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detail.png)
![](/read/listen.png)
第一章 江湖水深
书名:暗权力-黑道启示录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5932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19
时间回溯到2001年9月10日。
尽管已是深秋,太阳依然放肆地散发着灼热的光,空气潮湿而闷热,这在当地被称作“秋老虎”。
下午两点,靠近前海的一家小饭馆的单间里,醉醺醺的陈世豪举着一只塑料杯冲坐在对面的一个红脸膛汉子傻笑:“长生哥,干了这杯酒,算我给你儿子买了奶粉。”
同样醉醺醺的长生抓起自己的酒杯晃了晃,一口干了,瞅着陈世豪,微笑不语。
陈世豪被长生瞅得有些尴尬,放下酒杯,摇了摇头:“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是没钱,我在攒着呢,早晚给大侄儿买辆汽车。”
“不需要,”长生收回目光,一笑,“你不是一直号称纵横商海,大把捞银子吗?怎么这次拘留出来,一下子就‘抽抽’了呢。”
“你是知道的……”陈世豪怏怏地咽了一口唾沫,“以前我年轻,心气儿高,没有不敢干的事情……这次拘留,我想了很多,我想好好活着。”
“拉倒吧,你以为踏上江湖,想要抽身就那么简单?听我的,跟吴岳和张锋他们好好混,趁还干得动,赚足下半辈子的银子再说。”
“我准备退出岳锋公司,自己干点儿别的……”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长生摇了摇手,“只要你踏进江湖,就算是加入了这场游戏,想要退出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必须玩下去,不然注定被人玩。”
“可是这样玩下去实在太危险。”
“不危险还叫江湖?”长生一笑,“几年前你是因为什么进的监狱?你不想跟人家斗,可是现实又逼迫你不得不出手,对吧?”
一听这话,陈世豪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监狱的高墙电网犹如一张泛黄的大照片,一下子铺展在他的眼前。六年前,因为有人欺负自己的一个同事,陈世豪仗着自己在社会上小有名气,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当场被人捅了一刀。伤好后,陈世豪找到当时刚从劳教所出来的同学张锋,在路上拦住捅人的那个混混,砍断了他的一条腿,为此,陈世豪和张锋双双入狱,三年后才陆续出狱。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我说的是两码事儿,”陈世豪笑道,“年龄一天天大了,不应该再跟在别人后面胡闹了,对吧?”
“你有我的年龄大吗?”长生乜了陈世豪一眼,“我比你们都大,可是我还不是跟在你们后面‘闹’着?打从吴岳从监狱出来,我就一直跟着他……”
“所以,有些话我不好直接对吴岳讲,找你嘛。”
“找我没用。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老大,我不好随便说话。”
“嗬,我白请你喝酒了……算了,那就不麻烦你了。”
“现实是残酷的,”长生啜一口酒,闷声说,“进入江湖,目的就是成为胜利者。什么是胜利者呢?就是你必须让自己得到利益,在利益争夺上,永远是暴力最强者说了算。”
“可是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凶险的人和凶险的事儿吗?”陈世豪顿住,叹了一口气,“还有,我一想到父母,一想到那个想要跟我成家的女人,心就软了……”
“出来混是不能懦弱的,这是事实,就像在战场上,懦弱等于自杀,你的对手恰恰等着你露出那么一点懦弱,他好乘胜追击。”
“呵呵,我发现长生哥是在自言自语呢,你这都说了些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还懦弱了,什么时候还……”
“好好跟吴岳和张锋经营着公司吧,”长生打断陈世豪,嘴角一歪,“这世道,没钱混不下去,钱是男人的血。”
“我知道……”陈世豪跟着笑了笑,“我准备过几天去找吕国贵,他说过要帮我做点正经生意的。”
吕国贵是陈世豪的同学,两人是一个大院长大的。他由一个托运站为基础,一步步做大,去年成立了一个物流公司,生意红火,号称“国际500强”,正在扩大生意。
一听陈世豪提到吕国贵,长生笑了:“你想给他当跟班儿的?拉倒吧,那是一个吹牛大王,标准的大忽悠。”
这话倒是不假,陈世豪笑了:“可是人家也确实有能耐,以前那些搬不上台面的事情人家不做了,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商人。”
长生矜矜鼻子,不说话了,歪着脑袋看窗台上摆着的一盆君子兰。
六年前,吕国贵大学毕业,那时候陈世豪已经开始在监狱服刑了。吕国贵去监狱看他的时候,大发感慨,说自己要出来混社会,第一步就是借助陈世豪在“江湖”上的名气,笼络一批小弟,然后黑白两道通吃,争取利用三五年的时间混成一个叱咤商海的风云人物。陈世豪什么话也没说,在心里发笑,这小子不知道自己吃几碗米的干饭呢,将就你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书生,想要混出点儿名堂来,就那么简单?三年后,陈世豪从监狱出来,吕国贵安排“接风”,俨然一个大老板的作派。一打听,陈世豪的心就像被人戳了一把茅草,敢情吕国贵还真是按照他的设想混的社会,而且很下作。
离吕国贵家不远的一个商业区里有一家开业不久的川菜馆,因为那阵时兴川菜,生意相当红火。
吕国贵瞅准了老板是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外地人,纠集一帮街痞,整天过去闹事。开头还文明点儿,带着苍蝇、蟑螂、头发什么的,吃完,搁进菜里,耍赖,不给钱,还索赔。后来发展到白吃白喝,临走还摔盘子砸碗,放一些威胁人的狠话,最终发展到只要店门一开,这帮人就进去一通乱砸,川菜馆的生意根本做不下去。感觉差不多了,吕国贵出面,找到老板,说自己认识这一带的“黑老大”陈世豪,那帮街痞是陈世豪的小弟,他可以把这帮人赶走,条件是,川菜馆要跟他联合经营。老板权衡再三,答应了。吕国贵入“干股”,就这样挤进了人家的生意。
半年后,老板看出门道来了,拿出很多钱,找了当初在“江湖”上风头正劲的大混子路辉,请他出面赶走吕国贵。
不出几天,吕国贵离开了川菜馆,走的时候,左耳朵被人给削掉了一半。
得知吕国贵想要找人报复,川菜馆老板为了息事宁人,亲自上门,给了吕国贵十万块钱。
吕国贵利用这笔钱,在国道边上成立了一家托运站,生意相当不错。
“你还真的以为吕国贵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商人?”长生矜了矜鼻子,“这小子现在挂靠几个当官儿的,官商勾结,什么肮脏事儿都做。”
陈世豪不以为然:“但是你不能否认他现在混成个人物了吧?人大代表,商会会长……这可不是他忽悠出来的。”
长生轻蔑地嘬了一下牙花子:“奸商,绝对奸商!街面上混的兄弟都知道,他为了钱,什么低三下四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陈世豪皱了一下眉头:“你是不是想说,他这样的赚钱方式比我和吴岳他们还不上讲究?”
长生笑了:“岳锋公司不是你们一起成立的公司吗,你怎么这样说话?哈哈,‘不上讲究’这个说法让我难以理解。”
陈世豪讪讪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你是不会理解的。”
岳锋公司确实是陈世豪和吴岳、张锋一起成立的。三年前,陈世豪和张锋出狱,没头苍蝇似的在社会上乱窜。一起劳改过的吴岳找上门来,提议三个人“合股”做点儿买卖。经过一番“论证”,三个人瞅准了娱乐行业。劳改之前,吴岳是这一带发展势头最猛的“小哥”(混子),还在路辉开的一家娱乐城干过,对这一行“门儿清”。三个人盘下了一家即将倒闭的歌厅,生意发展得相当顺利。赚了钱,三个人开始分头发展。吴岳带着一帮小弟控制了一个码头的海鲜批发,陈世豪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张锋依然在歌厅。转过一年来,三个人又“合股”,在一个写字楼租下一间房子,成立了岳锋公司。公司的经营项目包罗万象,什么汽车维修,什么海产品批发,什么针织品贸易……实际情况是,这是个皮包公司,除了三个人没事儿在办公室里聚聚,什么项目也没有。
岳锋公司的法人代表是吴岳。吴岳的打算是,以岳锋公司为幌子,四面出击,控制所有可以产生效益的生意。
去年年初,吴岳召集陈世豪和张锋“开会”,开口就是一句:“我看好建筑行业了。”
吴岳说,国家已经放开房地产行业了,现在最赚钱的生意就是建筑。只要控制了几个建筑工地的建材供应,油水大大的,很多“江湖人”都在盯着这块肥肉。
陈世豪动了心思,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关闭汽修厂,转行。汽修厂的生意太差了,如果不做点儿违法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利润。
张锋也同意,他的心气儿很高,总觉得开歌厅没有发展前途,他要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上,做一点更刺激的事情。
可是吴岳说的事情在陈世豪和张锋的眼里陌生得很。
见陈世豪和张锋不懂,吴岳笑道:“干什么事情开头的时候还不是摸着石头过河?慢慢来,谁都不是一开始就什么事情都明白的。”
三个人商量好,由张锋负责打听此事的“操作流程”,吴岳负责接触房地产开发商,陈世豪“培训”小弟,一旦事情有了眉目,全力出击。
这期间,陈世豪的“狱友”,对建筑行业略知一二的酒店老板金漠加盟岳锋公司,并带来了一部分“启动资金”,公司实力大增。
就在事情紧锣密鼓的进行时,岳锋公司出事儿了。
吴岳手下一个叫继东的兄弟,因为一个鱼贩子不合作,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把人打死在小湾码头。
继东被捕,警察开始注意岳锋公司,并对吴岳、张锋和陈世豪展开调查。
因为做过许多经不住调查的事情,吴岳和张锋“跑路”了。
陈世豪以为自己没有做过什么触犯法律的事情,没跑。半年后,陈世豪在家中被抓,拘留通知单上写的是“涉嫌强迫交易”。
事情其实很简单:几个月前,陈世豪从南方购买了一批假机油,强行推销给几个同行,赚了大约三万块钱。
拘留期间,陈世豪接受过无数次提审,审问的内容大都与岳锋公司有关,警察甚至提到,岳锋公司是一个组织严密的黑社会性质组织。
陈世豪不承认,警察列举了许多岳锋公司的违法事情,比如组织人打砸娱乐场所,控制别人的生意、强行推销假烟假酒、勒索行为出格的客人钱财等。
对于这些指控,陈世豪一概摇头,声言自己没有参与,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自己只是在经营汽修厂的生意。
几个月后,吴岳和张锋回来了,据说二人花了不少钱,通过金漠在外面打通关系,事情全部压下了。
上个月底,由治安拘留改为刑事拘留又改为免予起诉,在看守所待了六个多月的陈世豪也回来了。
刚刚赚了点儿钱,一下子就没了……痛定思痛,陈世豪有了脱离岳锋公司的想法。
“世豪,我觉得你不应该离开吴岳和张锋,”长生推了还在沉思的陈世豪一把,“公司刚刚有了起色,你遇到点儿难处就退缩,不是爷们儿做派。”
“你理解错了,”陈世豪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我离开公司,不是因为兄弟之间的感情没了,是因为我有自己的想法。”
“吴岳和张锋是不会同意的,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想法。”
“我不跟他们提,自己退出来好了……”
“你要知道,如果你离开岳锋公司,吴岳和张锋心里别扭,江湖上混的人对你也不会有好的看法,关键是,你投靠了吕国贵,会让更多的人瞧不起。”
“我说过要投靠吕国贵吗?”陈世豪一哼,用手点着长生的鼻子,刚要反驳,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陈世豪摸出手机,一看,拧着下巴笑了:“哈哈,说谁谁就来……吕国贵。”
电话果然是吕国贵打来的,生意高得吓死驴:“老同学啊老同学,机会来了,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啦!”
听口气,陈世豪觉得吕国贵好像给自己找了一条发财的路径,笑道:“此话怎讲?”
吕国贵朗声道:“在商海闯荡,与关键部门的领导搞好关系是必须的。”
陈世豪让他不要卖关子,明说。
吕国贵的声音低了下来,但依然神秘:“今天晚上,我要请市外贸局的两位领导吃饭,希望你能作陪。世豪,这可是你进军商海的一个好时机。”
“我又不搞进出口买卖,认识外贸局的领导有什么用处?”
“唉,你这个猪脑子呀……”吕国贵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外贸局的领导不是领导?你想想,一旦你跟他们挂上关系,他们怎么还能不帮你一下?别的不说,就说你现在的处境,汽修厂眼看就要倒闭了……他们从手底下漏点活儿就够你干上那么一阵子的。关键是,只要你跟他们挂上‘钩儿’,以后还不是怎么玩怎么有?听我的,一起去见见他们,有好处。”
陈世豪想了想,笑道:“我腼腆,不敢去见大官儿,你替我跟他们要点活儿不行吗?”
吕国贵说:“我想让你直接接触他们,这样,你可以通过他们接触到更多的领导。”
陈世豪摸一把头皮,问:“我去哪儿找你们?我在桂花私家菜馆。”
吕国贵说声“一会儿我过去找你”,挂断了电话。
陈世豪冲长生一笑:“你别笑话我啊,我这叫与时俱进,做大买卖的都这样,权利产生利益嘛。”
长生默不作声地喝了自己杯里的酒,起身,抬手摸了一下陈世豪的肩膀:“你嫂子身体不好,我得早点儿回去,就这样吧,祝你成功。”
陈世豪坐着没动,长生走到门口,回了一下头:“当心点儿吕国贵啊,这小子肚子里面长牙,也许他在利用你做什么坏事儿呢。”
陈世豪反着手往外挥了挥:“走吧走吧。利用我?我还想利用他呢。”
外面在刮风,风声很大,呜呜响,就像一群野兽在疯跑。
陈世豪起身打开窗户,一股带着海腥气的风呛进嗓子,让他不由得干呕了一声。
如果能够接触到几个掌权的人物也不错,远的不说,就是想要做点儿小工程也会顺利很多,起码会拿到一些油水活儿,那样岂不比我做那些战战兢兢的生意强很多?陈世豪想起多年之前自己在监狱的时候,号称黑社会团伙师爷的金漠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鹰立如睡,虎行似病。当初陈世豪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必须学会隐忍。金漠说,做大事业的人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肩鸿任钜的力量。雄鹰站立的样子就像睡了,老虎行走的时候好像生了大病,实际上这正是它们捕食猎物的高明手段。真正聪明的人从不炫耀自己的本事,而是等待时机,一鸣惊人。这不就是一个时机吗?陈世豪低下头,嘿嘿地笑,好,很好,我不管吕国贵是不是在利用我,我只知道,只要我在那些掌权人的面前露一把脸,对自己会有好处。
刚嘿嘿了两声,陈世豪的手机又响了。
来电话的还是吕国贵:“世豪,出来吧,我就在桂花私家菜馆西头的路口。注意,就你一个人过来,不要让别人知道。”
陈世豪起身往外走:“搞这么神秘干嘛?”
吕国贵“咳”了一声:“你说干嘛!你身边的那几位老大吓不吓人呀?我不敢见他们。”
陈世豪边在吧台结帐边笑:“哈,假黑社会遇上真黑社会了……你是说张锋吧?”
“不说他对得起谁?就是他!”吕国贵在那边愤愤地说,“尽管咱们三个是同学,可是他从来还拿我当同学对待不?从小就打我,长大了还瞧不起我。”
“别这样说话呀,”陈世豪结完帐,往外走,“小时候打你那是嫉妒你学习比我们好,长大了瞧不起你,是因为你一个白面书生冒充黑社会老大。”
“这些事儿你别提!”吕国贵有些上火,“我就是瞧不上张锋做的那些事儿。你看他都做了什么?打砸抢、欺行霸市……”
“张锋,吕国贵在骂你,”陈世豪故意提高了声音,“你别生气啊张锋,老吕不过是随便说说!”
“哎呀!锋哥,你别听陈世豪胡说八道……”
“哈哈,这就喊‘锋哥’了……”陈世豪远远地看见矮胖白净,梳着大背头,腋下夹一只皮包站在西边路口的吕国贵,大吼一声,“贼将,放马过来!”
“哎呀,又耍我……”吕国贵收起手机,颠颠地朝陈世豪这边跑,“没有人知道你来见我吧?”
陈世豪扶了一把撞过来的吕国贵,瞅着他肉嘟嘟的一张肥脸,皱了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吕国贵低头拉着陈世豪往马路对面走:“我怕别人误会。”缩着脖子颠过了马路。
走上对面的人行道,天已经擦黑了,潮湿的风里隐约有细雨在飘。
陈世豪跨前两步,拦在了吕国贵的前面:“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儿?”
吕国贵将耷拉在眼皮下的一缕头发甩上去,低着头往前走:“我知道你们公司要往建筑工地渗透,这次我请的是一个建筑行业的老总。”
这里面果然有猫腻……陈世豪的心一紧,硬硬地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