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如烟

　　陈世豪没有回家，冒雨赶到了岳锋公司在写字楼租的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满屋烟气，好像有人刚刚从这里离开。

　　外面的雨声很大，哗哗响，像从天上往下泼水。一个闪电蓦然亮起，窗玻璃仿佛被穿透，整个屋子一片惨白，随即，隆隆的雷声滚过，经久不息。

　　陈世豪脱下水淋淋的上衣，坐到沙发上，点上一根烟，猛吸两口，摸出手机给吴岳打电话：“你来公司一下，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吴岳的声音很急促，好像是在路上跑着：“我正想找你呢……刚才你是不是跟吕国贵一起去见了孟立伟，还有两个当官儿的？”

　　“是啊……”陈世豪怔了片刻，谁的嘴这么快？我才刚刚从那儿离开呢，“你在干什么？气喘吁吁的。”

　　“我在追张锋，没追上，他打车走了……”吴岳的声音平静下来，“这小子还是那个火爆脾气，心里存不住一点事儿。刚才我接了孟立伟的一个电话……”

　　“你认识孟立伟？”

　　“算是认识……挂电话吧，见面再说。”

　　陈世豪挂断电话，狠狠地在茶几上捻灭了烟头，一缕青烟扭曲着消散在眼前，像一条消失在草丛里的蛇。

　　孟立伟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把我们见面的事情告诉吴岳，他都对吴岳说了什么？隐约地，陈世豪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一阵狂风从半开着的窗户扑进来，雨水哗地砸向沙发，泼了陈世豪一身。陈世豪站起来，关上窗户，顺手开了灯，屋里的灯光一下子让窗外变得漆黑。

　　天黑了，真快……陈世豪在心里笑了，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我就快要三十岁了。

　　陈世豪记得六年前二十二岁，也是在的这个时候，自己蜷缩在看守所的一个号子的墙角，回忆往事，想想未来，心中落满死灰。几个月后，陈世豪来到了劳改队。离开看守所之前，张锋隔着一个号子对他大声喊，世豪，打起精神，三年后咱们就是这座城市里的老大！陈世豪没有回应，他觉得三年后对自己来说很遥远，遥远的未来一片模糊。

　　服刑没有几天，陈世豪认识了吴岳，那时候，吴岳是他们这个中队里的“积委会”（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主任，犯人里的头儿。

　　吴岳跟陈世豪成为好朋友源于一起集体斗殴事件。

　　那年的深秋，陈世豪所在的这个中队与另一个中队合并。因为争权夺利，吴岳拉着一帮人跟那个中队的积委会主任拉的一帮人在车间外面的空地上打起来了。那天下着很大的一场雨。本来陈世豪没想参与这场殴斗，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当他看到自己组里的一个叫继东的兄弟被人打倒在泥浆里，几乎不能动弹的时候，陈世豪抓起一根丝杠出手了——围住继东的几个犯人在横空而至的丝杠下纷纷逃窜。陈世豪丢下丝杠，过来扶继东，脑后重重地挨了一砖头。随即，陈世豪被淹没在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拳脚之中。陈世豪无力反抗，抱紧脑袋，遭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似的在地上翻滚。奇迹出现了——随着几声重物倒地的噗通声，围住陈世豪的那几个人不见了。陈世豪懵懂着爬起来，看到吴岳站在自己的身边，他的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泥猴儿一样的人。

　　陈世豪贸然出手救继东是有原因的，继东是陈世豪和张锋的邻居，陈世豪开始“混社会”以后，继东一直跟着他。

　　曾经有一次，陈世豪因为酒后打了一个老混子，被一帮小混子追砍，继东带着一帮人给他解了围。

　　继东这次进来，是因为他带着他的那帮人，在吴岳入狱以后，砍了去吴岳家闹事儿的那个被吴岳枪击的人，犯了伤害罪。

　　继东是个性格木讷，有些“蔫坏”的小伙子，在组里，哪个人要是敢于跟组长陈世豪犟嘴，他上去就打，打完，找个地方蹲着，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

　　后来，吴岳和继东相继刑满释放，继东成了吴岳手下最贴心也最能干的人……可惜，现在他因为开枪打死一个鱼贩子，再次被捕。

　　斗殴事件被制止后，参与打架的人全都被送去了“严管队”，吴岳和陈世豪也不例外。

　　一个月后，陈世豪跟吴岳在车间里见面了，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心里有了默契。

　　一次，因为陈世豪在“出工”时间躲在工具箱里睡觉，被人举报，罚在车间外边面壁。冬天，漫天飞雪，空气硬得像刀子。

　　陈世豪在雪地里站了三个多小时，大雪几乎将他裹成了一个棉花人。

　　吴岳来了，扑打掉陈世豪身上的雪，给他披上了一件用火烤过的棉袄，温暖的感觉瞬间让陈世豪的眼泪涌出了眼眶。

　　因为两个“积委会”主任都被撤职，能说会道，脑瓜灵活的金漠顺理成章地“上位”了。

　　金漠是从陈世豪的组里出来的，跟陈世豪是好朋友。自然，吴岳、陈世豪、金漠三个人成了铁板一块的“狱友”。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可是现在……陈世豪在沙发上躺下，蔫蔫地笑了，嗬，金漠加入了岳锋公司，是我推荐的。吴岳对金漠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好了。陈世豪知道，这都是因为路辉。金漠比陈世豪和吴岳出狱的早。入狱之前，金漠就跟路辉的关系不错，出来后，金漠找不着方向，直接投靠了路辉。吴岳跟路辉是仇人，原因是，吴岳入狱期间，路辉落井下石。关键是吴岳瞧不上路辉的为人，奸诈小气，唯利是图，没有一点儿江湖道义。吴岳一直有这个想法：压制住路辉的势力，把岳锋公司发展成为这座城市“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吴岳打听过，金漠之所以离开路辉，是因为路辉拿他不当自己的兄弟对待，老是防备着他，他在路辉那边“找不到感觉”。尽管吴岳对金漠有点成见，但表面上没有表现，吴岳是个重感情的人。

　　一会儿吴岳来了，我要好好跟他聊聊金漠的事儿，如果我离开岳锋公司，你们要团结。陈世豪想，无论你们发展到哪一步，我都是你们的兄弟。

　　陈世豪知道最近吴岳的心情不好，一是因为继东的被抓，二是因为吴岳最好的兄弟马武投靠了路辉。

　　马武跟吴岳是“发小”，两个人是因为同一起案子进的监狱——吴岳的枪是马武提供的。

　　在劳改队，马武经常去找吴岳。后来，马武也调到了这个中队。没事儿的时候，陈世豪、吴岳、金漠和马武经常凑在一起闲聊。

　　两年后，金漠和马武脚前脚后刑满释放，吴岳和陈世豪好一阵难过，感觉自己最好的兄弟离开，心中空虚。

　　其实，马武投靠路辉，是金漠怂恿的，金漠说，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必须学会借力打力，先在乌鸦的翅膀下学会飞，才能成为叱诧风云的老鹰。

　　因为马武身手好，敢作敢当，路辉需要这样的人，尤其是马武信奉关羽“不事二主”的说法，更让路辉赏识。

　　在金漠“入股”岳锋公司之前，吴岳曾经去找过马武，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吴岳再也没有与马武联系。

　　前几天，陈世豪跟张锋一起喝酒，说到马武，张锋破口大骂：“帮着死对头折腾老兄弟？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没有定性的叛徒！走着瞧，老子不攥出他尿来，算他养的！”

　　陈世豪知道张锋的脾气，他说到做到，没敢继续这个话题。

　　过后，陈世豪听金漠说，张锋提着一杆猎枪去找过马武，要废掉他的“狗腿”，马武“隐”了，扬言他不想跟张锋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接触。

　　唉，张锋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脾气再不收敛收敛，一旦再出事儿，老婆孩子该怎么办呀……想到这里，陈世豪搓一把头皮坐了起来，心里毛毛糙糙的。

　　张锋和陈世豪属于世交，两家的父亲在同一个单位上班。

　　张锋的父亲是陈世豪父亲的师傅，一个慈祥的老人。老人家去世的时候，陈世豪的父亲哭得一塌糊涂，陈世豪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哭，还哭得那么伤心。

　　张锋的母亲在他刚出生十几天的时候就死了，那时候闹“文革”，张锋的母亲出身不好，属于“资本家的狗崽子”，是被批斗死的。

　　陈世豪的父亲曾经笑着对陈世豪说，张锋跟你是“一个奶”的兄弟，他是吃你妈的奶长大的。

　　初中毕业后，张锋开始在社会上混，跟的“老大”是路辉。后来，张锋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尽管他还拿路辉当大哥，可是“江湖名气”已经不逊路辉。

　　张锋十八岁那年冬天，路辉被人追杀，张锋深夜摸到那个带头抓路辉的人的家里，一刀下去，差点儿要了人家的命。

　　在外面“跑路”期间，路辉提出跟张锋结拜为兄弟，张锋同意了。

　　几个月后，张锋被抓，随即被判劳教三年。

　　满以为在劳教所里，路辉会去看望一下自己，可是张锋失望了，路辉不但没去看他，反而控制了给张锋交“保护费”的几个商户，自己坐收渔利。

　　解除劳教后，张锋去找路辉“要说法”。顾忌张锋的狠劲，路辉给了张锋几万块钱。事情暂时过去了，但张锋一直对路辉耿耿于怀。

　　张锋有个妹妹，叫小美，在张锋第二次坐牢的时候也死了，车祸。张锋在监狱里听说了这事儿，狂笑着对身边的人说，看来老子天生要当孤家寡人，只有孤家寡人才能放开胆子干大事儿，老子光杆儿一根没有牵挂嘛！出狱以后，张锋一直没有成家的打算，直到他去年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小玉。“没有牵挂就没有豪迈人生的动力”——张锋在小玉怀孕之后，这样说，大有自我解嘲的意思。“奉子成婚”没有几个月，小玉就给张锋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张锋乐坏了，给儿子取名家兴，逢人就说他们老张家的人丁又开始兴旺了。

　　想到这里，陈世豪叹了一口气，唉，我也该考虑成个家了。

　　陈世豪是在去年秋天认识了现在这个对象的，她叫刘倩，一个小自己七岁的姑娘。

　　娘的，成什么家呀，她才二十一岁，再等两年吧，再说，我现在穷得就差拿着个破碗上街了……

　　陈世豪刚刚苦笑了一声，门就被推开了，吴岳站在门口，冷眼瞅着陈世豪。

　　陈世豪站起来，冲吴岳一笑：“这么严肃？”

　　吴岳用舌头顶了一下嘴唇：“习惯了，就这样。嗬，我要让张锋给愁死了。”

　　“张锋怎么了？”陈世豪上前一步，拉进吴岳，随口问。

　　“这小子心里一点存不住事儿，这就要跟人动用暴力了，说要先废了那个叫李俊的，然后去找路辉，要是路辉给咱们下套儿，立马拧断他的脖子。”

　　“因为什么？”陈世豪有些茫然，不会是因为我跟路辉通的那个电话吧？

　　“你不知道？”吴岳坐到陈世豪的对面，冷眼一瞅陈世豪，反问道。

　　“咳，我知道什么……”陈世豪的心忽然有些发虚，“你不会是知道我想要离开咱们公司……”

　　“这个我管不着，”吴岳冷冷地说，“咱们之间的感情你应该明白，如果你真的想要另起炉灶，我不反对，走到天涯海角，咱们也是兄弟。”

　　“嗯……”瞅着吴岳，陈世豪忽然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吴岳默默地看着陈世豪，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陈世豪移开目光，起身走到窗前。一道闪电撕裂漆黑的天幕，树枝一样挂在天边，颤动片刻，迅即消失。

　　吴岳点上一根烟，垂着眼皮抽了两口，闷声道：“来，你把去见孟立伟的事情跟我说一下。”

　　陈世豪回头，尴尬地笑了两声：“本来我约你来就是想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先告诉我，孟立伟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吴岳在烟雾里一摇头：“你先说。”

　　陈世豪讪讪地横了一下脖子：“嗬，你还真固执……”简单把吕国贵约他去见外贸局的两位领导，顺便压制了一下孟立伟的事情说了一番，陈世豪最后说，“我觉得孟立伟这家伙很有城府，他跟路辉说的那些话让我感觉有点儿云山雾罩，弄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有，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呢？他连你跟路辉的关系，金漠跟路辉的关系，甚至连张锋跟路辉拜过把子这事儿都知道。”

　　“这些事情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儿，谁都知道。我问你，最后你跟路辉通过电话是吧？”

　　“通过。路辉说，他把竞标的事情让给了一个叫李俊的。别的没说。”

　　“他还提到过马武？”

　　“好像提到过，是跟孟立伟提的，孟立伟不让他说了，就这样。”

　　“嗯，我知道了……”吴岳猛地将烟头用两根手指捻灭了，“孟立伟，咱们的好戏开始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怎么还跟孟立伟……”

　　“我跟他不是仇恨，”吴岳在裤子上擦一把手，一脸坏笑，“出来混，只有暴力没有智力是不行的。姓孟的有钱，有地位，跟他玩暴力不可以，玩智力是最佳选择。”

　　“玩下去的结果呢？”

　　“一个字，钱。”

　　“我明白了，这个工地你想插进去。这很好……”陈世豪怏怏地笑了一声，“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该你说了。”

　　“半个小时前，我跟张锋在这里谈完事儿，正要出去吃饭，孟立伟就来了电话，”吴岳起身坐到了办公桌的一个角上，“他开口就问，你是岳锋公司的吴总吧？我问他是谁，他说他叫孟立伟，我的电话号码是金漠提供给他的……是这样，你在看守所的时候，我安排金漠去接触过孟立伟，因为那时候我打听到孟立伟是个开发商，手底下的活儿最多。金漠通过关系，跟他认识了。他答应要给咱们公司提供方便，让金漠等消息。这些事情以后我再跟你详谈……我在电话里跟孟立伟客套了一番，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儿？他就把你和吕国贵去见他的事情说了。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先是打了一阵哈哈，然后就说他看不起路辉，以后要跟咱们合作。当时我挺纳闷，咱们才刚刚有接触建筑工地的打算，在这一行里根本就没有可以‘合作’的理由，后来我明白了，肯定是路辉在折腾他，想要控制他手里的活儿，没准儿还有更深的打算，孟立伟这是害怕了，想要利用咱们压制一下路辉。这种老油子的脑子是很厉害的，他一定分析过，目前能跟路辉抗衡的只有咱们……”

　　“你不用这么罗嗦，”陈世豪听得迷糊，打断吴岳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在电话里敷衍了孟立伟两句，就挂了电话，然后跟张锋商量……”

　　“你跟他商量什么！你就说你自己的打算好了。”

　　“张锋一听，立马火了，打电话给金漠，”吴岳不理陈世豪，兀自说自己的，“问金漠，路辉是不是还认识一个叫李俊的人？金漠说，有这么个人，家住西郊，在当地也是个有名的‘大哥’，他以前跟路辉一起在劳教所混过，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张锋打听到李俊的住址，让长生给他送把枪过来，他要去找李俊。我知道我劝不住他，就要跟他一起去。等长生的时候，我给金漠打电话，问他知道不知道招标这事儿，金漠说他刚打听过，尽管招标会还没开，李俊已经开始动手干活儿了，因为那块地皮在西郊，他直接派人控制了工地，没等脚手架支起来，他的人已经开始往里运砂土了。我让金漠挂电话，来公司等着。然后把这事儿告诉了张锋，张锋空着手就要动身，这时候，长生派东子送来了一把五连发，张锋接过枪，直接跑到马路对过打车，我去追，没追上……给他打电话，他一听是我，关机了。刚才我上楼的时候，东子来了电话，说张锋回来了，他改主意了，要召集人马，直接去工地。我让东子告诉他，一会儿来公司，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操，这么乱……”陈世豪摇了摇头，“我发现建筑行业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正因为很难，所以才有利润，大丈夫要知难而上。”

　　“先说说你的打算。”

　　“我想这样，”吴岳跳下桌子，来回踱步，“从明天开始，我带着人去西郊的那处工地‘站场’，先给他们造成足够的威慑，张锋带人去接触李俊，争取一次性把他弄破胆，不敢跟咱们抗衡，同时让金漠接触一下路辉，让他知难而退。金漠的口才咱们都知道，估计路辉是会掂量一下的……我已经打听过了，路辉确实把招标这事儿让给了李俊，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不压他一下不行。”

　　“嗬，你说了这么一大通，敢情没我什么事儿呀。”陈世豪忽然就觉得自己在岳锋公司已经成了外人。

　　“别这么说……”吴岳伸手按了按陈世豪的肩膀，“打从你这次从看守所出来，我就明白了你的心思，我理解你……”

　　“你打住，我亲口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咱们彼此心里都明白。世豪，别想那么多，无论走到哪一步，咱们都是亲兄弟。”

　　“没错。”陈世豪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继东进去好几个月了，估计会是死刑，毕竟他开枪打死了人……就算他死了，他也是咱们的亲兄弟。”

　　“继东的脾气还不如张锋呢，”陈世豪苦笑了一声，“跟个鱼贩子有什么过不去的？他竟然开枪了。”

　　“那个鱼贩子很狂气，说他的后台是路辉……不说了，总之，凡是铁心跟着我吴岳的，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咱们的亲兄弟。”

　　“对。不过，马武当年也是咱们的亲兄弟……”话一出口，陈世豪就后悔了，没事儿我提他干什么？

　　“他？哈哈，”吴岳冷冷地笑了，“他不如你的一根脚趾头。”

　　“你们在背后说谁的坏话哪，”门一开，瘦得像一条扒了皮的蝎虎似的金漠，出溜一下钻了进来，“是不是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