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冷秋风特意买了一坛小米酒，这正合郑书记的心意。郑运发有两大爱好，一是抽烟，二是喝酒。除了供应的散花烟，八分钱一盒外，就是用点烟叶子，一张白纸，卷着。时常自己动手，打点糨糊，一卷就成了。冷秋风年轻，也抽烟，但是烟瘾不大，同时，他在部队，也没有烟，到地方了，又是犯罪分子，哪来的烟？所以，就只有喝酒。他的酒量很大，小米酒能喝到二斤。

　　饭菜都端到方桌上了，郑运发坐上面，秘书在下面斟酒，他忙着端菜。几个菜上完了。他掂着杯子，走了过去说：“郑书记，我老婆虽是地主后代，我可是穷人出身，只是命运不好，是您让我戴罪立功，给我重见天日的机会，今天能在这吃饭，我想用小米酒给您敬两杯酒。”

　　也许，郑运发已经喝多了；也许，小米酒就是性子慢，他脸膛红红的，打着酒嗝说：“他奶奶的，好呀。”说着，就把酒杯举了起来，停在空中，忽然又说，“你说的不对，不是我给你重见天日，是党、是毛主席，让你戴罪立功的。”

　　他立即点头：“是，是党、是毛主席。但是，要不是你发现了我，我怎么能出来呢？”

　　郑运发咧着嘴，很满意地向四周看看说：“小冷呀，你会喝吗？我今天得考考你酒量，你喝两杯，我喝一杯。”

　　他遵命喝了。

　　“哎嗨，没看来，他奶奶的，还挺能喝的。男人就得会喝酒。你知道吗？周总理能喝好几碗，听说在一次宴会上，还把许世友将军喝醉了。说明什么？说明英雄与酒有关。”

　　几位支书附和说：“郑书记见多识广，说得对呀。”于是，都喝了起来。

　　正在喝时，她进来了，端了一碗豆腐汤，腰系着围腰子，胸部突起。她本来身材匀称，一张白皙的脸蛋，微笑着，像一朵鲜花，从门外飘进来，立即让这间土房子一亮，大家都看着她，不知是从哪里跑过来的。“他奶奶的，这就是你老婆？啧啧，大美人呀！看来你小子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呀。哎嗨，看来还‘金屋藏娇’呢。”说着，笑着，盯着冰娇。

　　秘书反应快，说：“听大队长说，小冷的媳妇就叫冰娇，郑书记真是一语中的呀。”

　　他趁此介绍了一下：“郑书记真英明呀，连我媳妇都算着了。不错，这就是我媳妇，饭菜做的不合口味儿，请大家原谅！”

　　她微笑着，点头，没有开口。

　　大队长说：“弟妹，今天可是大喜事呀，你们才结婚几天，就能见到公社书记，真不简单。弟妹，还不提壶给书记敬酒？”

　　郑运发忽然谦虚起来，对大队长说：“别喊我书记，书记今天没来，我是副书记。”又回头看看秘书，秘书只是笑，没有说话。

　　“你现在是副书记，还不是马上提书记？先喊着，祝贺嘛。再说，地方不是部队，副职不都当着正职喊吗？”大队长说罢，大家都说说得对。没想到，有人把此话跟书记汇报了，书记心里有点不高兴。

　　她掂着杯子和酒壶，走到郑书记面前，说：“郑书记，感谢您的关怀，我想敬你一杯酒，不知道能赏光不？”

　　她站得很近，郑运发立即闻到一股气息，有些激动。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她的美丽，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这种魅力，也许有很大的吸引力，大家都不自觉地装着文明起来，不再大声讲话。郑也站了起来，客客气气转身接酒。接过酒，刚准备喝，秘书插话了，“冷夫人，你是第一次与郑书记见面吧？”

　　她点点头。

　　“第一次见面，总得握个手，算是打个招呼呀？”秘书一说，她不好意思，没有见过什么阵势，也不知道怎么办，在那僵持着。这时，大队长反应快，对她说：“握吧？弟妹，握个手算啥球？就算书记给你闹洞房了，多光彩！同时呀，按照农村规矩，也算是见领导了。”其实，农村哪有这样的规矩呢？

　　她看看丈夫，冷秋风赶紧点点头，于是，她就怯生生地伸出手，与郑书记握了一下。

　　工程总算完工了，冷秋风的攻坚小组起到了很大作用。工程比邻公社提前两个月完成。县里来人验收，说是三个第一：即质量、进度、工程量。这是主要指标。为了表彰先进，县里专门召开了大会，郑运发在大会上作了经验介绍，受到了表彰。同时，冷秋风也受表彰了。能受到表彰，郑运发立下了汗马功劳。

　　为表彰谁，超美公社党委召开了常委会议，让郑运发提出初步意见，名单里就有技术攻坚组组长冷秋风。提出后，书记没有表态，让大家讨论，大家没有意见，本来就要通过的。此时，书记提示说：“你们要过细，不能让反革命分子钻了空子。”

　　这一说，就引起大家的注意，首先是王常委发难：“跃进大队有个外号叫二傻子的，听说是个偷子，这次因为表现好，也给放上了，报到县里，不说我们没有政治立场吗？”

　　孙常委心里有气，接着话茬说：“真是‘王八’多事，你不说，县哪能知道？我包的大队，报上一个，你还要撸掉，你那大队王拐子，写过大字报，还听说他成分高，你怎么就不说呢？”

　　王常委站了起来，准备反击，这时，书记说话了，训道：“历史上，孙王两家，没有仇啊？王孙，王孙，在古代，你们还是一家呢，争什么争？”

　　王常委没说完，正在生气，坐下骂道：“装什么孙子，下辈子变‘王八’也不跟你一个塘。”

　　大家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书记对秘书说：“你当秘书的，一定有责任。这些报来的，你没有经过审查，怎么能拿到常委会议上研究呢？”

　　秘书解释说：“我提出来了，郑副书记也看了。”

　　书记看看郑运发。郑运发咳了一声说：“我都看了，我认为看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就说二傻子吧？他虽然偷过东西，那是要饭时干的，还是解放前，解放了，他就改了。王拐子，写大字报，那是什么？大字报的内容又不是**反社会主义，成分是下中农，毛主席说，要团结贫下中农，他也是团结的对象嘛！”

　　“你这一解释，大家不就好把握了吗？但是，我看名单里有一位不太合适，这个冷秋风是什么人物？”书记接着问。

　　书记一问，大家都没话说，为啥？冷秋风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要不是他带着技术人员昼夜干，进度能上得去？所以都不发言。

　　郑运发说：“冷秋风在部队当过兵，有技术，转业后，家里说个媳妇，在结婚晚上，溺水身亡，公安认定是夜游症。政治上还算可靠。”

　　书记没有直接说，对秘书看看，说：“小李，你说说看？”

　　秘书把眼睛擦擦，说：“要说，这个人我也见过，很豪爽，在这次水利工程当中，也起到了作用。只是，转业后，新婚妻子溺水，疑点太多，当时，也没有说他没有责任。特别是放回后，让他到工地，他提出条件，说是必须让他与地主女儿一个叫冰娇的女人结婚。这不是跟党讨价还价吗？单从这点说，我觉得有问题。”

　　“他奶奶的，你懂个屁，我们又不是公安，你去搞侦破呀？人家娶老婆，你还能管得着？他提的是正当要求，你能不答应？小毛孩蛋子，懂个啥？”

　　郑运发有点生气儿。这一说，常委没有人接腔，书记不好直接说，只能劝着说：“老郑，息怒，你怎么跟秘书一般见识呢？秘书对错，你批评，也不能骂人呀？”

　　郑运发正在气头上，说：“我负责水利工程，这是你亲自点将，现在轮到表彰了，斗争出来了。我看，还是上级英明，不如把情况写清楚，报上级定夺。”

　　本来书记想说话，但是，几个常委纷纷表态，说：“行，老郑说让上级定，就让上级定，到时我们也没有责任。”

　　按照组织原则，少数服从多数，书记第一次同意大家的意见。

　　因为表彰之事，公社书记、副书记之间的矛盾，开始激化。

　　对于冷秋风是否应该给予表彰，县政府办公室一位副主任也没有意见，更何况是郑书记亲自去汇报，也就通过了。

　　他得到表彰，戴上了大红花，在卫星县，成了劳动模范。成了劳动模范就是不一样了，工分要高，棒劳力一天是十分，他就得给十二分，这是规定。同时劳模逢年过节，上级还来看望，供销社也要多供应米面和肉类，公社开会还邀请他参加，这就是优厚的待遇。还有荣誉上的，他在大队受人尊重，人们看他就不是杀人犯了，而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劳动模范。

　　他受到表彰之后，超美公社还招待了一顿。与郑运发喝酒最为得意。郑运发很能喝，小米酒就喝了两大碗。冷秋风呢？更能喝。也许是英雄惺惺相惜，两个人好像一下子把关系拉近了许多。

　　吃过饭，郑运发说：“小冷，就走呀？”

　　“不走干啥？要不，到您那去坐坐？”冷秋风说。

　　“好。”

　　他就去到了郑运发的办公室。

　　郑运发让通信员提了一瓶开水，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

　　“这次评为劳模，真得感谢您呀！”冷秋风说些感激的话。

　　郑运发一听，酒气上来了，站起来，骂道：“他奶奶的，感谢我什么？感谢党，感谢毛主席！要不是他老人家说，要把淮河治好，能有你龟儿子今天？不过呢，为你的事情，真是十分难。一个小秘书，根本没有发言的权力，也像乌鸦一样，呱呱叫。”他可能觉得声音太大，压低了一下，把头往他耳边伸了伸，手指头往上指了指，说，“他也反对。还是有理走遍天下，这不，我给挡回去了。”

　　他只是点头，感激涕零。

　　临分手，郑运发对他说：“最近要调班子，你那大队支书老了，又有病，大队长呢？人品是没说的，就是没有魄力。我想让你上，但是，听说书记已经跟秘书合计过了，想让秘书的姨夫李百川上，我看，又有一场斗争，这场斗争迟早会来的，我不怕，你也不要怕，只要你努力，我相信是会取得胜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