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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市激战

第三章 夜市激战

书名:纸项链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4831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2

  

  老街夜市最热闹的地方在火车站到小黄楼附近,整个街道全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涨潮又退潮一般热闹。街道两旁或蹲或站了一帮一帮的小贩,脚底下摆放着自己叫卖的东西,什么都有。高档一些的是眼镜、打火机、皮鞋,低档一些的是袜子、裤头、鞋垫,甚至还有卖旧衣服的。几个抱着脸盆的汉子泥鳅一般来回出溜:“蹭油身上啦,蹭油身上啦——糖炒栗子!”

  林志扬拉了一个公鸡打鸣般嚷嚷的汉子一把:“棍子,王东他们来了没有?”

  棍子往大厕所那边努了努嘴:“都在那儿等着呢。扬哥要‘活动’,弟兄们哪个敢不来?”

  林志扬往大厕所那边瞅了两眼,拧一把棍子干瘪的脸:“躲远点儿,别溅了血身上。”

  夜市对面以前是个戏台的地方在放电影,银幕下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

  扫一眼银幕上的画面,我知道那是在放印度电影《流浪者》,不觉笑了,都放一百遍了,难怪观众这么少。

  不过我觉得这个电影很好看,起码看五遍不会感到絮烦。

  电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法官拉贡纳特认为,好人的儿子是好人,贼的儿子一定是贼。错判强盗的儿子扎卡有罪,扎卡越狱后真的成了强盗,他劫持了拉贡纳特的妻子,然后放了她。拉贡纳特怀疑妻子被强盗糟蹋了,赶走了她,她在大街上生了拉兹。拉兹在贫民窟长大,扎卡引诱他做了贼。拉兹在一次出狱后,遇上了童年时的女友丽达,二人相爱了。拉兹痛恨自己以往的生活,渴望以自己的劳动谋生。但是,扎卡继续逼迫他做小偷。拉兹忍无可忍,杀死了扎卡。当拉兹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法官拉贡纳特时,他的母亲惨死在街头。联想到自己苦难的身世,拉兹闯进拉贡纳特的住宅,企图刺死拉贡纳特。可是,他下不去手,反倒被拉贡纳特制服。拉贡纳特要杀死拉兹,丽达出现了……

  里面的一句台词让我感到震撼,扎卡对拉兹说: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像我这样,一直干到死!

  最让我着迷的是拉兹和丽达对爱情的坚贞。我发誓将来要娶一个能与我共度一生的女人为妻。

  我幻想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女孩来跟我恋爱,像拉兹和丽达那样青梅竹马。可是找遍了整个老街,我也没发现属于我的“丽达”。

  也许赵娜就是我的“丽达”?扫一眼银幕上正在对着月亮唱歌的丽达,我的心又开始发痒。

  电影突然卡壳了,银幕白得刺眼。很多孩子闹嚷着在银幕上投影手型,兔子、青蛙、狗,其中的一个手枪手型让我的心动了一下,过几天我要请麻三给我做一把枪,以后没准儿能用得上。

  扒拉着人缝,我和林志扬走到了大厕所的旁边。

  林志扬把车子支好,搬下纸箱,冲我一点头:“你呆在这儿,我跟哥儿几个打声招呼就过来。”

  我点点头,下意识地扫了赵娜家的窗户一眼,窗户关着,淡蓝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闪电般击了我一下,我忽然就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经常会做一些关于飞翔的梦,在梦里,我会从某个地方以蹬脚的方式起飞,然后舒展双臂,用蛙泳的姿势向天空缓慢游去,周围的空气就像水,我快乐地在天空中游泳。有时候我会在飞翔的时候遇见我故去的爷爷……

  我爷爷经常在喝多了酒的时候叹气,一声接一声,像猪哼哼,最后的那一句总是这样:唉,×你妈。

  酒后的爷爷有点儿大舌头,“×你妈”三个字说出来,是这样的发音:牵着马。

  小时候看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杨子荣打虎上山的时候,匪参谋长字正腔圆地嚷道:把虎搭着,牵着马!

  我总以为匪参谋长是在学我爷爷,可是他学得不像,他的“牵着马”不如我爷爷说得悲壮。

  这三个字很传染人,我时常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牵着马”,直到现在。

  老街人说我爷爷当年是硬汉,我不相信。我觉得硬汉是不会把“牵着马”三个字说得那样伤感,那样悲凉的。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在院子里挖了一个萝卜窖,他说,想要做条好汉,就必须练出一身好本事,练本事得先练轻功,想要练出轻功来,就得从窖子里往外跳,每天挖深一些,当你能从十几米深的窖子里跳出来的时候,你就变成燕子李三了。我没练,我太小了,整天玩,没时间练。等到长大一些,我爷爷就在胡同口的那棵法桐上绑了一本书,让我每天都去打半个小时。他说,你什么时候能把这本书打透,你的拳头就硬了,可以打死一头牛。这个任务很简单,我打,每天都去打半个小时。可是我打了好几个月也没打碎几张纸,倒把自己的拳头打得起了一层老茧。我着急了,就偷偷用手去抠。我爷爷发现了,说,练武不能偷懒。我说,练这玩意儿太麻烦,有没有直接一招就把人打倒的?我爷爷说,那我教不了你,你跟着黄家老三练摔跤去吧。

  黄家老三以前是区摔跤队的教练,壮实得像只铁墩子,还喜欢打人,我没敢去找他。

  我去找了王老八,王老八说他曾经得过全市的散打冠军,功夫一流。

  后来我知道,王老八吹牛不上税,一吹,全老街刮大风,公牛母牛都不敢来老街。

  不过,我跟着王老八练那一年也不白练,棍子那样的癞汉子,我可以“照顾”他三个,门牙掉了都没机会拣。

  后来我还是跟着黄家老三练上了摔跤,吃了不少苦。

  有一年,街道上的人来找我爸爸,手里拿着我爷爷绑在树上的那本书。街道上的人走了以后,我爸爸就揍我,用笤帚疙瘩猛抡我的屁股。我爷爷说,别打孩子了,那是我给他绑的书,我不知道那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写的书。我爸爸说,咱们家出了个小反革命啊爹。我爷爷说,要不你打我,别打孩子。我爸爸说,爹你去街道上解释吧,我没脸去。我爷爷就去了街道,回来的时候,翘着胡子直乐,哈,能把我怎样?老子是无产阶级,我孙子是无产阶级的后代,根正苗红,不反革命。从那以后我就害怕见到那棵树,一见那棵树就摸屁股。

  后来林志扬和王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拉我去树下撒尿,得空就撒,直到把那棵树给淹死。

  林志扬说,我姐姐也帮忙撒过尿,一天两泡。

  我想象着林宝宝露着大屁股在树下撒尿的情景,心里直别扭。

  我这里正胡思乱想,我哥来了,搬起我脚下的纸箱子,往跟过来的林志扬怀里一杵:“你们去芥菜头那边。”

  林志扬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呲了呲牙:“铁哥,你最好离我们近一点儿。”

  我哥反手挥了挥,走到一棵树下,摸出烟,单手划着火柴,顺手把火柴盒丢到地下,用脚一碾,一把拽过了跟在他身后的三哥:“你们跟着扬扬,我没过去之前,你们先别跟人动手。”我捏了捏拳头,感觉很硬,似乎有汗水顺着指头缝滑了出来。

  “老二,去年你跟芥菜头他们打那一架,到底是怎么引起来的?”林志扬问。

  “闭嘴……”我的脸一热,说不出话来了。

  “哈,我听斜眼儿说,当时你冲一个娘们儿吹口哨呢。”

  我的脸烫得厉害……这事儿是真的。

  那天我正蹲在大厕所门口看对面几个小姑娘跳绳,从公交车上下来一个打扮得像妖精的大姐,我觉得她扭腰摆臀,姿势很是撩人,就冲她吹了一声口哨。她火了,冲后面芥菜头带着的一群人暴吼一声:“你们瞎眼!”于是我就躺到了大厕所门口的尘土里。

  林志扬看出我默认了这事儿,哼唧道:“要不老街人都说,张大是个张飞,张二是个西门庆呢。”

  我想骂他,张不开嘴,就像被人给缝上了。

  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赵娜的身影,她站在阳光下,身上泛出淡黄色的光。

  戏台那边传来电影里拉兹的歌声,印度语不好懂,但我知道他唱得是什么:

  我只爱你一个人

  骄傲的心被俘去了

  我又唱我又哭

  我的心神恍惚……

  过了大厕所,前面的人更多了,小黄楼尽头开阔地边的灯光扬场般洒向攒动的人流,像微风扫过麦穗。林志扬拉我站住,踮起脚,抻着脖子往对面打量了几眼,搂紧我的肩膀,小声说:“那帮孙子果然就在那边。咱们就在这里卖,吆喝得声音大一些,孙子们一会儿就过来了……”舔一下嘴唇,嗓音忽然有些颤抖,“咱们都听铁哥的,随他们折腾,关键时刻咱哥会出来的。三哥,把箱子放下,咱们这就开始……”猛提一口气,驴鸣般嚷上了:“卖袜子啦!南来的,北往的,美国的,香港的,是人都来看看啦——便宜,一律两毛五一双!”

  我帮三哥将箱子打开,一条一条地把袜子摆在箱子上,歪着脑袋看林志扬狼一般地嗥。

  三哥猴子似的团坐在地上,声音小得像蚊子:“袜子袜子,卖袜子……全面减价,跳楼,放血,外带不活了……”

  一个大姐挤进来,抓起一只袜子来回摩挲:“贵了贵了。能再便宜点儿吗?那边卖一双两毛呢。”

  林志扬说:“两毛就两毛,今天我们学雷锋了,处理完拉倒。”

  大姐刚挑了两双袜子,就被一条胳膊挡到了后面,一个头发长得像女人的家伙一指我的鼻子:“你的货?”

  好啊,这就来了!我的胸口一紧:“是,我的货。哥们儿来几双?”

  “你看我像个买袜子的吗?”长头发“噗”地将嘴巴上叼着的烟头吐到地上,斜着眼睛看我。

  “大哥,别这样啊……”林志扬挤了过来,“都是老街人,给个面子。”

  “你要什么面子?”长头发反着眼珠扫了林志扬一眼,“少跟我提什么老街,老街算个屁。”

  “大哥不是老街人吧?”林志扬捏捏我的胳膊,语气轻快地说,“我是扬扬,就住附近。”

  “痒痒?”长头发冲后面摆了一下头,“哥,他说他痒痒了。”

  “痒痒那就是皮紧了,哥们儿来帮他松松。哟嗬,麻三儿也在这里嘛!怎么搞的?没有裤头兜着你了是不是……呦!我操,张二这不是?”芥菜头横着狗熊般壮实的身子晃过来,一把扯远三哥,硬硬地站在了我的面前,“看什么看?不知道爷们儿在这里出摊儿还是怎么了?”我偏一下脑袋,胸膛有一种即将爆炸的感觉,浑身的血全涌到了拳头上:“芥菜头,我一直在找你……”嗓子突然就是一堵,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芥菜头后退一步,眼前出现一块空地,人群涌到了马路对面。

  三哥不见了,袜子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

  芥菜头侧着脑袋,伸出一根指头冲旁边勾了勾,一个光着膀子的胖子凑上来点着了他叼在嘴上的烟。

  芥菜头嘬两口烟,冲我偏了偏头:“来,跟我说说,你找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跟他废话,用脚划拉开脚下的箱子,捏紧拳头等他上来。

  林志扬刚喊了一声“别动手”,我就看见我哥从芥菜头那帮人的后面闪了出来。

  没等我看清楚,芥菜头连同他身边站着的几个人就倒麻袋一般跌倒了,那个胖子竟然跌到了对面的一个垃圾箱下。

  哥哥的动作异常迅速,我这里正愣神,他就揪着芥菜头的头发,拖死狗似的将他拖到了我们摆摊的地方。

  芥菜头被割了气管的鸡一样扑腾几下,反着脑袋喊:“你是谁?是汉子就放开我,我跟你单挑!”

  我哥冷笑一声,松开手,看都不看他,抓过芥菜头那帮人带来的一个纸箱子,从里面提溜出一串袜子,在眼前来回晃。

  芥菜头似乎是被我哥旁若无人的气势给弄糊涂了,半跪在他的面前发傻。

  我哥用一个烧汽油的打火机点燃那串袜子,悠悠地摆动:“回去告诉牛二,以后他的货我全包了。”

  芥菜头好像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猛地往后倒退几步,撒腿就跑。

  被我哥打倒的那几个人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吃了蒙汗药似的呆望着我哥,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志扬扭着三哥的胳膊过来了,我哥冲那几个人一努嘴:“老三,麻烦你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三哥稍一迟疑,晃开林志扬,拉着“阔背”走了过去:“找死是不是?我麻三是老街人!”

  那帮人反应过来,互相一望,转身就跑。

  芥菜头突然舞动着一根棍子从侧面向我们这边撞了过来。我哥伸出胳膊把我们往后一拦,忽地跳了起来。我看见他犹如一只从天而降的大鸟,整个身子腾在芥菜头的头顶上,一只脚踩在芥菜头的胯骨上,一只胳膊蜷在他的脑袋上方……从我这个角度看,我哥的胳膊肘狠狠地砸进了芥菜头的脑袋。芥菜头一缩脖子,死人一般萎靡在地上,连一声哼都没有发出。我哥落地的姿势很硬朗,一条胳膊在上,一条胳膊在下,两腿稳稳地扎着马步。他保持这个姿势停在那里,斜着肩膀看那群刚刚又涌回来的芥菜头的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上唇。

  那群人被我哥的气势震住了,倒退几步,呼啦一下转过身,狂风般卷向了远处。

  我哥收起马步,抬脚掸了掸鞋面子,“砰”地吐在芥菜头的身上一口痰,冲我一摆头:“找个地方开导开导他。”

  我用脚勾了勾烂泥一般躺在地下的芥菜头:“起来,跟我走!”

  芥菜头蛆那样蠕动了几下,像是要极力爬起来的样子。我摇摇头,反手揪着他乱草一样的头发,拖着就走。

  芥菜头的塑料凉鞋掉了一只,另一只穿着凉鞋的脚一路“呱嗒”,快板似的打他的脚后跟。

  看热闹的人群迟疑着往这边涌了一下,我赫然发现了一个令我心悸的影子——赵娜!

  赵娜翘着脚,站在一群姑娘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感觉有一股凉气沿着脚后跟升到了头顶,她怎么也在这里?

  我提着一口气,扭过脑袋,耸起一边肩膀挡着脸,悄悄丢下芥菜头,退进了旁边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