入共产主义社会。我在学生时代,与女同学没有什么交往,甚至连话都很少说,“斗争”经验几乎等于零,应该算是处于原始社会阶段。刚刚看上一个女生就想抛开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跨越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两个阶段,享受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好生活,显然是痴人说梦。

  怎么办呢?这几个“社会”我应该如何跨越?我踯躅街头,心中又茫然又焦躁,唯有一丝希望的星光在眼前闪烁。

  林宝宝!对,林宝宝答应帮我追求赵娜,我相信林宝宝的能力,她是“过来人”,她出马,一个顶仨。

  街道上已经没人了,零星的汽车驶过,幽灵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走近小黄楼的时候,天忽然变得又蓝又亮,以致连阴影里都闪着蓝黝黝的光。

  我站下,像孙悟空那样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赵娜家的那扇窗户。

  我又一次飞起来了,我感觉自己飞在漆黑的天上,四周全是水一般的空气。我展开双臂优雅地飞,小黄楼在我的身下渐渐变小,渐渐消失。我已经飞出去很远了,忽然在前方又看见了小黄楼,一个白衣长发的姑娘坐在楼顶上冲我笑。她的牙齿在月光里闪着细碎的光。我冲他唱,“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她的胸脯上就开了一朵鲜艳的花儿。那朵花儿晃我的眼睛,让我迷失了方向,于是我踩着一朵祥云降下来,降在现在我站的地方,然后我的呼吸就变得不顺畅了,全身都在膨胀。

  我很想喊住在那扇窗户里的那个姑娘下来,很想拉一拉她的手,很想拥她入怀,唱一声“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然后像我哥跟林宝宝那样搂在一起……搂在一起再干点儿什么呢?自然是亲一个嘴了。亲嘴的感觉应该很舒坦吧?王东对我说过,哥们儿,亲嘴那是相当的舒坦啊,女人的舌头带钩儿,钩住你的舌头往她的喉咙里使劲拉,没有点儿车轴汉子力气你是别想拉回来的。

  我相信了王东的话,因为他有女朋友,是麻三的二妹,她叫淑芬,性格直爽得有些发傻。

  淑芬长得像张飞他妹妹,我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张飞妹。

  张飞妹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她爸爸送去了她在东北的大姑家,前年才回来,回来以后的张飞妹变成了一个体态丰腴的大姑娘,被王东给盯上了,现在两个人在有一搭无一搭地谈着恋爱。张飞妹经常把王东的嘴唇咬破,舌头也给他钩长了,让他说起话来像个“秃舌子”。

  赵娜的舌头一定也带钩儿,一定比张飞妹的钩儿要柔和,不会把我的舌头钩成“秃舌子”。

  我怎么做才能跟赵娜亲嘴呢?望着那个闪着蓝光的窗口,我的心麻麻地痒,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上面爬。

  今天我打架让她看见了,她不会害怕我吧?她一害怕我,也许就不让我接近她了……

  我摩挲一把头皮,刚长出头发来的光头发出沙沙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拉过我的心脏。

  林宝宝说的话对吗?如果她说得对,那倒无所谓了,流氓嘛,不打架那还叫流氓?

  抬头望一眼星光闪烁的夜空,我忽然就联想到了牛郎和织女。我想,牛郎和织女不能相聚,是因为有银河的阻隔,可是我和赵娜只隔着一条马路啊,我怎么连这条小小的马路都跨越不了呢?我怎么就这么笨,这么低能呢?即使赵娜的出身和长相确实比我强很多,我也犯不着未战先怯啊……古今中外的军事史上,以弱胜强的战例是非常多的。不对,不能这样比方,很多以弱胜强的战例是弱方有一定的有利条件,我的有利条件是什么?难道我真的要用装流氓这种方式作为接近赵娜的条件吗?

  我用力地抠屁股下面的一块石头,我想把那块石头抠出来,然后用它砸向赵娜家楼下的那个垃圾箱,赵娜听见响声,也许会打开窗户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那样,我的机会就来了,我会扯起嗓子冲她喊一声:“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赵娜奔下楼来,我迎上去,然后……咽一口干唾沫,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个什么做法?流氓不像流氓,无赖不像无赖,整个一个花痴型的神经病。

  有尿意袭来,我怏怏地站起来,向那个窗户吹一口气,转身走到一棵梧桐树下。

  刚解开裤带,我就听见了王东的声音:“我的亲大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快,铁哥出事儿了!”

  我的脑子哗地亮了一个闪电,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怎么回事儿?”

  王东的手里提着一根棍子,朝后面一摆:“你们先去医院!”猛扑过来,“咱们先回家,我怕张叔有麻烦!”

  我打个激灵,当胸推了他一把:“把哥儿几个都喊回来,去我家附近防备着,先别惊动我爸爸。”

  王东冲向那帮兄弟的同时,我已经飞身越过了身后的矮墙。

  跑到医院外墙的时候,我找了一块砖头,用汗衫包了,打一个结,提溜着,直奔急诊室。我没有贸然进去,贴着墙根看里面的动静。门后,一个兴奋的嗓子在说话:“知道里面躺着的那条好汉是谁吗?张铁大哥,我们老街第一条好汉!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显露了凶悍的一面。滚刀肉王八爷你们应该知道吧?他曾经横行老街二十多年。有一次,铁哥让他让位,他不答应,铁哥飞身上去就是一刀,当场砍断了他的手,从此奠定了老街老大的地位……”

  我抻长脖子往里一瞅,是兰爱国这个臭嘴子,他的身边站着我哥的同学可智,对面是一帮黄着脸的病号。

  我左右看了看,确信没有危险,将包着砖头的汗衫夹在腋下,径自走了进去。

  从急诊室的侧门里冲出一个半大小子:“二哥,铁哥受伤了!我送他过来的。”

  “家兴,我哥在哪里?”这小子是王八的儿子王家兴,我急急地问。

  “刚缝了针,”家兴往侧门指了指,“在里面躺着呢,流了好多血。”

  我冲进那个门,一眼就看见了躺在一张皮子床上的哥哥。他的头上缠满绷带,脸黄得泛出了绿色,像一整张萝卜皮。一个大夫在往他的胳膊上扎针。我哥说:“不用挂吊瓶了,我躺一下就走。”大夫迟疑了一下:“流血太多,还是打一针吧。”哥哥忽地坐了起来:“我说不打就不打!”大夫摇摇头,丢下针,转身出门。我哥看见我,又躺下了:“没什么,挨了一石头。”

  我站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一根烟,给他插到嘴里,转身出门。

  家兴蹲在门口,斜着眼睛看还在跟那帮病人吹牛的兰爱国,一脸怒气,鼻孔撑得能伸进拳头去。

  “你是怎么看见我哥的?”我站在家兴的头顶,沉声问。

  “我回家,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铁哥甩着一头血往外跑……”

  “旁边没有别人?”

  “没看清楚……”家兴不停地舔嘴唇,“好像有一帮人翻过墙头跑了。”

  “谢谢你啊。回去吧,不然你爸爸又好找了。”

  “二哥,我不上学了,我想跟着铁哥混。”

  “走吧,别让你爸爸担心。”

  看着家兴走远,我在门口抽了一根烟,过去跟脸色蜡黄的可智握了一下手:“你怎么也来了?”

  可智的嗓子有些颤抖:“我听说你哥回来了,想过去看看他,正好碰上了。”

  我点点头,勾勾手让兰爱国过来,沉声问:“家兴一直呆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兰爱国吃了春药的猫似的,双目炯炯,“他不顶事儿,一个吃屎的孩子。还是我厉害……”

  “这中间他没出去过?”

  “哎,你什么意思?”兰爱国张了张嘴,一股大蒜味冲口而出,“明白了,你是不是怀疑家兴砸你哥的黑石头?”

  “我没那么想,”我瞪了他一眼,“你应该刷刷牙了。”

  兰爱国撩起衣角在大门牙上蹭几下,“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就是就是,好几天没刷牙了,”瞥一眼可智,尴尬地笑,“听说你在厂里干得不错,当技术员了?”可智“嗯”了一声:“我出去上了一年技校,回来以后就去了电镀厂。老兰,你跟张铁能说进话去,劝劝他,以后别这么混下去了,多危险?”兰爱国不理他,冲我做了个吃死尸的动作:“谁砸了你哥,早晚得死。”

  见我不说话,兰爱国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决不饶恕,决不饶恕。”

  我哥硬着身子站在门口,看得出他是在极力做出硬汉的样子。

  那帮病人见我哥出来,风吹落叶般闪开了道。

  我哥看见了可智,脸色很不自然:“你也来了?”

  可智低着头往外走:“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哥吭出一口痰,“啪”地射到玻璃门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劝我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可智站住了:“我没想劝你。我只想说一句,别再混了,没意思。”

  我哥一笑:“好日子是靠拳头打出来的,做男人,要有担当。”

  可智伸手拽我哥,我哥站下了:“有话你还是说出来吧。”

  可智用脚在地上来回搓了两下,抬头说:“我觉得你应该跟宝宝好好过,那是个好女人。”

  我哥笑笑,转身就走。

  想想我哥也真奇怪,林宝宝下乡当知青前的那天晚上,我看见我哥和林宝宝在我家胡同口的一个黑影里抱着,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人似的。我躲在我家的草垛后面看他们,我以为将就我哥和林宝宝的脾气,一会儿就该亲嘴了,我喜欢看。可是我看得眼珠子都疼了,也没见他俩动弹过——他们俩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搂抱在一起,好像连气也不喘。我感到没意思,想要走开,林志扬从胡同北头摸过来,拽拽我的衣袖,说,再等等,你哥肯定会按倒我姐。其实我也盼望着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我俩都失望了——我哥和林宝宝一直搂在一起,直到天将放亮才松开,互相挥挥手,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就像两只风筝,轻飘飘地走远了。

  回想起来,我都怀疑那天看到的情景不是真实的。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我哥哥娶了林宝宝。

  天更黑了,有云一般的雾从四面八方弥漫出来。

  兰爱国冲可智走的方向做了个踹脚的姿势:“当个破技术员就了不起了?当初你爷爷还是个挑担子捎脚的呢。”

  我对我哥说:“这几天你好好在家歇着,这事儿有我。”

  我哥笑道:“没事儿,输不起就别出来混。”

  走到小黄楼附近,我哥说:“你看,这儿多安静啊……”歪着脑袋看我,“那个姓赵的小妞儿就住在这里吧?”

  我点点头,想开句玩笑又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咽一口唾沫沉默了。

  兰爱国接口道:“老二,这事儿你可以找家兴。家兴也在中化中学上学,让他帮你打听打听。我听说家兴在学校是个人物呢,男的女的都怕他。你明儿就去找他,让他……”我哥横了兰爱国一眼:“你还有完没完了?在医院你就乱叨叨,在这儿还没拉上拉链?”

  兰爱国吐一下舌头,卡壳了。

  我对兰爱国说:“这事儿是需要用银子来打基础的,别人帮不上忙,你要是有钱就帮帮我,这才是正经事儿。”

  “我有钱?”兰爱国跳开了,“有钱的是棍子他们,他们卖一天炒栗子顶我卖三天西瓜的。”

  “棍子一直在炒栗子?”我哥问。

  “是,一直在炒,你进去了他就没闲着,比你当年卖得还多。”

  “那好,那我就重操旧业。”

  “铁哥,你们走这边,”兰爱国紧跑几步,做了个汉奸带路的姿势,“我得先回家了,我家老人心事多。”

  我哥挥挥手,转身进了胡同。我拉他一把,来回看:“那块石头是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

  我哥瞄了一眼胡同口的矮墙:“别问这点破事儿了……我想让你走一条更高的路。”

  我恍惚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脑子很乱,感觉不出来哪一条路是层次更高的路,也不想知道什么样的路比眼下的路到底怎么个高法,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人砸了黑石头,自己坐视不管。我说:“这事儿我不能不管,你是我的亲哥哥。”

  “我需要你管吗?”我哥的口气有些恼怒,“我还没到需要你管的地步吧?”

  “我帮你打听是谁干的,这总可以吧?”我软了一下。

  “不需要……”我哥摸了我的胳膊一把,忽地闪到了一边,“谁!”

  黑影里呼啦钻出几个人来。

  王东提着棍子跑了过来:“铁子大哥,你没事儿吧?”

  我哥扫了他一眼:“没事儿。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王东说:“是二哥让我们过来的,怕芥菜头他们过来折腾老人。”

  我哥扒拉开他们,回头说:“都给我回家。”

  王东喷着一嘴酒气往我这边靠了靠:“刚才我送铁哥去医院的路上,兰斜眼儿说你看上赵娜了,是真的?”

  看着我哥进了我家的院子,我拉过他,悄声说:“是真的。听你这口气,你认识她?”

  王东闷声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三想四了,出身不一样呢,人家的妈是工会主席,爸爸在法院工作。”

  赵娜的爸爸竟然在法院工作?他不会是个法官吧?

  我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丽达的爸爸也是个法官,可是她爱上了拉兹,他们的爱情坚贞不渝。

  我嘬一下牙花子,笑道:“你不懂,爱情这玩意儿是没有出身之分的。”

  王东瞥我一眼,慢悠悠地说:“你还是别招惹她了,那是一只破鞋。”

  我吃了一惊,赵娜是个破鞋?这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啊……我料定王东这小子是在吃醋,拧一把嘴唇,悻悻地笑了:“破鞋就破鞋吧,能凑合着穿就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王东一把扯过了站在旁边闷头抽烟的一个瘦得像麻杆的青年:“胖子,你告诉他。”

  胖子往后躲闪:“我知道什么?二哥你别听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王东用棍子扫了周围一下:“你们都回去吧,我跟二哥说点事儿。”

  那帮人跟我打声招呼,一哄而散。

  王东回身,用棍子一下一下地戳胖子的胸口:“跟我耍流氓是吧?刚才蹲在这儿你是怎么说的?”

  胖子张张嘴,烟头掉到脖子里,烫得直蹦高:“我什么也没说……”

  我打掉王东手里的棍子,拉过胖子,笑道:“说了也没什么,我才刚跟赵娜见了一面呢,正好了解了解。”

  胖子躲到阴影里,拉了个要跑的架势:“我真的什么也没说呀。”

  我别住了他的胳膊:“你告诉我,赵娜怎么是个破鞋?”

  胖子感觉自己走不脱,冲王东摇了摇头:“以后什么话也不能跟你说了……”见王东要踢他,慌忙捂住裤裆,“二哥,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告诉了你,你可别打我啊。”我说,不打你,但是你得说实话。胖子猛吸一口气,张口就来:“她是个‘私孩子’!他爹在湖北的时候,从火车站拣的她。我们学校里很多同学都知道,她不知道她亲妈是谁,她是个婊子养的……”

  “这就能证明她是个破鞋?”尽管我有些吃惊赵娜的身世,可是就这样断定人家是个破鞋,也未免太武断。

  “她亲妈是破鞋,她也一定是破鞋,就像拉贡纳特说的,好人的儿子是好人,贼的儿子永远是贼,大家都这么说……”胖子使劲地搓头皮,“你想想,哪有上学还穿着小白皮鞋的?她就穿!锃光瓦亮,跟个女特务似的……别的女同学都穿裤子,她穿裙子,还是江青穿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布拉格还是布拉吉,反正很‘洋相’。刚才我跟东哥说了,这都不算什么,她谈恋爱了!跟电镀厂一个叫袁真的。那小子长得就跟唐国强似的,油光水滑的大分头,大喇叭裤跟扫帚一样大,整天提溜着半头砖(一种录音机)去学校门口接她……”

  我听不下去了,心像刀割一样难受:“她放了学不回家?”

  胖子有些兴奋,两条胳膊挥得像跳新疆舞:“她回个屁家?心野着呢。前几天我跟几个同学趁袁真没去接她,拦着她跟她搭腔,没等说上几句话,袁真骑着车子来了。什么话不说,把头只是那么一摆,这个小婊子一扭屁股,嗖——就这么上了人家的车子。还唱呢,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喽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你说,这不是个破鞋还是个什么?那个叫袁真的傻×青年也很能玩派,半头砖一个劲地放流浪者里的拉兹之歌,啊巴拉古,啊巴拉古……什么玩意儿?老街没有男人了还?”

  我的脑袋有点晕,嗓子发干,舌头也直打哆嗦:“那个叫什么真的,他,他是哪里的?”

  王东说:“我知道。‘街里’人,很狂,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我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他在电镀厂上班?”

  胖子说:“在电镀厂上班。听说是个技术员,大学生,好像跟可智哥在一个车间。”

  我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在冒火,眼前飘着的全是泛着金光的云彩。

  我依稀记得见过这个人。

  去年冬天,可智给我们家送煤。我跟我爸爸装好炉子,我爸让我把煤做成煤饼子。因为得去很远的地方挖黄土,我想偷懒,就对可智说,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人一起干?可智从厂里喊了几个人过来,其中有一个个子高高,留着包住耳朵的长发,穿一条劳动布大喇叭裤的青年。他给我的印象很深,我觉得他是个美男子,说话也风趣,干活儿的时候一直哼哼歌曲,啊巴拉古,啊巴拉古……记得他爬上我家房顶打烟筒的时候,展开双臂,冲着天空嚷,啊,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走过去,你会融化在蓝天里。

  管你是谁呢,敢动我看上的女人,我就跟你没完!我使劲咬了咬牙:“你们走吧,我知道了。”

  胖子意犹未尽,唾沫星子四处乱飞:“二哥,反正我已经毕业了,不怕,既然你看上了她,我帮你去‘挂’!”

  妈的,你知道什么,就算人家再不好,我配得上人家不?我不想说什么,甩开他们,一路闷走。

  走近家门,我突然就不想回家了,心乱得像塞了一把茅草。

  刚刚消失的大雾又冒出来了,黏黏糊糊飘得到处都是。

  我蔽在一个黑影里,呆呆地望着小黄楼的方向,感觉自己又一次飞起来了。

  远处的一个胡同口,几个年轻人在抱着吉他唱歌:

  在那矮小的屋里,灯火在闪着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你在想些什么啊,可爱的姑娘?

  歌声随着大雾散尽的时候,我猛然发觉自己抱着膝盖,浑身精湿,狼狈地团坐在小黄楼对面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