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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头转向

书名: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2615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8

  

  公元1983年3月31日,我与自由道了一声别。据说这天是管我们当地这片海的龙王“没尾巴老李”上天给玉皇大帝报平安的日子。

  8时3刻,朔风骤起,黑云密布,没尾巴老李乘风驾云直飞天外,我则蜷缩在警车的座位底下,一溜烟儿地奔了看守所。

  记得我木着脑袋被警察架下警车的时候,风停了,云也没了,四周有懒洋洋的阳光在盘桓,那些阳光是白色的,亮得一塌糊涂。这样的景象多少与我此刻的心情不太和谐。阳光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可是我分辨不清方才在耳边鸣响着的到底是鸟叫还是警笛。

  一整天车轮般连轴的审讯结束,送我到看守所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多了。

  尽管我知道看守所没有传言中那么恐怖,但梦游般走近看守所铁灰色的大门时,我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我紧着胸口给自己打气,别害怕,别害怕,犯了法应该受到惩罚,可是两条腿依然打颤。

  预审员老李侧过脸说声“别紧张”,让我蹲到墙根等着,捻灭手里的烟,揣进口袋,背着手径自进了旁边的值班室。

  我偷偷瞧了瞧四周,心中走过一丝淡淡的惆怅……法网恢恢啊。

  这是一个幽深的走廊,有点儿像我以前参观过的防空洞,四周密不透风,有一股强烈的阴冷感弥漫其中。

  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尽头的灯光下站着一位荷枪的武警外,整个走廊空无一人。

  透过铁门的缝隙,我发觉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一轮蓝色的月亮在这道夹缝中隐隐闪现,蓝色的月光将这一溜天空染得像一条幽深的河。铁门缝隙吹进一丝微弱的风,这丝风就如那些琐碎的往事,一缕一缕穿越我的脑际,让我的心一扯一扯地痛……

  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进到这种地方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为青年,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像那些胸前佩带红花的杰出人士那样站在某个台子上,向四周海啸般欢呼的人群舞动双手,对他们讲述自己辉煌的历史;我甚至以为自己会在不算很老的时候,站在那个著名的广场上,对着坦克般行进的方阵,气宇轩昂地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继而接受那阵雷鸣般的回应:“首长好,首长辛苦了!”可是眼下看来,我的这些梦想都变成了泡影,我将在这里与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作亲密接触了,我将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一阵细细的羊叫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我吃了一惊:什么意思啊?难道这里还养着羊?一时感觉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羊可是个好东西,羊肉,羊奶,羊皮鞋,羊大衣,涮羊肉……

  值班室里有人在喊我,我打一个激灵,机械地站了起来。

  皮带被抽走了,我只好揪着裤腰一扯一绊地往里走。

  里面的一张皮椅子上坐着一位花白头发脸色阴沉的人,他不看我,拿一根比擀面杖细不了多少的烟袋敲了敲桌子:“蹲下。”

  我应声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有往下蹲。不是我不懂规矩,我实在是蹲不下去了。我空着肚子蹲了一整天,两条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害怕自己贸然一听口令,立马会瘫在地下,像一泡稀屎。我笑笑,想解释,墙上的挂钟“当”的响了一声,像是在催促我快蹲。看看对面那张慢慢转过来的脸,我收起笑容,蔫了……唉,蹲就蹲吧,好在这个姿势不算很难看。我极力掌控着双腿,摸着墙根强力往下蹲去,不小心蹲大发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凉又硬的水泥地硌得我的屁股尖儿生疼。老李用脚勾了勾我的屁股:“不许坐着,蹲好了。”回头对皮椅子上的那个人一笑,“梁所,你给他登一下记,我先回去了。胡四,好好考虑你的问题,也好尽快走出这个地方。”

  我用尽全力蹲了起来,这回好歹算是蹲硬实了——我是扒着桌子角蹲的,感觉有些灰头土脸的意思。

  老李似乎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甩门走了。

  门一扇,我的后腰立马感觉凉飕飕的,敢情这是露出屁股来了呢。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呵,别的地方都麻了,就这儿还囫囵着。

  登记很简单,无非就是问问年龄、籍贯、学历、案由、家庭住址什么的,很快。

  卸下手上的铐子,我感觉轻松了许多,空着脑子跟在梁所的后面,腾云驾雾一般地走。

  拐过一个弯儿,我来到了另一处走廊。这儿的灯光也不太亮堂,哨兵的脚上像是踩了一块滑板,忽忽悠悠来回晃。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像在雾里一般,只有灯光映照下的枪刺闪出的那点儿幽冷的光,才让我相信自己的视力还没有失灵。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马厩般的味道,吸进鼻子,立马顶得心里空落落的。

  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一股巨大的空虚如同漫天大雪,顷刻包围了我。

  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屋顶,我的鼻子蓦地一酸,想哭,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

  有人在用一种压抑的嗓音唱戏,梁所拍了旁边的门一下,唱戏声戛然止住,整个看守所重新归于死寂。

  走到走廊尽头,梁所打开靠近走廊右侧的一个号子,说声“进去好好反省问题”,用力把我往里一推,厚重的铁门“咣当”一声摔在墙面上。这声音让我感觉很踏实,好啊,终于可以单独呆一会儿了。我踉跄着扑到对面的墙根下,大口地呼吸散发着霉味的空气。

  咦?这儿不是关了很多人吗?怎么连个问声好的都没有?人呢?难道这里也歇礼拜天?

  关于礼拜天,我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我喜欢在礼拜天里逛公园。四月初的礼拜天,公园里可以看见成群的蝴蝶,它们很漂亮,可是我对它们没有兴趣,我只在意那些打扮得像蝴蝶一样漂亮的女人。上个礼拜天,我带我妈去公园遛弯儿,我妈对我说,你也不小了,自己有能耐就找个对象吧。我说,不着急,不着急,等我当了国务院总理再找也不迟……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太远大了,远大到我必须重新“回炉”才行。我不敢想象我这一生还能不能让我妈遂愿,我感觉目前的我跟一条蛆差不多,什么时候能够爬出粪坑还难说,更别说找对象了。

  门很沉重,我下意识地去推它,可是它没让我碰到就关上了,声音大得像雷鸣。

  我很沮丧,感觉自己万分废物,我怎么会软弱到连手都抬不利索了?

  我坐下来,可是屁股疼,坐不住,我躺下来,可是肚子空,肚皮总是往脊梁上贴。

  一天没吃饭,太饿了……饥饿让我不断地产生幻觉,我发现号子后面的铁窗像一只盛着烧饼的盘子,满天星斗就是烧饼上面的芝麻。我反过身子,把两只手攥成拳头垫在肚子底下,皱紧眉头,抖擞精神与饥饿展开搏斗,我骂饥饿这个杂种狗眼看人低,我胡四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天上飞的我没吃过飞机,地上跑的我没吃过火车,连狗绳、驴鞭我都享用过呢。可是饥饿不通人性,任我折腾,依然饿我。我大怒,索性乘着夜色飞回了家。坐在我家楼下饭店的雅间里,吩咐老板拣结实的给我上。满满一桌子菜,我看都没看,专挑红烧肘子下火,一口气吃了十八个,还是饿,嗓子眼里就像趴了一个饿死鬼……我忽然觉得这场梦做得很没意思,猛掐一把大腿,让自己醒了过来。

  困兽般绕着号子转了几圈,腿软得想撞墙。我跌到铁门边无力地嚷:“来人啊,我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