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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名:回望月亮山作者名:沈靖本章字数:3050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8

  这事传得很远,临大队的都知道了,说冷家办喜事真是了不得,几百人都去了,那场面,几辈子也没有见过。

  人都走了,闹房的人也已经散尽。土坯的房子,一盏煤油灯在山墙上亮着。在房屋里,点着几支蜡烛,茅草的房子,也显得满屋的红光,满屋的喜庆。新娘在床上坐了大半天了,新郎还在屋子外面,一动不动地在那待着。

  她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客人,点着头说着话。人群散尽了,回到屋里,看见儿媳在床上,红兜儿似的盖头还顶在头上,就喊:“秋风,秋风,你累了吗?还不睡觉。”但是没有声音。她在外面土墩上找到了儿子,把他拖到屋里,看着他揭开了盖头。

  她笑了,高兴地笑了,看看儿子、儿媳,觉得十分幸福。累了一天了,也该留点时间……想到这,说了几句话,也回西头屋子睡去了。

  花少荣先睡。

  灯还在亮着,花少荣睡醒一觉儿,冷秋风还是没有睡。

  她实在忍不住了,忽然感到心里难过,忍着泪水,柔声说:“秋风,睡吧,难道你还在想着那个女人吗?”

  他没有吱声。

  “难道我嫁给你,是配不上你?你错了。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不就是腰细点、脸蛋好看点吗?可惜,她是地主的后代,是地主羔子!地主羔子,你懂吗?”她感到委屈,恨恨地说。

  他惹火了,坐在板凳上,冷笑一声说:“是呀,她是地主羔子,地主羔子又怎么了?地主羔子,可比你长得美,她的心也比你美多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花少荣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自个儿做的事,你就忘了?”他提醒着说,“你不是会写信吗?公社有个秘书,不是你表舅吗?”

  “有又怎么样?表舅还不是来给你贺喜了?”花少荣心想,表舅今天来,不是很好吗?

  “哎哟,稀罕,稀罕呀!”冷秋风鄙夷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不稀罕!”冷秋风正眼也没有看她,又继续说,“我稀罕的是,你这位表舅心肠太坏了!”

  荣荣听到这里,浑身一颤,想想,表舅今天来,没有什么不妥呀?他是看他外女结婚的面子才来的呀,怎么能说出这话呢?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望着冷秋风说:“你说我表舅心眼太坏了,凭什么?”

  没想到他跑到提包面前,拉开提包,掏出一沓信,一下子甩给了她。莫名其妙,她捡到一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封信,和军队让冷秋风转业的证明,里面当然写清楚了转业的原因,那就是超美公社发去的一封信件。

  花少荣看着,看着,傻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我得回去问问。”说着,就取衣服,穿上,下了床,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噙着泪水,出了冷家的大门。

  深夜了,月亮已经落山了,外面漆黑一团儿。山乡的道路复杂,到处都是塘堰。花少荣回家,要经过好几口塘堰,还要翻过圆圆大山,大山的脚下,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花少荣是一个人走的。她走了,他却没有想到有什么危险,听到脚步声渐远了,他仿佛卸下了包袱,出了口长气,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刚出来,夏冷子去放牛,走到前面的莲花塘时,看见有一团红红的衣裳,他就去用放牛鞭子拨动,一拨,发现是个人,吓得立即就惊叫。生产队里去了好多人,拽上岸,才发现是昨天刚刚结婚的新娘子——花少荣。有人立即向大队报了案,并叫夏冷子到冷家喊人。

  他跑到冷家,冷家的厨房正在冒着青烟,何芙蓉正在厨房里做饭。

  “表奶奶,不得了啦,你家的儿媳妇掉塘里淹死了。”

  何芙蓉很气愤,转过难看的脸,恶狠狠地盯着夏冷子。他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听清,骂道:“你胡说八道。你表婶子昨晚睡晚了,还没有起床,怎么能走到池塘里去呢?”

  说过,她心里不踏实,急忙跑到儿子的房间,进去一看,傻眼了。儿子还在睡觉,床上哪有儿媳妇呢?她赶紧把儿子摇醒,问:“秋风,荣荣呢?”

  冷秋风刚从梦中醒来,揉揉眼睛说:“我不知道。”

  夏冷子在老太太后面跟着,插嘴说:“表叔,表婶子掉塘淹死了!”

  他也很惊讶,心想,这怎么可能呢?昨天虽然吵了架,但也不至于呀?他赶紧穿好裤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看夏冷子,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怎么能胡说呢?是队长让我来喊的,这还能有假吗?要是有假,表婶子呢?”

  他觉得事情闹大了,感到不详,有可能危及自己的生命。他简单思索了一下,重新梳理了思路。心想,谁能想到她会死呢?虽然不爱她,但是没有毒害她的必要呀,难道她回去找到她的父亲,对质后,心生惭愧,投水自杀了?也有可能。还有一种,就是她有仇家,把她害死了。但是,仇家怎么能知道她会走夜路呢?不可能。他思想急速地旋转着,最大的可能,是走得太急,没有注意,天又黑,不小心掉到塘里去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她也挺可怜的,要不是不爱她,要不是夜间吵嘴,要不是那封该死的信,也不至于如此。同时,他的心忽然轻松了许多,至于为什么?莫名其妙,也说不清。还没有走出房间,他已经想到了死的威胁。看看夏冷子,忽然说:“冷子,你是看到的,我还在床上睡觉,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呀。”

  夏冷子很聪明,听他一说,似乎明白了,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花少荣死了,打捞在田埂上,躺在那里,显得十分的平静,就是肚子挺得老高。有人在塘里,掐了一片藕叶,盖在脸上。

  陆续聚满了人。

  何芙蓉先到,到了,一下子扑倒在身上,又是哭,又是拍打,提着她的名字,一口一个“儿呀”地叫着。冷秋风拨开人群,跪在她面前,一时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超美公社来人了,公安局也来人了。公安人员,戴着白色手套,在她的鼻子上放了一下,然后又在全身摸摸,说:“死了,大约死有四到五个小时。”

  一个像队长的公安人员问:“谁是她丈夫?”

  周围的人都朝着冷秋风看,他知道,事情来了,就站了起来,擦擦眼泪,说:“我。”

  “跟我们走吧?”说完,把手铐拿了出来,给他戴上手铐,带走了。

  他刚刚挪动,何芙蓉挑头拽着他的衣裳,撕心裂肺地喊:“儿呀——,”于是昏死了过去。

  等到何芙蓉醒过来,太阳已经出来有一人多高了。花少荣妈家人,也知道了消息。花少荣的妈,几乎是一路哭着来的。花少荣的爹愤怒了,一路走一路骂:“吃枪子的,畜生!”

  这时,花少军忽然变得十分镇静,开口就说:“一定是他害死的,一定不能饶过他,一定要让他吃枪子。”发过誓言后,偷偷地在屋里拽着头发,哭了。

  花少军边哭边回忆,心里不是滋味。姐姐的心肠多好呀,长得也不算丑呀?为什么是这样的下场呢?自己还小,经常跟姐姐闹,可是姐姐每次都是让着。大了,父亲说,你俩只能有一个上学,家里确实需要人手帮忙做活,不然混不到工分,一大家子就吃不上饭。姐姐说,我真想上学。父亲说,你想上就你上吧,你弟弟就不要上学了,在家帮忙。可是,我也想上学呀,心里不高兴,就说了。谁知,姐姐看着我,咬咬牙,对父亲说,弟弟也想上学,我是女孩,上学也没有大用,就让弟弟上吧?于是,我就上了学。上学的第一天,还是姐姐帮缝制的小书包,书包上还绣上了一朵小花。回来了,姐姐对我说,弟弟,让我看看你的书。书给了姐姐,我知道她喜欢,一页一页地翻,最后给我了,她跑到床上睡了,我知道,姐姐在哭。那天,姐姐没有吃饭。过了几年,慢慢大了,姐姐也就不再提上学的事情。我的书读过了,姐姐还读一遍。花少军想着,哭着,恨着,心里的怨恨,一下子都集中到冷秋风身上。

  儿子带走了,邻居都说是冷秋风把她杀了,民愤极大。有的说,他也太狠心了,不爱她也不能杀人呀,人家也是爹妈养大的,好歹一是一条性命!谁家愿把养大的闺女嫁他;有人说,我们结婚,哪个爱过,不都过来了?不爱就杀人,简直就是禽兽!有人说,他当过兵,心肠跟别人不一样,当兵的人,心就狠毒。总之,情况对他十分不利。但是夏冷子是个例外,在外面说,不是冷秋风杀的,当时去喊时,他还在家里睡着呢。村干部说,你懂个屁,那是装的,你没有听说,人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了。

  总之,对于冷秋风来说,生的希望渺茫。