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工程量太大了，任务太艰巨，作业的环境也太恶劣了，不到半个月，已经砸死了几个人了。

　　郑运发在工地上来回地转，就是没有一点办法，看看人们都在忙乎，骂谁呢？气没哪出的，憋在心里，难受。正此时，迎面又有几个年轻人驾着一个中年人正往这边来。他迎了上去。

　　“怎么搞的？”

　　“怎么搞的？我叔父的腿被石头砸断了，路都不能走了，得架到医院治疗，你说怎么搞的？”看来，小青年也有气。

　　他忙上前，一看，血从裤角流出，腿已经肿得老高了。他十分同情，只是不好说，怎么办？他叹了口气，安排道：“赶快送到医院吧？我去叫通信员，让从财政专项款中拨点，先治疗。”

　　目送着伤员，看看天气，都零下三四度了，确实也太冷了，民工还穿着草鞋，单衣薄衫。工地上，红旗招展，喇叭喧天，播音员娇脆的声音播着。场面宏大，气势磅礴，先进人物不断涌现，英雄事迹层出不穷，人人都被一种精神感染了，不怕牺牲，艰苦奋斗。

　　他看到这场面，心潮澎湃，激情万丈。但是，场面虽然十分感人，进度却特别缓慢。专家说这种干法不对，事倍功半。他不理解，但是，书记的话他理解，就是这样干不行，是蛮干。

　　他懵然了。他坐下来，点上一支散花香烟，这可是特批的香烟，一个月，就这么一盒儿，但是，烟瘾上来了，得使劲儿抽，抽到最后几口时，才觉得舒服。甩掉烟头，爬起来往前走，来到了跃进大队的工地。

　　大队长赶忙上来，汇报几天挑了多少土，开挖了几米。抬头望，前面一座山包，仍没有搞掉。他心就窝气，骂道：“他奶奶的，怎么搞的，这么慢？就是用手刨，使头钻，也不止这个进度呀？”

　　大队长忙解释：“郑书记，你不知道呀，全是石头，青石板硬，我们没有炮手，干不动呀，钢钎子都已经折断好几根了。”

　　“他奶奶的！你不会打眼放炮？炸药**都有，你们是死人呀？”他真的恼火。

　　大队长这时反而镇静了，解释说：“我们干到现在，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修灌渠时，还没有规划修水库，自从上个星期说抽人去修水库，公社的炮手都被抽去了，在家的，都是不会打炮的。打眼、装药、放炮，哪样不要技术，没干过谁敢？月亮地的，想改善伙食，找人去炸鱼，结果没响，没响就去捞，不是炸死人了吗？”

　　“好了，他奶奶的！还牢骚满腹，啰嗦一大堆儿。上次不是说，你那有个当兵的‘罪犯’吗？也去修水库了？那可不行，他是‘罪犯’，要戴罪立功，万一在那搞破坏怎么办？快找回来，用在修灌渠上，由你们管着，不就行了。”

　　谁知，大队长叹了口气，没有吱声儿。他打鼻子里“哼”一声，问：“怎么了？有情况？”

　　大队长说：“他思想有问题。”

　　“什么？他是神经病吗？”

　　大队长说：“不是的，郑书记，我跟他谈了，他却跟党讲条件，说什么，如果让他上水库，唉，不是，是说要是让他修灌渠，得同意他结婚。”

　　“他奶奶的，还真有窍门，难道刚放回去就找到女人啦？”他皱皱眉头，感到奇怪。

　　大队长说：“是的，是他逮捕以前的相好的，地主的后代。”

　　“哦，日怪！”他想想说，“讨老婆，我们不能限制，只要不**，你就答应他。不就是地主后代吗？真是臊臭到一块了！”

　　大队长没吱声，心里仍有疑虑。

　　他半开玩笑地说：“这事容易，斗争，得讲策略，现在答应他，等到水库修好了再收拾他，这叫‘秋后算账’。”

　　大队长心里有了底，看看郑书记，觉得人家领导就是有点子，多难的问题，他一句话，看似轻描淡写，不就解决了？看来，大队干部跟公社领导比，水平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冷秋风结婚后第三天，就到了工地，他妻子也随着到了工地，帮助做饭。他妻子长得漂亮，在工地上，自知成分高，见人就笑，态度还算老实。民工干活累了，就拿她开玩笑，解解乏，也挺有乐趣的。她呢？谁开玩笑，也不生气，乐呵呵的。到了晚上，民工挤在一起打牌，她帮倒水。在工地这一阶段，渐渐的，人们开始忘记她是地主的女儿，也就没有人看不起了。

　　他到工地后，发现同部队当炮兵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跟大队长说：“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技术人员太少了，怎么办呢？我想，白天上工地，夜晚得给他们培训。让他们学习钻井的技术，然后是装炮，最后是放炮。我呢？一个晚上培训五十人，一个星期下来，就能把每个大队培训五十人，有五十人会技术，还愁没有人打眼放炮吗？”

　　大队长听着在理，但是他说的，牵扯到全公社，心想，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于是说：“秋风，别吹了，把我们大队搞上去了，再给外大队培训也不迟。”

　　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干起来了。其实，这也不算高难技术，但是，俗语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就是这个理儿。再者，就是要胆大心细，按照程序做，就会做好。经过培训，跃进大队很快就有二十余人掌握了这项技术。

　　技术掌握了，工程进度就上去了，喇叭里不断播出跃进大队的先进事迹，不断受表扬，这一下引起了郑书记的注意，他要亲自到跃进大队工地总结经验，还带了几个大队支书来取经。

　　见到了郑运发，他知道是救命恩人，心存感激，主动上前，作了自我介绍。

　　郑运发看看，感觉还行，拍拍他肩膀，开玩笑地说：“他奶奶的，你就是冷秋风？长得挺结实的，好。”顺便又问了一句，“听说你娶了地主的女儿，图啥呀？是不是大美人啊？”

　　大队长听他一说，赶忙插嘴说：“不瞒郑书记，这小子好福气！郑书记，你可猜对了，那可真是个大美人呀。要不是成分高了，我看就可以选到宫廷当妃子了。”

　　郑书记笑了，又拍拍大队长的肩膀，说：“哟呵，他奶奶的，你可不能犯错误哟。”又瞅瞅冷秋风说：“他奶奶的，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呀。注意呀，别搞坏了身体，搞坏了，‘放空炮’可就是犯罪呀。”

　　“报告首长，说笑了，不瞒首长说，绝对不会放空炮。我们这，个个都是炮手，就是离了我，他们也不会放空炮。”冷秋风立正，还敬了个军礼。

　　称他首长，他已近耳目一新，又说个个都是炮手，更觉奇怪。冷秋风是他让放出来的，他也想借此树个榜样，让常委们看看，特别是让新任的书记瞧瞧，自己在用人上还是有一套的。于是，把手一挥，大声说：“都不要说话了，大家听听，他奶奶的，小冷，你给介绍介绍？”

　　他找到一块向阳的高坡站着，大声说：“各位首长，郑书记重视，让我介绍介绍，我也没有啥介绍的。说起来也简单，我是当兵的，在云南，那里也是山区，去了就是训练，修路、架桥，这点知识，当然知道。同时呀，我们那作业，有组织，标准要求极高，具体说来，就是统一规划，统一指挥，统一调度，统一协调，统一标准，最后就是统一验收，工程做得很漂亮呢。”

　　他说完，可把来学习的支书都镇住了，没有一个吱声的，都津津有味地听着。介绍完了，有几个支书齐声问：“小冷，我们那正缺你这样的人呢，你到我们那去指导几天怎样？”

　　他看看郑书记，又看看大队长，装着怯生生的，没有表态。

　　郑运发很有感触，心想，真是用对人了。同时，觉得他是个能人，就说那几个统一，没有人说过，这样一想，立即表了态。

　　郑运发说：“他奶奶的，都不要叽叽喳喳的了。”

　　大队长也大声说：“请各位安静，郑书记要做重要讲话。”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站在工地上，冷秋风赶紧递给了郑运发一个喇叭，他把喇叭擦了擦，对嘴吹了吹，讲开了。

　　“同志们呀，他奶奶的，天气越来越坏了，我们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与天斗其乐无穷。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在这时，谁做得最好，就是跃进大队做得最好。你们几个大队都来学习了。他奶奶的，跃进的大队长听了我的话，起用了转业军人冷冷……冷什么？”大队长扭头说：“冷秋风。”“对，冷秋风。小冷就不错，组织得力，还培养接班人，这是一面红旗呀。”

　　郑运发停了一下，接着讲：“刚才，我听到有很多支书要小冷去，我看不必要了，我现在宣布，公社成立技术施工队，小冷任队长，负责技术培训、施工监督等，每个大队先抽十名中青年，集中培训，不就行了。”又转过头，对跟随的秘书说：“那个什么‘统一’，讲得好，得广播广播。”

　　会议结束，大队长留吃饭。郑运发说：“好，都留下吧？取了经，不能白跑，饭还是要吃的。”于是，就在跃进大队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