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第十九章 节外生枝

第十九章 节外生枝

书名:暗权力-黑道启示录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10185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19

  

  张锋没想到,就在自己刚刚被警察按住的时候,大江坐在一辆囚车里发呆,囚车的目的地是劳教所。

  大江刚刚被宣布劳教三年……事情的起因在莫仁智。

  一个星期前,莫仁智接到了一位多年不见的兄弟的婚礼请柬,本来不想去,听说有不少当年的“皮子”要去,莫仁智改变了主意。

  莫仁智跟大江一样,也是个“皮子”出身,好几年前,他们就认识。

  莫仁智去了,一看,果然,自己被安排的这一桌有不少当年的“兄弟”。莫仁智在心里笑了,看我怎么“耍挂”(戏弄)你们。

  莫仁智的本意是,将这个酒席变成自己的舞台,好好表演一把——小的们,看老子现在混得咋样?岳锋公司里的尖端人物!

  人到齐了,喜宴在中午11点18分开始。

  这桌酒席上一共有十二个人,莫仁智认识八九个。这八九个人现在都不干“皮子”了,散布在各行各业的都有,但仍脱离不了以前的那身“皮气”,互相打趣一番,然后一齐给莫仁智敬酒,他们似乎知道莫仁智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莫仁智满怀矜持,一一与大家碰杯,并在心中编排好了后面要说的话,大意就是,你们这些土鳖,跟莫爷学着点儿,以后莫爷带你们去岳锋公司承包厕所……可是莫仁智忽略了自己的酒量不行这码事儿,一圈酒下来,他的舌头就不听使唤了,说出来的竟是:“你们这帮莫爷,谁当土鳖我带他去岳锋公司的厕所……”后面不知该说什么,干脆喊了一声“妈的,我很不‘二五眼’啊”,歪躺在椅子上冲头顶的吊灯使飞眼儿。

  大家想笑不敢笑,眼睛一齐瞄向了领酒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一个比钩针胖不了多少的中年汉子,抱着膀子冷眼看莫仁智。

  莫仁智意识到气氛有些冷淡,不由得随着大家的目光瞅向中年汉子:“你是谁?”

  中年汉子冷冷地一笑:“郭劲松。”

  “郭劲松?”莫仁智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郭劲松是这一带最早一批在公交车上干“皮子”的人里的一个,后来,警察加大了反扒力量,“皮子”们纷纷洗手。郭劲松拉起一帮人投奔了路辉,据说他现在跟着路辉倒腾摇头丸和麻古什么的,是个心狠手辣的人,道儿上混的兄弟都知道他现在混得名气很大。

  “呦,原来是郭哥……嚯,你瘦成蝎虎了,你要是不说,我还真的对不上号儿了呢。”

  “你他妈长了一双狗眼啊,我要是你爹你就对上号儿了,”郭劲松轻蔑地矜了矜鼻子,“你他妈的少在我跟前装×,我了解你。”

  “你了解我什么?”莫仁智有些醒酒,不甘示弱,紧紧地跟了一句。

  “我了解你是因为你的狗性格才混到现在的,不客气地说,你就是吴岳和张锋养的一条狗。”

  “我是谁的狗?”莫仁智遭这一激,脑子突然有些乱,“我是金漠的一条……不是,我现在跟着金漠干好不好?你什么口才呀……”

  “来,”郭劲松左右瞅了瞅,“你们哪位兄弟帮我把这条狗牵出去遛遛?”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动弹的。

  郭劲松瞅了瞅身边坐着的几个莫仁智觉得陌生的人:“你们牵吧。”

  那几个人站起来,走到莫仁智的身后,拖倒他的椅子,两个人抬腿,一个人拽衣领,吭哧吭哧下了楼。

  在楼下的一簇冬青后晕晕乎乎地爬起来,莫仁智方才意识到,刚才抬他下来的这几个人是路辉的人,不禁有些胆寒。

  怎么办?刚刚扎起来的这点架子就这么让姓郭的给拆了?不行,你拆我的架子,我也要拆你的架子!

  莫仁智横一下脖子,摸出手机给金漠打电话,还没开口就后悔了,我怎么开口跟他说这事儿?弄不好没等说完先挨他一顿骂……那边,金漠已经接起了电话:“老莫,有事儿?”莫仁智哆嗦一下,干脆胡说八道:“金爷,我在路上遇见郭劲松了,这小子不说人话,说我是你养的一条狗呢。我跟他对骂,他打了我,还说你是根屌毛……”“真的?”金漠当真了,声音粗得像马桶。“真的哎,我哪敢撒这样的谎?真的哎金爷,”莫仁智跺跺脚,把心一横,“他还说咱们俩都是狗,我是你的狗,你是吴岳和张锋的狗。”金漠那边没有动静了,莫仁智的心接着提了起来,不好,金漠要开骂了。

  “他说得没错,”金漠没骂人,语气很平静,“咱们都是张锋和吴岳的狗,他骂咱们,咱们得找主人跟他们要个说法。”

  “可是……金爷,可是我听说岳哥和锋哥都不在了……”莫仁智还有点没醒酒,“真的……他们不在了啊。”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不在了?”金漠在笑,“不在了那是死了的意思。”

  “真的?”莫仁智的嗓子颤抖起来,竟然哭了,“金爷你说他们都死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找不到他们,可是有人骂咱们,指桑骂槐,对吧?这事儿属于他们的事情。”

  “对呀……”莫仁智忽然清醒了许多,“你的意思是,等他们回来再修理郭劲松?”

  “他他妈脑子里面有尿呢。找张锋的人吧,把事儿说说,让他们看着办。不要找吴岳的人,他的人不会听你的。”

  “我知道……金爷,我怎么说?对,我就说郭劲松骂张锋……”莫仁智停下了,想要听听金漠的意思,金漠已经挂了电话。

  蹲在马路牙子上,莫仁智骂一声“老狐狸”,思量再三,把电话打给了大江。

  莫仁智知道,大江是个属炮信子的,一点就着。

  去年的这个时候,大江因为持刀伤人被刑拘,出来以后找不着吃饭的地方,就经常去楼下的小吃部里签字。后来签得多了,老板就开始要钱,大江烦了,用西瓜刀捅了他,肠子流了一地。大江没想到这一刀这样严重,跑到枣庄的一个牢友家躲着去了。莫仁智好事,打听着找到了他,添油加醋地说那个人疯了,饭店也不开了,整天提着把砍刀找大江,把大江他妈吓得不敢出门。大江回来了,逮着那个老板,手筋、脚筋全给他挑了,最后把刀子顶在他的胸口上,说,再折腾,下次我就把你的心脏挖出来。老板一个劲地求饶,大江走了。老板躺在那里喊救命,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去救他的,联防队的人来了,把他送去了医院,抢救的时候,他几乎都摸不着脉了。大江在外面躲了大半年。这事儿被张锋知道了,通过金漠,好一顿打点,这才了事。大江回来以后直接去了张锋的夜总会,好长时间没有露头。好笑的是,那个残废了的老板从此失踪。

  莫仁智有信心,这个电话打给大江,绝对会让郭劲松吃不了兜着走。

  巧得很,大江跟几个兄弟就在附近的一家饭店吃饭,没等莫仁智把话说完,猛地打断了他:“姓郭的还在那儿吗?”

  莫仁智回头一望:“还在,新郎新娘还没敬酒,他舍得走吗?”

  大江沉稳地说:“你让他到我这里来,就说张锋出事儿了,我想换个老大,通过他联系联系路辉。”

  莫仁智兴奋得眼眶都要箍不住眼珠子了,连声说好。

  大江告诉了莫仁智自己的位置,然后挂了电话。

  莫仁智站起来伸个懒腰,再次拨通了金漠的手机:“金爷,大江要处置郭劲松。”

  金漠问都没问,直接说:“给他们牵上线以后你就离开。”

  莫仁智挂断电话,紧一把裤腰,昂首阔步进了酒店。

  半小时后,郭劲松搂着莫仁智的脖子,摇摇晃晃地从酒店出来了,脸上挂着一丝不可一世的冷笑。

  离这家酒店不远的一个小餐馆里,大江坐在朝门的一个桌子边,跟几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兄弟碰杯,志强一捆干柴似的蹲在门口。

  莫仁智和郭劲松站在了马路对面。志强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站起来,揪着裤腰,踅到了餐馆南边的一个墙角。

  郭劲松撇开莫仁智,戳指着过路的汽车,一路歪斜,过了马路。莫仁智迟疑着,跟了上来。

  郭劲松在餐馆门口站住,矜持地咳嗽了一声。大江装作没看见,低着头用筷子扒拉跟前的一盘菜:“谁说这里面有根×毛?”

  莫仁智吐一下舌头,让进郭劲松,悄悄退了出去。

  郭劲松倚住门框,皱着眉头瞅了大江一会儿,迈步晃过来,扯开对面的一个人,一屁股坐下了:“忙什么呢大江?”

  大江抬起头来,一怔:“呦,松哥!你怎么来了?”

  郭劲松用下巴点了点大江:“跟我装是吧?莫仁智说你找我。”

  大江动作夸张地拍了拍脑门:“咳,你看我这脑子……喝大了,喝大了,松哥,我怎么忘了我要找你干什么了,咳!”

  郭劲松撇了一下嘴,说声“那就无所谓了”,左右一瞅:“这都是你的人?”

  这几个人里面有认识郭劲松的,连忙站起来哈腰:“是,是啊松哥,我们都是大江哥的兄弟。”

  “滚出去。”郭劲松的声音不高,但充满力度。

  “你们都出去。”大江笑着冲几位兄弟摆了摆手,“呵呵,松哥脾气不怎么好,你们不要惹他不高兴。”

  “脾气是惯出来的吧?”志强从门外进来,一膀子撞开郭劲松,坐下,歪着脑袋,冷冷地瞅他。

  “大江,你的裤子拉链没拉好?”郭劲松侧滑一步,轻轻摸起眼前的一杯酒,冷不丁泼到了志强的脸上。

  “大江,我要废了他。”志强的脸上没有表情,歪着脑袋看大江,任由脸上的啤酒往脖子里淌。

  “那你还在等什么?”大江瞅着郭劲松的脸,慢慢抓起一只酒瓶,猛地在桌子上磕碎,随着一道绿光闪过,狼牙参差的半只酒瓶一下子戳到了郭劲松的脸上,郭劲松的一声惨叫还没喊出来,整个人就被志强的一脚踹向了门口,折断的棍子一样躺在了门后的一缕阳光下。

  大江跳过去,抓住郭劲松的一只脚腕子,倒提着,一脚一脚地往郭劲松的裤裆里踢:“装,装,装!”

  郭劲松丝毫没有反抗能力,嘴里喊的是什么没有人能够听清楚,但大家都能听得出来,他不是在求饶,好像是在说狂话。

  志强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棍子,双手抡起,猛地砸向郭劲松的脑袋。

  就在大江将郭劲松的脑袋再次迎向志强的棍子时,脖子被人从后面搂住了。

  大江松开郭劲松,反回双手往后抓,竟然抓住了一个人的头发,攥紧,用力一扯,搂住大江脖子的那只胳膊不见了,一个人动作狼狈地躺在大江的脚边。大江看都不看,抡起脚就踢。这一脚踢偏了,踢在肩膀上,竟然把他带了起来。大江没等他站稳,双手勾过他的脖子,对准胸口猛然就是一膝,这个人闷哼一声萎在了地上。大江又要起脚,这个人蜷得更紧了:“别打啦,我是城管!”

  大江迟疑片刻,还是将这一脚踹到了他的脑袋上。

  这个人抱紧脑袋,棍棒下面的野狗一般嚎叫:“我喝多了,我不知道大哥是谁啊,我犯晕,我还以为是小贩暴力抗法……”

  大江的耳边一下子响起妹妹的一句话:“哥,我的摊儿被城管给砸了。”跳起来,双脚打夯一般凿了下去。

  这边,郭劲松被志强用一只手顶在墙面上,一只手“啪啪”地扇耳光,血光从他脸上的那些伤口甩出,四下乱溅。

  门口一黑,几个兄弟冲了过来:“快走,警察来了!”

  大江跨过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扯一把志强,刚要出门,四个手持警棍的警察堵住了门口。

  大江没有反抗,双手抱头,乖乖地蹲下了。

  看守所。走进监号,陈世豪还没站稳,三叔从对面凑了过来:“你那个叫张锋的兄弟被押过来了,在七号。”

  陈世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史乃安也凑了过来:“刚才我听见那边有‘暴动’的声音,好像是张锋大哥发威了,那帮畜生全蔫了。”

  陈世豪一笑:“张锋跟我不一样,他是会真操他们的娘的。”

  三叔一脸崇敬地竖了一下大拇指:“好汉,绝对好汉,板上钉钉的好汉!刚才他经过咱们门口,我看见了,一看就是好汉的派头,板上钉钉!”陈世豪“嗯嗯”两声,直接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心里有些毛糙。

  史乃安偎了过来:“小哥,要不要跟那边打声招呼?”

  陈世豪摇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从铺盖底下摸出两盒烟递给史乃安,“我不方便跟他说话,你把这个给他‘悠’过去。”

  烟“悠”过去了,张锋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二哥,啥也不说啦,这就是命!”

  陈世豪没有回应,讪讪地笑了一声:“天上拉屎,狗的命。”

  三叔捂一下嘴,偷情的娘们儿似的笑了:“谁说的不是?命,天上拉屎狗的命,板上钉钉……”挨挨擦擦地靠过来,贴着陈世豪的一条胳膊坐下了,“好几年前我家嫚儿她娘因为我整天跟警察打交道,要死要活地跟我吵吵,我就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我说,人的命天注定,要死要活没有用,你嫁了个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认命吧……那些年,她娘儿们在家受苦,我在监狱劳改,想起来心里就不好受。唉,家里没有个男人就是不行,板上钉钉的不行啊……唉!”“对,三叔有句名言,”史乃安冲陈世豪做了一个鬼脸,“三叔长叹一声,家里没有个男人,就是不行啊——”“你怎么知道这事儿?”三叔朝史乃安立起了眼珠子,样子像要吃人。

  “谁不知道?”史乃安学三叔的样子,捂着嘴一笑,“偷来偷去偷到自己家地头上了,天大的笑话嘛。”

  “有这事儿?”陈世豪起了好奇心,瞪着三叔通红的脸问。

  “这事儿确实有……”三叔又要捂嘴,好像怕陈世豪笑话他有些娘们儿,直接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嘴角的一根胡子,没想,这个动作更加娘们儿,两指捏着,小拇指翘出去老远,正宗兰花指的范儿,“这事儿确实有啊……”手一哆嗦,手指捏住的那根胡子似乎根基太浅,软软地掉在了手掌上,三叔盯着这根胡子,表情十分惋惜,“掉了,掉了啊……我养了它三年,就这么掉了……这是根‘宝毛’啊,舍不得拔舍不得刮,到底还得掉了……”小心翼翼地将这根“宝毛”揣到上衣口袋里,仰天一声长叹,“苦哇!坐监,吃牢饭,那儿来的营养养这个啊……”

  “你快拉倒吧,”史乃安推了三叔一把,“谁愿意听你抒发感情?大家想听你偷自己那事儿呢。”

  “那事儿挺丢人,还是不说了吧。”

  “说说,”陈世豪递给了三叔一根烟,“牢都坐了,还有什么可丢人的?说呀。”

  “那好……”三叔点上烟,慢慢抽了两口,白眼一翻,张口就来,“这不,十年前我在潍北劳改农场‘打劳改’,五年以后到期了……是提前释放的,我家嫚儿她娘不知道。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我进家,嫚儿她娘以为我是从劳改队越狱回来的,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我说,嫚儿娘,别怕,我是真的释放了,板上钉钉的释放了哎……嫚儿娘那一顿哭啊,我说,哭你娘的什么哭?赶紧炒菜,我要喝两口!嫚儿她娘说,嫚儿爹,家里哪有酒?菜也没有啊……我说,唉,家里没有个男人就是不行啊!抓起一根麻袋就出去了。我背着一麻袋青椒回来,嫚儿她娘高兴了,炒菜,去邻居家借酒,俺两口子就喝上了……傍明天的时候,我睡了。赶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嫚儿她娘坐在炕沿上哭,问她哭啥?她说,嫚儿爹哎,咱家自留地里的青椒昨儿半夜让人给偷了……”

  “哈哈哈哈!”号子里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这事儿有那么好笑吗?”三叔的眼珠子又立起来了,变色龙似的前后左右一阵乱转。

  “还行,比较好笑……”陈世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冲三叔摇,“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笨的贼。”

  “这还笨?”三叔的眼珠子在陈世豪的脸上定住了,“还有比这更笨的呢。”

  “还有更笨的?”陈世豪不笑了,坐直身子问,“难道也是你干的?”

  “听完你就知道了……”三叔搓一把脸,哼哼唧唧地说,“有个人家里生活困难,出来收破烂挣的那点钱根本不顶事儿,他又喜欢喝两口小酒儿,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没法子,他就琢磨着搞点儿外快……抢劫?没那胆量。干‘皮子’?年纪大了,跑不动。盗窃吧还是……他经常过去收破烂的那个地方有一个建筑工地,里面经常有拆散了的脚手架。他就时不时地趁着半夜开着一辆收来的破‘三吧嗒’(三轮车)去偷那些铁管子、铁卡子啥的,后来偷顺路了,就连水泥、砖头什么的也捎带着,暂时处理不了就存在一个地方,预备着以后回家盖房子。这当口被抓进来了……”

  “打住,打住,”陈世豪摸一把三叔的大腿,忍住笑,柔声问,“老哥哥,你在家排行老几?”

  “别问了兄弟,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三叔长叹一声,“他们为什么喊我三叔?‘三吧嗒’在那儿摆着嘛!”

  “……”陈世豪哼了一声,“当初我就怀疑,你说看守所、劳改队里哪那么多三哥三叔的?果然有典故。”

  “咱们不说这些了,提起来就不好受……我也快要下起诉了,估计咱们一批判刑。”

  “你这个破‘三吧嗒’案子判不多的,”陈世豪安慰三叔道,“生活所迫,偷点儿生产资料,属于偷窃,轻微犯罪。”

  “偷窃跟盗窃差不多吧?咱不懂……我是累犯啊,加上这次,我‘四进宫’了都……”

  “跟我也差不多,”史乃安插话道,“我连这次加上,也三次了,全是因为盗窃,估计过两天也好判了。”

  “原来我是跟一帮小偷关在一起,”陈世豪笑了,“以后去劳改队没准儿咱们还在一起。”

  互相研究了一下各自能判几年,陈世豪问史乃安:“看样子你在这里很长时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结案?”

  史乃安面相痛苦地摇了摇头:“乱啊,我的两个同案都跑了,有些事情对不起来,就这么拖着……”

  陈世豪的心一懔:“同案不到案,案子是不是就应该拖着?”

  史乃安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反正我就是这样……不过也得分什么事儿,事实清楚的话,该判也不会拖着不判。”

  陈世豪放了一下心,我应该算是事实清楚了,枪击案是我一个人做的,窝藏与我没有关系。

  想起因为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兄弟跟着受牵连,继而又想到父母的担惊受怕,想到刘倩还不知道该有多么难受,下一步她会做什么打算,陈世豪的心又开始难受,鼓住嘴巴不说话了……三叔和史乃安在分析盗窃跟偷窃有什么区别,陈世豪闭上眼睛,恍惚中沉沉睡去。

  吃过晚饭,快要到放茅时间的时候,大四号有人在后窗捏着嗓子喊:“那边的陈世豪,放茅的时候磨蹭一下啊,有人找。”

  陈世豪没有回应,他知道一定是张锋要对他说点儿什么。

  这边的监号放茅是从三号开始的。

  去厕所冲了一个凉,陈世豪站在厕所门口喊所长。

  刘所长过来了:“是不是想通了,要求提审?”

  陈世豪摇头:“不是。我有一个要求想对所长提。”

  刘所长将陈世豪往远处拉了几步:“说。”

  “我账上的钱没花多少,我想买一条烟,再给张锋订几天盒饭,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刘所长想走。

  “刘所,你不知道……”陈世豪故意拖延时间,“其实你是知道的,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跟张锋是同案,这次又差不多,我们俩在外面的关系一直也不错……他今天刚来,咱们所里一定还没来得及给他建账……”看到自己号子里的人开始回监号,刘所长往张锋监号的那边走,陈世豪心想,要等到那个号子里的人出来放茅,这不算一个小的“工程”呢,索性打开了迂回战,“刘所,这样行不行,我在外面等一会儿,等张锋他们号儿放完茅,我跟你去值班室,直接从我的账上转一千块钱到张锋的账上……”

  “你跟着我干什么?回去!”刘所长边开一个号门边回头吼了一嗓子。

  陈世豪没有料到自己回监号坐了没有多长时间,刘所长就过来开门了,张锋跟在刘所长的后面。

  张锋的头是低着的,但是眼睛却往上翻着,眼神流露出讪讪的笑意。

  刘所长说声:“陈世豪,出号。”回手推一把张锋的肩膀,拽出陈世豪,猛地将门关上了。

  张锋在前面走,刘所长捏了捏陈世豪的胳膊:“我给你们三分钟的谈话时间。”

  陈世豪悬空着心,点点头,一口唾沫咽下去,把自己吓了一跳。

  刘所长快走几步,将陈世豪和张锋一前一后拉到值班室的门口站好,打开门,将两人往里一推:“自觉点儿,三分钟后自己出来。”

  陈世豪几乎是跌进了值班室的门里,肩膀蹭在对面的墙上,半晌缓不过劲来。

  张锋用屁股将门顶上,笑眯眯地朝陈世豪张开了双臂:“抱一下?”

  陈世豪转过身来,想要抱张锋,抖了抖胳膊,没动,心中泛起一股酸楚,悲伤与愧疚的感觉也一起涌来。

  张锋横一下脖子,怏怏地挥了挥手:“二哥这是想多了呢……事情已经这样了,谁也怨不着谁。”

  陈世豪坐到一把椅子上,摸出烟丢给张锋一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锋点上自己的烟,又来给陈世豪点:“是小勇‘戳’了你。这属于活该,当初咱们引狼入室了。”

  陈世豪抽了一口烟:“我已经知道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张锋苦笑了一声:“别问了……放心吧,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这点事儿最多判我半年拘役,其他的他们别想问出我半句来。吴岳现在很好,在郑州呢,别的你别问,他不会有事儿。我想办法跟你见这一面就是这个意思,我怕你顶不住,乱了‘口子’……”“没乱,我很有数,”陈世豪打断了张锋,“你用了一个什么样的办法让刘所长给咱们提供这个方便的?”

  “这个你也不要问。”

  “说说没有什么吧?”

  “我不想说。”

  “那好……”陈世豪仰头吐了一口烟,摇摇头,怏怏地一笑,“咱们这到底是长大了还是生分了?互相都留着一手呢。”

  “留这么一手正是因为咱们以后还要做好兄弟。”

  “说点儿别的吧,”陈世豪将身子倚到靠背上,眯着眼睛看张锋,“你真的有把握半年以后出去?”

  “有把握。我知道接下来会有很多人落井下石,但我相信,没有人能证明我还犯了其他事情。”

  “难说……提审过一次,你滑过去了,可是他们还会提审你很多次。”

  “不怕,我的后面有金漠在‘使钱’,还有很多帮我处理关系的兄弟,我张锋已经不是以前的张锋了。”

  “但是还有一些浮在水面上的小事儿,比如外面传言的欺行霸市……”

  “这样的事情连一些小混混都能滑过去,难道我还不如他们?”

  “可是他们没进来。”

  “进来也一样,”张锋猛地将烟头摔在地上,“十个在社会上混的,八个都有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们都判刑了?”

  “时候不到。”

  “也许是吧……世豪,咱们别说这些了行不?时间紧迫……相信我,我会很快出去的。”

  “我相信你,所以才提醒你。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出去以后也得有数才是……”陈世豪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样的事情你也得注意点儿。”

  “我已经下了起诉,”陈世豪尴尬地笑了笑,“别的事情我滑过去了……所以,刚才我对你的担心有些多余。”

  “对啊,”张锋咧开了嘴,“经过无产阶级专政过的人是坚强的革命战士,在一点小事儿上是打不垮的。”

  “你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吧?”

  “有……”张锋顿了顿,开口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后来一想,这事儿早晚你会知道……刘倩去过你家,她跟两位老人几乎没说几句话,直接就提出了跟你分手。我让小玉去找过她,小玉对她说,你很快就会出来,让她等你,可她说,一年两年她可以等,可是……”“你别说了!”此刻,陈世豪突然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这事儿我早有预料,我对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张锋张张嘴,摇着手笑了,“你始乱终弃啊……不,是她始乱终弃,操,这都怎么回事儿嘛……”

  “不提她了。没有别的事情,咱们就回去,不要给刘所添乱。”

  “还有……”张锋嘬了一下牙花子,“王四宝和洪三把工地上的活儿干完了。王四宝去了我的夜总会,洪三跟着他,是金漠安排的。”

  “金漠这就开始发号施令了?”陈世豪皱了一下眉头,“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有别的吗?”

  “让我想想,”张锋瞅了瞅房门,“刘二的饭店彻底归了咱们,莫仁智过去交接的,现在章鹏在那儿,这个是我安排的。”

  “我知道。”

  “金漠新开了一家洗浴中心。其他的就没有了……”张锋起身,往外走两步,突然顿住了,“家飞杀了大康。”

  “啊?”陈世豪的头又大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锋走回来,摸了摸陈世豪的肩膀:“你怎么又沉不住气了?是这样……吴岳在没去郑州之前,家飞过来见过他一次,他们谈到了我们砸武清和大康的事儿,家飞觉得他们不可能就此罢休,就私下里找他们去了,没找到武清,找到大康了,在内蒙。据说,家飞很会玩,通过当地的朋友……算了,不跟你谈这些事儿了,这个场所也不是谈这种事情的地方。你放心,家飞没事儿,他回郑州了,现在跟吴岳在一起,吴岳说他很快就要走了……应该当心的还是武清,这小子被我侮辱那一次,很可能会设法报复。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当初大意了,应该彻底废了他才是。”

  “这事儿我在济南的时候听吴岳说过,”陈世豪的脸上浮出一层阴影,“吴岳说,他接到一个短信,是武清发的,武清要一个一个收拾咱们,其中包括我。”

  “这事儿我也知道……”张锋狠狠地咬了咬牙,“等我出去再说吧,我会抓到他的。”

  “顺便提醒一下金漠,让他也当心点儿武清。”

  “他不需要咱们提醒,”张锋撇着嘴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老狐狸,一有风吹草动,他先找个洞钻进去了。”

  “这倒也是……”陈世豪摇摇头,换了一个话题,“朱永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张锋一哼,“他跟你是狱友,后来跟着路辉混。”

  “这个我知道。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起他吗?”

  “不知道。”张锋瞧不上朱永的为人,漠然应道。

  “我听吴岳说,郑伟因为觉得自己在岳锋公司没有前途,离开了,现在跟朱永打得火热。”

  “妈的,真不想提郑伟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碎……一点儿定性都没有。”

  “那是一定的了,我就想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张锋的脸阴得像鞋底:“不怎么样。朱永已经从路辉那边走了,因为他在路辉那边一直得不到重视,他那种人心气又高,加上现在又是吃摇头丸又是‘打K’的,花费很大,路辉不可能给他提供很多钱,他就自己拉了一帮兄弟出来,在南山市场一带游荡着‘吃大户’……郑伟上个月想回来,感觉没脸见我和吴岳,就投靠了朱永,这帮人发展得相当快……不说了,跟咱们没有关系。”

  陈世豪的眉头皱成了一头大蒜:“娘的,这才几天啊,就乱套了……哦,三个月了吧,我进来快三个月了。”

  张锋算了算,点头:“对,六月进来的,现在是九月了,真快。”

  陈世豪拽着张锋的胳膊站了起来:“走吧,晚了不好。”

  张锋将陈世豪的肩膀扳过来,用力一抱:“你多保重,三年后再见。”

  陈世豪一怔:“三年?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锋松开了抱着陈世豪的胳膊:“我在外面的时候打听过一个律师,那个律师说,你这种案子‘设计’好了不会超过三年。”

  陈世豪在心里笑了一声,哈,跟我在这儿分析得差不多,尽管定下了是伤害案,但属于防卫过当,情节不恶劣,后果不严重,应该判不多。但陈世豪没有想到,自己所犯的伤害案的前提是枪击,这属于大案要案,没有那么轻松。

  上个月初,那把枪找到了——为了早些结案,陈世豪交代了自己把枪丢在了什么地方。

  走到门口,陈世豪有些不放心:“你进来了,吴岳也在跑路,现在有点儿乱,你不担心孟立伟和路辉联手给你来点儿落井下石什么的?”

  张锋一笑:“孟立伟不是那种人,也没有那个胆量,路辉倒是真的开始行动了。”

  陈世豪站住了:“他做了什么?”

  张锋又是一笑:“小勇‘戳’你那事儿就是他指使的,别的他不敢轻举妄动,有很多事情牵扯着他呢。”

  陈世豪的心一沉:“路辉不会趁这个机会控制孟立伟的生意,然后做个‘口子’继续调理咱们吧?”

  张锋不屑地矜了一下鼻子:“控制孟立伟?他还得有那个魄力。孟立伟的后面是谁?政府官员!”

  门开了,刘所长站在门口笑:“你们俩倒是挺守信用。完事儿了?完事儿咱们把帐交接一下。”

  往两个账本上签字的时候,陈世豪心里酸溜溜的,账上一共剩下一千二,一下子给张锋划去了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