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聚集中号
书名:铁血江湖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5238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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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分饭的时候,元庆蹲在门口,扒着大窗口问大腚:“表哥,古大彬判了,怎么不分到集中号里来?”
大腚急匆匆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一早就被一个警察给带走了,据说那个警察是潍北农场的。”
元庆“哦”了一声:“明白了,人家俺大哥在潍北那边门儿熟,直接下队了。”
胡金说:“肯定是所长怕咱们见面以后闹事儿,昨天通知潍北那边今天来人提他走的。”说完,胡金纳闷地问元庆,“这个送饭的伙计是你表哥?”元庆说:“他是我同学大腚,他到处都有表哥,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尊称。”胡金想起来了,抿着嘴巴笑:“你可真够掉价的,跟一个强奸犯攀亲戚。”小满边往嘴里塞馒头边说:“别那么多讲究,在这个破地方谁不能成为亲戚?我跟你一个‘皮子’还是哥们儿呢。”
胡金翻着白眼说:“有我这么有风度的‘皮子’吗?”说完,挺了挺胸脯,发出一阵挪动干柴的声音。
小满指着他的裤裆说:“你一个骡子不如的太监,再有风度也是男人堆里的一个水货。”
元庆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胡金:“警察没问你是谁踢你那一脚的吗?”
胡金摇头:“问了,没一个承认的……反正我一口咬定是大勇。”
元庆说:“对,不管那么多,咱给他来个狗咬屎橛子,就是一个不撒口!谁让咱太监了的?总得有个操刀手。”
拿太监这个话题胡乱打趣了一会儿,胡金拉着一个强奸犯请教“技术问题”去了,元庆跟小满闲聊。
两个人好像有默契,都没有提古大彬这个名字,连两人之间的误会都没提,提得最多的是扁铲。
元庆说,肖卫东回来了,以后咱们也不用替扁铲担心了。
小满说,其实本来咱们就是多余,人家扁铲根本就没请咱们去帮他,咱们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元庆说,咱们进来这事儿怨不着人家扁铲。
小满支着一面鼻孔冷笑:“好好挖挖根子吧你,没有他‘勾引’着,咱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这事儿怨不得任何人,”元庆觉得小满这话有点儿过分,和着你进了监狱不是自己“作”的?“你不是常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吗?走到这一步,咱们必须自己承当……”“二哥,你‘彪’了没好吧?”小满嘿嘿一笑,“我要是埋怨谁,还能是这么个态度吗?跟你说实话吧,我连古大彬都不埋怨,要埋怨就埋怨自己没长脑子。我寻思好了,以后出去混,要么当老大,要么当混混……知道这两个的区别吗?老大用的是脑子,混混用的是身子,没有脑子还想在外面混,两条路,一,死了,二,监狱就是旅馆……要混就混成个老大!”
“还他妈混呀?”元庆推了小满一把,“活着出去就好好卧着吧,没人惹你你就熬成个好老头儿算了。”
“有人惹呢?”小满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好生生的,谁惹你?”
“我爹不是好生生的吗?他打鬼子,出生入死,后来弃暗投明,结果被人打,挂大铁牌子!我妈疯了,尸首都找不着,她惹过谁?”小满狠狠地抓着元庆的大腿,面目狰狞,就像一头饿急了眼的狼,“我也被人打,要是我不反抗,我是不是也得像我爹那样被人侮辱一辈子,像我妈那样死无葬身之地?没错,谁都想好好过日子,可是你看看那些老实人,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那样活一辈子,我不甘心!”
元庆知道小满这是又上了倔脾气,干脆转了一个话题:“家里的事儿你放心,我让岳水过去看看。”
小满问,岳水是谁?元庆说了岳水的情况,小满说:“他要是办事儿,以后我好好谢他。”
元庆问:“小翠的病怎么样了?”
小满说:“不太好。进来之前我送她去医院复查了一遍,人家让住院,我没来得及给她办。”
元庆摸了摸小满的肩膀:“肺结核,没事儿,现在这病容易治,慢性的,别担心。”
小满的眼圈有些发红,点头:“不担心……担心也没用,够不着。”
胡金冷不丁在那边吆喝了一声:“气死我了你!你他娘的真玩了个‘窝里反’(淫秽话)呀?”
元庆冲胡金努了努嘴:“看看吧,金二哥犯忌妒情绪了……估计他的小鸡鸡真的让人给踢废了。”
小满淫荡地一笑:“这就是报应。我听说这小子鸡巴好的时候把小王给‘拾掇’了,活该。”
元庆问,谁是小王?
小满说:“合家乐餐厅……”眉头一皱,“咱们以后谁都别再提那些事儿了。”
胡金在那边揪着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发狠:“再给我吹?你信不信我操你闺女?”
老头儿刚喊出一声“救命”来,铁门就被打开了,梁所长推着藏文生进来了。
元庆接过藏文生的铺盖:“藏哥,这么快?”
藏文生猛地呼出一口气,卸了重担似的呼哧蹲下了:“苍天有眼!”
门关上了,藏文生还是不起来,肩膀一个劲地抖。元庆以为他在哭,蹲在他的对面安慰他:“别难过了藏哥,不管判了多少年,总归是有了结果……哈,你没哭呀。”藏文生在嘿嘿地笑,笑得喘不动气了:“子,子曰,多行善事……必,必有好报,老藏我盼到出头之日了……”“几年?”元庆觉得他肯定是判得很少,不然他不会这么高兴。“八年,八年了,别提它啦——”藏文生就地躺下,哼哼唧唧地唱了起来,“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座山雕,杀我祖母掳走爹娘……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只盼着能在人间把话讲……”
“哪儿来的彪子?”小满瞅着抽风一样哆嗦的藏文生,问元庆。
“你认识的,中铁厂唱三套车的那位。”
“哦,是他呀……”小满纳闷地皱了皱眉头,“和着严打了,连文艺战士也往里划拉?”
“杀尽豺狼——里个楞!”藏文生紧急收尾,一蹬腿坐了起来,对着屋里的人连连作揖,“各位老大,三老四少,兄弟我今天判刑了,天大的喜事儿啊!万望各位给个面子,拍拍您的巴掌。”见大家没有反应,藏文生怏怏地摇了摇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嗟夫。”
元庆不理解藏文生判得那么重,为什么还那么高兴,想问又觉得没意思,索性不理他了。
藏文生叹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铺盖找了个空场铺下,躺上去,又开始练自己的“望天功”去了。
小喇叭突然响了,梁所长在里面说:“为了从重从快严惩犯罪分子,上级决定,上诉期由十天改为五天,所内集中号里的在押犯人抓紧时间考虑是否上诉,如果五天没有结果,就算放弃权利……”强调了一番这个决定的英明果断,梁所长最后说,“为严惩牢头狱霸,本所已经判刑发往监狱的几名人犯经决定,重新发回本看守所候审,其中有……”别的名字元庆没有记住,他只记住了大龙的名字——胡胜龙。
大龙要回来了……尽管元庆有这个预感,可是他依然感觉吃惊,敢情政府玩真的啊?
小喇叭关了不长时间,元庆就听见走廊上传来大龙的一声狼嚎:“父老乡亲们,俺胡胜龙又回来啦!”
小满皱了皱眉头:“大龙?他不是走了吗?”
元庆说:“你没听见所长说?涉嫌狱霸。”
小满的表情很奇怪,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好似有点儿愤怒:“关门挤蛋子了他。”
开门的声音不远,好像是在大九号。元庆摸着脖子笑:“转了一圈儿又转回来了,谁是拿圆规的?”
大九号的门猛地一震,接着响起大龙的声音:“我那娘哎,都走了?我他妈成光杆司令啦!”
胡金的屁股被针扎了似的,忽地跳了起来:“大龙?”
元庆问:“你认识他?”
胡金的脸开始发白:“认识。他跟小军是好兄弟,不客气地讲,小军绝对称得上是后起的头号大哥……”
小满不屑地拦住了话头:“小军就是个爹,他说你爹比唐国强还帅你也得说是。”
胡金不理小满,捏着拳头咬牙:“太好了,太好了……古大彬,咱们又要扔进碗里重新滚滚了。”
小满乜了胡金一眼:“你就是个属苍蝇的,见着个大鸡巴就想往上趴。”
胡金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小满哥,借力打力是你想做大哥首先要学会的。”
小满刚想开口就被胡金的话堵住了:“谁宰过你,你就得找一把更快的刀子宰他,不然还是一个死。”
这话小满赞同,刚一点头,大龙的声音在那边又响:“元庆,元大侠,你还在吗?出列!”
元庆刚要回答,小满冲到了后窗下:“大龙,你爷爷向春满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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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在那边“咦”了一声,接着笑了:“妈的,真鸡巴扫兴……小满,别跟老子‘晃晃’,有能耐你过来!”
小满双手叉腰,猛地踹了一脚墙:“你过来!爷爷准备好床单了,勒死你个屌操的!”
大龙没有回音,那边传来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他好像是在里面用拳头砸墙。
小满仰着脸哈哈大笑:“跟我玩?长了几个蛋子啊你?那天不是所长来了,脖子给你勒断!”
大龙那边沉默了好久才传来一声冷笑:“你就抱着我的鸡巴猛吹吧……够不着你,够着你跟你大战三百个回合。”
小满回头冲元庆一笑:“他‘尿’了吧?这种人,不跟他玩命不好使。”
元庆拉开小满,对着后窗说:“大龙,咱们聊过那么多,你就别狂气了,小满也没想跟你怎么着,咱们是兄弟。”
没等大龙回话,胡金在后面咧着嗓子喊:“龙哥,消消气,气大伤身啊。我是胡金,你还记得我吗?”
大龙在那边嘿嘿地笑:“记得,记得,你就是那个狗头军师嘛……跟小满说,好好锻炼身体,我跟他没完!”
小满摊了摊手:“我很害怕哟……大鸡巴龙,我不跟你玩技巧,就跟你玩命,你有几条命跟我玩儿?”
元庆抓着小满的肩膀把他摁在铺位上,回头冲胡金努嘴。
胡金扒着窗台喊:“龙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那个驴脾气。我们要走了,先去劳改队给你打个前站啊!”
大龙呸了一声:“老子还用你打前站吗?老子刚从入监队回来呢。”
“那就好,龙哥属狼的,走到哪儿都吃肉,”胡金回头冲元庆和小满眨巴两下眼,回过头去继续说,“听说小军发回来重审了,我想托人过去看看他,他在哪边押着?”“后大三,”大龙顿了顿,“你还有这个本事?”胡金说:“我没有,元庆有,他表哥是这里的灶王爷。元庆说了,以后菜里的豆腐和肥肉都是小军的。”“妈的,我还以为你要给小军送个烧鸡呢,”大龙哼了一声,“不过这也不错了,在这个破地方。”
胡金说:“谁说的不是?这要是在外面,我天天请你们吃大餐。”
大龙嘟囔了一句什么,一哼:“别送干巴人情了。你跟小满说,是爷们儿就把以前那事儿忘了,不是爷们儿咱就继续。”
小满又扯起了嗓子:“老子不是爷们儿!”
大龙刚要发怒,胡金说:“小满这话是笑着说的啊……哈哈,龙哥,小满说过了,你们那事儿是个误会。”
大龙似乎有些尴尬:“当初我没想打他,他态度不好……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呀,纯属乱鸡巴闹。”
小满横了一下脖子:“有你那么闹的吗?”觉得大龙听不见,猛地提高了嗓音,“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大龙苦笑一声:“小满,别那么不是男人好不好?天塌了没有?”
小满拍一下大腿,裂开嘴笑了:“这小子没电了……大龙,我觉得你服软了。”
“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大龙好像真的恼了,“我胡胜龙曾经跟谁这样说过话?行,咱们走着瞧!”
“我没说什么多余的吧?”小满这次倒是有点儿好脾气的感觉,话说得像是在检讨。
“操……”大龙也听出了小满的意思,又是一哼,“是兄弟以后就不要再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对,非常对!”胡金连忙接话,“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跟亲人一样的好兄弟。”
藏文生蔫蔫地坐起来,扯开嗓子就唱:“到处都有母亲的爱,到处都有亲人的笑脸,啊哈嗨,啊哈嗨……”
大龙吃惊地问:“藏哥你还没走?”
藏文生止住歌声,一拧嘴唇:“然也,然也。人不留客天留客,老天爷不让走,我怎么敢走?大龙,你怎么了?所长宣布的那个名单上没有大勇,竟然有你,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大龙似乎对此感觉很光荣,哈哈一笑:“大勇?他有这么个级别吗?这个称号是老子出生入死闯出来的,他凭什么跟老子抢?藏大哥,不是兄弟跟你吹,就这名号,除非一辈子烂在监狱,一旦出去,就是资本!哪个兄弟不给点儿面子?”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藏文生摇了摇头,“竖子不可教也,完了,此人彻底完蛋了。”
“竖子是什么意思?”钱广凑过来问,“藏老师,我觉得你学问挺大的,教教咱呗?”
“竖子者,乃文明人之尊称也,”藏文生抬手指了指钱广的脑门,“类似你这种人,称为竖子,当之无愧。”
“谢谢藏老师,谢谢藏老师,”钱广挺挺干瘪的胸脯,冲胡金一笑,“金爷,我觉得你也是个竖子。”
“嗯,”胡金也不知道竖子是什么意思,以为竖子跟书生差不多,左右一看,“咱们都是竖子。”
晚上放茅的时候,元庆遇见了梁川。梁川直卤卤地站在厕所门后冲元庆眨巴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藏了一个兵马俑在那儿。
元庆过去拉他出来,对着灯光一看,差点儿没笑死,梁川的脸好像被水泡过,白漆漆软塌塌的,就像一只棉袜子。
梁川不敢在亮处站,扭扭捏捏地往厕所里退。
因为已经判刑了,管理员对集中号的人相对比较宽松,元庆又拽出了他:“川哥别怕,跟集中号的人说话没事儿。”
梁川放了心,似乎有些害羞,低着头说:“我下午重新接了起诉……估计也快了,好像是个无期的苗头。”
元庆说:“活着就好。我要走了,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忙。”
梁川痛苦不堪地摇头:“你帮不上的……”猛一抬头,“大勇判了,去我们号儿呆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梁所长带出去了,有人提审回来说,他看见大勇直接被一个警察带走了,好像所长怕你们在集中号里闹事儿……他判了五年,有人看见他的判决书了,上面有小满的名字,还有胡金的名字,好像他判得是伤害罪。我估计也是。你想,他砍过小满一刀,据说还把胡金的裤裆踢坏了……那伙计说,古大彬也咬过他。”
元庆握了握梁川的手:“谢谢川哥,我知道了。你好好活着,去了劳改队咱们继续做兄弟。”
梁川点点头,女人似的扭屁股:“你也硬硬朗朗的……”转身,一声啜泣犹如鸡鸣,让元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半夜,元庆睡不着,大睁着双眼听后窗传来的歌声:
半夜三更,悄悄地起床
来到了窗前了望着家乡
向这座城市亲切地问候
祝福我爹娘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